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印记、生态位与农民合作社联合社发展
2020-09-24崔宝玉孙迪
崔宝玉,孙迪
(安徽大学 创新发展战略研究院,安徽 合肥 230039)
农民专业合作社(以下简称“合作社”)根植于中国乡土社会,是提高中国农民组织化程度以及促进农民脱贫增收的低成本组织形式。在农民需求拉动和政府致力推动的双重效应下[1],合作社数量快速增加的同时,也面临诸多质疑,例如质性漂移[2]、名实分离[3]、抑制规模效益和竞争力增进[4]、掣肘小农户与现代农业发展衔接[5]46-47等。农民合作社联合社(以下简称“联合社”)是合作社之间的组织再协作和资源再集成,可以实现要素互补和组织协同,降低合作社异质性程度,是破解合作社失范性发展之外的另一路径[6]30-31,也是合作社跨越资源约束和规模陷阱的重要突破口[7],受到政学两界的关注与重视。
联合社真正发展于2010年以后,截至2016年底,全国注册的联合社仅有7 200①数据来源:http://news.xinhuanet.com/2017-09/04/c_129695890.htm。余家,国内学者对于联合社的研究也尚处于探索阶段,多集中于联合成因、联合路径以及实际案例的探讨。组织化潜在利润[8]、联合效益[9]以及交易成本替代性[10]从效率机制解释了合作社联合的成因,但过度强调了效率的选择机制,忽视了联合社与外部制度环境的互嵌与适用。崔宝玉和孙迪[6]30-40的研究补充了联合社合法性机制与效率机制的交互影响效应及其作用机理,在一定程度上深化了联合社联合成因的理论解释。然而,上述学者基本都忽略了如下实践问题:在同样的地理区域和初始环境条件下,为什么某些合作社实现了联合而其他合作社没有实现联合?是什么机制决定了联合社的设立?这些是本文亟待补充解释的问题。
此外,联合社合作稳定性[5]46-55与产权结构[11-13]也是学者们解释合作社为何联合的重要视角,被广泛用于探讨联合社的成功机制以及如何避免失败。这种非成即败的二元解释思路实则暴露了目前对于联合社本质性状和多元发展路径的认知偏差。2017年修订实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农民专业合作社法》(以下简称《农民专业合作社法》)规定了联合社的本质特征,联合社与合作社具有相同属性,须在平等互惠、公平互助框架内追求经济效益,但在实践中,联合社的演化会有成长、异化和失败三条路径,为什么有些联合社在设立后能成功实现成长增效和社员增收,而有些联合社却逐渐异化为企业或者沦为空壳社、僵尸社?联合社成长抑或异化、失败的机制是什么?这些也是本文尝试补充解释的问题。
Moore[14]认为,组织生态学可为科学问题的解释和讨论提供更广阔的视角,帮助发现诸多尚未被发掘的机理和机制。组织生态学借鉴生物学、生态学、社会学学科知识,并结合新制度经济学和产业经济学等学科理论,以生态学观点研究组织个体发展以及组织之间、组织与环境之间的相互关系[15]。组织生态学对产业组织演化的研究具有重要意义,组织的建立、发展和死亡一直是其重要研究课题。
