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谅小小说两篇
2020-09-22
我在马路边拾到一块钱
“小宝,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在路口,明人邂逅表妹和她的儿子小宝。小宝刚上小学。小宝嘟着的嘴,都可以吊东西了。小宝摇摇头,仍噘着嘴,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硬币。明人接过一看,是面值一块钱的镀镍钢镚。“哪来的!怎么一回事?”明人纳闷,也向表妹投出了探询的目光。表妹刚要开口,小宝就嚷嚷起来:“不要你说,你说的都是假话!舅舅,这是我在马路上拾到的,我当时想交给一个协管员叔叔,可他不收,说,你去交给那位警察叔叔吧。我穿过马路,走到那位穿着警服的叔叔面前,刚递上这块钱,警察叔叔只是摸了摸我的脑袋,说,小孩挺乖的,不过,我就不收了。那我交给谁呀?这是我在马路上拾到的。边上有位路过的阿姨说,你就交给你妈妈吧。我愣在那里,想想不对,还想找那位警察叔叔,他早已走开,忙自己的事去了。”小宝说着说着,眼眶里都噙满了泪水,晶莹闪亮。
表妹插言道:“他刚和我说了,我迟疑了会儿,说,我也不好收呀。要不,明早交给老师吧。他就更加生气了,说我骗他。”
“妈妈怎么骗你了?”明人笑着问小宝。小宝说:“她教我唱的歌:我在马路边拾到一分钱,交给民警叔叔手里面……可、可警察叔叔就是不收,现在又让我交给老师……”小宝说着,眼泪就啪嗒掉下一颗,又一颗,明人赶忙安慰他:“你是个好孩子。妈妈也没说错。”一边摸了摸他的脑袋,他的泪珠子就一连串地掉了下来。
“警察叔叔要忙自己的大事。也许,交给老师,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呀,你明天交着试试。”小宝抹了一把泪,似信非信地凝视了一会儿明人,抽泣声中发出了一个“嗯”字。表妹感叹道:“一分钱,到一块钱,贬值太大了。”明人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应该唤起孩子们心灵里那种美好……”
翌日傍晚,明人碰巧又撞上了他们母子俩。小宝这回蹦蹦跳跳的,手里还拿着一支冰激凌。“小宝,你那一块钱,老师收了吗?”小宝吮吸了一口冰激凌,喜滋滋的神情:“老师收了,还在班会上表扬了我。让同学们都向我学习,说这样班会活动费用,也可以增加了。”小宝乐滋滋的,说话间隙,又舔了一口冰激凌。“你瞧,妈妈不让我吃冰冻的东西,这回,是她特地奖励我的。”表妹也微笑着点头,比昨天的气色好多了。
小宝随着她的母亲,欢蹦乱跳地走了。明人却在寻思,小宝老师倒也挺利落实在。可是,难道,要把小时候唱得熟稔的歌词,换了吗?
这天周末,在小区喷泉广场,明人又见到了正在玩耍的小宝。他刚唤了他一声,就发现小宝的脸紧绷着,小小眉头也紧皱着。“怎么了,小宝?”明人关切地问,表妹这时也走了过来。
“舅舅,你说我拾的那一块钱,脏不脏?”小宝眼珠子一动不动,专注地盯视着明人。他急切地等待明人的答复。
明人愣了愣,但随即回道:“不脏呀,这是你拾金不昧呀!”
“可是,可是,小骏他爸爸说,我们拾来的钱脏,他跟老师说,不要让同学捡马路上的钱,班会活动费用,今后就由他包了,他一下子拿出了两万块钱。”
“两万块钱?他爸爸做什么的?”明人有点不解。难道又是一个“土豪”不成?
表妹在一旁说道:“听说是一个镇长,学校好多活动,他都自告奋勇掏钱包了。”
“所以,小骏还当上了大队长呢!都说是他爸爸的功劳。”小宝气鼓鼓的,“还说我拾的钱脏,我看他的钱才脏!”他在地上啐了一口。
“哎,小宝,这话可不能乱说。”表妹着急了。
“同学们都这么说的,又不是我一个人说的。”小宝颇不服气。
那天不久,表妹发了个微信给明人,说小宝所说的小骏的爸爸,就是那位镇长,被抓了。
“是什么事呢?”明人问。
“是经济问题。”表妹发回一条信息。随即,又跟了一条:“那钱,果然是脏,小宝说的没错。”然后是一串省略号。
你要有情怀
干蒸房的木门“咔嚓”响了一下,光线亮闪,随即一个男人的裸体侧身进入。明人抹了几下脸上的汗水,眼睛也半开半闭,就听这人轻声嘀咕:“这,不是明兄吗?”明人抬头定睛,这个肚腹凸出、略显下垂的老头(活脱脱一个袋鼠的模样),竟是刘处长。他应该前几年刚退休的吧,怎么再无当年果敢自信、纵横捭阖的英武之气呢?
