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腾的毛南山
2020-09-21莫景春谭志斌
莫景春 谭志斌
序 幕
坐标:广西环江毛南族自治县下南乡中南村南昌屯。
这是一个典型的毛南族自然小屯。小屯依山而建,村前阡陌纵横、溪水淙淙。几棵大榕树如伞如盖,在小溪岸边遮出一片树荫。树荫下摆着几块形如桌子的板石,每块石桌上都刻着一副毛南族的棋谱。村里的老老少少,时常围着这些石桌下棋。石桌早已被打磨得光滑如镜,几乎能映出下棋者脸上的表情。他们很久以来,就一直在这里下着这些简单的棋。
2015年那个夏天,从新村屯来串门的谭美春站在大榕树下,观看人们围着石桌上的棋谱落子的时候,他们当中没有人能想到,此时党中央也在下一盘大棋。他们更没有想到,这是一盘气势磅礴的大棋,是一盘可以改变他们命运的大棋。
这盘大棋就是——精准扶贫。各级政府在党中央的布局之下,棋子不断精准地落下。人类史上绝无仅有的一场脱贫攻坚运动就此全面铺开,席卷九州大地。
北京传来的声音响彻中华大地的每一個角落:全面奔小康,一个民族都不能少。
毛南族这颗边远的棋子也动了起来,跟着全国各族人民都动了起来!
2020年5月的一天,电视上传来洪亮的声音:“得知毛南族实现整族脱贫、乡亲们生活有了明显改善,我感到很高兴。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一个民族都不能少。近年来,多个少数民族先后实现整族脱贫,这是脱贫攻坚工作取得的重要成果。希望乡亲们把脱贫作为奔向更加美好新生活的新起点,再接再厉,继续奋斗,让日子越过越红火。”
这是多么令人振奋的声音,毛南山乡沸腾了。屋里高高兴兴地围聚着很多人,有头上还挂着几根草的、脸上满是汗水的、脚上还沾着泥巴的,大家都迫不及待地看着电视,屏声静气,虔诚地听着那充满温暖、铿锵有力的声音。大伙的眼睛更亮了,被这声音擦亮了。
他们压根儿就没想到,他们几个远在深山老林里的普通山民联名给习总书记写信,汇报毛南族群众在党的关怀下,生活发生巨大的变化。日理万机的习总书记竟然在百忙之中亲自给他们回信,祝福毛南族人民生活越来越红火!习总书记博大的胸怀在牵挂着这么一个小小的民族!
流淌的泉水似乎叫得更欢了,潺潺而流,白花花的,像是一股流淌的白银。它激动地拥抱着每一块遇见的石头,腾起无数水花。绿色的青山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整座山也像要舞动起来,岚风拂过,树儿摇动,一棵摇着一棵,静静的大山动起来了。
是呀,远在北京的总书记的声音坚定而洪亮地传到这深山老林里,这是亘古以来所没有的。山怎么不激动?水怎么不欢笑?
这样的日子来之不易呀!
一
分龙节是一个求雨的节日,也是毛南族最为盛大的节日。每到夏至后的第一个辰日——分龙日,毛南族人都到三界庙前,举行盛大的祭祀活动,向神明求雨。“求雨”成了一个民族节日的主题。
然而,千百年来,毛南人年年求雨,但毛南山乡年年旱如故。
虔诚的毛南人只能一代接着一代执着地仰望苍天。他们干渴的嘴唇轻轻翕动,念念有词,但却叫天天不应。
新中国建立以来,各级政府也曾多次努力,下决心解决毛南群众饮水难问题。修水柜、引山泉、掘地挖井,手段用尽,但都杯水车薪。
2013年初,新当选全国人大代表的谭梦曦,在接到写提案的通知时,第一时间想到的提案就是解决毛南山乡的饮水难问题。
谭梦曦说,他还很小的时候,就听到毛南山乡流行着这么一句谚语:女人说水贵如油,男人说水贵如酒。他还记得一个真实的故事,他的祖父当年到怀远(今属广西河池市宜州区)贩盐时,到一个朋友家里吃饭,别人喝酒,他只喝水。主人向他劝酒。他说,我们那里太缺水了,我们向来把水当酒喝。如果哪天我们的饮水问题解决了,我一定把酒当水喝。
谭梦曦更记得,他一个朋友上世纪九十年代在希远村要开小学当代课老师时,一到冬天就严重缺水,每天必须等学生们上学时,给他拎水过来,他才能洗脸刷牙。而学生们的家里,也没有多少水,因此每个学生每天只能给他匀出一个军用水壶的水。他每天必须精打细算地用。这位朋友说,那不是水,那简直是药。
这两个故事,让谭梦曦刻骨铭心。他组织几个朋友,跑遍了毛南山乡的十几个村子,把一个个枯井都拍成照片,然后四处找水源,但都没有找到。
提案不能只把困难交上去,更应该提出有效的解决办法。
他们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这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政府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谭梦曦曾经想放弃,但他想起爷爷和朋友的故事,觉得这是他的责任所在。
他们继续咬牙进山。他们在山里转了几圈之后,来到了打狗河边。打狗河是毛南山乡最西边的河流,发源于贵州境内,从毛南山乡西境擦肩而过。他们站在静水深流的打狗河岸边,凝望着碧绿清幽的河水,呼吸着从水面轻掠过来的气息,不由异口同声地说,引打狗河的水到毛南山乡。
当谭梦曦写好提案时,很多人都认为,这个提案中央能采纳吗?让打狗河的水翻山越岭进入毛南地区,太异想天开了吧?
谭梦曦说,他也没有把握,但再没有把握也要先提再说。他硬着头皮把这个异想天开的提案带到了北京,带到了人民大会堂。然而,他第一天在会上提,第二天就有人前来找他谈话,向他认真地了解更多的情况,最后向他承诺:中央一定解决这个问题。谭梦曦一听,马上就意识到,这个承诺不是对他个人的承诺,而是党中央国务院对全体毛南人的庄严承诺——因为他是毛南族全国人大代表!他一下就兴奋了,当天晚上就从北京给在遥远的毛南山乡的朋友们打电话,告知这个喜讯:党中央要下决心解决我们的饮水问题了。他清楚地记得,他拿着电话的手颤抖得居然点不对号码,而对方传来的声音也有点变调!他说,当时他的感觉只有四个字:如沐春风!
他的朋友瞬间觉得北京离毛南山乡是那么近!
当时,正是2013年的阳春三月,毛南山乡春光灿烂!
之后,从自治区到河池市再到自治县,各级政府的相关部门以及专家们都先后来到毛南山乡,实地考察,反复论证,最后一致认为,打狗河饮水工程的建设虽然难度大、费用高,而且必须打通一条隧道,还必须开山修一条三公里长的运送材料的公路,但为了一劳永逸地解决毛南族群众的饮水难问题,天大的困难也要克服。
从论证到立项到设计,各级政府的领导、专家多次翻山越岭、披荆斩棘,画好线路,定好取水点,以保证项目实施后的有效性。人来人往、前前后后,花了近三年时间。其间,全国人大、国务院有关部门的负责人,都一直在跟踪着项目的进展情况,就连日理万机的李克强总理都在关心毛南山乡人畜饮水问题。2019年3月6日上午,在参加十三届全国人大会议广西代表团审议政府工作报告时,他特别询问了全国人大代表、环江毛南族自治县县长黄炳峰同志:“现在还有多少老百姓存在饮水困难?”黄县长回答全县还有两万人。总理特别叮嘱,“作为一个县,两万人已经是一个不少的数目,一定要聚焦深度贫困地区和特殊贫困群体,加快实施农村饮水安全巩固提升工程。”
在黄县长向总理汇报毛南山乡饮水情况的时候,打狗河的饮水工程已经接近尾声。
该工程从2017年开工,到2019年6月底竣工。
于是,打狗河的水从十二公里以外的打狗河景阳湾取水点通过电动抽取,经高位水池、水厂净化后越过重重大山进入毛南山乡腹地再分流各村屯,输送到毛南山乡的千家万户,彻底解决了当地群众一万五千人的饮水难问题。
波川村八十八岁的谭宾奶,第一次扭开水龙头,手捧着清清的打狗河水,嘴里喃喃地说:“这真是打狗河的水?这真是打狗河的水吗?”
简直不敢相信,但又不由得不相信。
很多波川村年纪大的人都还清楚地记得,修下桥水电站之前,打狗河由于落差大,河水奔流的声音很巨大,每当夜深人静时,他们只要仔细谛听,就能隐隐地听到打狗河水奔腾的轰隆之声。这个微弱得若有若无的奔流激荡之声,曾经让他们彻夜难眠。那时他们做梦也不会梦到打狗河的水会流到他们的眼前,流进他们家里。
通水那天,正是2019年的毛南族分龙节。
毛南群众早早地来到大乐屯前的分龙节现场,等待着激动人心的那一刻到来。现场人头攒动,气氛热烈,人们无不喜上眉梢。
庆祝会场上悬挂着一副对联,恰如其分地体现了毛南群众当时的心情:
远水济长渴,使其越岭穿山,造势奔来,大计促成民意向;
真心从细想,就此福天禄地,如期受享,高功见证党恩施。
当环江毛南族自治县县长黄炳峰宣布通水,谭梦曦以及市县领导谭三川、黄荣彪等人按下水管阀门,打狗河的水激情喷涌而出时,毛南山乡一片欢腾,大家齐呼共产党万岁!