从组织生态学视角,产业组织设立是建群者生态[16]、印记[17]、生态位容量[18]等因素作用下竞争稀缺公共资源[19]929-936,形成产业组织之间互利共生关系[20]的过程。组织进化往往受组织惯性[21]和资源专一性阻碍[22],组织生态位宽度与组织对环境适应度之间存在平衡[23],而种群密度[24]会对组织产生两个对立的作用过程:合法性与竞争性。竞争是影响组织死亡的重要因素,但并不是所有竞争都导致死亡,代表种群成员之间正式关系和关键角色数量的关系密度会降低组织死亡率[25],管理连续性会提高组织死亡率,但随着组织年龄增长,管理连续性对组织死亡率的影响会逐渐降低[26]。可见,组织生态学认为组织成长演化的过程是组织设立时初始条件作为前置因素产生持久性影响[27]的过程,在环境对组织的“自然选择”过程中[28],组织成长演化是处在环境中的组织从一种状态向另一种状态的变化。而关于初始条件如何发挥影响,其生成机制如何展开,以及组织内生变量与外生环境变量的识别与耦合方面,我们发现有进一步研究的空间。
目前,组织生态学主要被广泛运用于企业研究,鲜见被用于联合社的研究。但笔者认为,一方面,联合社与企业组织类似,追求再组织化潜在利润,与农业供应链上的其他主体例如农资供应商、农产品加工商、物流企业、地方政府以及其他产业组织等构成了互利共生的生态系统,在生态系统的设立与演化中,联合社既要寻求竞争性又要寻求合法性,而联合社设立时所嵌入的初始条件和环境型塑了联合社的组织印记,并推动联合社在与环境适用和匹配的过程中选择合适生态位。另一方面,联合社又不同于投资者所有企业,而是所有者与惠顾者同一的再合作经济组织,中国《农民专业合作社法》对其民主、互助的质性规定有明确要求,联合社发展往往深受制度行动者、农业供应链主体以及内部成员社的多重影响,而联合社与成员社之间,以及内部成员社之间会形成或松散、或紧密的内部生态圈,而内部生态圈与生态位会发生耦合或分离,并进而形成联合社不同的演化路径。因此,将组织生态学理论应用于联合社研究既具有科学适用性,又可以补白既有的组织生态学理论,拓展组织生态学理论的研究范畴。而且,联合社特殊的设立背景及制度环境为本文分析组织初始条件的持续作用机制提供了有利条件。联合社成长与发展过程对制度环境有深刻的嵌入性,以联合社作为研究对象,不仅可以洞悉联合社内部主体所建构的生态圈及其运行机理,而且可以观察联合社与制度行动者和农业供应链主体等外部主体所建构的生态位形态。基于此,本文以组织生态学等为理论基础,尝试构建一个新的理论框架,对联合社的设立和演化机制进行分析和阐释。
本文可能的创新与贡献之处在于:第一,以联合社为研究对象,探索基于组织生态学的新理论框架,拓展组织生态学理论研究范畴,深化和完善组织生态学理论体系。第二,基于组织生态学视角,考察联合社的设立机制,补白联合社相关研究盲点。第三,正视现有研究对于联合社本质性状界定的疏漏,探析联合社成长、异化与失败的三种演化机制。
一、理论基础与依据
(一)组织印记及其固化力
组织研究学者们认为历史是重要的。企业成长是基于历史知识累积的演进过程[29],企业发展的周期性使学者们思考是否每一段历史都同样重要。Stinchcombe[30]6-33将生物学“印记”概念引入进组织研究领域,他认为,创始初期对于组织具有最重要的塑造作用。组织创立初期要面对众多风险与不确定,具有显著的敏感期特征[31]200-245,初期塑造的组织基本特征会像烙印一样继续保留并持续产生影响[30]21-33。
组织印记发生于其初始条件,主要包括组织创立者和初始环境条件[31]196-222[32]292-300。创立者构建了最初的组织系统和组织哲学[33],创立者早前经历和原始决策成为组织文化和行为惯例的基础[34]。创立时期的制度环境[35]和经济环境[30]6-12[36]构成了组织初始的环境条件,会对组织资源获取路径、初始运行结构以及组织与环境的匹配适应产生重要影响,进而对组织成长演化产生即期及长期影响[32]292-300[37]。