“明兄呀,我正要找您呢?”寒暄几句后,刘处长就带点羞赧之色开口道。“有什么事,尽管说呀!”明人和刘处长共过事,刘处长职务比他低,但年纪比他长,当年可是管着一个事业单位,三千多号人呢。挺威武的。
“就是,那个晓杜,您和他还有联系吗?我想找他帮个小忙。”刘处长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有联系呀,什么忙,他是你老部下,你不能直接找他吗?”明人有点疑惑。晓杜曾是刘处长手下的副科长,摄影技术是没话说的,好多年前就调地区文化宫工作了。
“您知道,我和他,有点,疙瘩。当年他没能提任科长,一气之下就提出调离了,这个结,恐怕至今还没解开吧。”刘处长的额上、鼻尖上都开始冒汗了,说话的声音也有点嗡嗡的,仿佛嗓子也在冒汗。
刘处长和晓杜之间的矛盾,明人也是早有耳闻。都说刘大处长打压晓杜,晓杜偶尔参加市里的摄影家活动,他也不准假,还老是居高临下地教训他:“你要专心致志地工作!”反复说,“你要有情怀!”这是这位老兄的口头禅,一说,就滔滔不绝,说得眉飞色舞、郑重其事,不是什么人都受得了的。
对晓杜,明人还是了解甚多的,他不是个对工作不负责任的人,只是爱摄影,且并未影响他的本职工作,反而还为单位添彩不少。他拍的有关本单位的建设掠影、人物风貌还频频上报。可刘处长就是容忍不了他。在晓杜调离后,把另一位科员,直接提拔为科长了。那科长对他从来唯唯诺诺的,没啥能力,干活也是拨一拨、动一动的,工作毫无起色,和谁相处也都令人淡然寡味的。偏偏刘处长喜欢起用这样的人。听说退休后,那科长就改旗易帜,对新任处长唯马首是瞻。刘处长找他办过几次小事,他也竟然都没给圆满办成。只是不知道,刘处长这會儿怎么想起被他排挤过的晓杜来了呢?是他良心有所发现吗?
“不瞒老兄,我退的这几年,人真瘆得慌,头一年老生病,感冒咳嗽不断,好多人劝我找点有乐趣的事做做。您知道,我这辈子都一心扑在工作上了,哪还有什么爱好呀!看人家画画,搞文学创作,有滋有味的,想步人后尘,可这得有点功夫,而且也累人,就作罢了。所以想练练书法,写字总会吧。可一个人在家写,也枯燥乏味,又听说这玩书法的虚头多,也没坚持下来。倒是摄影,自己年轻时也买过海鸥牌照相机,痴迷过一阵。这拿起来方便,又可以到处走走,立竿见影,就逐渐上瘾了。拍了半年,有了几位同伴,都是市摄影家协会会员,他们也一再撺掇我入会。可又说,必须先参加地区的摄影家活动。偏巧管这事的是晓杜,我想他一定还记恨着我,寻思也只有您能够说服他。我犹豫几天了。今天凑巧就撞见您了,这也算是天助我也吧。”
“是呀,这也是太巧了,我每月也就一两次,先游个泳,再干蒸一会儿的。”明人答应替刘处长去说说情,他相信晓杜不是小肚鸡肠的人。
不久,明人就找了晓杜,说了刘处长的想法,晓杜立马就允诺了。
“你不记他的仇吧?”明人开玩笑地问道。
“记什么仇呀,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况,他歪打正着,也等于帮我下了决心专职搞摄影。”晓杜爽朗地说道。
明人立马接口道:“造就了一个摄影大师呀!”
“这个不敢,您过誉了。不过,这几年长进不小。”晓杜捋了捋有些花白的头发,笑着说道。
“你是市里知名的摄影家,这一点不可否认呀!”明人拍了拍他的肩,比自己年轻几岁的晓杜,摄影前程确实不可限量。他前年拍摄的《南极北极》一组摄影作品,获得了国际摄影大赛优秀奖,颇受赞誉。
晓杜谦虚地笑了笑:“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还得努力再努力。”
明人把与晓杜的交谈结果,转告刘处长时,刘处长在电话那头竟山呼海叫起来:“太好了,太好了!这晓杜真不错呀,他其实是救了我的命呀!真的,不夸张地说,我都在家憋闷好久了,要是他断了我这个机会,我什么都干不了,就等于在家等死了!”
话说到此,可见刘处长的兴奋之至了。
事情很顺当。半年以后,刘处长的摄影作品也见报并参展了。明人仔细品评,他的水平真的是突飞猛进,而且与晓杜的摄影风格十分相近。
又过了小半年,刘处长兴冲冲地打了明人电话:“给明兄报告好消息,我加入市摄影家协会了,我要请您和晓杜吃饭。晓杜这人够仗义,不计前嫌,耐心指导我。要不然,我哪来这么快进步呀!”
“人家不只是仗義,人家是有情怀。”明人插言道。
“是呀,晓杜真是有大情怀的人,就像您晚报上的那篇文章写的,没有大情怀的人生是局促的,晓杜是有大格局的人!”刘处长说得愈发兴奋,明人可以想见他神动色飞、喜气洋洋的神情。
“您不是也老教育人家,要有点情怀吗?”明人故意激他。
他急了:“您老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我现在要学晓杜的大情怀啦!”
责任编辑 张 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