沸腾的欢呼是在响亮地宣告:毛南山乡饮水难的历史一去不复返。
从此,毛南族的分龙节,成了感恩节!
二
毛南族肥套的三十六副神仙面具里,有一个面目歪扭、表情痛苦的面具。这个面具学名叫挑夫。挑夫是为肥套挑担子的,由于毛南山乡的路又弯又陡,挑着担子行进其间,随着牙关的咬来咬去,脸部肌肉就不得不歪来扭去。这个表情,就是千百年来,毛南人行路难的经典表情。
如果说,饮水难是毛南人生存的第一大难,那么行路难绝对是毛南人脱贫致富的最大障碍。
1950年以前,整个毛南族地区没有一条可以通车的路。当时,毛南人要到外面,全靠两条腿。老人们说,新中国成立之前,毛南地區的盐巴,都得从怀远挑回来。从毛南山乡到县城,要走七十多里小路,从环江县城再到怀远,还要走六七十里路,要风餐露宿几天几夜,才能来回一趟。因为都靠肩挑,毛南族地区有很多人都从事贩盐事业。劳力成本高,盐就十分金贵,以至到七十年代,谁家临时缺盐到邻家借盐之后都自觉地给债主还盐。借盐还盐,成为毛南族的一个习俗——这个习俗就是被“行路难”逼出来的。
新中国成立之后,党和政府经过几十年的努力,通过上级拨款,发动群众献工献料(主要是石料),先后修建了从下南到县城、从上南到县城的公路,使得毛南山乡告别了不通车的历史。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后,陆续修建了从六圩(下南乡政府所在地)到各村的公路。但由于基础太薄弱、条件太恶劣,再限于当时的技术水平,很多公路都是没有等级的,只是在原路的基础上拓宽而已,一到大雨天,道路坍塌是家常便饭。尤其像木论地区的山区村寨,处于现在世界自然遗产地——南方喀斯特原始森林的腹地。新中国成立前都是土匪藏身以及人们躲避战乱的地方,其交通状况可想而知。而且因大山阻隔,从此寨到彼寨之间,虽然直线距离伸手可及,但那些羊肠小道,在大山之间,盘旋迂回,上上下下,要花很大力气、走很长时间才能到达另一个村寨。至于要出来买点油盐,则必须走到两头黑。要杀一头猪到街上卖,一般都是前一天就把猪杀了,然后把杀好的猪劈成两半。再用竹子做成两个架子,把一分为二的猪肉分别绑在两个架子上,请村里两个壮汉扛着,连夜赶路,第二天中午才到街上。而为了能赶回去,他们必须在下午两点钟之前把猪肉卖掉。如此一来,猪肉就不得不降价出售。很多外来的小商贩都瞅准了这个情况,早早地来到半路,收购山里人的鸡、鸭等土产。山里人为了赶快出手这些产品,一般都低价卖给小商贩们。
据说,上世纪五十年代有个城市来的干部,下乡走了四个钟头,到一个坳口时,累得走不动了,望着眼前的莽莽群山,一条小路在其间若隐若现,目的地仍然“云深不知处”,就用根烧成炭的木头在石头上写了一句:革命到此为止!然后掉头而去……
即使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很多山里人都难得见到一辆汽车。
毛南族作家谭亚洲上世纪三十年代出生在下南乡古周村。这里大山环抱,要翻转几座大山,才能来到六圩街。他年轻时,喜欢寨子里的一位姑娘,自己多番追求,但追求无果。后来,他成为一名光荣的邮递员,每天骑着一辆绿色的自行车,到各个地方去送邮件。他为了在那个姑娘面前炫耀一下,就把自行车扛回寨子里,而且一扛就是三个钟头。千辛万苦回到寨子之后,他才发现,寨子里居然没有一个平坦一点的地方让他炫车技,他只得在地头的小路上,骑着他的绿色邮车,才骑得几步,就不得不下车。但仍然让围观的人羡慕不已。当他准备回单位时,他以为,他扛着自行车扬长而去之后,他们的寨子将不会再有自行车进来了。
这是一个想象力丰富的作家的感慨!
几十年后,他退休到洛阳镇居住。2013年的一天,他的家门口突然开来一辆小车,从车子里出来的是他那个还居住在古周村的远房侄子。远房侄子说,现在他们古周已经通了水泥路。寨子里也有了几辆车,就停在他老家的门口。现在他们赶到街上,只需要二十分钟。即使他们要到环江、到金城江,都可以说走就走。老作家一听,不由又是感慨:真想不到啊。在他的印象中,他们要赶一次街,都要在头天晚上把一根牛角木敲碎,半夜起床出门时,把敲碎的牛角木点燃当火把,照着脚底的山路去赶集。赶集回来到半路,一般天都黑了,于是他们又举起牛角木火把,披星戴月,朝着家的方向迈步……他一直断定,那么高的山坳、那么险的悬崖,公路是很难修进去了。然而,他的远房侄子明确告诉他,现在的公路劈开了悬崖,向大山里延伸,而且还铺上了水泥路面,雨天也不滑。远房侄子还告诉他,就在这短短三年的时间,毛南族地区的所有村部都通了水泥路。现在正规划把路修到所有的寨子里。乡里的干部说了,争取在2019年以前,毛南族地区的所有居住点都要通硬化路,就连离六圩最远的下塘村下眉屯都修了路,现在他们到街上,开车也就四十分钟。
说到这几年的山区路,景阳村的谭联汉感触很深。前些年,广西武警总队负责帮扶景阳村,他们派出一个干部当驻村第一书记。武警总队的领导考察完景阳村之后,就扶持谭联汉,指导他以林下养殖的模式,大量饲养本地的山猪。山猪养起来之后,由于交通困难,猪很难卖出去——那时,虽然景阳已经有了通车的公路,但只是石头路面,几个大弯又急又陡,很多司机开车时都两腿发软。所以,大家都说,山猪肉很美味,但道路太惊险。
精准扶贫工作一展开,政府对所有的村级公路重新规划修建,从下南通往景阳的水泥路也正式开工。政府对这条路重新设计,避开了急险的弯道。经过一年多的奋战,下南至景阳的村级公路正式通车。谭联汉那些成群的林下山猪,再也不愁销不出去了。他说,路一通,酒好就不怕巷子深了。而且这条路还直通打狗河边。很多旅游爱好者都通过这条路,把車开到打狗河边,然后乘船游览集长江三峡与桂林美景于一体的打狗河风光。
现在,毛南地区有四条通往金城江和县城的硬化路,下南乡的十一个村(社区)全部修建了水泥路,比如仪凤村就修建了通往川山镇、洛阳镇、水源镇、下南乡共四条水泥路,每个屯每个山寨也都修通了水泥路,有的屯甚至修建了环屯路,油茶园、柑橘园等大多产业园也修建了水泥路,群众生活生产条件得到了很大的改善。这条条山路通向了乡里,通向了县里,通向了无边无际的远方……
2017年,一个更让毛南族人民惊喜的消息又传来:中国政府决定修建贵阳到南宁的高铁,又横贯毛南山乡腹地。据说,在设计这条高铁时,最初的设计方案并没有在环江建站,但当方案送到决策者手里时,决策者要求,必须在环江建站!理由只有一条: 这是毛南族的聚居地,是毛南文化的发祥地。这更是“全面奔小康,一个民族都不能少”的真实体现!
