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明中后期庶民女子服饰演变

摘 要：明代服饰特点鲜明、风格多样，是中国古代服饰发展的顶峰时期。从初期的贵贱分明到中后期的奢侈成风，呈现出明显的变化。近年来有关明代服饰的研究多重视社会中的上层阶级，对庶民的研究相对较少，尤其对民间女子服饰的介绍偏少。明初期到中后期庶民女子服饰从形制、颜色、面料等方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本文通过几个方面论述，探讨其背后反映的政治、经济和思想文化意义。

关键词：明中后期;庶民女子;服饰;僭礼越分

中图分类号：K2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20）09-0091-02

明朝建立后，为维护封建统治，朱元璋致力于革除“胡俗”，恢复汉族传统，以严明律法重新规定服制。官服承袭唐宋的幞头靴袍，士庶妻着团衫。服饰不仅作为统治者的工具，还能反映出社会风气、思想观念的变化。作为长期处于被压制群体的底层人民，他们在衣着、风俗上的改变能反映社會的变迁，而女性作为“美”的主要代表，她们所带领的潮流更具有鲜明的特点。

一、庶民女子服饰变化之原因

明初服饰等级分明，然而伴随着生活的稳定与富足，人们不断向传统礼制发出挑战。服饰变化迅速多样，僭礼越分已然势不可挡。其中庶民女子成为僭越的代表，笔者认为出现服制混乱僭越的原因主要有以下三点。

第一，商品经济空前发展。经过百年的休养生息，至成化、弘治年间经济已得到全面的恢复和发展。服饰的多样性首先产生于富裕阶层的消费，随着商人阶层崛起，抑商政策受到冲击，江南地区纺织水平的提升，棉花种植技术的发达，丝织业为商人牟取暴利提供了机会，使其在穿衣生活上极其讲究，以吴越地区尤甚。服饰更加精美的背后是工艺技术的提升和丰富的物质基础。《喻世明言》中，蒋兴哥从商许久未归，新妇三巧儿将陈商错认为丈夫，正因陈商身穿湖纱道袍，与蒋兴哥平昔穿着相像。可见此时商人穿上了禁令使用的纱。在苏州城内以织造为业的妇女在服饰上也“好为艳妆炫服”。因此在农业为主的家庭中，从事纺织的女性作为家庭的主要经济来源，在财产上拥有相对自由的支配权。从出土文物、文人笔记中可见当时的缎袄、绸袄等为主要消费物品，平民消费水平可见一斑。在埋葬于嘉靖前后的江苏泰州森森庄墓葬中也出土了样式精美的庄花缎裙。

第二，消费心理“趋新慕异”。消费生活的高度发展，使得社会风俗大改观。女性改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状态，各阶层间的流动频繁起来，女性作为追求美感的主体，在社交上需要更美观的商品来彰显身份、财力，对服饰的展示功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穿着华美成为对正当消费的合理追求。“男子僭于外，法可以禁止，妇女僭于内，禁有所不及，故移风易俗，于此尤难”[1]。随着重农思想受到冲击，高消费热潮取代了俭朴的消费观。中后期娼妓群体服饰受文人影响，奢侈甚于贵族，尤以秦淮名妓的“时世妆”最为盛名。在求奢消费中，妇女尤甚，贫贱之家也“俱是轻裘锦绣”，“见富贵者偶尚绮罗，则耻布帛为贱，必觅绮罗以肖之;见富贵者单崇珠翠，则鄙金玉为常，而假珠翠以代之”[2]。这种攀比心理下的消费结果，就是“生计日蹙，生殖日枯”。时人感叹南京妇女服饰“在三十年前，犹十余年一变。迩年以来，不及二三岁”[3]。从头到脚，无不变易。

