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柑桔产业发展的机遇与风险 重庆奔象在滇探索建设柑桔基地的启示
2020-09-16图清
文/图清 扬
5月27—29日,受重庆奔象果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奔象公司”)的邀请,我和中国农业科学院柑桔研究所研究员彭良志、浙江台州农资云南负责人丁云飞,在重庆奔象果业有限公司董事长宋豫青等人的陪同下,走访了奔象公司位于云南武定、元阳和红河的三大柑桔种植基地,以及“褚橙”位于新平与元江的三大种植基地。本文以奔象公司在云南探索建设柑桔新品种基地的成败得失为切入点,通过不同人物角色的观点碰撞,探讨云南发展柑桔产业所面临的机遇与风险。
1
我原以为奔象公司武定基地的交通已经非常差了。从昆明出发,在猫街下高速,再走百余公里崎岖蜿蜒的山路,行车3个小时才能到基地。没想到走完奔象公司元阳和红河基地之后,又刷新了我对“天路”的认知。尤其是红河基地,要过轮渡,再借道一段正在修建的高速路面,然后是一段极其坎坷的沙石路面,还有陡峭的坡路。我坐在前排,腰系安全带,双手紧握把手,其惊恐程度不亚于游乐场的过山车。
“怎么会选这种地方建果园?”等惊魂落定,我问宋豫青。不光是进出的道路,果园也是建在陡峭的山坡地,属于被我一票否决的建园环境。
“你还没去过我们的河口基地,那里更偏,可能会让你觉得是中国最偏远的果园。”宋豫青笑着说:“选择那么偏僻的地方建园,首先是考虑到种源的安全性,因为我们做的是新品种的中试,也只有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同时这些地方是香蕉的集中产区,因为香蕉黄叶病(枯萎病)的蔓延也面临着产业转型的节点,是考虑到未来柑桔苗木的市场进行布局。”
2014年,宋豫青在河口基地种下6600株柑桔新品种;2015年,在元阳基地种下300余亩(1 亩约合 667m2,15 亩约合1万m2即1hm2);2016年,又在红河基地种下390亩;2017年,在武定基地开发种植了800余亩;2019年,又接管了武定基地旁边500余亩的柑桔园。目前宋豫青的奔象公司在云南实际种植 的柑桔面积已经达到2000多亩。
“彭老师,听说武定基地的选址是你选的?”我问彭良志。去年第一次到武定基地并听说是彭良志“钦定”时,我就想找个机会问问这位国内柑桔栽培界的顶级专家的想法。如果是我选址,基本上不大可能会选择这种交通不便的山坡地,因为劳动力成本太高。
“是我帮重庆一个老板选的。”彭良志应道。他说的老板不是宋豫青,而是宋豫青去年刚接管的500亩柑桔园的前主人。“当时定了两个品种,主栽的是‘金秋砂糖桔’,目标是国庆上市;另外也种了些‘091无核沃柑’,会比当地种植的普通沃柑更好。”
听他这么一说,我大致明白他是以市场作为第一选择要素,于是干脆一问到底:“果园选址要考虑一系列的要素,在这些要素中,你是怎么样的一个排序?”