贵南高铁很快就进入了热火朝天的建设阶段。
热火朝天的高铁建设给老百姓带来红红火火的日子。工地招当地的小工,还给乡亲们开出一条条通向山外的平坦宽阔的水泥路。高铁建设单位打出就近招工、就近采买、技能培训等“组合拳”。特别是结合“要致富先修路”的扶贫模式,借助修建高铁的良好时机,大力修建施工便道,一方面方便贵南高铁建设,另一方面也打通了当地村民的致富道路,使外面的产业进得来、当地的农产品出得去,为当地的扶贫产业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川山镇东山村,这里高山林立,难以通达外面,高铁项目开工后,项目部借修理弃渣场挡墙的机会,便抢修了一条宽大的水泥路,将原有的羊肠小道加宽、拉直,并在东山村打通了东山隧道——一千三百多米长、四米多宽的阳光大道,此隧道直通产业园,大大减少了通往外界的时间,大家感激地称之为“致富路”。山里的很多东西,比如山猪山羊等绿色食材都是源源不断地从这里运出。施工车一看到老乡满载货物的车子过来,赶紧让到一边,优先让乡亲们的车子通行。没想到,这里贫穷落后的几个村子倒是最先脱了贫。这些基础道路的贯通,彻底将这块贫瘠小盆地变成了脱贫致富的“聚宝盆”,为农产品往外运输提供了绿色通道,更为当地的脱贫农户送上了一条又宽又快的“脱贫大道”。如今,运输农产品的车辆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眼看小盆地变“聚宝盆”,东山村党支书陆国化喜上眉梢:“以前进出要爬十几公里山路,现在借着贵南高铁‘致富路,打通了通向外界的阳光大道。都说,要致富先修路,现在高铁还没有修好,我们就先致富了。”
“今年5月,广西环江毛南族自治县退出贫困县序列,我们作为环江县脱贫的见证者和参与者,很激动。我们一定牢记习总书记的嘱托,和乡亲们一起把脱贫作为奔向更加美好新生活的新起点,再接再厉,继续奋斗,让日子越过越红火!”中铁十八局集团贵南高铁二标项目经理兼党工委书记薛喜平回忆起总书记对毛南族实现整族脱贫的关心,心情澎湃。
高铁已经吹响奔向小康的号角,一个个隧道已经打通,一墩墩圆柱已经挺起来。现在工人们正紧张地铺设轨道,不久的将来,一辆乳白色的列车会呼啸而来,载着毛南族人民奔向幸福的小康社会。这条高铁南到南宁,奔向大海,涌向东南亚;西通贵阳,畅游大西南。毛南山乡这块偏僻的弹丸之地已经融入了交通大动脉。毛南族人民也能像其他民族一样脚一出家门,就可以奔向祖国大地了。
新村屯的很多老人每天看着施工进度的突飞猛进,心里乐开了花。他们望着那一排拔地而起的高铁桥墩,都发出自己的心愿:等高铁通了,一定要坐高铁到南宁、到北京,看看北京天安门……
三
很小的时候,谭广田曾在自家的门前仰望着眼前高耸入云的大山,听他爷爷讲覃三九的故事。爷爷说,很久很久以前,毛南族地区有个人叫覃三九,他看到毛南地方山太多,没有地,一心想把大山赶走,开辟出一片平坦而肥沃的田地来,让毛南人过上富足的幸福生活。覃三九到昆仑山上学得仙术,回来之后,便用仙术挥鞭将石头山打成一群黄牛,准备把这些“牛山”赶出毛南。可是才刚刚起步,仙术就失灵了……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
故事戛然而止时,谭广田和他爷爷一样,都为覃三九大呼可惜,他两手紧抓着爷爷那破烂的衣襟,心里暗道:“要是覃三九的仙术不失灵,那该多好啊……”
覃三九的遗憾,就成了谭广田的遗憾,也是毛南族人祖祖辈辈的遗憾。他们带着这个遗憾出生,然后抱着这个遗憾老去……
谭广田确切的家庭住址是:环江毛南族自治县下南乡下塘村上眉屯。上眉屯藏在深邃的毛南山脉腹地,四面全是古树森森、高耸入云的大山。这里可供耕种的土地有限,人们对土地十分珍惜,常常在山边垒起一道道石墙,以保持水土。有的还从别处挑泥过来填满石凹凹,再种上农作物。秋收后,从山下往上看,只见石头不见地;从山上往下看,眼底尽是瓢一块碗一块的旱地,形同鸡窝。他们就称这些地为鸡窝地。要在这些鸡窝地里种出一担玉米,得跑满半座山。在谭广田朴素而简单的记忆里,这个寨子里的人,不管如何起早贪黑,都没有谁富裕过。
由于土地金贵,泥巴都成了奢侈品。他们很多人的房子都舍不得用泥土垒墙。因此,谭广田那座古老的房子,就是几根柱子搭起,然后盖上瓦片(瓦片也是从很远的地方挑来的),墙壁全是木头和木板合围而成,时间一久,就风雨飘摇!
山里只有一条小路通到山外的公路上。这条小路虽然只有大约三公里长,但由于高山险阻,小路时而在险峻的崖壁上攀爬,时而直冲山坳,落脚处仅能容足。爬坡时,前面的人就像踩在后面人的头顶上一样。路边荆棘丛生,正常人行走都要花一个半小时以上。到公路之后,还得再走三个小时才来到六圩,之后,用最快的速度,买一些盐巴、蜡烛之类的生活必需品,然后又咬紧牙关往回走。如果谁口袋里多点钱,才会狠心地在街上吃一碗粉——大多数人都带着红薯之类的杂粮充饥。很多年前,毛南地区垌场人一直把能到六圩街上吃一碗米粉当成这辈子最为荣耀的经历,一辈子记忆犹新。后来,移民到外面的人说,那时,他们赶一趟街,比现在去一趟上海还难无数倍。
这样的生活,一直贯穿着上眉屯的整個历史。
直到二十一世纪初,谭成富、谭成语兄弟俩到外面走了一圈,那双眼睛看到了外面世界的精彩之后,才猛然醒悟:不是他们不勤劳,而是因为大山限制了他们致富的能力。如果还在这个锅底般的垌场里住下去,他们只能继续一贫如洗的生活。谭成富、谭成语兄弟果断告别上眉屯,迁移到下南社区周边,经营着毛南菜牛生意,很快就过上了富足生活。
现实永远是最好的教材。其他几户人家看到谭成富兄弟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些变化对于他们来说,那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于是,他们也纷纷沿着谭成富兄弟的足迹走出大山,到下南、波川一带,跟当地的群众协商,购买他们的土地,然后在那里安居乐业。当地政府知道后,马上做出呼应,帮他们进行协调,解决“三通一平”,尽量在政策的框架内,鼓励他们搬迁出来,给他们帮助。从2002年以来,下塘、柴六、玉环、景阳、希远、古周这几个山区村共有一千二百户四千五百人迁移到下南波川一带的平原地区,打造新的家园。只用几年的时间,他们就全面摆脱了贫困。原先杂草丛生的丘陵地带上,分布着二十八个生机勃勃的移民新村。这些生机勃勃的移民新村都有特别的新名字:东富、东贵、东福、东旺……
富贵福旺,是他们祖祖辈辈梦寐以求的愿望,现在他们实现了。
当别人都已经搬下山时,谭广田一家仍然在大山深处艰难地生活着。谭广田一家只有两个人,就是他和他的父亲谭运日。谭运日今年已经九十二岁,是个哑巴。父子俩的脑子也没有其他人那么灵活。如果说上眉屯此前都是贫困户,他们家则是贫困户中的贫困户。
谭运日自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出来参加下南到中南的公路建设之后,因为身患风湿、两腿疼痛,就再也没有走出山门一步。他的邻居们都已经下山,他们房子周边也在逐渐荒芜,寨子更显得平静而深幽——唯一大一点的声音,一般都是他们家那条毛很长的瘦狗发出的。而他们的内心世界也一片麻木、灰暗。两人面无表情地过着每一天,让自己一天天老去。他们一天的日程基本是固定的:早上出门,到地里劳作,晚上回家,在一片漆黑的房子里,点上一根蜡烛,把简单的饭菜做好。一根蜡烛燃尽,家务基本做完;然后再延上一根蜡烛,父子俩无声地在摇晃的烛光中对饮几杯,用自酿的苦酒消化着一整天的劳累,直至第二根蜡烛燃烧到底、最后那丝烛光“扑哧”一声淹没在蜡泪里,这才起身回到漆黑的房里,酣然睡去。次日,继续早出晚归,周而复始……
直到2015年冬日的某一天,几个不速之客突然光临谭广田的家,对他们的家产进行记录。谭广田父子俩只是麻木地看着这几个客人在本子上填填写写,这几个人是乡里的干部,正在对他们的财产进行清点、评估,以便对他们进行精准识别。
几个月后,县里的帮扶干部又在村干的带领下风尘仆仆来到了他们家。由于来得很早,他们的裤子都被路边草树的露水沾湿了,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看上去有点狼狈。这个帮扶干部是个年轻小伙子,叫彭凤泽,工作单位是县政府办公室。
彭凤泽后来说,我刚看到谭广田的家时,觉得震撼了。人们说到贫穷人家时,往往说家徒四壁,可是谭广田家的四壁都不完整啊。离开的时候,他掏出一百块钱递给谭运日。谭运日只是茫然地看着这张纸。直到谭广田反复推托之后,这才收下。后来,谭广田告诉他,他父亲只认得以前面额十元的大团结钞票,因为他从来没看到过一百元的钞票。
之后,彭凤泽几乎每月都到谭广田的家,跟他谈心,了解他内心的想法,为他申请最低生活保障补贴,探讨如何摆脱目前的生活困境……
陪同当翻译的村干说,向来沉默寡言、棒子打过去都不发一声的谭广田,这几年说话量比他几十年来的说话量的总和还要多。
彭凤泽说,按照中央的部署要求,脱贫的最低标准就是不愁吃、不愁穿,住房有保障、医疗有保障、上学有保障,而且要通水通电通硬化公路。你们的房子是危房,而且没有电、没有硬化道路。现在寨子里只有你们一家,通电通路成本太高,而且大山里也不宜人居,你们看是不是搬迁出去?
谭广田一听,那麻木的眼神盯着彭凤泽,好久才迟钝地摇摇头说:“我们没钱。”
彭凤泽说:“政府对你们很关心,专门讨论了你们家的问题,只要你们愿意搬迁出去,不用你们花一分钱。”
谭广田有点不相信:“真的?”
彭凤泽说:“当然是真的。讨论你们的问题时,书记说,一定要把你们搬出来。如果再让你们住在里面,就等于丢下你们不管。共产党的政府哪能丢下自己的人民不管?”
谭广田一脸兴奋地说:“太好了,那太好了。”可是当他回过头来,看看他九十二岁的父亲时,他的表情又僵硬了。他的父亲腿脚不方便,怎么爬过门前那几道高高的山坳啊。
彭凤泽看出了谭广田的心思,说:“你放心,政府有办法!”