组织印记理论有两个重要命题:第一,如前所述,组织创立时的初始条件塑造其初始结构和特征;第二,尽管后续环境发生变化,初始塑造随时间仍保持稳定,并持续对组织产生影响,即组织印记具有固化力[30]32-67[31]200-245。组织天然具有保持稳定而不是随时变化的倾向,以克服机会主义、市场不确定性以及小部分成员利益[38]134-205。传统的压力、既得利益、意识形态都会使组织选择维持现状[30]32-67。然而,组织印记的固化力并不总是增强的,通过梳理文献发现,组织印记固化力同时具有增强与弱化两种机制,如图1所示。组织之所以比市场更有效,是因为组织具有更高的可信性和可靠性[19]937-964。可信性和可靠性在时间累积下形成制度化压力。制度化压力越强,组织内部的价值认同和组织信仰越高,这是形成组织同质化的重要来源[39]53-111。组织印记就是组织同质化在时间上积累的过程[40]93-94。 在组织印记作用下,组织重复已有行为模式,组织可预测性大为提高。可预测的组织其可信性和可靠性都将增强,依此形成组织印记的闭环自增强机制。在此循环中,组织年龄、组织规模和组织复杂性[41]150-156会增加制度化压力,成立者任期[39]53-111、成立者强势力[42]会增加组织信仰和价值认同,组织资源丰富会增强组织可靠性和可信性[41]155-164,这些都构成了组织印记固化力的增强机制。而组织专用性投资的增加则提高了组织中沉没成本的比例[38]268-397,组织竞争动机和竞争能力弱[43]使得组织可信性和可靠性减少,构成组织印记固化力的弱化机制。
组织印记理论认为,组织印记的产生和固化带来的组织建制和行为的稳定性不一定必然阻碍组织发展和创新[44],反而可能成为组织变革和发展的内在源泉,其作用方向是不确定的,也不一定引致同质化[40]94-97。这一点与组织惰性理论和路径依赖理论不同,组织惰性理论强调因为组织结构和环境变动的不匹配而导致的资源消耗和发展局限[45],路径依赖理论强调长期行为链条中后发事件与先发事件的关联性,而组织印记理论则强调创立初期环境的短暂敏感性和初始条件作用的无意识性、持续性以及效用不确定性。因而,组织印记理论为考察联合社设立的初始条件对联合社的作用机制及其演化路径提供了合适的理论基础。
(二)生态位与生态圈
生态位是组织研究学者从生态学中引入的概念。已有文献对组织生态位的定义主要有两种视角,一种定义是从组织个体层面,将组织生态位定义为组织在种群生态系统内占据的多维资源空间[46]。在特定的资源集合中,若一个组织的生态位与其他组织的生态位相互交错,则形成生态位重叠,这意味着,组织之间使用共同资源,竞争程度高。而组织之间生态位分离则会降低竞争潜势,提高合作的可能性。生态位宽的组织资源多样化程度高,对资源环境变动的容忍程度高,生态位窄的组织资源多样化程度低,会呈现出较高的专业化程度。
另一种定义是从组织个体与种群关系的层面,认为生态位是在组织对环境的匹配适应中,与其他组织相互作用形成的相对位置与功能作用状态[47]。环境要素的变化会引致组织发生生态位跃迁(大规模变动)或生态位移动(中心位置的改变)[48-49]。对应环境变化频率的纹理(Grain),组织生态位可以选择专业化或者通用化以适应环境变动风险[50]。
第三阶段 教学实施过程。根据课程建设任务书讨论确定课程的预期学习结果、设计教学和考核结构、确定考核项目评价指标。责任教师准备教学资源、制定课程教学大纲。任课教师备课:撰写教案;说课:准备哪些资源、如何教、如何考;上课:记录教学过程;考核:记录教学效果。任课教师收集课程教学过程资料;教研室对照课程预期学习结果与实际取得的学习结果,总结评估,提出改进建议。