“选天、选地、选品种。”彭良志解释道:“选天是排在第一位的,只有选择最佳的气候,才能避免同质化竞争。武定基地是典型的金沙江干热河谷,可以生产出满足中秋国庆市场的高品质柑桔,所以我觉得这是目前中国柑桔生产最有竞争力的地方。”
“有没有考虑过山坡地的劳动力支出问题?”因为一直没见彭良志提到我所担心的要素,所以干脆亮出我顾虑的问题所在。
“武定那块地,在云南已经算好地了,坡度相对平缓,交通比较方便,虽然还没办法全面实行机械化,但我觉得劳动力的问题不那么大。”说完,彭良志继续提出他的观点:“未来中国柑桔行业的发展,我觉得有两大方向。一是山地果园往高品质、特异化、高价格方向发展,二是平地果园往大规模、机械化、平民化方向发展。山地果园如果走平民化的道路肯定是要被淘汰的。”
“如果从投资角度看,你觉得云南和广西哪个更有优势?”我干脆把这个问题放大,以云南来代表山地果园,以广西来代表平地果园。
“广西我觉得农民可以,对企业投资来说没有什么利润可图,因为你必须面对农民竞争。我们种水果如果跟农民在同一水平上竞争,那肯定没有前途的。”
不是说没有道理,但彭良志这个观点让我觉得有点武断,于是问在两地均有投资的宋豫青的意见。宋豫青答道:“刚开始彭老师选择武定的时候,我并没有深切感受到它的优势所在,但通过这几年的果品销售,尤其是‘091无核沃柑’的销售,让我深有体会。这几年广西从1月到4月都是阴雨绵绵,这对果实的品质以及采摘、贮藏、运输都很不利;而云南从9月开始,一直到来年4月都是旱季,所以这几年云南的‘沃柑’整体销售价格要比广西高出2~4元/kg。”
“我们刚才讲的都是优点,在云南种植的缺点和问题又主要在什么地方?”对比我在云南和广西两地走访过的规模柑桔园,我觉得广西的经营情况明显比云南好,包括奔象公司在广西的基地。
“云南的缺点是没办法实现像广西那样的机械化建园。”宋豫青应道:”但是云南的劳动力相对充裕,不会像广西武鸣在集中用工时请不到工人。云南的果园大都小而散,每个地区的面积都不太大,人工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还是水的问题。在云南投资首先要考虑有没有水源,第二要考虑有没有持续的水源,这是产业最大的问题。”
“还有一个缺点是云南柑桔的外观不如广西。”我干脆把自己在云南看到的问题一一亮出来。这还不是柑桔一种水果的问题,很多云南产出的水果都存在这个问题,像昭通的苹果就干脆以“丑苹果”作为市场卖点。
“干热河谷的果皮会粗糙一点,没有广西的光滑。”彭良志承认这是云南柑桔的缺点。
“如果走批发市场的话,大家可能喜欢外观光滑的;但如果走电商销售,那会更注重口感。”宋豫青自从把工作重心转移到云南之后,就对云南产生一种“溺爱”心态,对每一个缺点都要从另外一个角度去想办法维护它。
“我觉得这个不是问题。因为云南的成熟期要比其他产区早,像中秋国庆市场是看不到好看的柑桔的,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嘛。”彭良志补充道。
“但为什么云南‘沃柑’的上市时间反而比广西晚?”我忽然想起这个问题。
“气候干燥,干燥会使果实的酸味增加,前期品质反而不如广西,所以早采的价格不高。”彭良志解释道。
“那刚才说的早熟优势呢?”我愈加迷糊。
“早熟的更早,晚熟的更晚。”彭良志解释道:“我去年9月26日到元阳基地,‘金秋砂糖桔’就已经转色了,糖度可以达到13%以上,甚至到15%。这是国内目前最早上市的‘金秋砂糖桔’了,中秋国庆就能上市,这是最大的优势。”
我发现绕了一圈,彭良志的观点还是回到最初那个原点,于是心有不甘地问道:“我们把眼光放大一点,放眼整个云南柑桔产业,你觉得除了上市早这个市场优势以外,云南还有没有其他优势?比如品质。”
“其他没啥优势了。”彭良志回答得非常干脆,“像海南和广西崇左等地也能生产出早熟的柑桔,但温差小,低糖低酸,口感不行。云南积温高、温差大,高糖高酸,我们给云南的定位是高品质早熟柑桔产区。所以这里最大的优势就是要赶中秋国庆市场。”
“那品种选择上就只能是早熟品种了?”我顺着他的思路问。
“对,我们的目标就是以 ‘金秋砂糖桔’为主,还有脐橙。”彭良志应道。
这也是彭良志“先选天”的根本原因。
2
“今天在元阳和红河基地都看到了技术上的问题,柑桔在这边保花保果的难度比广西难得多嘛。”我跟彭良志说。虽然云南的高积温可以带来早熟的优势,但“十里不同天”的气候特征也给技术应用带来很大的麻烦。在这两个基地,今年的保果都不尽如人意,尤其是“091无核沃柑”。