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乡里组织了包括乡干部、下塘村的扶贫工作队员以及原上眉屯的老乡的搬家队,来到了谭广田家。十几个人一进来,马上动手,用靠椅改装成一个简易的担架,硬是把谭运日抬起来。他们轮换着把他抬出家门,爬上前面的陡坳,再下到前面的山脚底,如此上上下下,一连翻过几个山坳,走了整整两个半小时,这才来到下塘村的三柏坳口。政府已经在这里修建了一个贫困户安置点,专门安置附近无法“三通”(即通水、通电、通硬化公路)的贫困户。
那天是2019年9月11日,毛南山乡秋高气爽。
帮扶干部把谭运日扶进他的新家时,他抚摸着砖头砌成的墙壁,惊奇地发现,这个墙壁这么坚硬,房子的顶部是平的。而当帮扶干部按下开关按钮时,屋里的电灯亮了起来。谭运日脸上一阵惊奇过后,笑容就立刻挂了上去。他弯着腰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越走越踏实。
他出门来,看到门前的马路,宽大平坦,然后抬起他的脸,顺着大路往下南方向看过去,脸上充满了渴望的表情。他的亲戚们一看,就知道他现在真的渴望到六圩一趟……
乡里知道后,第二天就派来一辆面包车,把谭运日扶上车,开到下南乡政府所在地的六圩街。他清楚地记得,五十多年前,他从这里到下南街,要走三个多小时。可是他上车坐了二十多分钟,坐在他身边的亲戚就告诉他,要到六圩了。他一下就兴奋起来,抬头向窗外看着,现在的六圩已全然不是他记忆中的六圩。他说不出话,但嘴里却笑出声来……
他笑着走了一圈六圩,然后一路笑着回到他的新家。
他的邻居说,从那时起,每天早上,他的笑容就和太阳同时升起,挂到了他的脸上,一整天都不会褪掉。谭广田说,他父亲几十年来,脸上很少有笑容。这些天,他每时每刻都在笑。
是啊,贫穷限制了他致富的梦想,也冻结了他的笑容。现在他的笑容在一天之内解冻,他仿佛要把几十年被冻结的笑全部追回来。人们完全可以看到这个笑颜里包含着一种换了人间的惊奇和喜悦。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很多人知道了这件事之后,每每经过三柏坳口,都会到他的家里看望他,分享他那个幸福感满满的笑容。
和谭广田一家一起安置在三柏的还有五位贫困户。
他们有事无事地聊天时,也会聊到覃三九的故事。
当这个故事聊到那个戛然而止的终点时,很少说话的谭广田会来一句:“覃三九做不到的事,政府做到了。”
谈到谭广田的故事,下南乡党委书记覃纯果说:“谭运日老人家的笑容,算是毛南群众对我们精准扶贫工作的肯定,同时也说明了,党中央的精准扶贫政策深得人心。广大帮扶干部觉得我们的工作值了。近年来,我们按照上级部署,动员搬迁了人,大部分都安置在下南波川附近,还有一部分则搬迁到县城所在地的毛南家园安置点。”
谭广田的下山,堪称毛南族脱贫攻坚战的一个里程碑。因为,随着对他一家的安置,毛南族聚居地的绝大多数贫困户,都告别了不宜人居的恶劣的自然环境,住上了砖混房子,喝上了安全放心的自来水,通上了电灯,也看上了电视,如期实现了毛南族的整族脱贫!
四
2015年,扶贫战役轰轰烈烈地打响了, 全县干部职工摩拳擦掌,背着包袱,浩浩荡荡奔赴基层,进村入寨,摸排调查,挖出贫穷这个困扰乡亲们多年的根子。
崎岖不平的山路阻挡了运出山货的步伐,他们牵线搭桥,引进资金,引进施工队,铺平致富路。山里的土地在沉睡,他们带领乡亲们,叫醒这些土地,种上桑苗,栽上果树,荒凉的山坡瓜果飘香,变成了花果山。乡亲们的腰包渐渐鼓了起来。
在风雨中飘摇的房屋让他们看了心疼,就像是自家的。他们马不停蹄地翻查政策,对照条件,帮助申请补贴。危房推倒,建起稳固的新房,圆了贫困户一辈子的梦。
他们走村串寨,风雨无阻,顾不上自己的家。贫困户就是自己的亲戚,不能让他们在贫困线上苦苦挣扎。脸晒黑了,身子消瘦了。贫困户的笑脸就是他们最大的幸福、最好的回报!
路通了,水来了,灯亮了,寂寞的山村活泼起来,毛南山乡焕然一新,习总书记那厚重的祝福声从遥远的北京响亮地传来,传遍了神州大地!全国上下都在为毛南族整族脱贫感到欢欣鼓舞。
第一书记们、帮扶干部们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消瘦的脸庞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2020年6月23日,全国政协会议在北京热烈召开,一个清晰的视频接通了遥远的毛南大山里的景阳村必京屯,一个身着毛南服装头顶花竹帽的中年妇女用带着民族口音的普通话向汪洋主席等领导汇报了毛南族整族脱贫的好消息。汪洋主席认真地听,不时微笑地点点头。许多目光正在注视着这个藏在深山老林里的小小民族,全国都在关注着。
身后,村委办公楼的墙壁上刷着大大的红字“再接再厉继续奋斗,让日子越过越红火”。这是多么令人振奋的口号呀!这是前不久习总书记听到毛南族整族脱贫后高兴地作出的批示,这是更大的鼓励和期望,凝聚着总书记对人口较少民族深深的牵挂之情!
那个精神抖擻地在汇报的中年妇女就是驻村第一书记——覃思颖,她就是驻村干部的辛勤和奉献的典型,多次受市县表彰。
四年前,她背着行李,义无反顾地走进了毛南族聚居地最偏僻的地方——景阳村。这是两省三县交界处。景阳村往西走就是贵州荔波,往北走就到南丹县八圩乡,往东走就进入金城江拔贡镇,到处高山耸立,抬头望不到天。一坨坨乌黑的石头遍地躺着,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几乎找不到一块平地。九分石头一分土,这是景阳村的真实写照。
整个村有十三个自然屯一百一十三户,全散落在各个深深的峡谷里,从半山腰往下望,低矮的泥瓦房就像是小孩堆的一个个积木。一条条蜿蜒曲折的山路像蚯蚓一样慢慢爬着。偌大的山谷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偶尔传出一两只山羊的咩咩叫声,飘在空荡荡的山间。
下派到这里当第一书记的覃思颖看到此情此景,心情轻松不起来。虽然她也是山里的孩子,对大山有一丝天然的情感,但是这么高大贫瘠的山她还真没见过。有的地方都是光禿秃的石头,连草都不敢长。村寨都散落在各个山谷,明明看见对面山腰有个村子,兴致勃勃地想走一下,了解情况,但她踩着羊肠小道,穿过一块块巨石,走了大半天还没走到。穿着登山鞋的脚痛了,扶着石头走得腰酸了……
沿途碰到那些肩上还压着重重担子的山民,浑身汗水湿透着,也还在艰难爬行。这是多么艰苦的日子呀!这时候,覃思颖感到肩上的担子越来越沉重:他们祖祖辈辈在这坚硬的山路爬行了多少年,苦了多少年,自己下来,不是带着党的历史使命吗?不就是过来带领他们改变这祖祖辈辈不变的命运吗?
想到这些,覃思颖浑身一下子充满了力量。历来好强肯干的她坚信自己一定能干一些事情,会干好一些事情。下到村里的第二天,她顾不上疲惫的身心,找来村党支书,召开村干会议,一来就商讨解决路的问题。
在石头上开路,那是多么艰难的事情,覃思颖没考虑那么多,只是想到路修不起来,山民们那点山货就运不出去,不要说那肥壮的菜牛,就是一筐甜美的山薯也挑不出。想到这里,覃思颖马上回村部写报告,申请有关部门立项修路。炮声隆隆,巨石乱飞。覃思颖的身影在山间忙忙碌碌,和乡亲们一起搬石头、填泥土、浇水泥,硬是把这些蚯蚓路扩成了能通过小四轮的屯级道路。仅仅一年多的时间,修建村级屯级道路四条,长达十八点五公里,屯与屯之间连接起来,通向外面的路也打开了。这些山路就像一条条血管,给山里带来了无限生机。山货源源不断地运出来了,山民也纷纷到外面打工了。
路修好了,可那点山羊菜牛经不住运,运了几次就没有了。怎么让这些路发挥更大的作用?覃思颖又动起了脑筋:这里远离污染,野草丰茂,空气清新,泉水清澈,产出的山猪肉不是很受外面顾客的喜爱吗?她利用石漠化治理项目,为群众修建了四十多个牛、猪栏,面积达一千多平方米,建成了林下养殖基地三个,生态养殖场十多个,利用已经成立的环江景阳山猪养殖专业合作社,打造“环香”牌生态养殖品牌。
“哎,是景阳山猪养殖专业合作社吗?我们急需三十头山猪!”覃思颖的手机时不时响起,是外面的商户在联系购买农产品。覃思颖给这个偏远的小山村接通了网络,通过电商平台联系。这种时髦便捷的方式使产品走出了环江。山间弄里充满了快乐的笑声。
满栏的猪嗷嗷叫,满山的羊咩咩叫,山民的口袋渐渐鼓起来,特别是那些贫困户,没资金投入,就给干股,出工出力。怎么样才能让这欢乐的场景继续呢?覃思颖组织致富能手谭道远、谭柳怀等村委干部到外地学习电子商务和养殖技术,回来继续带动村民发展。
覃思颖也感到些许欣慰了,从刚开始来的满眼荒芜,到现在的生机勃勃,欢声笑语,凝聚了她多少的汗水。2015年底全村十三个自然屯,一百二十二户三百三十七人。其中建档立卡贫困户就有五十六户一百四十九人,贫困发生率近百分之五十,这是前所未有的高呀!通过三年来的走村入户、上下奔波,单是2016年到2017年,景阳村就有二十户六十二人实现脱贫,真是来之不易呀!
