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当代自然文学中的荒野思想与荒野实践
2020-09-23李世存
李世存
摘 要:西方的荒野思想与荒野实践之于美国当代自然文学作家既有传承也有发展,且融入了中国文化元素。对中国当代自然文学作家而言,他们在中国传统文化及西方生态思潮的影响下也更具荒野意识。他们以平等的姿态与自然对话,融入自然以寻求生命的意义。比较而言,美国当代自然文学作家的荒野思想凸显其宗教沉思与野性气息,并对美国的环境保护产生了巨大影响;中国当代自然文学作家则更多流露出个人感怀和田园理想,其对环境保护的影响极为有限。因此,美国的荒野思想和荒野实践可作为“他山之石”为我所用,以培育国人的生态意识,从而推动当代中国的生态保护实践和生态文明建设。
关键词:自然文学;荒野思想;荒野实践;生态文明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7394(2020)03-0006-07
荒野思想是西方文化的重要内容,其内涵丰富,历史悠久,而其重要特征则是荒野实践。18世纪后期,欧洲人对荒野景观表现出半宗教性的热爱,这促使其回归自然,回到荒野自然中沉思、漫游,感受自然之美并受到精神启迪。此种荒野实践经由19世纪浪漫主义和超验主义作家的倡导和践行,构成西方社会的重要传统和深具文化意义的行为。它包含着对荒野浸入式的感受与体悟,对现代性、技术主义及工业化的批判与反思,以及对环境保护运动的参与。西方的荒野思想在环境保护运动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而荒野实践则是其行动的体现。中国历代文艺作品中都有对荒野自然的描写。诗经、楚辞和汉赋中有大量关于荒野中自然风物的描绘,魏晋时期的山水诗和画作、唐宋时期的诗词、五代及北宋时期的山水画,也都充斥着大量的荒野意象,表达出古人对原生自然的敬畏和仰慕。而荒野实践在中国文化中也存在,如自魏晋以来登山临水成为文人士大夫之雅好。中国式的荒野实践是中国传统天人合一的自然观在行动上的体现。
自然文学是一种“集个人的情感和对自然的观察于一身的美国荒野文学”[1]143。 程虹教授指出:“自然文学渗透着强烈的‘荒野意识。在自然文学中,对荒野的看法和认识贯穿始终。” [2]19 国外学界对美国自然文学有非常全面深入的研究。在当代中国,自然文学的创作和研究正在兴起,程虹教授是国内研究美国自然文学的代表人物。但目前从比较的视角对中美当代自然文学进行的研究尚属少见。因此,本文将选取中美当代有代表性的自然文学作家进行对比分析,探讨中美荒野思想和荒野实践的表现、美国荒野思想和荒野实践传统对中国作家的影响及其对中国生态文学的借鉴与启示。
一、美国当代自然文学中的荒野之声
自然文学是“源于17世纪,奠基于19世纪,形成于当代的一种具有美国特色的文学流派”[2]3 。殖民时期为数众多的旅行散记和自然史著作是美国自然文学的萌芽。19世纪中期,超验主义作家爱默生(R. W. Emerson,1803—1882)和梭罗(H. D. Thoreau,1817—1862)对自然文学的形成起了重要作用。其后,在缪尔(John Muir,1838—1914)、巴勒斯(John Burroughs,1837—1921))、利奥波德(Aldo Leopold,1887—1948)等人的推动下,自然文学逐渐成为一种重要的文学流派。20世纪五六年代以来,自然文学的发展进入了新时期。西格德·F. 奥尔森(Sigurd F. Olson,1899—1982)、加里·斯奈德(Gary Snyder,1930—)和安妮·迪拉德(Annie Dillard,1945—)是美国当代自然文学的重要代表人物。