可见,生态位不仅为组织个体生存演化提供了选择机制,更是联结生态系统内组织之间以及组织与环境之间的桥梁。而联合社类同于一般意义上的企业组织,从这个角度上说,生态位这一概念能够相对客观地反映联合社在农业供应链生态系统中的生存态势,包括联合社本身资源占有量和利用效度、联合社与农业供应链主体的竞争合作关系以及联合社对环境变动的适应性等。但是,联合社又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企业组织,由于联合社是由合作社再组织而成的,是介于单个科层组织与市场组织之间的“统”“分”结合的农业产业组织,其成长演化除需与外部环境进行匹配,还需联合社内部互动契合。因此,为了度量以联合社为边界的内部系统的生态特征,我们引入生态学领域的另一概念——生态圈。
生态圈指特定区域内生物体与生物体支持系统相互作用组成的自调节闭环系统[51]。联合社与生物种群具有相似性,成员社及社员是其中的“生物体”,内部关系网络、共享观念、交易模式以及治理机制构成其生物体支持系统。孙金云和李涛[52]认为,完善的创业生态圈具有共生性、自洽性、进化性与溢出效应,联合社生态圈也具有类似性质。联合社追求共同价值创造和农民互惠增收,是互利共生的合作有机体,需要实现内部资源和能力互补,才能最大化联合社资源利用的效率,资源与能力的互补程度也决定了联合社生态圈的抗风险强度。联合社内部的互利共生性使联合社内部交易费用比外部交易费用更低,联合社因而具有自洽性,对外部交易具有一定的排斥性,为适应发展需要和应对资源环境变动,联合社会通过吸纳新成员社把外部交易内部化,这调节了联合社生态圈宽度,激发了联合社生态圈活力。理想的联合社生态圈还具有自我进化性,但是各个成员社不可能在同一时间完成生产、技术、管理的升级,联合社内部往往存在着领导型成员社和跟随型成员社,领导型成员社积极创新,跟随型成员社通过内部示范机制进行模仿,联合社生态圈的形状是始终运动的,其内部力量的均衡度决定了联合社是否能坚守公平互惠的规范性本质属性。联合社生态圈虽是自洽系统,但并不是封闭的,它具有开放性和溢出效应,对内进行管理、培训和信息交换,对外交易农产品并从外部生态系统获取市场资源和政策资源,联合社生态圈在其生态位上的匹配能力,决定了生态圈与外部生态系统是否能够有效联结。
基于上述分析可知,联合社生态位是联合社利用自身资源禀赋与经济环境、制度环境、社会环境、自然环境等组织生态环境相匹配适应后,在农业产业生态系统中与其他供应链主体构成的相对位置①农业产业生态系统中的主体既包括在农业供应链上与联合社具有合作竞争关系的农资供应商、农产品销售商、加工企业、合作社和农户,也包括政府部门、协会等。。本文选择“联合社对资源环境变动的容忍度”度量联合社资源占有空间以及联合社对环境变化的适应性,选择“联合社在生态系统中的相对位置”度量联合社与制度行动者、农业供应链主体的竞争合作关系及其与环境的作用匹配,构建二维坐标定义联合社生态位位态,某一时刻联合社的生态位可以表示为坐标平面内的任意一点,而联合社发展过程中其生态位演化路径可以表示为坐标平面内的任一曲线。联合社生态圈是以联合社成员社为边界的共生闭环系统,其资源能力互补度、生态圈宽度、生态圈内部均衡度决定了联合社生态圈的内部耦合,生态圈与生态位的匹配度决定了联合社生态圈与生态位的外部耦合。联合社生态位与生态圈的关系如图2所示。
二、农民合作社联合社的设立与演化机制