覃思颖沉浸在成功的快乐中,忽然听到不远处有潺潺流水声,原来是从贵州而来的打狗河在流动。这条河流深藏在山林中,犹如一个未出阁的少女,羞答答地等待人们发现。自己来景阳扶贫多年,整天忙于走访农户、开发产业、申请资金,忙忙碌碌,竟然没有时间瞧一瞧村民嘴里念念不忘的美丽河流,今天能歇一口气了,便放下手中正忙的活儿,径直向这条河走去,看看它的真面容。
河水在崇山峻岭间穿越,随着山势的跌跌落落,急弯险滩连连;平缓之处,两岸青山倒映水中,青山碧水融成一片,是漂流的好去处。你租上一只皮筏,唤上船工,于青山绿水间激流勇上。你是万绿中一点,轻飘在绿幽幽的水面上。那宁静的水面就是一块绿色的大翡翠。不时有鸟儿惊飞,你陶醉于这片幽静,悠悠地荡在水面上,欣赏两岸高耸的山岭。在狭长的一线天中细数那一朵朵飘过的云朵。
覃思颖又有想法了,她要在这里建一个农家乐,把美丽的景阳介绍给大家,介绍给外面的世界,让这里跟著名的旅游景点——贵州荔波小七孔连成一片。
今年覃思颖在山里服务期满,应该卷起包袱,回城里好好地陪伴自己的家人,尽情享受天伦之乐,但是总书记的话激励了她。她毅然申请延长驻村时间,把正在做的事情做完,让乡亲们的日子更加红红火火。
五
莫兰厦,一个刚走出大学校门的小姑娘,离开了繁华的京城,正好赶上了轰轰烈烈的扶贫工作,她毫不犹豫地投入了这场艰难的战斗。
年轻人总是带着幻想,总是觉得工作是一件新鲜而兴奋的事情,总是满腔热情,于是,不谙世事的她马上尝到了苦头,苦得她浑身发凉。
乡里分贫困户,莫兰厦就分到了家庭情况特殊的贫困老奶奶。她觉得这奶奶会跟自己的奶奶一样和蔼亲切。工作会很容易做,于是拿着各种表格文件,兴冲冲地来了,想抢着最先完成任务,给大家看看一个年轻女孩的厉害!
房子看上去不错,干净的地板,一位穿戴整齐的老奶奶在整理家务。一向热情礼貌的小莫上前打招呼:“奶,忙些什么呢?”“您老人家身体还好吗?”
老奶奶只是上上下下忙碌,似乎一点反应都没有。应该是语言不通,随同的当地村干急急忙忙用毛南语问候。大半天,老奶奶才抬起头来,拿眼睛上下打量着他们两个,似乎在怀疑什么。
看着冷冰冰的目光,小莫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赶紧拿出表格,说明来意,让老人家看看。一听说要询问家里的情况,老人似乎更加反感,一问三不知,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哇哇,哇哇”,突然,从里屋冲出一个男人,张牙舞爪。小莫吓了一跳,感觉这个人神经有点不正常,想到自己小时候被精神病人惊吓的情景,就莫名其妙慌乱起来。老人家连推带搡地把乱叫的男人哄回里屋,小莫才稍稍安定。
老人还是不肯开口,表情木木的,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只是说有什么补助就直接给了,不想聊那么多。看到老人不配合,小莫也只好收起表格,打道回府。
想起老人家奇怪的反应,小莫百思不得其解,想先把老人家里的情况了解清楚,才好开展工作,于是先从邻居那里着手,摸清藏在背后的隐衷。这位老奶奶叫韦连壮,六十多岁,现在家里七口人,有两个残疾人(原来是三个残疾人,有一人已经去世),丈夫患有高血压。小儿子谭云山,先天性脑瘫,重度残疾,生活不能自理,因为长期没有得到锻炼,四肢开始有肌肉萎缩的症状。
老人很忌讳别人提到她家这些病人,觉得别人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他们,甚至可能嘲笑他们。因此,小莫来做这些调查的时候,老人就认为是揭她的伤疤,非常抵触。
小莫了解到这个情况后,慢慢从小儿子的治疗开始,通过网上查询,提供给她一些治疗的方法。老人家看到如此热心的干部,就感觉是自己的亲孙女一样,不再当外人了,就打开心扉聊了起来。每次小莫一到家,她便忙不迭地拿出凳子,用衣袖擦了擦,才让小莫坐。两个人相依相偎,细细地分析政策。老人家是有点文化的,能讲些桂柳话,交流也很顺畅。她还自己琢磨政策,看看有没有符合条件的。小莫看到老人家那么积极主动,心里非常感动,帮她争取到了很多补贴,切实解决困难。
老人家的栏里猪养起来了,亲人的医保补贴来了,冷冷清清的家里终于热闹起来了。
莫兰厦还是能让“哑巴”说话的帮扶干部。刚接到帮扶名单时,小莫是傻了眼:自己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去帮扶一个五十多岁的单身汉,情何以堪!但这是政治任务,没有商量的余地。小莫咬紧牙关,横下一条心,使出年轻人那种干劲,做好别人认为可能干不好的事情。
帮扶贫困户单身汉谭荣二的房子就在村子的一角,灰黄的土墙剥落了一大块,显得斑斑驳驳的。村里都建起了幢幢小楼,低矮的泥瓦房在其中就像一块结了痂的伤疤,格外刺眼。
门是连掩一下都没掩,张开大口,像是一张饥饿的嘴巴。小莫小心翼翼地钻进去,只见灶前蹲着一个佝偻的背影,静静地一动不动。小莫站着,喊了几声,没有反应,便斗胆往前靠了靠,拍了拍那个肩膀,又喊了两声。
那背影缓缓转过身来,土灰的脸感觉眼睛有些亮,但眼光有些木讷,冷冷地看着。小莫有些不知所措,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也是呆呆地站着。好在那目光只是有些呆滞而已,没有什么凶恶之感。小莫的心稍微镇定了些,想想该说什么。
“哎呀,不好意思!”一个声音急急忙忙从外面传来。一个小伙子走进屋来,自我介绍说是谭荣二的堂弟,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跟他商量。
这好办多了,莫兰廈缓了一口气,便跟这堂弟聊起帮扶的事情。小伙子先介绍堂哥的情况,说先天有点弱智,一直一个人住,平时起居都是他过来看看。小莫顺势把能帮扶的项目都跟堂弟说了,尽最大的努力解决他生活的实际困难。
谭荣二也凑过来,有声没声地咿呀几声,有时摆摆手,有时摇摇头。堂弟似乎从表情和手势里读懂了几分,就跟小莫解释了一番。小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此后,莫兰厦进村,都是先跟堂弟联系。堂弟在家,便填表、汇报。单身汉只是远远地看着,似乎事情与他无关。
他那座瓦房已经有些年头了,泥剥落下来不说,还四处透风,一到冬天,冷得像个冰窟窿。单身汉只能蜷缩在灶火前取暖,帮他申请个最高的危房改造补助吧!小莫的努力很快地得到了回报,上级迅速批复下来,施工队一下子进来,水泥钢筋纷纷拉进来,一切干得热火朝天。那单身汉整天乐呵呵地围着工地转,“咿咿呀呀”地喊。
一层崭新的水泥平房建成了,四面坚实稳固,开着对流的两扇窗,凉爽舒适。冬天一到,窗户关上,冷风吹不进来,里面暖融融的。再猛的风再大的雨也没办法把这栋平房推倒了。
进新房那天,谭荣二的亲戚来了,小莫等几个扶贫干部也来了,买来几挂炮仗,噼噼啪啪地烧了一下。谭荣二慢慢地走到小莫面前,眼睛里闪着泪花,怯怯地说一句毛南话。这是完整清晰的毛南话!帮扶了一年多,走村串寨,虽然不会说流利的毛南话,但是百分之五六十的话还是能听懂的。小莫知道这是感谢的话。小莫惊呆了:帮扶一年多来,没听见过他说一句话,总以为他是个哑巴,没想到这哑巴并不是真的哑巴!
今天他太高兴了,本能地说话了。
小莫想想这几年来为这位贫困户所做的事情:认定为精神四级残疾,2019年10月帮其办理得残疾证;同年11月开始享受A类低保每人每月三百五十元;2019年为其申请危房改造,加上粤桂帮扶资金,共获得危改资金四万四千五百元,建起了稳固的水泥平房;还帮他申请产业入股合作社,领取分红收益;申请了公益岗,每月有津贴……
这只是帮扶的一个缩影,贫困户的日子真是越过越红火了。
六
见到黄有顶校长这人,我既感到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精瘦的身材,消瘦的脸,怎能扛得住这一方教育的重担?义务教育的最后一公里就在初中那一截,走不好,功亏一篑!
崎岖不平的山路,文化落后的山村,肯定让一个责任心极强的校长殚精竭虑、心力交瘁!必须走村串寨、栉风沐雨,怎能养尊处优、白白胖胖?
