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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泽芸小小说两篇

2020-09-22

北京文学 2020年9期
关键词:大鹏光头杨柳

二胎后遗症

大鹏家里最近“双喜临门”——大鹏老婆小霜一口气给他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

照说是该放鞭炮的喜事,可是把大鹏愁得夜夜睡不好,头上白头发噌噌噌往外冒。

怎么回事?因为大鹏和小霜已经有一个光头儿子强强了,再添两个光头儿子,伤不起!

强强今年五岁,上幼儿园中班,是个调皮得地动山摇的捣蛋鬼。强强平时主要是大鹏妈也就是强强奶奶在照看着,因为强强太皮,奶奶实在管不动了。

上次一放学,强强在前面跑,奶奶在后面追,可是老太太哪里是小泥鳅的对手?一会儿泥鳅强强“哧溜”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影子都不见,奶奶怎么喊都没有人应。

现在路上车子那么多,拐小孩的坏人那么多,奶奶一下子吓蒙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号啕大哭起来!最后是惊动了警察叔叔才把强强找到了。原来强强跟着前面一个小朋友钻到附近一个小区的广场上打弹子球玩去了,把奶奶忘得一干二净。

从那次事情之后,奶奶说什么也不干了,要回老家養老去。奶奶说:“不是我不带孩子,我是真的带不了,万一有个闪失,就是把我老太婆剁了,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再说你爹孤老头子一个人在老家,我实在不放心,又不会做个饭,天天就这么糊弄着吃饭,早晚要出问题。我老了,指望儿子指望不上,就指望老头子活着陪我了。”老太太去意已决,任大鹏怎么说都无济于事,只好买了火车票让她回老家去了。

那边小霜妈也实在过不来,老家孙子还小呢,不带可不行,不能说孙子不带,带外孙子吧?不要说这个理在农村说不过去,就是小霜那个泼辣嫂子还不把天捅个窟窿!

这下可好,强强还没人照顾呢,又来了俩光头小子!这可不是要人命吗?小霜刚生完孩子,再让她一个人带两个孩子,肯定不行。没办法,大鹏只好打算去请个保姆来帮小霜。

没想到大鹏前脚进了家政公司,后脚就逃出来了——带孩子的保姆一个月要价八千!家政公司的老板说这还是最便宜的,一般都是一万多!大鹏想,得,我一月工资全付保姆费吧,房贷还没还掉,一家人喝西北风去!

小霜咬咬牙说,别请了,我一个人辛苦点带吧。两个光头闹得很,小双没日没夜没觉睡,看得大鹏真是心疼。所以只要下班铃一打,第一个冲出办公室的就是大鹏。大鹏在一家外企做销售,下班赶时间不可能那么准点的,所以那个胖主管不干了,翻了翻白多黑少的大眼珠,对大鹏说:“大鹏啊,对公司要有点主人翁精神啊,都像你这样公司还发展不发展了?每个人都有家务事,但家务事不是影响工作的理由哇,啊?”

大鹏也不想多争辩,他一门心思想着小霜太累。他想,以前没有二胎,我也没少为公司义务加班,现在我不能不顾我老婆死活啊。

大鹏乘在公交车上,马路又堵成了停车场。大鹏心里连声叫苦。

原本大鹏和小霜想着再生一个二胎,是想要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女儿,一子一女凑个“好”字,可是小棉袄没要着,又来了俩光头!

住在这个大城市,房价动不动就是好几万一平方米,给一个儿子准备房子长大讨老婆结婚都够呛,这一下仨儿子,这可怎么好,小霜噘着嘴对大鹏说:“就是把咱俩骨头榨干也搞不齐三套房子啊!”

一对双胞胎,什么都是双份。小霜没什么奶水,两个光头小子全靠喝牛奶。国产奶粉不敢喝,被什么鹿的三聚氰胺搞怕了,只好买那些贵得吓死人的进口奶粉。

一罐四百多块钱的400克牛奶粉,两个光头小子三天就吃光了。尿不湿、衣服等等等等,都是钱,大鹏银行卡上那点钱就像在大太阳下融化的冰雪,看得他胆战心惊。

小霜要没日没夜地照顾孩子,上不了班,现在一家老小都靠大鹏一个人的工资收入。以前被胖主管骂一顿还敢回几句嘴,现在主管就是把他骂成孙子,他也不敢回半个字——若是图个嘴上痛快把主管惹恼了,要他卷铺盖,老婆谁养,三个光头谁养?

这一天那个胖主管又把大鹏骂得狗血淋头,还问候了大鹏的祖宗八代,大鹏的拳头捏得骨节咔咔响,要在以前,他早就冲上去揍他了!可是现在……

胖主管说:“大鹏,我知道你在心里骂我,没关系,你骂吧,骂完了接着给我加班把今天的活干完!都像你这样,和尚打伞无法无天,我还管不管人了?”