西格德·F. 奥尔森于1974年荣获美国自然文学最高奖——约翰·巴勒斯奖(The John Burroughs Medal),其散文集《低吟的荒野》(The Singing Wilderness,1956)乃美国自然文学的经典之作。书以春、夏、秋、冬四季为背景描述了他在奎蒂科-苏必利尔(Quetico-Superior)荒原探索的经历和寻归荒野的心路历程。荒原有着最为悦耳的吟唱,因“现在依然要背着行囊,摇着独木舟,沿着印第安人及探险者的原始小道才能到达那里” [3]2。 春天,他到山林溪畔散步,感受春的气息;他到奇帕瓦人禁地探险,看低垂的星斗,听土狼的嚎叫;他“捕捉来临之春的味道、情景和声音”[3]21; 他划着独木舟到拉克鲁瓦湖听潜鸟啼叫,他还在篝火边烤鳟鱼和野营。夏天,他登高望远,欣赏月光下野外的风景,“使自己与洒满月光的风景和那倾泻的堂皇月色融为一体”[3]68 ;他游遍荒原,找到了心目中“完美无缺的、充满荒野之趣的湖泊”[3]80; 他在荒野中观望倾听,感受其宁静。秋天,他到深山寻橡树苗,带回居所栽培;他到荒原上看雁群,听大雁那充满野性的嘎嘎声;他到林中采集松结作柴火,在北极光飞舞的湖面上溜冰。冬天,他滑雪进山,在野外宿营,找寻只有印第安人才能听见的荒野之声;他携子到林中钓鱼,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滑雪;他听灰狼的叫声,在月光下与灰狼正面遭遇。这些充满诗情画意、激动人心的描述反映出奥尔森对荒野的感受和感悟。在他看来,人是荒野的一部分,荒野能滋养人的心灵。在荒野中,他感到自己已经融入地下的泥土、手中的石头、黑黑的森林和舞动的极光。在荒野中,他找到了家的感觉。正如他在《为什么需要荒野》一文中写道:“荒野之于美国人而言,是一种精神的需要,一种现代生活高度压力的矫正法,一种重获平衡和安宁的方式。” [4]61美国荒野保护协会会长乔治·马歇尔(George Marshall)曾评曰:“他让荒野和生活吟唱。”[2]译序1
奥尔森童年在美国威斯康星州北部乡村度过,故终身迷恋自然。他定居小镇,亲近自然和荒野。1947年,他辞去教职而专事写作并積极参与当地及全国的荒野保护运动。他致力于明尼苏达边界水域的保护工作,以至于卡特总统最终签署法律,赋予边界水域泛舟区完全的荒野地位。他曾先后担任美国国家公园协会及荒野协会副主席、主席,也曾参与美国《荒野法》(The Wilderness Act,1964)的起草工作。他促成建立了明尼苏达州北部的樵夫国家公园、阿拉斯加的北极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区以及加利福利亚的雷伊斯角国家海滨保护区。奥尔森还曾担任美国内政部顾问,就荒野及国家公园等问题为政府提供决策建议。
加里·斯奈德被誉为当代美国的“深层生态桂冠诗人”和“山岭圣人”,一生与荒野有着不解之缘。其散文集《荒野的实践》(The Practice of the Wild,1990)集中阐述了其荒野观。斯奈德认为:“荒野就是万物一体。人类原本来自于这个整体,故而考虑重新回归其中成为一员绝不是一种退化现象。”[5]11 可见,其荒野观与梭罗以来的前辈是一致的,但他更强调野性,他认为野性是荒野的内在价值。“荒野可能会暂时缩小,但野性绝不会消失无踪。” [5]204 野性是人类与非人类共享的一种特性,代表生命力和自由。他要从荒野中汲取“野性滋补品”,以抗争“过度的文明”[2]295 。中国山水诗促使斯奈德形成了中国化的荒野观——“荒野是地方”。他认为“大自然不是旅行之地,而是‘人类之家” [5]5。就实践层面而言,斯奈德身体力行其荒野思想,对美国的环境保护运动的影响极大。斯奈德从小便深入自然,攀登雪山。17岁时,他加入了荒野协会,并写信给美国国会呼吁拯救森林。他穿梭于太平洋西北部的城市和乡村之间、低地与高原之间,感受和领悟荒野和大自然的神奇与美丽。他还曾担任山林防火员,在约塞米蒂国家公园当修路工。多年来,他一直居住在美国西部的内华达山区,在山中打坐参禅,写诗劳作。偶尔外出,他也多是到人迹罕至的西藏雪山、寒冷荒漠的阿拉斯加或广阔无边的澳洲沙漠去考察游历。1972年,他参加了在斯德哥尔摩举行的联合国人类环境会议,其报告《地球母亲》(Mother Earth)广受赞誉。近年来,他与世界各地的诗人多次举办以环保和大自然为主题的诗歌朗诵会,继续为环境保护运动贡献力量。
