饱满的乡村

宝芝

最早知道章丘白云湖，来自小时候读的那句“白云棹罢归来晚”。我的老家有山无湖，最大的水域只是山脚溪流汇合的塘坝，于是想象里那烟波浩渺的景象就无限奇美。

中秋时节，正是荷香籽实之时，走进白云湖，被她所吸引所震撼，流连忘返，那天确实是“归来晚”了。

湖边村名多以“码”来命名，烙印着湖区渔猎行船的痕迹，各村居围绕着“湖水”“湖产”“湖景”“湖文化”做足了文章，让整个小镇处处生辉，层层景深，引人入胜。从城区行来，没有感觉其他异样，只是觉得风更清了，花更艳了，景致更浓密了，从一村到另一村，形同从一个公园到了另一个公园，而每一个公园又不仅仅有自然的景致，更有因势就形的景点、丰富多彩的人文、令人难忘的乡俗和焕然一新的风貌，更不必说千亩荷塘中接天的莲叶和浩荡清澈的湖水了。人们对这得天独厚的水域，取之用之，爱之护之，天人合一，创造了令人向往的造化福祉。古老而崭新的乡村，有生机，有色彩，井井有条，蒸蒸日上，渐渐丰腴了我的双眼和内心，这已不是我记忆里单薄的白云湖了。

由于历史的原因，曾经的白云湖有着令人难忘的灰色记忆。为了尽快过上好日子，家家户户外出收购废品，然后清洗加工售卖。大家迅速致富，盖起了楼阁，富足了衣食，然而大街小巷却堆满小山样的废品，到处是纵横流淌的污水，湖水地下水严重污染，令人避之不及。大小鱼塘把湖区分割得细细碎碎，过度养殖让湖水不堪负载，历史上“白云英英出其中”的景象早已荡然无存。十几年过去了，随着国家战略的布局调整，地方治理的扎实深入，人们生活水平和认识水平的提高，扎实推进退渔还湿和生态治理战略，昔日星罗棋布筛子底一样的小鱼塘被统统清理，排入湖区的污水得到有效治理，各类养殖进行了科学规划，湖域环境进行了全方位提升，历史上“溪谷缕注”“鸟飞鱼跃”的景象渐渐复原。人们不再追求短浅的利益，深刻认识到湖水不仅仅是一种可以随便取用的廉价资源，更是赖以生存、不可或缺的命脉，对它不光要“索取”，更要“给予”，需悉心养护、合理开发、充满敬畏。大道至简，“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当我们对自然心存敬畏，大自然会以同样的善意回馈我们。我们的决策者顺应历史发展大势，遵循经济社会发展规律，响应国家的大政方针，以壮士断腕的勇气去产能，补短板，去污治污，推进新旧动能转化，再造了白云湖的靓丽今生，令人可感可叹可敬。

今天来到白云湖，我们真切感受到，“美丽乡村建设”“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留得住乡愁”“可持续发展”这些金光闪闪的句子不仅仅是在墙上的，更在湖畔村头、河塘藕池里实实在在地落地了，尤其是在每一个湖区干部群众的心头扎根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白云湖经过前世今生的巨大变化，验证了只有实现可持续发展才是真正的发展、只有协调发展才能真正幸福的道理。如今的白云湖，人人脸上都洋溢着身居湖畔的自豪，心存受恩于政策、受恩于大自然的感激，因为人们实实在在得到了环境改善和经济结构调整带来的生产生活实惠。

在苏码村，村书记自豪地给大家敬茶，剔透的玻璃茶壶里开水浸泡着一朵硕大金黄的“莲花”，大家开玩笑说：“你这是观世音的玉净瓶吗？”书记哈哈大笑，说：“玉净瓶咱也不换啊。”他介绍说，浸泡的莲花是村里引进种植的致富花——“香睡莲”，又名“香水莲”。色彩艳丽，芳香馥郁，既能美化环境，又能增加收入，一举多得。其花朵可泡茶饮，沁人心脾，齿颊留香，清心明目。莲花浸泡后，弃掉花瓣留下黏滑湿润的轴蕊富含胶原蛋白，可涂抹皮肤，美白养颜。于是大家纷纷尝试，果然口感清香，效果明显。书记称，香水莲一朵花能卖到三十元，一棵莲花一年可连续开出一百朵花，如此算来，水里的一棵小小莲花竟然身价不菲，怪不得说“玉净瓶也不换”啊。于是大家再看那湖水里成片的风姿绰约的莲花，顿然觉得不同凡响。同样栽荷种莲，观念意识和经济发展方式的改变也让土地水域的价值产生质的飞跃。习近平总书记曾说过“多算大账，少算小账”，这大概是科学发展的最好阐释了。

章历村，曾经一村跨两城，同属章丘和历城，故名！正因为同属，所以在旧社会曾经历过被两地同时收税的苦难。而如今的章历，街衢整洁、邻里和乐、百姓富足，是堪称典型的小康村。人们在技术人员的指导下，种植莲藕的同时在荷塘兼养小龙虾和螃蟹，经过科学管理，莲藕和小龙虾、螃蟹之间形成了相互依存的健康生态关系，莲藕不用施肥，虾蟹不用喂养，收获的季节莲子饱满、莲藕硕大，而且由于水质清澈、食物原生，此处的虾蟹肉质鲜美、绿色天然，备受欢迎，为村民带来了丰厚的收入。如此，整个湖区人人都像爱护自家庭院一樣保护湖水和荷塘，处处整洁明净，俨然“家”的感觉。