加班回家的路上,已是深夜一点。寒风刺骨,大鹏跑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三瓶啤酒,坐在冰冷的马路牙子上,对着瓶子就灌。冰冷的啤酒把他的心也浸得结了冰。

跌跌撞撞回到家,已快天亮了,他一头倒到小卧室的床上就不行了。

平时大鹏回到家还要帮小霜照顾双胞胎,可是今天他真的不行了。可他心里还是记挂着小霜,他打了一个酒嗝,对五岁的强强说:“儿子,你是男子汉了,今天你别……别上学了,帮妈妈照顾弟弟,明天上学对老师说一声‘妈妈给你生了两个弟弟就行了!”

强强听了,挠了半天头。

大鹏说:“怎……怎么,不愿意?”强强说:“愿意,一百个愿意!”

“那还不快去!”

强强继续挠头,斜着眼看着大鹏,说:“老爸,我想明天对老师只说生了一个弟弟。”

“为……为什么呀?”

“另一个留着,等我下次不想上学的时候再说吧!”

拜托你叫我“柳春风”

他的名字叫“杨柳春”。爸爸姓杨,妈妈姓柳,他是父母二人的爱情结晶,所以出生的时候外公自然而然就给取了这么个名字。

这名字挺好,他也喜欢。上学的时候,新班级新同学,老师点名,点了一长串乏味的名字——“陈大宝”“张志勇”“李红梅”“胡保才”“刘红花”之后,突然叫出“杨柳春”三个字,他响亮地喊一声“到”!全班所有同学的目光“嗖”地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他身上。

那一刻,他是窃喜的:外公老先生高明!——可不是嘛,杨柳春,杨柳春,花红柳嫩春光好,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这样的自豪一直伴随他走过小学、初中。到高一时却戛然而止。

他家住在一个镇子上。中考之后他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妈妈就选择去陪读了。妈妈的文化虽然不高,只有初中毕业,可是在当时的农村,女娃子能读到初中毕业就不错了。

外公在过去算是个知识分子,教书,“文革”期间被打成臭老九。外公外婆生了七个孩子,四男三女,外公再苦再难都给孩子们读了书,就连三个女儿也都全部读到了初中毕业。

父母算是知根知底,两人是本村,又都曾经在一个初中读过书,虽然交往不多,但也知道这么个人。父亲家里祖辈农民,没什么文化。真要说起来,父亲家和母亲家是门户不当的,父亲高攀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父亲家托媒人来提亲的时候,母亲起先是不答应的,觉得男方家里又穷,还有三个光头弟弟,嫁过去还要跟公婆小叔子们一起过。

但外公看父亲说,这小伙子人不错,勤快厚道,脑瓜子也灵活,农闲时节就看他又抓黄鳝又逮田鸡,人勤地不懒,没有过不去的日子,再说小伙子人也长得不赖。

就这样,母亲二十岁的时候就嫁给了父亲。婚后第三年他就出生了。

外公没有看错,父亲头脑的确活络,父亲不像绝大部分乡下人,苦守着几亩薄田薄地,他说光靠种地累死累活也挣不了几个钱,他把村口那个没人要的荒废泥塘挖深引水,然后在里面種藕养鱼,他很注重科学养殖,不到两年,藕也卖钱鱼也卖钱。

干了几年之后,父亲小有积蓄买回了一台轧棉机,他们那地方是产棉区,四里八乡除了水稻,棉花就是最主要的经济作物。每年四里八乡的乡亲们要轧做棉被的棉花,都要跑到镇上轧棉厂里,既要多花钱又不方便。父亲轧棉花比镇上收费便宜,而且乡亲们不用跑许多路,所以越来越兴隆,后来又添置了好几台轧棉机。

除了轧棉机又添了一台榨油机。乡亲们轧棉花之后的棉籽就马上可以变成棉籽油了,方便多了,不用再跑镇里榨油坊了。

没几年工夫,他家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富户,父亲在镇上买了房子。母亲也成了很多女人羡慕的对象。人们说,啧啧,真有福气啊,嫁了个好男人。

可是外公有一样看走了眼,那就是,男人口袋里有了一点钱,心就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中考之后,他考到了市里的重点高中,母亲就随他一起去陪读了。为了他的读书,父亲又在市里花了大价钱买了一套房子。这事当时在村里着实轰动一阵子。能在城里头买房子,那可是在市里安家落户成了城里人了啊。

大概就从高一那年,父亲有了状况,在外面有了别人。

市里离镇上大概有二十公里的路程,离村里有三十公里的路。村里母亲已经很少回去,村里的老房子已经一把锁锁了。父亲回村主要就待在轧棉厂里,轧棉厂里有父亲住的地方。镇上的房子也是空着的。