看了学校挂满墙上的奖状牌匾,翻看他的一大堆证书资料,我看到了那精瘦之中的一种风骨、一种执着:
大学一毕业,这位雄心勃勃的年轻人一头扎进了边远山区的教育,他说从小在山里长大,喜欢每一块石头,喜欢每一棵树,更喜欢朴实的山里孩子。毛南山乡是七分石头三分土,他们的知识世界也犹如这贫瘠的土地一样荒芜。
黄有顶,人如其名,用瘦弱的肩膀扛起了这一方教育,扛起一片生机勃勃的教育景象。
他痛恨愚昧,他曾扶持一家贫困户,掏自己的腰包买了一批鸡苗送给贫困户,希望能通过养殖增加这一家的收入,改变贫穷的面貌。看到活蹦乱跳的小鸡,贫困户也像小鸡一样兴奋,热情地迎上来,赶紧给小鸡切菜撒米,干得欢快。
黄有顶看到了希望,只要有门路,勤劳能致富,这是他扶贫一直坚信的真理。
一个星期后,他兴致勃勃地再去看望贫困户。想象着一群小鸡在草地里四处寻找虫子吃的场景,他高兴地买上一些酒菜,准备好好与帮扶对象愉快地庆贺一番。
爬过几道弯弯的山梁,气喘吁吁地来到帮扶对象家里。他觉得静得有点异样,不要说唧唧咯咯乱跑的一群群小鸡,就连一根鸡毛的影子都不见。
那帮扶对象毫无表情地坐在炉灶边,“吧嗒吧塔”地抽着烟草。像断断续续喷出的烟雾,他有一句没一句漫不经心地回答,鸡全得瘟病死光了。后来才知道,这农户将鸡全关在一个笼里,一只踩一只,得了鸡瘟病,也看不懂,不到三两天全死了。
黄有顶校长哭笑不得,养殖没懂点科学知识也是不行的。他看到山乡太多这样的例子了,同是养蚕,有点知识总是比没知识的多收几袋蚕茧!
知识的缺乏是贫困的根源。根不断,贫困就枝繁叶茂,压得这些山民喘不过气来。
脱贫攻坚战斗轰轰烈烈地打响了,“控辍保学”是断掉贫困代际传递最难攻克的堡垒。这是学校的中心工作。乡村每所中学都在为这个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到处寻找逃学、辍学的学生,有的学校甚至派员下广东上江浙,四处寻找,一一找回那些辍学外出打工的学生。学生家长、学校老师、乡镇干部、公安民警、县长、局长、乡长、校长、村主任,动用各种力量,一齐上阵,千方百计,将学生拉回课堂、拉回教室。
下南中学是一所深居毛南族聚居地的中学,竟然井然有序、座无虚席、书声琅琅。六百多号少数民族学生竟无一个辍学,在全县十多所初中学校绝无仅有,令人刮目相看。黄有顶校长用自己的爱心,还有极大的热情,将困扰多年的问题处理得干脆利索。“控辍保学”成绩在全县各中学中一枝独秀,家长竖起大拇指,情不自禁地赞扬。
如此突出的“控辍保学”业绩当然少不了驻村第一书记的帮助。廖万斌,就是其中的一位,他是下南乡下南社区驻村第一书记,做事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对整个管辖的社区,每个村屯都比较熟悉,哪个屯有多少个孩子上学他了如指掌。一天中午放学后,他匆匆跑进学校,一把拉起正在吃饭的黄有顶校长说:“快快,谭继松、谭敏聪他们要跑了!”黄校长刚开始有点莫名其妙,职业敏感的他一下子明白过来,赶紧放下吃到一半的饭碗,跟廖书记一起冲出校门。
来到搭车的地方,只见那两个拿着小袋子的同学在等车。见校长和廖书记来了,两个小孩撒腿就跑,原来是前两天刚做了思想工作的谭继松和谭敏聪同学。他们家庭并不很困难,但就是不喜欢学习,早就有出去打工的念头了。校长和廖书记两个人一个抓住一个,把那两位学生拉回学校。幸亏发现得早,一上了车,溜到外面,就像一条小魚放进了大海,一只老虎放回了大森林,大海捞针一样难以寻找。
学校里有个初三的女生叫韦文雅,周末回家,只在桌子上留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爸爸妈妈,我不想读书了,我想出去打打工。”家长发现了,心急如焚地过来跟廖万斌书记商量。廖书记安慰家长,同时找来韦文雅的班主任。几个人像分析案情会一样分析了她的去处,廖万斌自己先进县城摸排情况,到网吧里面转,在奶茶店附近看,晃了大半天,才发现她鬼鬼祟祟的影子,看到从天而降的廖书记,她只能乖乖跟了回去。
其实这种硬性的方法,还是难以拖住这些小孩野马一样的心。党和政府,还有教育工作者,都考虑着如何让校园成为真正留得住孩子们心灵的地方。
走进县里最偏僻的下南中学,你似乎来到了一座雅致的花园,房舍错落有致,廊道迂回、亭台丽影、悬泉瀑布,散发着浓郁的民族气息。狭小的校园依山而建、就地取材、因地造景,树木青翠、芳草碧绿、四季花开。校园里一条条本地石板铺的小路通向教学楼,通向宿舍楼,通向校园每一个角落。你可以随意选上一条,漫不经心地走下去,眼前你还可以看到很多石磨、石臼、石槽、石条、石墙和古老瓦片墙。你兴趣盎然,那是学校精心设计的室外民俗展览馆,这些被风雨蚀磨过的风物既向学生诉说过去岁月的艰难,也诉说毛南族人民的聪明才智和顽强的奋斗精神。
这么漂亮的学校谁不想多待在里面几天呢?国家对毛南族这样人口较少民族倾注了大量的物力财力,将学校办成最美的地方,单是2019年6月到2020年6月这一年时间,在校园建设上就投入资金两亿六仟七百七十五元,这几乎把全县财政收入都投到校园建设上了,地方党委、政府这样的教育情怀是十分让人钦佩的。
宿舍里坚固整洁的床架,铺着干净整齐的被子,四面的窗户开着,暖暖的阳光泻进来,屋里一片亮堂堂的。空气清新,一片温馨,可以想象,从疲惫的学习中回到宿舍,躺在舒适的床上,一个个迷人的美梦接踵而来,一觉醒来,消除了困乏,又精神抖擞地投入紧张的学习。教室宽敞明亮,墙壁洁白泛光,地板干净光洁,舒适耐用的课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孩子们端端正正地坐在教室里,认真地听老师讲课,手中的笔不时地记录着。他们被老师讲授的生动有趣的知识迷住了。
在县城轰轰烈烈的开发区里,寸土如金。幢幢大楼拔地而起,显示着豪华和气派。其中一处楼群别致,红绿白相衬,特别引人注目。每个人都想看看是哪一家财大气粗的公司。走到门口,却看到了来来往往背着书包的学生,原来是一所学校!红色、白色,楼房的墙面色彩斑斓,像是孩子们放飞的多彩梦想。人们感觉不到校园的单调,晃在眼前的尽是生动的画面。绿树成荫,让你感觉不到这是才使用不到三年的新校园。这里书声琅琅,飘散着迷人的书香。那楼房的设计、运动场的设施又让你感觉到现代气息。教学楼、宿舍、食堂、办公楼都是通过走廊连接起来,漫步其中,犹如在空中花园游览。
这是一个新建成的学校,这是在国家级贫困县里建设的漂亮学校!谁都想不到,连从深圳来帮扶的老师都惊叹这学校设计时尚、设施先进,都赶超了发达地区城里的学校。
在充满无数诱惑的校园里,你可走走看看:欣赏那潺潺流动的小溪,痴迷于蜂蝶飞舞的花丛,你忘记了其他的一切。你终于找到学生自愿留在学校里的答案了吧。
从下南乡波川村干孟屯来的毛南族建档立卡贫困生谭玉姝站在走廊前,望着美丽的校园,情不自禁地说:“在这么好的环境里学习,感觉离梦想又近了一步。我以后一定要去北京读大学,将来做个老师,回来教更多的孩子,回报社会!”多么朴实而真挚的话语呀!
七
美丽别致的校园让孩子们舍不得离开,飘香的饭菜更是让孩子们充满着家的依恋。
十五年前,黄有顶校长刚刚从外地调进这偏远的毛南山乡中学,心头总有一丝挥不去的隐忧,看到毛南族学生个个都那么瘦弱、矮小、黑黄,刚开始认为是不是一个民族基因的问题?是不是受到水土的影响?这些充满着好奇的困惑,让黄校长一直无法释怀。
这些孤单的留守儿童给人的印象都是那么面黄肌瘦。谭丽环同学说爷爷奶奶不会弄什么饭菜,总是一锅煮,黄澄澄的,就像一锅猪潲,一闻就觉得反胃,还有什么心情吃下去呢?这穷山恶水,自然生存环境艰难,物质资源匮乏,又没有什么多样的菜,来来回回吃的就是青菜萝卜,吃多了很令人烦腻。于是更多时候放学回来,随便掏几个腌菜,或者拌个辣椒酱,三口两口胡乱扒了些饭,就匆匆上学或者玩去了。这年纪正是长身体长头脑的时候,长期的萝卜酸菜如何满足身体生长的需求呢?