产业组织的设立与演化是产业组织生态化和制度化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组织的建群者建构了组织的初始生态位位态和初始生态圈形态,形成不同的建群者效应印记,并对生态位和生态圈演化产生重要影响。本文以组织印记理论识别联合社设立时的初始条件对联合社的即期和长期影响,以生态位理论刻画联合社在产业生态系统中的生存状态,以生态圈理论探寻初始约束条件下联合社实现内外耦合的路径,提出新的理论分析框架,以分析联合社的设立机制、演化机制和演化路径。
(一)农民合作社联合社的设立机制
联合社是一种社员所有、社员控制和社员受益的治理结构,是一个由使用者共同拥有和共同控制,并以社员利益最大化为目标的组织。在联合社设立过程中,不同的联合社在设立时会面临不同的初始约束条件,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初始环境条件,具体包括政策环境、经济环境、社会环境和自然环境等;二是联合社建群者,指对联合社筹备设立起到决定性推动作用并提供必要资源的群体,包括政府部门、合作社理事长等。在中国联合社设立的“强强联合”的实践中,联合社建群者至关重要,其作为“中心签约人”,往往面临不完全市场合约,在推动合作社联合时,由于集体行动的困境,不仅需要提供联合的必需资源,还需要一定程度上承担联合社的组织成本和风险。在基本相同的初始环境条件下,为何联合社边界与规模会有差异?这是因为,不同的联合社有不同的建群者,不同的建群者具有相异的建群者特征,其资源禀赋、共享观念和关系网络治理能力不同,会形成动态演进的合作网络,促使联合社成员社之间合作关系不断变化,进而产生不同的建群者效应。因而,共生进化不是联合社发展的必然结果,联合社建群者资源和能力禀赋的过度重叠也可能会加速联合社资源的趋同冗余,增加联合社生态系统的运行风险和不确定性。
在实践中,联合社建群者特征包括是否有政府推动、政府推动方式和力度、联合社是否有意见领袖、联合社和成员社理事长的资源能力禀赋、联合社初始决策等。在初始环境条件基本一致的条件下,联合社建群者特征使得联合社占据资源空间不同,也使得联合社与农业供应链主体博弈的资源和能力迥异,影响联合社在农业产业生态系统内初始生态位的选择,并形成建群者效应的生态位印记,进而对联合社后续演化产生影响。一般而言,联合社占据的资源越多,与农业供应链主体的博弈能力越强,其初始生态位就会高阶化,而联合社占据的资源越少,与农业供应链主体的博弈能力越弱,其初始生态位就会低阶化,这形塑着联合社初始生态位的组织印记。笔者在2018年10—11月通过对安徽省20多家联合社的调研发现,由于联合社建群者具有不同特征,在设立时,不同的联合社初始生态位的定位策略不同,其初始生态位的选择也有明显差异。例如,安徽省凤台县L农机联合社是在政府推动并积极扶持下成立,凤台县政府是联合社建群者之一,L农机联合社被赋予较多政策资源、项目资源和信息资源,在与农业供应链主体博弈时也更具话语权,从而占据高阶生态位;安徽省广德县G养殖联合社的总经理孙某有从政、经商经历,既能够有效获取和配置政府资源,能够创新交易模式使联合社获取更多市场资源,又能够整合联合社内部网络,促进有效分工,从而也能够占据高阶生态位。而安徽省埇桥区H种植联合社的成立没有政府参与,理事长社会资本也有限,内部缺乏共同认知,难以整合资源、获取外部合法性,在设立时,H种植联合社只能选择占据低阶生态位。