“这个问题比较复杂,需要慢慢摸索的。”彭良志说话从来都是不紧不慢,很少能听到他的兴奋点:“云南不像广西,一项技术在整个广西都可以通用,在云南,每一个地方都需要花点时间和精力去摸索一下。元阳基地的‘091无核沃柑’树势太旺了,养分明显过多了;红河基地的树势又太弱了。‘091无核沃柑’的树势太旺不行,太弱也不行;‘金秋砂糖桔’树势弱可以,树势旺也不行。”
“金秋砂糖桔”和“091无核沃柑”都是奔象公司主推的品种,所以在云南的每一个奔象公司基地都能看到这两个主栽品种。相比之下,武定基地的着果要好得多。有意思的是,我们前天在武定基地时,气温7℃;今天到红河基地时,气温39℃。宋豫青在果园里转了一圈之后,身体立感不适,似有中暑迹象。如此的温差无疑会给生产管理带来极大的麻烦。
“你觉得云南的技术难点主要体现在哪些地方?”我问彭良志。奔象公司武定基地的“选天、选地、选品种”都是他一手把关的,“变天”之后的技术难点自然是他重点考量的问题。
“其实也不是很难的难点,只要稍微摸一摸、改一改就可以了。”彭良志轻描淡写地说:“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基地管理人员都不是搞柑桔出身的,没有任何经验,有些小问题不能及时得到解决到后面就变成大问题了。”
这个答案有点“官方”,没有体现出我期待的技术专家的真正实力,所以我继续细化问题:“比如说我们在现场看到的着果问题,在哪些方面需要技术改进?”
彭良志解释道:“去年秋梢的质量就决定了今年的着果量、产量和质量。健康的秋梢不徒长、不衰弱,着果是没有问题的。如果作为结果母枝的秋梢没放好,第二年保果是相当困难的。这两个果园去年的秋梢都没有放好,加上管理人员没有这方面的专业知识,也没有经验,不能及时根据气候变化和树势强弱来调整。”
我对这个答案还是不满意,所以干脆把自己的具体想法抛出来:“保果剂的浓度需不需要调整?”
“要增加频率,降低浓度。”彭良志说:“但最重要的还是要把秋梢放好,不能缺灌溉条件。”
听到“灌溉”两字,还在车上调养生息的宋豫青解释道:“因为干热河谷是很干旱的,空气湿度非常低。去年我们把武定基地的滴灌系统全部改成插件式了,如果还是滴灌的话,是满足不了今年这种极端气候需要的。元阳和红河基地也一样,如果水利条件完善,供水及时的话,即使在今年的高温情况下,着果也会有很大改善的。”
“金沙江河谷还是要种防风林。在这地方哪怕不干热,有风都不行。风伤果是很难看的,外观很差。”彭良志这才系统地提到云南的各种缺点:“还有,云南整体的柑桔栽培技术水平是比较差的,‘褚橙’是个特例。我经常说,中国柑桔种得最好的在云南,种得最差的也在云南。好的少,差的多。元谋在20世纪90年代初的时候,种的血橙卖24~32元/kg,还供不应求,后来垮了,(柑桔)黄龙病把它搞死了。”
“黄龙病也是云南柑桔产业发展的一大制约因素?”我倒是忘了这个柑桔业的第一杀手。
“对。”彭良志非常肯定地说:“防黄龙病没什么诀窍的,春梢好防,秋梢好防,就是夏梢不好防,因为夏梢不整齐,木虱为害严重。但‘褚橙’防得就很好,他们一直坚持抹夏梢,原来2000多亩基地每年抹夏梢要花120万~180万元的人工费,后来我帮他们引进了杀梢剂,就把抹梢的问题解决了。”
“你觉得‘褚橙’的模式可以复制吗?”我想起这个老生常谈的问题。褚时健在世的时候,彭良志经常来褚橙基地,两人交往甚密,我在朋友圈还多次看到别人转发的他俩的照片。
“太难了,褚老的名气大,其他人想复制太难了。”彭良志应道。
“‘褚橙’的果园管理模式是可以复制的。”宋豫青说。
“对,他的果园管理模式是中国目前规模化柑桔果园中管理最好的。”彭良志详细地介绍了“褚橙”分区管理、落实到户的管理模式:“一个作业长管1000亩,一个承包户管20来亩。月底先由褚老和作业长一起敲定下个月的生产管理月历,然后由作业长布置到每家每户。每个承包户每个月预发2000元生活费,生产资料由‘褚橙’统一支配,年底算总账,由最后产出的产量和质量来确定每一个承包户全年的收入。相当于农民不是给老板打工,是给自己干活,收入是跟产量和质量挂钩的。所以‘褚橙’的果园管理模式是我见过的中国目前唯一可用的模式,这种方法管理大果园是可行的。”
昨天我们一行还顺道走访了“褚橙”位于新平和元江的几大基地,相比之下,褚橙基地的园相要比奔象公司在元阳和红河的基地好很多。除去“天”和“地”等客观因素,“人”的管理也是一个重要因素,所以我问宋豫青:“你觉得这种果园管理模式可以套用吗?”
