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华诗歌的审美张力
2020-09-26周霞
内容摘要:从英美新批评的“张力”论出发,通过余秀华的《可疑的身份》;《我曾经敞开的,还没有关闭》以及《你没有看见我被遮蔽的部分》这三首诗中的悖论和反讽的研究,分析余秀华诗歌中的审美张力。她的诗歌在对立的状态中相互抗衡、冲击、比较、映衬,同时在意义上又形成平衡的整体,产了立体的审美感受。
关键词:反讽;悖论;张力;余秀华诗歌
“新批评理论的一个最出色的总结,就是所谓‘张力论”[1]“张力论”是新批评最引以为豪的诗歌批评理论。“‘张力就是指诗歌意义的外延款广度和内涵深浅度。新批评家认为,诗歌总是由‘语象组成,所以‘张力首先存在于这些语象里。一个诗歌语象外延宽广,同时又具有内涵深邃的特质,那就是张力大的诗歌语象;反之,一个诗歌语象外延很窄且内涵浅显,那就是张力小的语象。审视一首诗歌,张力越大,价值越高,张力越小越无价值。”[2]
“反讽和悖论都被纳入张力的网络之中,反讽和悖论所在之处也就是张力所在之处,张力论是一种矛盾调和论,将诗歌语言中充满矛盾、对立、对比的冲突性因素协调统一到诗歌的整体中,使之获得一种激烈动态之后的微妙平衡。泰特的张力论主要还停留在诗歌的具体语言层面,而张力论在韦姆萨特和布鲁克斯那里,从最初的文本概念扩大到了整个诗学范围,将‘张力发展、引申为诗歌内部各矛盾因素对立统一现象的总称。”[3]我们以三首诗歌为代表,来分析余秀华诗歌由反讽和悖论形成的张力美。
1.《我曾经敞开的,还没有关闭》
第一节诗,从整体上形成了悖论和反讽,我不想再爱你,不想再让你闯进我的生活,正如玫瑰一样盛情绽放的爱情不想再白白浪费,可我多么放不下你,牵挂你,想念你,世间的万物似乎都有你的影子,连吹过村庄的风,我都幻想能否跨越千里,吹到你所居住的城市?流过村庄的河流,是否也能流到你身边?那么,清风、河流,就能把我的气息、我的影子、我的思念、我的爱情都带到你身边。尽管距离使你我分离,尽管你不让我爱你,但是我对你的爱依然得以传递。尤其是第一节的最后一句,我对你充满了多少心疼与怜惜,痛苦就让我一个人承受,我舍不得你因为我们之间的感情受一点伤。深深的爱溢于言表,与开头的决绝形成强烈的对立、矛盾、冲突,彻底推翻了诗人开始的言论和观点,由反讽和悖论形成了审美张力。风、河流是自然界具体可感的事物,哀伤是一种抽象的情绪,把具体的和抽象的事物并列,形成了一种对立、反差和张力。最精彩的地方是折断这个具体实在的动词与哀伤这个抽象的词搭配。
第二节,我想你,我爱你,爱得肝肠寸断,这样的感觉像在凄凉冷清的傍晚,一个人吃冷饭,冰冷、难以下咽,暗暗地与全家人其乐融融,围着香气扑鼻,热气腾腾,丰盛的饭菜的画面形成对立与反差,更共托出作者爱得很深,伤得深。然而,接下来话锋一转,“这无法回还的生疏是不能让我疼的/再不相见就各自死去也不能让我疼啊/陌生的人间,这孤独也不能让我疼了”[4]作者用非常决绝的语气,表明自己无所谓,我不会再伤心,不会再动情,与你之间也再无瓜葛,连“再不相见就各自死去也不能让我疼啊”,这样的绝情和冷静理智,彻底推翻是了上文的深情与多情,形成了悖论和反讽的审美张力。
第三节,把自相矛盾,对立、冲突推到了极致,我对你的感情如此复杂,克制不住对你的爱情,像春光那样浩浩荡荡地涌动,然而我又冷静理智地压抑自己,转过身,只在情深似海里留下一个倒影;我恨你,咒诅你,骂你,诋毁你,为什么你对我的爱没有回应,为什么我这么爱你,而你不爱我?然而,这样的恨转瞬即逝,你在我心中是一切美的化身,一切的赞美都说不尽你的好。在爱与不爱,恨与不恨,坚持与放弃之间纠结,放下了,又割舍不下,像把自己的生命打了死结,才解开又缠住了。春光——倒影;蛊惑——赞美;死节——松开,这些词的对立,矛盾,冲突所形成的张力,很好的表现了作者内心的犹豫,挣扎,矛盾,分裂;要彻底割舍,又放不下;要彻底忘记,却又总是想起;要绝情,却总是想着那个对自己的爱没有回应的人,可以看出诗人在爱中受尽煎熬,找不到出路。
最后一节,挣扎苦恼了这么多,依然没有解脱之路,与第一节的决绝,利落形成对比,彻底推翻了上文的所有结论,尽管作者已经痛下决心,发毒誓,那又怎样呢?你依然在我的心里,在我的整个世界里,往哪里逃,可以不想你,往哪里躲,可以不爱你呢?在结构上,与上文形成了悖论与反讽,形成了审美的张力。
2.《可疑的身份》