此外,具有不同建群者特征的联合社其内部力量关系和治理机制也可能迥异,还会形成建群者效应的生态圈印记,也会对联合社成长演化产生作用。联合社不同的建群者会影响初始生态圈的构成形态。(1)不同的联合社建群者会影响联合社初始生态圈宽度,例如,政府引导成立的凤台县L农机联合社以区域产业发展为导向,优选同业且规模较大的合作社联合,形成产业发展规模效益;而由合作社理事长自发成立的广德县G养殖联合社围绕业务发展和产业链需求吸纳成员社,形成产业发展的协同效应。(2)不同的联合社建群者会影响联合社初始生态圈均衡度,例如,广德县G养殖联合社存在领导型成员社,联合社容易统一内部认知,但也容易产生决策、经营甚至利益分配上的依附关系,共同所有、共同控制和共同受益难以实现;埇桥区H种植联合社成员社实力较为平均,虽能够实现民主决策和民主治理,但集体行动却难以实现。(3)不同的联合社建群者会影响联合社初始生态圈资源互补度,具有不同建群者特征的联合社其内部资源整合方式不同,例如,凤台县L农机联合社有政府或者意见领袖推动,可以提升联合社内部凝聚力,增进内部分工效率,提升联合社资源和能力的互补程度;而围绕业务发展和产业链需求自发成立的联合社例如广德县G养殖联合社也可以因为业务配合度高、分工明确而呈现出生态圈的资源能力的高度互补。(4)不同的联合社建群者还会影响联合社初始生态圈与生态位的匹配度,具有不同建群者特征的联合社其外部资源整合方式也会不同,例如,广德县G养殖联合社总经理孙某的资源禀赋和从业经历以及政府支持凤台县L农机联合社的方式和力度等都会影响联合社参与市场竞争的模式,影响联合社与外部进行信息交换和资源交互的路径,影响联合社生态圈在其生态位上的匹配能力。
可见,在初始环境条件基本相似的条件下,联合社建群者特征影响着联合社初始生态位位态的选择,决定着联合社生态圈初始形态的建构,形成了建群者效应的生态位印记和生态圈印记,这会对联合社成长演化产生持续影响,如图3所示。
(二)农民合作社联合社的演化机制
组织印记理论认为,组织印记对组织的影响是持续性的,但其固化力同时具有增强机制和弱化机制,使得组织印记的作用方向和效用变得不确定,组织印记不必然促进或阻碍组织发展。在联合社设立阶段,不同的联合社具有不同的建群者特征,并产生不同的建群者效应。在联合社发展阶段,建群者效用的印记仍然存在,但其作用方向并不确定,联合社规范成长抑或漂移异化甚至沦为空壳社、僵尸社,取决于联合社生态位和生态圈的建群者效应能否成功转化为产业生态系统中的生态耦合效用。生态耦合效用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是促进联合社规范发展的内部耦合效应,二是推动联合社在产业生态系统中自洽的外部耦合效应。
此外,还要注意的是,推动联合社生态圈成长演化的生态圈宽度、均衡度、资源能力互补度和生态圈对生态位的匹配度这四大要素之间并不是彼此孤立的,而是相互关联的,它们通过要素联结路径相互作用,某一要素的突变和扰动会经由要素联结路径进行传导,构成因果反馈机制,进而导致其他要素演化或畸变。要素、要素联结和要素联结驱动力同时存在,才能实现系统“实时有秩序的创造”[53],其中,系统中张力和联结效应扮演着关键角色[54]。因此,联合社在发展过程中,必须建构起有效的生态圈治理机制,推动联合社生态圈宽度、均衡度、资源能力互补度和生态圈对生态位的匹配度的互利共生和自洽进化,而要素完备和联结有效是联合社实现内部生态系统耦合和外部生态系统耦合的关键。