第三，思想文化“异调新声”。晚明出现以反驳传统理学、追求个性的新思潮，女性主体意识觉醒，她们寻求解放、肯定自我，这种思想上的改变最先体现在外化上。陈献章打破程朱理学的传统思想，后继者王守仁集心学之大成，动摇了理学的统治地位。李贽批判权威，主张人人平等，提倡婚姻自由，尊重女性。这些思想都是对明代钦定礼制的反叛。据时人记载当时的世风“正嘉以前，南都风尚最为醇厚……妇女以深居不露面、治酒浆、工织紝为常珠翠绮罗之事少，而以饰娼妓、交结姏媪、出入施施无异男子者，百不一二见之”[3]。另外，通俗小说的兴起抨击了封建等级观念。不同于初期《三国演义》等主要描写男性的英雄豪杰式小说，此时女性也扮演了重要角色，出现很多坚贞刚烈的女性形象，如杜十娘、玉堂春等。中晚期妇女穿戴工艺复杂、样式精美的服饰不仅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更代表其审美意识的提升、思想观念的改变，这也使明代服饰更具时代特色。

二、庶民女子服饰流变之特点

明代“服妖”之风以由上至下、由官及民、由城市到边镇，继而辐射全国之势发展。自洪武末年时初见端倪，至中后期愈发势不可挡。庶民女子的服饰在继承传统时又有所发展，对其演变过程进行研究，可发现至明中后期，庶民女子的服饰僭礼越分、求异求新已成为显著特点，通过分析可归纳为以下几点。

第一，冲破传统，越礼逾制。明初女子穿左衽缘[衤巽]袄。女装的左衽是对元末服饰特征的延续，后来的女装大多用右衽，但同时左衽也继续存在。为维护封建统治，洪武三年（1370）规定平民男女的衣服“士庶妻，首饰用银镀金，耳环用金珠，钏镯用银，服浅色团衫，用纻丝、绫罗、紬绢”[4]。对最底层的乐工妓女则“戴明角冠，皂褙子，不许与庶民妻同”[4]。成化十年（1475），又禁止平民妇女用宝石首饰。至中后期，平民违背统治者的主观意愿，对服饰不断提出新的要求。至万历年间，江浙地区富贵人家则是“非大红绣衣不服”，婢女“非大红里衣不华”。弘治至嘉靖年间衣衫渐大，嘉靖初时衣衫已长至膝处，女子穿对襟袍，衣长及脚面，袖肥且长，于手腕处宽大开口。庶民妇女模仿命妇装束常见，“女饰衣锦绮，披珠翠黄金横带，动如命妇夫人”[5]。此时平民服饰虽以棉布居多，但色彩上不再拘泥，更趋向色彩艳丽且尤喜大红、大黄等正色。

第二，追逐奢侈，始简终华。明初庶民服饰敦厚简朴，有“常服”和“礼服”两种。洪武五年（1372）二月，太祖诏令命妇霞帔可“以金绣之文为等第”，而庶民妇女的礼服“惟以素染色絁，不用纹绣”[6]。初期时对服饰样式严格要求，至正统、天顺年间，服饰奢华僭越已屡禁不止。天顺元年（1457），金吾右卫白琦上奏称教坊司的乐工妇女僭礼越分，不尊法度“僭服异色花样罗纱、绫缎等衣，内衬大红织金，及戴金、玉、宝石首饰、珠环之类”[6]。明人吕坤记“娼优妇女饰金珠满头”“访得本省妇女戴金不戴银，有一簪金重一两二钱者”[7]。据《金瓶梅》中描述的妇女袄衫、裙裤、高底鞋一应俱全，做工讲究，价值非凡，头梳假髻，有眉勒、钗钿、珠子箍儿等头饰，另有钏镯、戒指、耳环、金玉“坠领”、禁步等配饰，一副上流装束。如第五十九回郑爱月“白藕丝对衿仙裳，紫销翠纹裙，红鸳凤嘴鞋”。《松窗梦语》载：“妇女簪花满头，稍著鲜丽。丑嫫出汲，赤脚泥涂，而头上花不减”[8]。此时服饰已经成为人们互相攀比、追逐潮流、彰显身份的主要物品。

