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之乡》中的后人文主义思想探寻
2020-09-24周术侠
周术侠
摘 要: 《水之乡》,是格雷厄姆·斯威夫特的一部长篇小说。作为战后作家中的一员,格雷厄姆·斯威夫特在《水之乡》中,对人类的地位和命运进行了深刻思考。本文从“自然观”的去人类中心化、“传统二元人机观”的消解、“男权女权文化二元论”的颠覆三个方面入手,分析格雷厄姆·斯威夫特所渴望建立的平等、和谐、共生的生态理想社会,探寻作品中所蕴含的后人文主义精神。
关键词: 《水之乡》 理想社会 后人文主义
《水之乡》是格雷厄姆·斯威夫特的第四部作品,获布克奖提名。作为第一部为格雷厄姆·斯威夫特带来声誉的长篇小说,《水之乡》有着重要的研究价值。瞿世镜是国内第一个对格雷厄姆·斯威夫特小说的艺术进行研究的学者,他认为格雷厄姆·斯威夫特的小说的一个特点是通过环境表现人物。他指出:“作品中的乡村洼地和托马斯·哈代的威塞克斯荒原一样富于生命力。”[1](36-40)王艳萍从新历史主义角度入手,指出:“小说暗示相对于传统历史叙事来说,故事讲述更注重个人主体对历史的理解和重新阐释。”[2](103-111)齐雪艳认为:“小说建构在当代历史与想象的大话语语境之中,以及对现实进行历史性的想象之中,融入了对重大的社会问题的思考。”[3](67-72)纵观国内学者对《水之乡》的研究,成果并不多,且多集中在新历史主义和小说人物研究上,尚未有学者分析小说中所蕴含的后人文主义思想。
在后现代和全球化时代,一种新的理论思潮—后人文主义应运而生。哈桑(Ihab Hassan)指出:“我们要知道,历经五百年的人文主义可能就要走到尽头,人文主义变身为我们必须无助地称之为后人文主义的状态。”[4](843)后人文主义者主张:“人类并非宇宙中唯一的具有理性的生物,甚至在地球上也不是各种物种之首领,只是人类的进化程度最高,因而最带有理性的特征。”[5]后人文主义实际上消解了人与其他物种及自然本身的二元對立,把人类还原为自然万物中的普通一员。后人文主义对过于主张人类主体地位与作用的尝试实际上起到了某种反拨的作用,它认为“人类只是宇宙万物中的一份子,他不可能君临一切,也无法改变这一既定的生物格局”[5](4-11)。在科技迅猛发展的现代化进程中,后人文主义把人类作为自己批评的对象,通过批判与消解人类中心主义,使人的地位、价值和属性都受到了怀疑和挑战,人类不得不重新思考人与自然、人与科技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一、“自然观”上的去人类中心化
后人文主义首先重新关注人与自然的关系。人类中心主义把人看做宇宙万物的中心,认为人是主体,自然是客体。人类中心主义还主张:“人类有权力为满足自己的欲望而采用一切手段,不断发展出新的能力和技术来取得对其他物种的控制权,把其他特种变成满足自我欲望的对象。”[6](65-71)后人文主义者重新审视人与自然的关系,试图对其作出新的调整。美国的后人文主义理论家加利·沃尔夫(Cary Wolfe)指出:“人类在宇宙中占据了一个新的位置,它已成了一个居住着我准备称之为‘非人类的居民(nonhuman subjects)的场所。”[7](47)因此,在后人文主义者那里,人类已经不再是地球上曾被那些人类中心主义者所认为的具有主宰地位的物种。人类虽然进化程度最高,地位最显赫,但这并不意味着人类可以随意主宰其他一切生物的命运。人类可以改造自然,为己所用,但一旦人类的开发和改造超过一定的限度,就会受到自然的报复。在文学作品中,自然大多作为背景出现。“背景虽然是小说的其中一个要素,但通常只是一个衬托,并不参与文本的意义建构”[8]。在《水之乡》中却并非如此。芬斯沼泽的居民以水为生,他们割草、挖烟煤、种菜捕鳗。对于这些靠水而生的人们来说,人与自然是一种互相依存的共生关系。后来荷兰人来到芬斯肆意开挖支流、兴筑堤坝,将九万五千英亩土地变成夏季牧地。