作为一个复杂的动态系统,联合社生态圈往往具备共演和非线性特征。例如,联合社生态圈宽度的合理调整可以为联合社注入新活力,新成员社加入或成员社退出可以部分对冲、抵消生态圈内部的博弈强势力量,优化生态圈均衡度,也可以拓展联合社外部网络关系和交易渠道,提升生态圈与生态位的匹配度。联合社内部博弈力量的均衡则容易实现联合社规范发展,也容易形成共同认识和价值观念,提升联合社内部凝聚力,吸引更多优质合作社加入联合社,提升生态圈内部资源能力的互补度,提升生态圈与生态位的匹配能力。生态圈资源能力互补程度高,联合社对外会具有一定的排他性,会保持生态圈宽度,避免成员社频繁变化,形成相对稳定的合作共同体,也能够均衡内部力量张力,避免出现一家成员社“独大”现象。此外,生态圈资源能力互补程度高,更容易节约交易费用,提升生态圈与生态位之间的匹配度。生态圈与生态位匹配度较高,联合社与外部资源交易多样化程度高,对成员社变动的容忍度高,联合社能够快速适用和应对外部环境扰动,而且,生态圈与生态位匹配度较高,也意味着,外部市场主体对成员社具有一定替代性,这可以有效制衡内部力量,防止联合社异化和博弈权利过度集中。凤台县L农机联合社即是实现了互利共演的有力例证。笔者在调研中发现,由于有的成员社不再从事农机服务业务,还有的成员社出现诚信问题,凤台县L农机联合社通过召开成员社大会方式淘汰了部分成员社,实现了联合社的自疏,并根据业务发展需要,吸纳了一些农资合作社和育秧合作社,L农机联合社在优化联合社生态圈宽度的同时,提升了生态圈资源互补度,成员社之间分工更为合理,资源和能力更为互补,也提高了其市场嵌入能力和竞争能力,实现了生态圈与生态位的高度匹配。而且,L农机联合社在演化过程中,按交易额(量)分配和一社一票的治理原则从未打破,“合作社”的质性规定并未漂移。联合社生态圈要素联结路径如图5所示。
如果联合社生态圈要素联结路径成功,联合社生态圈宽度、均衡度、资源能力互补度和对生态位的匹配度实现了共生演化,建群者的生态圈印记效用能够顺利转化为内部生态耦合效用,例如凤台县L农机联合社,即使联合社所建构的初始生态圈是松散耦合网络,但通过要素有效联结,也可以实现联合社生态圈价值共创和互利共生,促进生态圈整体升级和强化,并在一定程度上促进生态位高阶化,渐进性实现外部生态耦合,联合社实现规范发展。当然,在生态圈要素共生演化进程中,还需要关注的是,某一要素的变化是推动生态圈整体的正向发展的引擎,还是带来不可预测的“蝴蝶效应”的源泉,单一要素的凸显会否带来一些负面作用。而如果联合社生态圈要素不完备或者联结路径失败,联合社生态圈宽度、均衡度、资源能力互补度和对生态位的匹配度无法实现共生演化,即使联合社所建构的初始生态圈是紧密耦合网络,联合社生态圈内部也仍然无法自洽共生,对外也排斥各类资源和市场机会,联合社内外生态耦合完全失效,联合社就会演变为空壳社、僵尸社,埇桥区H种植联合社就是这样的例证。由于资源和能力互补度较低,H种植联合社在演化的过程中,没有形成共同业务,没有形成产业增长点和利润增长点,由于也并没有吸纳新的合作社,没有对联合社生态圈宽度和资源互补度进行优化调整,导致H联合社没有能力嵌入市场,进而演化为了空壳社、僵尸社。
此外,联合社生态圈在要素联结过程中还可能出现分化。如果联合社某成员社是领导型成员社,因资源禀赋优势而具有强势话语权,总是在生态圈体系内发起变革和创新,而其他成员社仅是跟随型成员社,联合社生态圈虽然能够实现与外部生态位的匹配,但联合社生态圈可能会形成科层制治理结构和一体化交易模式,生产或采购合同、合资和垂直一体化的协调方式越来越得到普遍的使用,纵向协调程度越来越紧密,尤其是,新技术的采用和新模式的创新涉及的协调环节多,不确定因素多,更依赖于各个产业环节联系起来,更依赖于联合社对农产品价值链的纵向协调,此时,联合社生态圈就可能会发生畸变,形成类三角生态圈或者“核心—游离”生态圈。如果联合社生态圈宽度没有及时调整,没能吸纳新成员社弱化领导型成员社的博弈地位和力量,就可能产生“治理锁定”。虽然联合社生态圈能够与生态位实现外部耦合,但由于生态圈的内部畸变,破坏了生态圈的均衡度,生态圈无法完成内部耦合,联合社就会异化为企业,如图6所示。