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黄河
2020-09-27冯并刘铁军编辑孙钰芳
◎ 文 | 冯并 图| 刘铁军 编辑 | 孙钰芳
黄河第一弯玛曲
黄河会是蓝色的吗?从小长到老,似乎只听到一句用来打赌发誓的名言,即把无法想象的事称作是“只待海枯石烂黄河清”。
黄河能不能变得清澈些,甚至变得幽蓝一些,此情此景在刘家峡、青铜峡或者小浪底水库的水面上曾经见到过,但那是因为大坝的拦截,河水流动失速,泥沙沉积库底,水也就变得清了起来。即便如此,每到水库排沙放水的时候,少不了几条“黄龙”从闸洞里震天雷似的猛冲出来,犹如壶口瀑布一般,壮观是十分地壮观,但河水或暗或明的黄色也尽收眼底。
我在黄河边住过两年,对于黄河之黄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别说是春汛到来或者入夏后照例出现的几次洪峰,就是入秋以后,也很少能够引发“秋水共长天一色”的诗兴。家在黄河的一个回水湾旁,吃水也只能吃黄河水,打水的路不算远,但如何使黄水变清变得可以饮用,却要费一番工夫。先是将水一桶一桶倒入大的陶缸里,然后撒些明矾,加快泥沙的沉淀。麻烦的是,两三天就要掏一次缸,因为一缸水会沉淀出半缸泥沙。据说,黄河的最大年输沙量能达到39 亿吨之多,最高含沙量一立方米有920 千克,因此,黄河之黄的程度是一般人无法想象的。
不知道黄河的“黄”字是什么时候给冠上的,在《诗经》的时代,歌者还将其称为河。文献可考的黄河较早一次大决口发生在周定王的时代,并没有因此就出现了“黄”的前置词。即便在《汉书》《后汉书》以及在北魏郦道元所著的《水经注》里,“黄”的称谓开始出现,但更多的时候还是用河的概念。大约是因为承古的说法,或者那时的生态问题还没有后来那么严重,非得在河之前确定无疑地冠以“黄”字不可。
也许是因为对黄河的特别感受,我一直想到黄河的上游去,看看那里究竟是什么样子。于是,前年到了甘南草原的顶端玛曲县,今年又去了青海的贵德。看玛曲,是因为它是黄河的第一个大拐弯处,玛曲也就是黄河曲,有道是“黄河向东流”,这里却是向西流,再折向北流一直流到龙羊峡才开始东去的路程。这里也是著名的河曲地区和河曲马的产地。
那正是夕阳西下的交错时分,站在玛曲黄河大桥上向西望,阳光透过漫天红云照在河面上,光波不断地跳动,一时间看不出河水是什么颜色,但稍稍换个角度,如镜的河面分明呈现出幽幽的蓝的底色。哦,蓝色的黄河,我终于见到了另一个心仪中的黄河和蓝色中跳动着金红光斑的黄河。我在桥上桥下盘桓,久久不愿离去。在河边掬起一捧西流的黄河水喝了下去,还是那种味,但少了一丝土腥味。
现在,我又来到贵德,不仅因为这里是一座明清以来的军事要塞,留有一座保存完好的古城和从库尔勒移植来的几十株百年长把香梨树,也是因为“天下黄河贵德清”这句话。“天下黄河贵德清”是钱其琛2000 年题写的,不知他后来去没去过玛曲,如果去过,也许会是“天下黄河贵德以上清”了。
在贵德看黄河,最好的地方是“水车广场”,其内建有一座高达十几米的水车。这里过去有没有水车,不得而知,但作为一种传统的提水设施,南北方并没有多大差异。何况这里很早就是各地人等聚集的地方,不仅商业流通发达,技术交流也很频繁,因此,后来人以“水车广场”来命名这个与河水最接近最亲和的地方,也是一种醒目的地理标志。
我们来的时候,游人还不多。河滩上,有几个小女孩在兴致勃勃地捡卵石。卵石很圆,而且多半带有明显的花纹。这大概就是著名的黄河石的显摆。令人更加惊喜的是河滩边的一座黄河母亲的白色石雕,后面有彝族诗人吉狄玛加的题词,那大约是诗人在青海挂职主持文化工作时留下的手泽。
我一直在努力想象黄河母亲的模样,也第一次看到她的拟人艺术形象,居然会是留着一头短发充溢着温柔笑容的现代青年女子,而非想当然的满脸刻有深深的皱纹,含辛茹苦的一位老祖母。我们的黄河母亲竟这样年轻,有这样从容淡定的微笑,有这般活力四射的柔美吗?