脏兮兮的衣服、蓬乱的头发、呆滞的目光、迟缓的动作,这是留守儿童给人们最深刻的印象,看了直让人心肝疼痛。全国数千万的留守儿童呀,祖国的未来就要担负在这一群瘦弱的肩膀上?少年强,则中国强……日渐强大的祖国怎能忍心让这些祖国的花朵生长在贫瘠的土地上?幸亏祖国的眼睛敏锐地发现了这些无助的小孩,及时向他们伸出温暖的双手,扶着他们走过一道道艰难的坎坷,一路上充满着快乐和幸福。
十八大的春風吹到了毛南山乡,惠及山村小孩的各种补贴如春天的花朵一样美丽绽放,纷纷扬扬,洒遍村落山寨。孩子的成长不仅仅满足于填饱肚子,还有营养搭配合理。面黄肌瘦的日子渐行渐远。
国家拨付了财物帮助毛南族学生,包括营养餐。他们面色红润,原先凸起的颧骨已经被肉团团包住,没有胖嘟嘟的感觉,也没有那种因营养不良而产生的憔悴感,只有喜欢在阳光里穿来穿去而晒出的铜色感。头发黑油油的,有些凌乱,那是男孩子的特征。黄有顶校长突然明白了困扰多年的怪现象,主持学校工作后,他便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改善学生的伙食上,指导学生注意科学饮食,严禁零食进校,让学生吃上有营养的食品,让毛南族的孩子更加健康聪慧。
接到2019年中国作家协会定点深入生活通知后,我立即赶赴下南中学了解具体情况,亲身感受营养餐的艰辛与快乐。
天刚蒙蒙亮,校园里一片寂静,食堂里已经灯火通明,几个身影在忙忙碌碌,剁菜的声音当当地响,在晨风中格外清晰。一架简易的三轮车停在门口,那是专门送米粉青菜肉类的车。送来的都是当天新鲜的蔬菜。学校跟特定的老板长期订货。这老板必须有相关的资质。肉、菜的来源一定要清楚,必须有相关部门的检验检疫章。如果老板有以次充好或者提供污染的肉,菜等不良行为,学生有食物中毒的现象,可以直接解除合同,重则追究法律责任。
炉里的火烧得旺旺的。火光映亮了整个食堂。他们在熬粥,几根粗大的猪筒骨翻来滚去。小孩们在长身体,需要补钙。细心的老师们便叫送菜师傅捎来几根猪筒骨,熬给孩子们吃,让孩子们长得壮实,聪明伶俐。
老板半夜四五点钟就把菜送来了。食堂师傅检查好菜的质量,填好记录本,由值日老师监督,工友们就各自分工去忙活了。一个人负责洗刷碗筷。几百号学生,身体情况各不一样。将碗放进大盆里,滴入清洁剂,反反复复洗刷,然后用清水漂洗几次,最后放入消毒柜消毒。冬天的早上,他们的双手都被洗得红肿,但还是咬紧牙关洗好。洗菜的也不轻松。一堆堆刚从地里摘回的菜,有枯叶,有烂叶。孩子们吃了肯定闹肚子。食堂工人得一把把散开,一根菜一根菜地拣,掐掉不能吃的叶子。
砍骨头切肉是个体力活。孩子们喜欢吃猪筒骨稀饭,因为这稀饭营养丰富,又能补钙,是每隔两三天都一定会有的早餐。猪筒骨越大,里面的骨髓就越多,熬出的稀饭就越甘甜。猪筒骨越大,就越难砍。你看那师傅挥舞着锋利的斧头,“乒乒乓乓”地砍着。斧头一落,骨头四处飞散。一根骨头砍下来,人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了。师傅笑笑说:“砍得细,让学生消化得快,吸收得干干净净。”
砍好的骨头放进锅头里熬稀饭。等锅头啵啵地冒气,稀饭便熟了,赶紧摆好碗筷,分好一篮篮的鸡蛋。校园里便开始热闹起来,内宿的同学纷纷起来了,外宿的孩子们陆陆续续来了,大口大口地喝着稀饭,早早赶过去,老师已经摆好了饭桌,热腾腾的一锅粥,满盘滚烫的熟鸡蛋,那个香气呀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小伙伴十多人围一桌,舀上一碗,咕噜咕噜地喝,还配上甜嫩的鸡蛋,那真是过瘾!
食堂师傅还告诉我,隔两三天又换个口味,比如说煮米粉或者面条,再加上一盒牛奶。去晚了,米粥米粉凉了,就不好吃了。怪不得孩子们那么愿意早早去学校,原来是有这么一顿美味的早餐在召唤。一看我很认真听的表情,他兴致勃勃地讲起来了。
“吃得那么好,是不是要多交钱?”我有些担心。“不用交钱的!”师傅说这是国家给我们农村小孩的营养餐,免费吃的。还有午餐呢。菜类可多种多样啦:猪肉牛肉,青菜豆角,香喷喷,甜滋滋。吃完就睡,午休起来,精神棒棒的。师傅说得太兴奋了,手舞足蹈起来。
谁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在神州大地农村校园到处都有免费的午餐,在偏远的毛南族山乡,每个学生住校不但不用交钱,中小学生每学期还分别有六百二十五元和伍百元的寄宿生生活补助呢。可以说,生活上是没有什么顾虑的。
中午或者晚上吃完饭,学生就坐在操场边的大树下休息聊天。值日的老师也陪着大家,讲一些有趣的故事。要是哪个小孩想爸爸妈妈了,就可以到学校的办公室给他们打电话聊天;要么直接跟老师借手机也可以。其实有老师的陪伴,就像爸爸妈妈在身边,有什么心事都可以跟老师聊。老师比爸爸妈妈懂得更多,天天在一起,亲人一样的,没有多少陌生感了。学生们尽情聊天,有说有笑,非常快乐。孤寂落寞的神情荡然无存,谁说留守儿童一定很苦恼?
孩子营养够了,成绩也跟上来了。晚上住校的学生可以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里上晚自习,有老师下班辅导。这个偏远的山里中学考上高中的学子越来越多,有很多建档立卡贫困户学生也考上了大学。现在国家实行“高校专项扶贫招生”政策,专门针对国家级贫困县和少数民族地区的考生,指定分配一定的名额,所以这些地区的考生要考上一些重点大学的概率也比较高。以前总认为北京如天堂般遥远,可望不可即,如今让乡村的孩子同样看到希望,走出大山的孩子越来越多。
七月的一天,阳光明媚,一辆黑得发亮的轿车缓缓驶来,来到寂静的小山村呼啦啦地下来几个人。那是中学覃胜平、韦桂朋等老师。他们捧着一块金字牌匾,雄赳赳地走在静悄悄的乡村小道上。那镀金的牌匾在阳光的照耀下不时闪出些光芒,跟去祝贺当兵的人一样。他们要给考上重点大学的下南村上哨屯的谭会攀送光荣牌。学生的家长在村头恭恭敬敬地等候。走近了,一双双手不停地握在一起。随后响起噼噼啪啪的鞭炮声,还有的就是闹到半夜的劝酒声猜码声。当晚附近村屯的乡亲们都去祝贺了,整个村庄都沸腾了。
此后,毛南山乡学生不断凭借国家“高校扶贫专项招生”的优惠政策跨长江过黄河,到遥远的大城市读书。村里人更多地知道了北京上海广州天津武汉。如果没有指标指定到县到乡,这山里的穷孩子怎能会有如此好的机会呢?