乡村的饱满不仅在于环境实实在在的美和生活踏踏实实的富，更在于人们头脑的充实和认识的提升，文明在这里的每个角落蓬勃生长。沿街的石榴树、苹果树、葡萄架果实累累，秋意盎然，树下是玩耍的孩童、唠嗑的老人，过往的村民没有人去摘食树上的果子。一位看小孩的老者呵呵笑着说：“这是村集体大家的，是让游客们观赏的，大人小孩都要爱护，谁要贪图小便宜才叫人笑话！”“叫人笑话”，这是文明修养自觉的最原生境界，也是最高境界，朴素，但是深刻，直抵人心。这种文明自觉的回归，源于经济社会发展带来的一系列变化和进步。一方面，人们发家致富的思路更理性、更科学，另一方面是立身处世的观念更文明、更进步了。管子说“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当经济社会发展到一定的程度，对于文化、文明的呼唤便成为必然需求。眼前的白云湖，就是美丽乡村建设中精神文明建设的一个典型。

在杨南村，我们深入了解到，为了让孩子们勤奋学习，村里每年都要给考上大学的毕业生颁发奖金，并举行隆重仪式欢送他们上学;为了营造孝亲爱老的良好民风，村里每年都要举行“好媳妇”评选，为孝顺公婆、勤俭持家的优秀媳妇佩红带花，表彰奖励;为了让走出村庄，在外工作的杨南人记住老家，记住老家味道和老家的人，增强杨南人的凝聚力和向心力，他们每年年三十要在村庄的主街上摆上隆重的“长街宴”，全村的男女老少和回家过年的在外游子欢聚一堂，举杯恭贺，涵养乡愁。我们观看了实况视频，看到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亲和、归属和温暖，其乐融融之景令人动容。那里面没有衣锦还乡的傲娇，没有攀比嫉妒的隔膜，没有利益纠葛的嫌隙，有的只是老乡亲、老邻居之间的关怀、祝福、信赖和依傍，有的只是兄友弟恭、尊老爱幼的温情。因为，生发于乡土和血缘之中的纯粹质朴的家族情和乡里情，会消弭一切世俗戾气。

长街之上，觥筹交错，融合凝聚，温暖升华，与生俱来渗透在血脉里的真情强化成对故乡风物和邻里友人的一种依恋感念和对乡村文化的高度认同。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从修身开始的，修身又是从修心开始的。个人是家庭的一员，家庭是社会的细胞，村落是家国的基础。如此村落让我们欣喜地看到这样的风貌：孩童比学赶超、勤奋学习，丁壮肩负责任、实干奋进，主妇勤俭持家、孝老爱亲，老人安居乐业、老有所养。村子里邻里融洽、家庭和睦、子弟进取，村民丰满了心灵，保有了传统文化精神，回归了世系的血缘性的凝聚性，回归了宗族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构建起村落的文化体系。这种文化能吸引人、温暖人、支撑人、激励人，让每一个成员都有了实实在在的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这种力量由点到面就会推动我们的社会和谐安定，助力我们的国家繁荣富强。新时代，这样的乡村在章丘、在山东、在中国已经遍地皆是。习近平总书记反复说，我们要“留住乡愁”，其家国情怀，意味深长，谆谆告诫之情值得我们深深品之、努力践之。

饮水思源，不忘初心！我们自豪于这样一个伟大的时代，更不可忘记来路。正如白云湖从传统湖区到一度污染，再到科学治理，建设美丽乡村，我们无疑看到了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一个缩影，看到了我们从新中国成立到改革开放初期以来，发展经济、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艰难探索，我们在不断尝试创新和否定之否定中寻到正确的路子，道路越来越宽阔，理念越来越成熟，发展越来越科学，人民越来越幸福，社会越来越文明，才造就了如今饱满的中国乡村和嶄新的乡村文化。

“白云棹罢归来晚”也好，“白云英英处其中”也罢，那是文人们口中的吟风赞月罢了，真实的中国乡村还是要实地去探访的，尝一尝果的甜香，闻一闻土的芬芳，感受一下农人的辛劳和喜悦，文化自在其间。在石北村的民俗文化馆，我们看到了前人们捕鱼捉虾的鱼笼虾笼，用柳条编成，硕大如筐，用手提一提非常沉重，可以想象前人用它在水中捕鱼的时候，当这笼子被水浸透加上鱼虾的分量，得有多沉，其劳作的艰辛可想而知。所以，如今我们理解各类所谓文化，不是简单地停留在玻璃厨罩里的漂亮展品、展板上的浮夸图片和故纸堆里的几行诗文，而要用心感受百姓烟火生活所引申给我们的真情实感和悲喜得失，那里的泪是苦的，伤口是疼的，血是热的，道路是艰辛的，那里面有历史的沧桑和思考的凝重，让我们鉴往知今，珍惜当下，面向未来，懂敬畏，知戒惧，不轻言！

因此，写罢此文，我用了“饱满”做题目，不仅仅是因为美丽乡村环境、物质和思想的饱满、更是文化的饱满、文化的自信。这饱满的文化自信渗透在我们眼前的每一帧真实的社会景象中，饱含着真实的值得我们记取的历史、古老的值得我们继承的传统、巨大的值得我们自豪的成就、辉煌的值得信赖的现在和光明的最值得期许的未来。我们应当学会庄严地用心去触摸这份厚重和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