第三，求异求新，潮流日变。随着服饰不断发展，妇女求美、求新成为时尚。晚明文人所体现的精致生活使人心向往之，不仅有贵贱错位，更出现了“男为女饰，女为道装”的性别错位现象，读书人尽为妇人红紫之服。以妓女为主要群体，因其职业特殊需求，对服饰的制作别出心裁，样式精巧。文人与妓女交往密切，妓女常以男装见人，取悦宾客，这种追新求异的风尚顺应了当时混乱的服饰。女子“衣用三领窄袖，长三尺余，如男人穿褶，仅露裙二三寸”[9]。时人叶梦珠记：“自明末迄今，市井之妇，居常无不服罗绮，倡优贱婢以为常服，莫之怪也”[4]。这种男女混装现象已成常态，不论贫富贵贱，皆以布为耻，互相攀比。另外，明代女子发型也新颖独特，除了沿袭前朝样式外，也有自行创制的新颖发式，如“牡丹髻”“挑心髻”，一直流传至清初。此外，寺院尼姑的服饰也不同以往，“尼之富者，衣服绮罗，且盛饰者缨麝带之属”[3]。奢靡之风无处不及。

三、庶民女子服饰演变之影响

服饰的改变一定程度上透视出在社会文化的变化下人们的社会习俗、审美观、消费观的改变，体现了物质与精神的统一，并将其外化。陈宝良先生认为，明初时朱元璋致力于恢复汉唐的传统衣冠乃是民族意识的反映，而至弘治以后所出现的崇尚“胡风”现象则是一种在个人喜好上的审美趋向。服饰的变化对于当时的世风及后世都产生诸多影响。

首先，冲击了封建等级观念。服制的破坏意味着传统的思想和等级观念被打破，中后期时不再以名分作为划分阶层的标准，而以财富的多少定位。此时门第观念淡化，不同自古以来的等级内婚制，依据门第择偶的约束宽松，在金钱下，伦理已居于下风。婚礼大操大办，效仿宗贵已成常态。传统的“女子无才便是德”观念动摇，更推崇女子有才、有智。商贾愿娶善理财者为妻，文人墨士愿娶才女。女性也不再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约束，不仅男子择妇，亦有女子择夫。另外，倡优、家奴也乘车舆招摇过市，侈僭无忌，服制混乱由上至下，加速了王朝的腐朽和社会风气的凋敝。

其次，社会风气大变，妓女成为时尚领袖。中后期时江南地区经济发展态势可观，时尚潮流也从吴越向周边扩散，奇異的服装多来自江南，其中妓女对服饰风尚的引领尤为明显。明代妓院林立，娼妓众多。其中不乏色艺双绝之人，名妓虽身陷风尘却始终保持时尚风雅。在晚明的集会和画舫游玩中频频可见妓女的身影，这些社会活动中不乏其他阶层妇女，且当时妓女与仕宦闺阁之女交往密切，随着妓女积极广泛的参加活动，加之晚明时传统观念趋于淡薄，其所着新颖、精巧的服饰便得到传播和效仿。妓女所着的大红绉纱夹衣未过一年便在民间流行起来，无论是豪华公子还是贩夫佣妇，无不服之。这表明民间妇女模仿娼妓已然成风，忽略了妓女的社会地位，只追求标新立异的样式。

礼制的衰败无疑意味着王朝的凋零，至清入关后，采取的“十从十不从”使得一部分明代服饰在清时得以继续存在。明中后期服饰的异象，表明旧的制度已不能适应新的社会关系，封建等级制度被打开了缺口，此时的服饰亦迎来发展的新时代，也使明代服饰在中国古代服饰中占有重要地位。

参考文献：

[1]叶梦珠.阅世编[M].北京：中华书局，2007.

[2]李渔.闲情偶寄[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290.

[3]顾起元.客座赘语[M].北京：中华书局，1987.

[4]张廷玉.明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1650-1654.

[5]何孟伦.嘉靖建宁县志[M]//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续编第三十八册.上海：上海书店，1990：11.

[6]明实录附校勘记[M].黄彰健，校.北京：中华书局，2016.

[7]吕坤.实政录[M].北京：中华书局，2008：1014.

[8]张瀚.松窗梦语[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27.

[9]范濂.云间据目抄[M].扬州：广陵古籍刻印社，1995：13.

收稿日期：2020-05-09

作者简介：胡佳琪（1997-），女（蒙古族），内蒙古赤峰人，硕士研究生，从事明清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