“我们现在也是这种模式。”宋豫青应道:“因为今年才刚刚开始挂果,所以还没有和产量和质量挂钩,主要是跟管理的株数挂钩。”
“未投产园‘褚橙’是怎么管理的?”我又问彭良志。
“他们是按株算的,2015年的时候一株树的管理费用是16元,其中,作业长可以拿到1.60元,剩余部分都是承包户的。”彭良志详细解释着:“他们的考核指标是很细的,达不到的就扣,超过了的就奖。如果一根枝条上发现一个潜叶蛾就扣0.10元……”
“你能做到这么细化吗?”我问宋豫青。
还没等宋豫青开口,彭良志直接应道:“她没法全部套用。‘褚橙’是因为大家信任他,愿意跟着他干。一个新成立的公司,老百姓往往信不过,不愿意承包的。”
“主要还是我们前期没有把水利设施做到位的问题……”宋豫青强调基础设施建设的滞后,以及作业长层面所存在的问题。
“凡是吹哨子上下班的,搞农业一定是失败的。”彭良志以自己亲身经历的人民公社模式为例,讲述大锅饭不可避免的惰性问题:“一个果园如果是8点上班,12点下班,这样的果园管得好,我这个‘彭’字倒过来写。”
哈哈,最后这句说到兴奋时的点睛之语完全颠覆了彭良志平常严肃的专家形象。对果园投资者来说,相比前面的“选天选地选品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彭良志这段即兴的肺腑之言更有警戒意义。
我称之为“选人选技选模式”。
3
“你先别走!”我叫住宋泓刚。前几天我和他姐姐宋豫青一起逛了奔象公司在云南投资的几个柑桔基地之后带回很多疑问,想和他姐弟俩一起聊聊。跟他姐姐的性格有所不同,宋泓刚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除了公司重大决策,不大过问公司的具体事务,所以他的想法对解答我的疑问非常重要。
“你们当初建园的初心应该是做新品种的中试基地,或者说做示范园,但为什么这几年会不断扩大种植面积?是基于投资果园的效益吗?”这是我最大的疑问。因为奔象公司最初的定位是柑桔新品种的苗木生产推广商,只要把示范园做好,让大家看到实实在在的产量和品质,推动苗木销售就行了。但从2014年在云南河口建第一个示范园开始,奔象公司就以惊人的速度在扩张,5年时间就在全国建了11个中试基地,总面积达到4500亩。没有任何政府引导的背景,都是企业或个人真金白银地往里砸。
“无知者无畏。”宋泓刚应道。在这过程中,他的态度经历了从最初的极力反对到后来的义无反顾,所以他对我提出的果园投资三策论——“上策不种,中策少种,下策随便种”有着一种非常矛盾的态度,既赞同又反驳,因为他看到了巨大的“风险”,也看到了诱人的“机会”。
他是陕西人,在云南做了20余年的农资生意。“如果在北方发展水果,我觉得是种不出差异化的。但在云南不一样,云南是个宝库。云南的葡萄可以卖到几十元一斤,到北方只能卖几元一斤。第一个原因是它早啊,云南上市的时候其他地方还没有;第二个原因是云南有海拔、有阳光、有温差,种出来的果子确实好吃。”
“又早又好。”这是我第一次走访云南时对这个产区的评价。
“对!”宋泓刚接着说:“只要你种好它,都会赚钱的。亏钱是因为没有种好。”
“但是风险也很大。”我在奔象公司的元阳和红河基地都看到了巨大的风险,看到从择地到选品,从技术到管理的系统性风险。相比之下,最晚建立的武定基地其成功要素要齐全得多。
“在这个过程中,可以说我们是交了学费的。”宋豫青实话实说:“我现在一直在强调‘开局决定结局’,在建前面几个基地时我自己都是稀里糊涂的。像元阳那个基地,我们原来只想拿50亩,做个示范就可以了,结果变成390亩;然后元阳基地还没做稳,又搞了一个红河基地,在管理、技术各方面都出了问题。所以到建武建基地时,我是先敲定技术总管和基地总管,再签土地承包合同。”