这是一首由悖论组成的诗,我的身份是自相矛盾的,热情得像火,能燎原、能殃及池鱼,冰冷得像雪,覆盖道路、掩盖罪恶。雪——火形成对立;白色(的雪)——黑暗肮脏的大地形成对立,这些悖论形成了张力。第二节,月光是明亮的,而作者说,她有原本明亮的月光,却从来不明亮;有原本绽放的桃花,却从来不盛开,有原本浩荡的春风,却从来刮不起来。这些事物都与本性相悖,形成了张力,让人更加感受到作者内心的分裂,矛盾和被压抑。第三节,化学品是有毒的,作者盗走了一个城市的化工厂,一个巨大的化工厂,隐喻她内心的苦涩、伤痛、怨恨、苦毒……作者心中装满了一切人间的苦难和负面的情绪,犹如一个化工厂那样庞大,犹如一个化工厂里的化学品那样繁多剧毒。把负面的情绪隐喻为化工厂,情绪是虚词,化工厂的实词,本体和喻体之间的距离遥远,异质性很大,形成了张力。内心郁积的痛苦罄竹难书,一整座写字楼也写不尽,一整座博物馆也陈列不清,把抽象的情绪与具象的写字楼、博物馆相比,本体和喻体之间形成了很大的距离,异质性很大,形成了张力。整体来看,在这节诗中,作者说,她一口气盗走了城市的化工厂、写字楼、博物馆,这些事物的并列显示她拥有的东西很多,然而,最后一行诗却说:我一无所有,一贫如洗,明明偷走了那么多,怎么还会什么有没有呢?这也是悖论和反讽形成的张力,显示出作者不知道该如何排泄心中的苦楚,如何救赎自己的灵魂。第四节,按常理来说,我们只会向别人犯罪,对别人而言,成为罪人,而诗里却写:我是自己的罪人,这有悖于常理,这样的悖論,让我们体会到作者思想斗争的剧烈、内心的分裂、矛盾和痛苦,她的内心没有安宁,满足和平静,一直都在痛苦和矛盾中挣扎。然而后一句却形成了对前一句的颠覆,我放自己逃跑,可是下一句,又把这一句否定:我是自己的法官,无论你的身体逃跑到哪里,你永远逃不出自己痛苦的内心,你永远被囚禁在自己痛苦的灵魂里。这样环环相扣的反讽和悖论,形成了巨大的张力。最后一节,也形成了巨大的反讽和悖论,我虽然穿过这座城市,却没有留下丝毫痕迹。表明作者对存在的虚无感,对自我价值的怀疑,对人生的绝望。
3.《你没有看见我被遮蔽的部分》
春天这个意象总是代表着希望、爱情的萌发,我的爱情像鲜花,像热烈的火焰,像悬崖峭壁上冒着生命危险、奋不顾身、顽强生长的树冠,这些暗喻都在烘托作者春心萌动,对爱情充满热烈的期待。紧接着,于此形成鲜明和强烈的对立与冲突的是,她的热情,爱慕遭到了冷冷的打击,像冰冷的大雨浇灭火焰,像凶猛的钝器击打在身上,像日暮的云彩,黯淡无光。这种悖论和反讽,这种对立和冲突,形成了情绪的落差和剧情的突转,形成了巨大的张力,冲击着读者的心理。“你的名字被我咬出血/却没有打开幽暗的封印”[4]名字是一个抽象的事物,怎么可能具体实在地被咬出血呢?抽象和具体的组合,形成了异质冲撞的张力,尽管如此,我依然没有得到你的爱,打不开你如同幽暗的封印的心,鲜红的血和幽暗的封印这些意象在色彩和形象上对立,冲突,形成张力。
第二节,很多时候,我忍不住心动,忍不住诱惑,卑躬屈膝地去爱你,紧接着这种爱又遭到了我的拒绝和否定,用理智战胜情感,作者总是处于矛盾之中,一个念想否定前一个念想,内心充满了矛盾和分列,充满了悖论和反讽。
诗的最后,又推翻了前面所有的结论,尽管我克制自己,用理智说服自己,压抑情感,不去爱你,也不想你,然而,心里却完整地保留着你,这份爱,多少尘埃都无法掩盖,用具象的尘埃来掩盖抽象的爱,形成了异质冲撞,用血肉模糊这个具象的形容词来形容抽象的情谊,也形成了异质冲撞。
整体来看,这首诗一波三折,第一节:表达爱的渴望和热情——被拒绝,受冷遇;第二节:忍不住动情——理智压抑情感;第三节:自始至终在心里毫无保留地爱着那个人。整首诗在肯定——否定的矛盾中展开。在推翻所有,执迷不悟地坚持与放弃之中循环往复。整体结构形成了悖论和反讽,形成了巨大的审美张力。
4.结语
通过余秀华的《可疑的身份》;《我曾经敞开的,还没有关闭》以及《你没有看见我被遮蔽的部分》这三首诗中的悖论和反讽的张力的研究,我们发现了余秀华诗歌的美学价值,她的诗歌在对立的状态中相互抗衡、冲击、比较、映衬,同时在意义上又形成平衡的整体,让读者的感受在不同的极点往返,产生立体的审美感受。
参考文献
[1]赵毅衡.“新批评”文集[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54
[2]丁倩.论赵丽华诗歌的张力[J].名作欣赏,2015:118
[3]王欣,王越.英国浪漫主义诗歌的张力性有机整体结构——新批评视角的解读[J].安徽大学学报,2016:63,62,6361-68
[4]余秀華.余秀华诗选——摇摇晃晃的人间[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5:8,59
(作者介绍:周霞,昆明医科大学海源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及世界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