笔者调研发现,由于国家环保政策调整,公路、水塘和小区周边禁养限养,广德县G养殖联合社在对成员社进行强制退出的同时,却强化了领导型成员社的剩余决策权和剩余控制权,在生态圈宽度进行调整和优化后,成员社之间虽然资源和能力互补度更高,也能够实现G养殖联合社与市场更为有效的嵌入和对接,但由于联合社的质性规定发生漂移,G养殖联合社异化为了一体化的企业。可见,联合社生态圈要素联结路径分化,建群者的生态圈印记效用转变为畸变耦合效用,联合社完成外部生态耦合但内部生态耦合失效,联合社质性漂移,就会异化为企业。
由以上可知,虽然联合社初始生态圈为了有效实现功能和形式制度化倾向于保持稳定,但如果联合社生态圈建群者印记效应通过要素联结路径能够成功转化为内部生态耦合效应,并渐进性实现外部生态耦合效应,则联合社能够规范成长,如果要素联结分化导致耦合效用畸变,联合社会质性漂移,异化为企业,如果要素不完备或者要素联结失败,联合社内外耦合效应都会失效,联合社就会沦为空壳社、僵尸社。联合社成长、异化与衰亡机制如图7所示。
三、结论
本文以组织印记、生态位和生态圈三大理论为基础,从组织生态学视角分析了联合社的联合机制,构建了联合社化机制的理论分析模型,探索性讨论了联合社成长、异化和失败的三种机制。研究发现,不同的联合社具有不同的建群者,不同的建群者具有不同的资源禀赋和能力禀赋特征,这会产生建群者的生态圈印记效应和生态位印记效应,对联合社的即期及远期发展产生深刻影响。
在初始环境条件基本一致条件下,联合社建群者特征塑造了联合社的组织印记。烙有不同印记的联合社会在产业生态系统中选取不同生态位,形成差异化的资源占有结构,并与制度行动者和农业供应链主体之间形成不同的博弈地位,进而形成联合社建群者的生态位效应。在联合社设立之初,联合社具有显著的组织印记性,哪些合作社加入联合以及多少合作社加入联合往往是由联合社建群者生态圈的效应所决定,联合社建群者生态圈效应的异质性决定了联合社初始生态圈宽度、均衡度、资源能力的互补度和与生态位的匹配度的差异。随着联合社发展,建群者生态圈效应和生态位效应的印记仍然存在,但由于印记固化力的不确定性,建群者效应不必然正向作用于联合社,促使联合社规范成长,在其中,联合社的建群者效应能否成功转化为生态耦合效应成为联合社规范成长的关键。联合社生态圈的宽度、均衡度、资源能力的互补度和生态圈与生态位的匹配度并非静态的、孤立的,而是相互关联的,它们通过要素联结路径相互作用,并形成要素联结之间的因果反馈机制。当联合社生态圈某一要素发生变化,或者联合社生态位移动,联合社就需要通过生态圈要素联结路径加以因应。若要素联结路径顺利实现,联合社建群者效应就能够转化为生态耦合效应,联合社实现内外生态耦合,联合社实现规范成长。若要素联结路径失败,则联合社内外生态耦合失效,联合社就会沦为空壳社。若要素联结路径分化,联合社就会转变为科层制结构,但生态圈仍可自洽于生态位,建群者效用异化为畸变耦合效应,联合社就会质性漂移,异化为企业。
本文研究结论对推动中国联合社规范成长具有以下启示和意义:(1)联合社规范成长是联合社组织印记、生态位和生态圈共同作用的结果。(2)联合社建群者对联合社设立和发展起到至关重要作用,应重视联合社的建群者效应。(3)政府推动或者积极参与能够帮助联合社占据到更具竞争力的生态位,推进联合社生态位高阶化。(4)联合社规范成长有其组织生态学机制,联合社需要敏锐识别生态圈要素突变,并通过要素联结路径加以因应,实现内外生态耦合效应,避免畸变耦合效应和组织异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