“这个流程是对的,学费交得值。”丁云飞概括道:“我觉得奔象公司是给柑桔产业的未来探路了。”
“本来是想奔向成功的,结果变成了失败是成功之母。”宋泓刚苦笑道。他形容宋豫青这几年一直处于一种兴奋的状态:“如果没有前面几百亩的失败,肯定还会有后面几万亩的失败。”
“都一样。”丁云飞附和道。他也掉过坑,从指导老师到亲身实践,结果在元谋种葡萄栽了大跟斗。
“如果没有这些经历,奔象公司就不会发展得这么快。”宋泓刚继续说:“像河口基地我们虽然种‘金秋砂糖桔’是失败的,亏了好几百万元,但‘091无核沃柑’在那里的试种表现就很好。到那块基地参观过的人都惊呆了,50°~60°的坡度,30cm土层下面就是白胶泥,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下还能生产出那么好吃的果子。”
“虽然河口这片中试基地在经济上是失败的,但我觉得比褚老的‘励志橙’更加励志,它激励了很多种柑桔的人的信心,奔象公司居然能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中种出那么好吃的桔子。”宋豫青感叹道。
“根据你们这些年果园投资的经验和教训,从奔象公司的角度来看,现在要具备什么样的条件才值得再去投资果园?”我问道。这是丁云飞所说的探路的价值。
“农业要实现效益,最关键的是要卖得好。”宋豫青应道。从去年开始,奔象就已经调整战略,从原先柑桔新品种苗木商的定位升级为优新柑桔品种供应商,强调以果品销售来带动全产业链发展。“只有形成规模化的、稳定的供应链体系,才能让自己的果品产生溢价能力。所以,我们做了这么多的中试基地,最大的收获是找到了‘金秋砂糖桔’和‘091无核沃柑’的最适宜的栽培区域,这个最适合区域不仅仅是‘天’‘地’等自然因素,还有交通条件、产业配套和未来的销售资源……”
宋豫青最近的思维都放在“产业园”上,任何话题她都会归结到新模式的构建上。无奈我又问了一个更直白的问题:“假如有个风投公司给你2000万元,在云南投资果园,你会选择哪个地方?选择哪个品种?怎么做?”
“如果在云南,我就瞄准早熟市场,在金沙江干热河谷种‘金秋砂糖桔’。而且我一定会投给已经有这个产业团队的企业。如果你是投资人,投给奔象是最好的,或者投到我可以帮你服务到的地方。”宋豫青顺带又给自己公司做了一番宣传。
我有点明白宋泓刚刚才说他姐一直处于一种兴奋状态的原因了,于是转问宋泓刚:“我想听听你的想法,给你2000万元,种多少规模?在哪里投?”
宋泓刚首先分析了云南相对其他产区的诸多优点,然后说:“在云南,我可以是上市最早的,也可以是上市最晚的,品质绝对是第一流的,而且挂树时间长,果商喜欢。有段时间,我姐又对江西非常狂热,觉得那里不仅土地便宜,而且肥料农药都用得很少,但是我在云南,在金沙江河谷,就能赶上中秋节和国庆节上市,这在其他地方是很难做到的。”
“如果谁给我2000万元,叫我种‘091无核沃柑’,我就直接跑到武定,因为这里离昆明近,气温又合适,果子在树上挂到四五月还能卖。”宋泓刚的儿子宋顶应道。他现在是奔象公司元阳基地的负责人,对那里的高温心有余悸。
“如果种‘091无核沃柑’,你这种决策就是错的。武定的优势在早不在晚。”宋豫青争论道:“但是如果放眼全国,我觉得还有一些地方值得投资,比如像广东的茂名、广西的龙安,都是能够生产出平民化消费的、高品质果品的地方,这是云南不具备的。”
“你这是全国性地考虑。”宋泓刚指向丁云飞,说:“你对云南的情况最熟悉,你来说说看,如果给你2000万元,范围限定在云南,你会选哪里,选什么品种?”