在当代美国自然文学领域,女性作家独树一帜,安妮·迪拉德便是其中重要一员,其散文集《汀克溪朝圣》(Pilgrim at Tinker Creek,1974)被譽为“最有影响力的当代自然文学的范本”,“代表了最优良的写作”的自然文学经典,评论界认为它“比《瓦尔登湖》更具胆魄”[2]226。 该书缘自她在荒野自然中的生活经历。1971年,身患肺炎的迪拉德决定深入自然、体验生活。她选择了弗吉尼亚州蓝山的汀克溪畔,在此度过了一年四季。《汀克溪朝圣》乃其一年观察与思考的结果。与奥尔森《低吟的荒野》类似,该书也沿袭了梭罗、缪尔及利奥波德等自然文学作家以自然季节为索引的写法,从1月写至12月,描述了她在汀克溪畔所见所思,记述了她在神秘大自然中的朝圣之旅。程虹教授指出:“迪拉德的《汀克溪朝圣》是继缪尔、奥斯汀、利奥波德及艾比之后,对爱默生和梭罗等人的传统的回归。可它又不是一种单纯的走向传统,它是对传统的改良,是一种现代的回归。她对传统采取的是一种继承与反叛的双重态度。她笔下的自然有着双重性。”[2]233 迪拉德热爱汀克溪畔的林地及附近的山谷、草原,她“对这个地方有股依恋”[6]18。她在春天到山谷中看鸟,到附近的州立公园露宿,到林里看池塘里的生物。她在夏天目睹汀克溪洪水泛滥并与邻居一起守护溪上小桥,学会在溪边潜行以观察麝香鼠,到附近卢卡斯草原远足并在户外露宿。她在秋天观看迁徙的鸟儿和空中片片落叶,到卡汶湾远游。她在冬天观看溪上的水鸟和冰下的游鱼,在溪边的林子野餐,采集螳螂的卵鞘并带回家。她在溪畔体验生命,抒发天问,继而博览群书以求解惑;她沉浸于大自然的乐趣之中,感受荒野对其心灵的抚慰;她看见大自然神奇的美丽与繁茂,也目睹大自然中的恐怖和死亡。
二、中国当代自然文学中的荒野回响
20世纪80年代以来,由于生态危机的加剧和西方生态思潮的传播,中国的生态文学创作开始出现,而自然文学则以其自身的文体优势走在生态文学的前列。在中国当代自然文学作家中,苇岸(1960—1999)、张炜(1956—)和韩少功(1953—)等具有鲜明的自然写作气质。[7]76 他们都受到以梭罗为代表的西方生态思潮的深刻影响,也喜欢流连于自然山水和原野大地,在自然中思索生命的意义和人与自然的关系。
苇岸就是中国当代自然文学的代表作家之一。他被称为“大地上的圣徒”和大地的代言人。苇岸深受西方生态哲学的影响,他尤爱梭罗,言必称之;他了解利奥波德和斯奈德,还有《土地道德》专文阐述他对利奥波德大地伦理的理解。其一生都生活在“天明地静”、淳朴平和的都市边缘,始终关注“大地上的事情”[8]126 。他漫步田野,观察树上的鸟儿和地里的庄稼。他也外出旅行,其旅行旨在回归自然,深入自然腹地,用心捕捉自然生命的崇高与大美。[9]105 苇岸一生留下的作品虽不足20万字,却记录了他在大地上的人生旅程。林治贤曾如此评曰:“苇岸的全部作品所奔赴的关于‘大地道德的主题,在中国现代文学中,具有开创的意义。” [10]158 苇岸热爱大地,大地上的一切让他欣喜若狂,“麦子是土地上最优美、最典雅、最令人动情的庄稼” [11]8。 秋阳普照原野,大地明亮,挂满果实的植物垂头向大地表示感激。人与地球的关系,极像人与其生命的关系。大地是一个生命体,给人以希望,“它叫任何劳动都不落空” [11]27。 他喜欢到白桦林散步,白桦与他似有“某种先天的亲缘关系”[11]128。他喜欢田间劳动,脚踩泥土时,他觉得“已与大地融为一体”[11]207。他观察和亲近大地上的各种生物:蚂蚁、麻雀、喜鹊、鹞子和驴子。夏天胡蜂与他为邻,秋天胡蜂离去后,他将蜂巢视为家徽和神的奖励。[11]154 他还到更远的大地上游历观察,“切实获得一种家园感,更深入地领悟如利奥波德所称的‘大地道德” [10]155。 其作品透露出一个大地赤子对自然、生命和人类本身充满爱与尊重的表白。
与苇岸不同的是,有“大地守夜人”之称的张炜过的是一种“融入野地”的生活。其童年是在胶东半岛北部永汶河(其作品称之为芦青河)入海口岸边的一个果园里度过,他时常奔跑于荒野林地。那里曾是一个“出奇的美丽,也出奇的富庶”[12]8的地方。他中学毕业后到南部山区,独自往返于荒山野岭之间。他也深受梭罗的影响,对《瓦尔登湖》的思想内核有着敏锐的把握。[13]78 梭罗在瓦尔登湖的小木屋“隐居”两年有余而创作《瓦尔登湖》,而张炜曾在登州海角一个待迁的小房子里住了5年,方有小说《九月寓言》之面世。他也曾在山中小屋生活两年有余,其散文《山屋》载曰:“我在山屋中愉快而真实地生活,高效率地劳动,日常生活用品却消耗甚少。我这会儿真的感受到了美国梭罗的自得,也真的认为一个人并不需要那么多。”[14]112