大自然却破坏了荷兰人的工程:因为众多的支流使水量减少,流速降低,水道和河口积满淤泥,对堤堰造成压力,终于于1713年爆发了洪水,成千上万英亩农田被淹。为了拯救被淹没的家园,这些原住居民“不再为水而战,而是与水为敌”[9](11)。他们凿渠排水、修挖管道,但依然抵御不了自然对人类的惩罚,芬斯地区于1874年和1947年分别又爆发了两次规模巨大的洪水,损失惨重。正如作者所言:“要跟水打交道,你就得了解它、尊重它。当你努力要降服它的时候,你就得知道有朝一日它也许会奋起反抗,将你的所有努力化为乌有。”[9](12)格雷厄姆·斯威夫特以睿智的眼光提醒人们,人类永远不可能征服自然,人类与自然是一种互相依存的关系。汤姆的父亲虽然结束了水上生活,成为陆地居民,但他“仍会去捕捉鳗鱼,在夜里靠着闸门,凝望河水”[9](12)。通过对以水为生的生活的悼念式描述,表达了作者希望人与自然能够和谐共存的美好愿望。
二、“传统二元人机观”的消解
后人文主义除了重新关注人与自然的关系以外,还“重新思考并探讨了人与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机器的关系”[5]。人类为了提高生产力,总是不断发明各种先进机器。在全球化时代,一些有着先进智能的机器被广泛地运用于日常生产生活的各个领域,的确解放了人的双手,但导致工人受到机器排挤,大量工人陷入失业困境。同时,在特定背景下,机器的运用也加剧了剥削,导致了许多冲突。各种先进的军事武器被广泛地运用于战争,给人类带来巨大的灾难。在高科技的发展越来越多地显示出“失控”倾向的时候,后人文主义者清醒地意识到先进科技在给人类带来利益的同时,也在给人类带来灾难。早在格雷厄姆·斯威夫特创作《水之乡》的时候,作者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并且在作品中表达了对科技发展的担忧。比如:“印刷术的发明,导致除了知识之外,还包括其他政治宣传、谎言、争论、冲突的广泛传播。蒸汽机的发明,导致了各种悲惨的工业社会的剥削,以及十岁童工每天在矿井里工作十六个小时的惨事。飞机的发明,导致1939年到1945年间欧洲城市几乎全毁,城市居民死伤无数……”[9](118)此外,作者还详细描绘了被广泛运用于一战、二战中的先进军事武器,如:“我们在1943年拥有一种新品种的鹅……那是用铝、钢、木头支柱和有机玻璃制成的;特技是在空中下出会燃烧、会爆炸的蛋……这人造的东西,这人工的东西……它会以引爆的鹅蛋的形式降临在汉堡、纽伦堡和柏林……”[9](279-280)作者特别强调了这能够摧毁城市、毁灭人类的东西正是人类自己创造出来的,表达了其对科技发展所带来的隐患的担忧。科技发展到今天,赛博格(Cyborg)、人造人(An-droid)、克隆人(Clone)、异变人(Mutant)、AI等高科技产物相继出现。阿尔法狗战胜世界围棋冠军、基因编辑婴儿对伦理的挑战、AI劝人自杀等各类科技“失控”事件更是直观地证实了这种担忧的先见性。作为一名战后作家,格雷厄姆·斯威夫特敏感地察觉到了自己所生存的文化环境的变化,因而率先将自己的感受诉诸笔端。然而,由于时代的局限性,格雷厄姆·斯威夫特尚不能提出切实可行的应对策略。那么,人类究竟该如何规范未来科技发展呢?陈世丹指出:“人类要尊重和关爱非人类,平等对待智能机器人赛博格(Cyborg),建构多元物种和谐共生的后人类社会。”[10]与此同时,坚守科技伦理底线、加强科技伦理监管成为全世界人类不得不共同面对的课题。
三、“男权女权文化二元论”的颠覆