毛南族小孩得到免费的午餐是越来越多了,只要小孩肯读书,再苦再穷的山里孩子也可以顺顺利利地读完大学。中学阶段有建档立卡户免除一切费用的优惠政策,还在生活上给予很多补贴。上大学可以申请贷款,申请助学金、奖学金。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百年大計,教育为本。这些到处悬挂的标语绝对不是空谈。求学之路是一条平坦大道,处处有人在呵护着,有人在扶持着。
“沙沙,沙沙”,昏黄的灯光下,同学们默默地翻开书本。“……春天的脚步近了……”清澈带些童音的读书声飘荡在学校的上空,穿过浓重的夜色,振荡着一切。我想响亮的书声背面就是阳光灿烂的明天了。
扶智,断了贫的根,毛南乡亲们日子越来越红火了。
八
2016年春天开始的精准扶贫,对于谭美春一家来说,真是一场让他们起死回生的及时雨。
这些年来,村里像他们一样年纪的人,大多都外出打工,他们因为家里有小孩读书,又有老人卧病在床,因此没有办法像别人那样远走高飞,只能继续在那一亩三分地上,勤勤恳恳,农闲时打点零工,勉强维持着生活……
2015年初,有个桂林老板来到下南乡,通过土地流转的方式租赁土地,然后大规模地种植柑橘。谭美春和谭江华听说之后,特地跑到现场看桂林老板挖沟种果。大老板站在田埂上,指挥着挖掘机在田地里作业。
那天,他们站在那里,看了大半天。听着大家的议论,说现在种果是个朝阳产业,很多有钱人都往这个产业砸钱……
他们回来之后,心情很不平静。现在村里的年轻人都去打工了,村里丢荒的田地还有很多。即使不丢荒的,也只是老人在里面种上一些谷物,由于照顾不到位,每年产量也不高,经济效益很低。他们家自己种的稻谷,算起来,如果剔除成本,每亩利润不到两百元。何不改种柑橘?人家桂林老板都跑到这里来种柑橘,如果利润不高,他们能来吗?再说,老板都请工,我们自己种,利润一定会比老板高。
那一段时间,他们和几个村里的人到处去打听,得知现在环江很多人都在投资种柑橘。环江已经成为广西的种果大县,环江的柑橘已经远销重庆、江浙一带,很多人靠种果买了小车……
这些消息都让谭美春和谭江华兴奋不已。
他们信心满满,迅速租了村里三十亩地,把多年来的积蓄全部投进去。这三十亩柑橘园就成了他们这辈子全部的希望。
他们从挖沟到种果苗,能自己干的全是自己干,早出晚归,几乎每天都在果场里。看到果苗一天天成长、繁茂起来,他们那满是疲劳的脸上也挂上了笑容。
可是这个笑容挂上不久,他们的脸上又布满了愁容。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种柑橘投入的资金太大。不到一年时间,他们所有的积蓄就宣布见底。如果来年没有资金的投入,那前一年的努力就都白费了,投入的积蓄就打水漂了。这些积蓄可是二十多年一块一块地积攒下来的——那是积针铸犁式的积攒啊。
谭美春几乎瘫软下来。
那时是2015年最后的一个月,隆冬季节。南方的冬天并不冷,但她的内心世界一片冰凉。好几天,夫妇俩都站在他们的果园里,望着护理了整整一年的果园。果园里的果苗在冬风的吹拂下,僵硬地摇摆着。两人真想跪到坚硬的泥地里,放声大哭。
但他们不能跪地痛哭,家里现在全靠他们,而他们的指望就全在这片三十亩的果树里。
两人回到家里,枯坐了大半天,脑子想得都生疼起来,仍然一筹莫展。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现实是:
老人家卧病在床,需要钱;
长子正读大学,需要钱;
柑橘的护理,更需要钱;
钱、钱、钱……
那一段时间,他们觉得自己要被这个钱字憋得透不过气来。
后来,当谭美春回忆到这段时间时,她说:“当时我们都望黑了。”“望黑”是毛南话绝望的意思。她说,她们家当时就像下毛南“三棋”时,被困住的一模一样,走投无路。
他们就这样“望黑”地走进了2016年的春天。春季是给柑橘施肥的关键时刻,如果还弄不到钱,他们的希望就会彻底破灭。他们这些天算来算去,没有十万块钱,根本开不了工。
也许在很多把一年赚一个亿只当成小目标的富翁的眼里,十万元根本不是事。可是对于谭美春夫妇以及他们村子上的大多数人而言,这绝对是个巨大的数额。他们不知去哪借,也根本不敢开口向别人借。
他们就这样继续“望黑”着。
正在这时,他们被确定为建档立卡贫困户,他们的帮扶干部正是下南乡的党委书记覃纯果。当覃纯果第一次入户,向他们了解基本情况、问他们现在最大的困难是什么时,谭美春夫妇也像很多人一样,认为精准扶贫其实就是走过场的,帮扶干部问问情况填填表就拍屁股走人。因此对覃纯果的询问并不怎么在意,只是敷衍着说:“困难多着哪。”
覃纯果看到他们愁苦满脸,不信任的心情溢于言表,便再三询问,说,你们有什么困难,都请说出来。你们的困难就是政府的困难。
谭美春觉得覃纯果的话很真诚,就说:“我们的困难太大了,只怕政府也帮不了。”她把自己目前的困境都向覃纯果说了。
她在说的时候,也看到覃纯果的表情不断地凝重下来。临别,覃纯果对他们说:“请你们相信政府。我们一定想办法解决你的这个困难。”
覃纯果离开后,谭美春仍然認为,覃纯果这些话只是官话、套话,因此也不抱什么希望。
可是两天后,她就接到覃纯果的电话:“有个妇女小额信贷业务,是专门扶持妇女创业的。最高贷款额度十万元。你马上过来办理。我问了技术员,现在是嫁接的最好时间,千万不能错过。”
谭美春他们一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反复地问,是真的?
覃纯果在电话那头笑着说:“是真的。你尽管来吧。这个贷款是免息的。”
谭美春就这样贷到了十万元现金。当她们看到自己的卡里实实在在地汇进了十万元,真有点死里逃生的感觉。这十万元对于他们来说,真是及时雨!
希望像春天的朝阳一样,在他们的心里再次升起!
几天之后,乡政府再次通知她,由于他们缺乏种植柑橘的技术,现在第一年的果树长得并不理想,因此乡里已经联系了县水果局,请他们派专人来指导。
谭美春一家听到这些话,禁不住热泪盈眶。原来政府真的把他们家的事当成自己的事了,而且安排得这么神速这么妥帖,神速得让他们手足无措、妥帖得让他们感到意外,他们顿时觉得一股暖流袭遍全身。
环江县水果局了解到下南乡很多群众都有想通过种果来实现脱贫的愿望,出现了很多像谭美春这样有点规模的种果产业,但都没有掌握科学的种果技术,便下来调研,免费提供水果种植养护技术指导,同时还多次组织包括谭美春在内的水果产业户到区内外优质果实产业基地参观考察,学习水果种植技术。谭美春吃过没有技术的大亏,因此非常珍惜每一次外出学习的机会,虚心向专家学习果树种植护理经验,同时不忘购买很多关于规模种植果树书刊自学,在田间地头实地摸索柑橘护理经验。“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不断的摸索,谭美春对水果种植护理也有了一定的技术水平,后来她被县水果局聘用为县水果局种植技术员,月薪一千二百元。其间,因为她是建档立卡贫困户,因此又获得了五万元的小额资金贷款,每年得到县政府支持的产业补贴五千元。这些资金帮助她们家度过了最艰难的创业阶段。
后来,她常说,如果没有政府的这些支持,她真不知现在他们家是什么样子了。
2018年,谭美春的果园如期挂果。
那一年,她就有了八万元纯收入。这个收入虽不高,但却让她更加充满了信心。
谭美春很快就意识到,他们家所在的新村比较偏远,外地来的大老板都会先在县城附近收购柑橘,再慢慢收到新村。等到老板们来到新村时,水果已过了成熟期,更要命的是,如果天气突然发生变化,成熟的果实就会坏掉。于是,在第二年挂果的时候,她就通过网络对自己的产品进行推销。由于她抢在时间的前面,终于在疫情之前,把自己果园里的果全部销了出去,收入也猛增到三十多万元。
她们家的生活达到了小康水平!
这是他们家第一次有这么多钱。当她和丈夫统计完他们家全年的收入后,心头感慨万端:如果没有精准扶贫,她们能有这么多收入吗?是党和政府让他们起死回生,是精准扶贫让他们摘掉了贫困的帽子。
于是,他们家里添上了小车、电视机、洗衣机,而且还把老人家的慢性病治好了。
他们尝到了甜头。尝到甜头的他们雄心勃勃,又将果园扩大到一百二十亩,还养了十头菜牛。
谭美春富裕了,但她没有忘记她的乡亲们。她响应政府的号召,牵头成立水果专业合作社,有二十六户农户(其中贫困户十四户)加入合作社,共同协作,科学管理,以便打造品牌,便于营销。在合作社的带动下,目前波川村的新村屯又有三十多户农户加入种植水果行列,种植面积达二百八十亩,全乡种植的水果面积达三千亩。
他们朝着共同富裕的目标,阔步前进。
2020年5月,环江毛南族自治县被宣布退出贫困县序列,这是全县人民的大喜日子,也是一个值得谭美春他们庆贺的日子。于是,她联络了几个伙伴一起庆贺一番。
他们一起回忆着这几年的经历,一致认为如果没有精准扶贫,就不会有他们的今天。他们来到乡里,感谢乡政府领导的关心。乡政府领导对他们说:“你们应该感谢党。精准扶贫,是总书记亲自部署的……”
谭美春一听,说:“那我们就给总书记写一封信,感谢党中央,感谢习总书记。”
另外几个人都一致同意,说:“我们一起写。”
于是,他们又集中起来,还问了县里的很多情况,把这些情况都写在信里,向习总书记汇报当地脱贫攻坚取得的成果,并表达他们“吃水不忘挖井人”的感恩之情。
信写完之后,他们又都有个疑问:习总书记能收到他们的信吗?习总书记日理万机,能有时间看他们这几个毛南族最底层老百姓的信吗?
是啊,毛南山乡地处桂西北的大山之中,曾是毋敛县的组成部分。毋敛,就是没有一点财物可供收敛,是穷得叮当响的地方。历代封建王朝除了把毛南地区划入版图之外,别的一概不管不顾,是一片曾经被王朝遗忘了几千年的不毛之地。毛南族的先民们似乎也不知道官府为何物。在他们的神话里,代表官府的神也只有蒙官。蒙官连个正式职位都没有。当1956年国家进行民族识别,误把毛南族定为“毛难族”时,很多毛南人都知道,他们的族名来源于地名,那个“难”字,也是毛南语的音译,跟字面的意义无关。但他们觉得他们的生活真的太苦太艰难了,翻开他们的历史,就是一部艰难困苦的历史。因此,没谁提出异议。他们默默地认领了这个“难”字。直到1986年,准备成立环江毛南族自治县时,他们才猛然觉得他们在党的领导之下,已完全摆脱了“苦难”,因此向中央请求,把自己的族名更改为“毛南族”。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群老百姓,他们写的信,能转到国家最高领袖的手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