“融入野地”也是张炜作品中最为重要的主题。“张炜长期生活在他所向往的‘野地,沉在‘野地,思在‘野地,写在‘野地。其散文创作视‘野地为万物的源泉,视绿色精神是恒久的主题。”[15]114 其《融入野地》充分表达了其思想,“当我还一时无法表述‘野地这个概念时,我就想到了融入。因为我单凭直觉就知道,只有在真正的野地里,人可以漠视平凡,发现舞蹈的仙鹤,泥土滋生一切。在那儿,人将得到所需的全部,特别是百求不得的那个安慰。野地是万物的生母,她子孙满堂却不会衰老” [16]6。只有在野地里,人们才能找到需要的安慰、智慧和灵感,才能体验到与自然融为一体的感觉。野地指土地、石磨、地瓜、芦青河、葡萄园及刺猬等自然界万物,也指一种人们向往和追求的精神的安慰和心灵的归宿。可见,张炜的野地与西方作家的荒野概念有诸多共通之处。
韩少功则继承了我国的“耕读文化”传统,并身体力行地耕读于“山南水北”。他曾迁居湖南汨罗市八景乡(其书称之为八溪峒),过着晴耕雨读、养鸡种菜的生活。那里四面环山,僻静幽远,自然环境优美。《山南水北》(2006)乃其乡居六年的生活随笔,记录了他“对乡村新生活的观察、倾听、感受、思考以及玄想幻觉” [17]2, 展现了一个万物有灵、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乡土世界。楚文化强调生命的主体性、万物的神圣性与神秘性,故八溪峒是一个充满魅惑色彩之地。这里有诸多讲究与禁忌,如村口疯树不能砍,否则便会召灾;不可随便指点瓜果的花蕾,否则它们便会烂心;进山打猎前要“和山”和“藏身”[17]97 ,以求山神的宽恕和庇佑。这里也有许多奇人异事,如会装卫星天线的杀猪佬、疯癫却能感知天气变化的笑大爷、自己漂走寻找主人的船、敢开一个轮子的推土机从悬崖峭壁上的羊肠小道通过的挖土机师傅老应。这里还有众多動人故事,如村里人宽容地对待住在山顶的私奔男女及带丈夫出嫁的外地妇人、悉心照料战争年代留下的“逃兵”老逃同志。这些描述都生动展现了八溪峒人对自然的敬畏、谦卑之心和对万物的尊重、关爱之情,也体现出韩少功天人合一、敬畏生命的自然观。
《山南水北》被称为中国版的《瓦尔登湖》,可见“一部世界经典著作的长久影响力和它在中国激起的‘遥远的绝响” [18]124。与梭罗一样,韩少功虽住在乡下,但并非想做超然于尘世的隐者。其乡下生活是开放的,村民经常来串门聊天,而他也时常走出家门,了解当地民风民俗。他宣传禁赌,进行扶贫救济,参与路桥修建,协助地方发展旅游业,建立绿色瓜菜基地和竹业加工厂。韩少功尤重环保,他率先对家中垃圾进行分类处理,还主动宣讲环保,呼吁保护环境。在他的带动下,村民也大受影响,环保观念也渐入人心。
三、中美荒野思想的交汇与融合
荒野思想在中美当代自然文学中呈现出一种交汇与融合的状态。美国当代自然文学作家传承和发展了西方的荒野思想与荒野实践,而在其发展过程中,可发现中国文化元素的影响。根据巴克斯(David Backes)的《西格德·奥尔森的一生》(A Wilderness Within: The Life of Sigurd F. Olson,1997),奥尔森的荒野观既受爱默生、梭罗、巴勒斯等影响,也从东方儒家及道家学说中受到启发。他曾读林语堂译的《论语》,并从赫胥黎的著述中接触到中国道教创始人老子的思想。[2]3 对斯奈德而言,从幼年开始,他就被中国山水诗和山水画中的地方意识所吸引,以至于形成其对中国“地方意识”整体性、交融性的认识,即一种能量循环、生命交融的过程。[19]153 其诗歌将这种“诗意栖居”的“地方意识”升华到展现人与地方万物生存的家园意识。他还受儒家“修齐治平”思想的影响。他积极入世,呼吁环保。[19]297 同样,迪拉德融入自然与感悟自然之观点也可看出中国文化的影响力。中国当代自然文学作家浸淫于中国传统文化,其作品展现出与美国作家不同的特点。但随着西方生态思潮在中国的传播和影响,他们开始具备西方的荒野意识,他们以平等姿态与自然对话,融入自然以寻求生命的意义。