“后人文主义可被视为一种后排他主义(post-exclusionism),即反对人的任性和自以为是的状态;它是一种调解的经验哲学,以其最宽广的意义提供了一种存在的和谐;它并不使用任何正面的二元论或对立面,通过解构的后现代实践使任何本体论的对立非神秘化”[10]。它不坚持等级系统,认为不存在他异性的较高或较低等级。因此,后人文主义实际上颠覆了男权女权文化二元论,男性不再处于统治地位,女性不再是处于边缘地位的“他者”。格雷厄姆·斯威夫特在《水之乡》中塑造了三位经典的女性人物——莎拉·阿特金森、海伦·阿特金森和玛丽·梅特卡夫。在父权制社会中,男性利用男性话语对女性进行定义,达到塑造和规训女性的目的,处于从属地位的女性则常常保持沉默,莎拉·阿特金森正是父权制压迫下的沉默者的典型代表。她由于丈夫的暴力再也无法说话,被迫成为一个沉默者。海伦·阿特金森被格雷厄姆·斯威夫特塑造成了一位拯救者的形象。海伦的拯救者形象首先体现在父亲欧内斯特的身上。欧内斯特因为反战主张在政治上一败涂地。在一次肃穆庄严的阅兵中,海伦因为过于美貌,无意中将阅兵变成了惨不忍睹的闹剧。欧内斯特看到女儿不需要言语行动就能嘲弄那些贩卖战争的政客,因此对海伦产生了崇拜与爱慕之情。对于郁郁寡欢的欧内斯特来说,海伦便是自己唯一的救赎。此外,作为护士的海伦还拯救了因为战争而受到精神创伤的亨利·克里克,用爱使其得以从创伤中走出来,恢复正常生活。海伦这一拯救者形象的塑造,表明格雷厄姆·斯威夫特不再将女性视为传统父权制社会中的“他者”,开始正视女性的地位与作用。到了玛丽,格雷厄姆·斯威夫特开始进一步大胆探索女性内心世界。在父权制社会中,女性被迫保持缄默,玛丽却肆无忌惮地谈论、探索,甚至在十四岁时未婚先孕,这一切都只是出于好奇。“好奇心驱使她突破一切约束,使她想要触摸、目睹、体验一切未知和隐藏的事物”[9](45)。至此,格雷厄姆·斯威夫特已经把女性视为有血有肉、有情感需求、有自我意识的存在,而不再是被男性定义、规训的客体。从这些女性人物身上我们看到,格雷厄姆·斯威夫特已经摆脱男权女权文化二元论,使这种对立在文本中被解构,而这正与后人文主义的主张不谋而合。
四、结语
通过从“自然观”上的去人类中心化、“传统二元人机观”的消解、“男权女权文化二元论”的颠覆三个方面,对《水之乡》进行考察,我们发现格雷厄姆·斯威夫特倡导了一种平等、和谐、共生的生态理想社会,这与后人文主义的主张不谋而合,引发了读者对人类生存状态和社会危机的反思,体现了其作为一位战后作家所具有的先见性和社会责任感。
参考文献:
[1]瞿世镜.格雷厄姆·斯威夫特的小说艺术[J].外国文学动态,1997(04).
[2]王艳萍.用故事建構历史——格雷厄姆·斯威夫特《洼地》的新历史主义解读[J].国外文学,2017(03).
[3]齐雪艳.格雷厄姆·斯威夫特小说中的人类生存之思[J].南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32(03).
[4]Ihab H.. Prometheusas Performer: Towards a Posthumanist Culture[J].Georgia Review,1977(8).
[5]王宁.“后理论时代”的理论风云:走向后人文主义[J].文艺理论研究,2013,33(06).
[6]李勇.护生:生态中心主义与人类中心主义的统一[J].鄱阳湖学刊,2018(02).
[7]Wolfe,Cary. What Is Posthumanism?[M]. Minneapolis: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2009.
[8]毛雅睿.超越人类中心主义:解读《达洛维夫人》中的生态思想[J/OL].重庆工商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6[2020-01-15]. http: //kns. cnki. net/kcms/detail/50. 1154. C. 20190528. 1011.008.html.
[9]格雷厄姆·斯威夫特.水之乡[M].郭国良,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9.10.
[10]陈世丹.西方文论关键词 后人文主义[J].外国文学,201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