父亲一般半个月来一次市里和母子俩团聚,大多数是周末。

周末吃过晚饭,一家三口就一起出去散步。看着城市里的繁华夜景,此刻,他的心情是愉快的,他觉得他们一家人跟吃商品粮的城里人没有什么区别了,这在他们村里乃至周围几十里范围内都是绝无仅有的吧。

合该有事,有一个周末父亲没来市里,他去学校里组织的一个活动去外地了。母亲闲得无聊,就乘车到镇里去,想看看镇里的房子,顺便简单打扫打扫,房子久没有人住,没有人气,再不打理一下,墙皮都要掉了。

可是母亲打开房子的一刹那,呆了,里面不知什么时候家具都有了,再看卧室里……

从此,他的世界就变了,从一片幸福的绯红色变成了惨淡的灰黑色。

母亲从此就像变了一个人,眼神暗淡,头发蓬乱,成天以泪洗面,给他做的饭菜完全失去了原来的味道,母亲经常一个菜放好几遍盐。

这么些年,母亲对父亲是一种深爱甚至崇拜的心情,而今母亲的世界完全崩塌了。

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深信不疑视为天的丈夫,竟然跟别人过起了夫妻的日子。屋里家具都安置好了,说明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知道有多久了。反正以前的她是生活在一个虚幻的幸福里。

父亲再来市里,母亲死死抵住门。母亲说不想再看到父亲一眼,一看到就想吐。

他也在这种压抑至极的气氛里挨到了高考。

他考得不好。

他不可能考得好。

高考结束,父母的婚姻也结束了。

考到一个外省的三流大专,父亲给他打电话说让他复读,他拒绝了。他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从他知道父亲的事之后,他就非常反感“杨柳春”这个名字,他觉得这个“杨”字污辱了他的人格。可是高中面临高考,改名字不方便,他去派出所问过,不利高考。

现在要上大学了,他想改个名字,叫什么好呢,既不要“杨”,名字的意思还不太变,对,就叫“柳春风”——春风又绿江南岸、此花无日不春风、春风得意马蹄疾、春风十里扬州路,每一个都是那么春意盎然,意气风发!

暑假里,他去派出所,跟民警说他想改名字。派出所小民警二十来岁,跟他年纪差不多,还是个油嘴滑舌的小侃爷。

小侃爷说:“哥们儿,别说我没提醒你,爹妈给的名字最好不要轻易改喽,很麻烦,上学、工作、买房子这些就不说了,就是以后娶老婆都麻烦,人家还以为你是冒牌货。

“名字不好轻易改,你看中国好多地方就是因为瞎改名,把运气都给改没了。你看十朝古都西安,就是改名给改毁喽,西安远远没有长安优雅有内涵吧。河南淇县你听过没,没听过吧,可是这地方竟是大名鼎鼎的商朝古都朝歌,朝歌听说过吧,八百诸侯合一处,霎时哀角漫朝歌啊!”

看他饶有兴味地听着,小侃爷更来劲了。

“宝鸡是炎帝的老家,古时叫陈仓,暗度陈仓,多有名啊,天下皆知,现在说暗度宝鸡,咋听着别扭呢,唐玄宗在安史之乱中,被石鸡所救,改名为宝鸡,这皇帝老儿乱弹琴,这一改把一陈仓给毁了。还有把常山变成石家庄,三国名将赵子龙,在开打前都要先说上那么一句:吾乃常山赵子龙也!嘿,多带劲儿!现在只能这么叫:吾乃石家庄赵子龙也!嗨,感觉像隔壁村的赵二狗一样!

“还有那个庐州改为合肥,庐州月光,梨花雨凉,多有意境,现在呢合肥月光?怎么听怎么像死白的月光照在两头肥猪身上,唉,这都是瞎改名儿闹的!”

他哭笑不得地听着民警小哥神侃,好笑,却不敢反驳,只能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您说得都对,可我这名字不改不行啊。”

“怎么个不行呢?”

“我爸我妈离婚了,我判给了我妈,我妈寻死觅活要我改成她的姓,否则不要我这个儿子了。”

这个理由好像说服力挺强。民警小哥终于不作声了。

他顺利地改了名字。从此,杨柳春变成了柳春风了。

回来的路上有熟人见到他:“嗨,杨柳春,干吗来了?”

他对那人大着嗓子说:“拜托叫我柳春风!”那人一下子愣在那里。

拿到新身份证那天,他心里百感交集,胸中一股浊气上行,冲出喉咙,他瞬间化身成了《杜鹃山》里的英雄雷刚:

“草木经霜盼春暖,

却未料春风已临杜鹃山。

待明晨劫法场天回地转,

抢一个共产党领路向前!”

唱着唱着,他的眼里就有一层雾一样的东西蒙住了眼前的一切。

他抹了一把,说:“妈的!”

责任编辑 张 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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