中美荒野思想在交汇与融合中也表现出明显的差异。美国自然文学作家面对荒野时,显示出更多的哲学和宗教沉思,发出深沉的荒野之声;而中国自然文学作家面对荒野时,则流露出一种个人感怀和田园理想。在荒野思想方面,奥尔森、斯奈德和迪拉德等承袭了自梭罗以来的荒野思想,并在此基础上有所发展。奥尔森强调荒野之美及对人们精神需要的满足;斯奈德凸出荒野的野性,并提出了“荒野是地方”的中国化的荒野观;而迪拉德则展示了一种后现代的荒野观:自然既美丽又恐怖、既有秩又混乱、既令人迷恋又让人迷茫,这是一种更为复杂而客观的荒野观。苇岸、张炜和韩少功等则受梭罗等西方自然文学作家的影响,也展现出一定的荒野思想。不过,他们的荒野思想尚未成熟和系统化,其中有西方荒野思想的影响,也有中国传统自然观的成分。他们在作品中很少直接使用“荒野”一词。苇岸多用“田野”“原野”等词,张炜多用“野地”一词,而韩少功则融其荒野思想于山南水北的生活之中,更是绝少用类似词汇。在荒野实践方面,奥尔森、斯奈德和迪拉德等承袭西方的荒野实践传统,他们的作品往往直接描写荒野,同时,他们的生活经历也与荒野密切相关。他们大多具备熟练的野外生存技能,都有过风餐露宿的野外生活经历。此外,他们大都关注与参与环保事业,注重唤起人们的环保意识并影响政府的决策,在环境保护中往往具有极为重要的作用。而由于缺乏欧美的荒野实践传统等原因,中国自然文学作家对荒野“浸入式”式的体验却是很少的。苇岸的荒野实践体现在他在昌平郊区田野中的散步与观察,以及在华北平原的漫游与探访,张炜的荒野实践则体现在他对胶东半岛农村生活的眷恋及其在海边小镇和山中小屋隐居的经历,而韩少功的荒野实践体现于他在山清水秀的八溪峒晴耕雨读、种菜养鸡及偶尔到深山中的调研。他们对环境保护的参与更多地表现于孤独的呐喊和个人行动,其对环境保护的影响极其有限。
中美荒野思想和荒野实践在内涵及表现形式等方面存在诸多差异,这缘于两国迥异的历史、文化及现实等多方面的原因。但两者在精神实质上却是一致的,在追求亲近自然、回归自然的理想,以及对现代工业文明破坏自然的批判等方面又是相似的,而且两者在发展过程中还相互作用和相互影响。当代西方的荒野思想吸纳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因素,而在西方生态思潮的影响下,中国传统文化中蕴含着的生态思想也在不断吸收西方荒野思想的内容,逐步形成中国化的荒野思想。正是在这种传唱与回响、激荡与交汇中,中国的荒野之声渐渐响起,中国的荒野思想正在初步形成。它根植于中国传统文化,催生于西方荒野思想,表现于当代中国自然文学之中。
四、結语
荒野思想是当代生态思潮的重要内容,在美国的环境保护运动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它是环境保护实践的理论基础和培育公众生态意识的思想来源,美国的自然文学在此过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在当代中国,生态文明建设是国家建设总体布局的重要环节,目前正在进行国家公园的试点建设,而建设国家公园的根本目的就是保护荒野。据调查,中国境内尚存大量荒野地,各等级荒野地约占国土面积的47%。[20]30 从美国荒野保护及国家公园建设的经验来看,要有效实现荒野保护,必然需要广泛的民意基础,即要培育公众自觉的荒野思想和荒野保护意识。可见,荒野思想对当代中国的生态文明建设和环境保护实践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如果中国哲学无法走入荒野,那么中国国家公园体制的建立就会因缺乏民众的广泛参与而无法真正起到保护目标。因此,建立中国的荒野哲学是时代发展的迫切需求。”[21]16 通过研究发现,受西方生态思潮的影响,中国的荒野思想正在初步形成。但从中国当代自然文学来看,中国作家所表达的荒野思想尚不成熟。而且由于历史和文化等原因,中国作家的荒野实践表现较弱,对环境保护的现实干预能力和影响力都十分有限。中国生态文学应以美国生态文学为鉴,力争在培育人们的生态意识与荒野意识、推进当代中国的生态保护实践和生态文明建设中发挥更大的作用。中国学界应立足中国传统文化,吸收西方荒野思想,在当代世界性的生态文化构建中唱响中国之声,构建荒野思想的中国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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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徐 晶
Wilderness Ideas and Wilderness Practice in Contemporary Chinese and American Nature Writing
LI Shicu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Jiangsu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Changzhou 213001,China)
Abstract: Writers of American nature writing have both inherited and developed the tradition of the western wilderness ideas and wilderness practice, and also absorbed a good deal of Chinese cultural elements. Rooted in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and influenced by western ecological thoughts, writers of Chinese nature writing have acquired much wilderness awareness; they communicate with nature on equal footing and throw themselves into nature to seek the meaning of life. By comparison, writers of American nature writing distinguish themselves by their religious contemplation and wildness in their works, and have exerted great influences on the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movement in America; whereas writers of Chinese nature writing tend more to express personal sentiments and pastoral ideals, the influence they exert on the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movement in China being very limited. Therefore, American wilderness ideas and wilderness practice can be used as an inspiration and good example for us to cultivate peoples ecological awareness, so as to facilitate Chinas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and construction of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Key words: nature writing; wilderness ideas; wilderness practice; ecological civiliz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