想想也是的。从地质年龄上看,黄河虽然经过了百万年的苍凉岁月,从封闭的雪山湖盆走向了海洋,在地质年代里,依然算得上是一条年轻的河。她的童年过得艰辛曲折,但她面对的却是一个充满希望和变化的未来。我明白作者的创意和寓意,我为黄河母亲新的形象感到兴奋。在我们的心目中,她应当是一位永远年轻的妈妈。
贵德昨晚下过雨,此时此刻也还飘洒着零星的雨丝。东边的天上出现了半道彩虹。同来者不无遗憾地说,黄河最清的样子你是看不到了。但我的感觉却正好,因为我更喜欢眼前河水自然的颜色,就像在玛曲夕阳里的幽蓝一样,那才是真实的感觉呀。雨过之后,河水难免会有杂色,但雨水带来的颜色却也使河心水深处的色彩带了一种亲和,呈现出又一种说不清的蓝绿色的美。这里的水流比较平缓,太阳初升,正好是看河的好时候。
面对泛着蓝光的黄河水,我再次想起在玛曲看到的那条蓝色的河,也想起那首异国他乡的乐曲《蓝色的多瑙河》。为什么清澈的水会是蓝绿色的?除了水深水浅的光线折射,同时也有各种自然因素互动的造化,包括河谷两岸那郁郁葱葱的树的倒影。
面对蓝蓝绿绿的黄河水,我蓦然想起曾经在多瑙河游轮上的一段游程,一览巍峨的古堡和错落有致的小镇大城。环顾眼前的大河两岸,其实也有另一番不俗的风光。且不说这蓝色的黄河串起了从玛曲到贵德以至尖扎、循化、积石和兰州绿色谷地的各有风情的城镇,河水流经的大小的峡谷也会让人叹为观止。有人讲到黄河三峡,是比照长江三峡而来的,但这黄河上游的三峡,大大小小何止十几组,而且皆有一层叠一层的丹霞地貌特点,多彩多姿,要说黄河的峡是丹霞凝集之峡,或者更符合这些峡谷的本来面目。
老贵德人常说,过去河的一边绿一边黄,河两岸是两个世界。其实,这是对丹霞地貌的科研价值和美学价值不甚了解。绿色映衬着现在的生态气候,五彩斑斓的丹霞地貌提示着过去地质年代的生态气候,那鲜亮的红色提示着曾经的酷热,青灰色和墨绿色则正好相反。“环球同此凉热”的词句在此时油然浮现,或者由此得到了一种自然的诠释。
人说贵德有四奇:奇山、奇水、奇石、奇峡。这奇峡有龙羊峡、拉西瓦峡、松巴峡和千佛大峡谷。其实还有两个奇:其一是不在藏区,却依然可以听到千年史诗《格萨尔王》的吟唱;其二便是新发现的温度高达200 摄氏度的干热岩。据媒体报道,贵德、共和蕴藏的干热岩可采能量相当于全球目前已探明的石油储量的50 倍,而拉西瓦电站则是黄河上最大的水电站,因此,在这大片的丹霞地貌的覆盖里,有着中国未来最有前景的能源希望。
眼前,在目力可见的视野里,那丹霞绵延不绝地矗立在黄河北岸,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红光,像是一尊尊威武的天神,守护着蓝色的河和碧绿的树,在笔立突兀中,更像是一座接着一座的古城堡,这样的自然景象是其它地方看不到的。
有意思的是,大约从龙羊峡开始,丹霞就开始成就了大河的一条异乎寻常的千里之廊,一直延伸到刘家峡和积石。甚至,那被称为雪山中的第四神山阿尼玛卿山,也被称为积石山。我仿佛开始有些懂了,积石积石,为什么那条著名的峡要叫积石峡呢?不同年代的沉积岩叠加交错,不是积石又是什么?传说中,大禹治水是从黄河中游的积石开始的,从上游的阿尼玛卿出来,那河峡大概都是积石而成的河峡,一路上黄河都是清的,到了积石关,出了黄河三峡,进入黄土地,开始变浊,以至壶口、龙门。大禹和他带着的治水者是否巴望着蓝色的黄河依然清澈,通畅地流向蓝色的大海呢?
看着想着,突然间冒出一个念头:要是有一艘并不算大的游轮,从玛曲出发,一直到贵德到循化的积石峡和永靖的刘家峡水库,去看炳灵寺的石窟造像,去看文成公主走过的丝绸之路古代黄河第一桥遗址,饱览积石丹霞的鬼斧神工和断续出现的蓝色黄河,那会是一件比在蓝色多瑙河上游览并不会差的事啊。但四下张望,河面上只有一条小游船,也就不由莞尔,这倒不是因为来路上有巨大的龙羊峡水库和拉西瓦峡电站,行船过闸原本是寻常事,倒是河面东西两端后建的公路桥有些平直低矮,很难让较大一些的游轮通过,登上游轮饱览这蓝色的河和绚烂的丹霞,只能等到后来的时日吧。
离开贵德返回西宁的路上,蓝色黄河的印象一直挥之不去。从玛曲到贵德,黄河是蓝色的,那么玛曲以上一直到河源,也会是这样吗?我想是会的。因为溯流而上,海拔更高,那一对姊妹湖——鄂陵湖和扎陵湖,必定会呈现出更加迷人的蓝色。那里有黄河源头的一个小县城叫玛多,黄河第一桥就在那里。因为项目扶贫,我的妻子在多年前去过那里。她说那里整个儿是黄河的一个“虎跳峡”,白色如练的河水从峡口一涌而过,后来才归于平缓。她算是我家里到过河源的唯一一个,也是见证保护三江源的一位,我不知道她是那么勇敢,也不知道她当时的感受。由于工作很忙,未必能够有工夫去体验那种迷人的蓝色,但她一定会知道,努力保护三江源与蓝色黄河是怎样的一种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