“褚老曾经核算过,在2000亩之内,每一棵树的投资成本需要100元,到第7年实现收支平衡。如果有2000万元,我会分成3期,每一期最多投300亩,每3年一个阶段。这样我的资金风险就不大。而且300亩也是一个最适合的作业区面积。一个农户管3000~4000棵树,每亩种70~80棵树,一个作业长管7户人……”丁云飞喜欢用数据来表达,不管算得对不对,起码听起来很在行。我听到的核心内容是:规模300亩;品种要因地制宜,要充分考虑云南是多纬度立体性气候,要用小区域的气象数据说话,不能武断。
我被丁云飞的数据绕得发晕,又问了一遍:“给你2000万元,你会不会投果园?”
“会,如果我有2000万,我一定会干。”丁云飞应道。
“具体投什么项目?在什么地方投?”我追问道。
“看年龄段,如果我还是30多岁,肯定投葡萄或者叶菜类等见效快的项目;如果我已50岁,快退休了,我就投柑桔或其他果树。”
我第一次听到原来在云南种菜也是挣钱很快的农业项目。奔象公司所在的昆明市呈贡区柑桔园原来都是蔬菜基地,运气好的时候,一亩地一年就能挣上十几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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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云南种菜真的有这么好的效益吗?”我对丁云飞说的“亩收入十几万元”的数据甚是怀疑。看窗外,他说的创造这种效益奇迹的呈贡区已变成高楼大厦林立的闹市区。
“这个效益我们都知道的。”宋泓刚验证道,顺便还提到效益更高的鲜切花产业:“一个人种了两分地的玫瑰,一个晚上卖了20万元。”
云南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见我还是将信将疑的模样,丁云飞补充道:“我再说两个数据。一是呈贡原来最高的土地租金是1.5万元一亩,二是云南是全国所有农资公司的销售冠军区域。别的地方的经销商都认为我们牛,我说我什么都不是。为什么?在云南,种一亩地的玫瑰花,仅农资成本要8000元,这么大的需求量傻瓜都能挣钱。”
“反正这里效益好嘛,大家都舍得花钱。”我点了点。这种现象我在建水就已经发现了,同样是一帮种葡萄的浙江人,在农资投入方面云南和浙江有着天壤之别。
“大家无所谓的。反正上市早,价格卖得高。”丁云飞再次强调了云南“早”的优势。
我这趟在云南已经待了近20天,脑海中逐渐浮现出诸葛亮第一次北伐曹魏时的场景:魏延献策,自率五千精兵走子午谷小道,出其不意,一举拿下长安;诸葛亮则认为此计过于凶险,弃而不用,出斜谷取平坦大路,依法进兵,终六出祁山,一事无成,让后人唏嘘不已。而此场景正是眼下云南众多果园投资者面临的战略抉择:走突出“优质”的品牌之路,还是走突出“早熟”的子午谷路线?
相比之下,选择子午谷路线的人更多,但带来的风险也更大。最典型的案例就是今年在建水做促早栽培的葡萄由于遭遇冻害几乎全军覆没,所以我强调了“早熟”优势下的巨大“风险”。在这个层出不穷的风险之下,走子午谷道路就有明显的“赌一把”的心理。
“你可以把云南当成一个天然的设施栽培场地,它具有天然的加温或保温条件,也具有非常规律化的雨水条件,如果你把这些都搞懂了,你的风险就会比别人低。”丁云飞又开始滔滔不绝地以数字化的形式阐述云南农业的避险方略。“风与水是最关键的。云南属于亚热带高原季风气候,干湿季节分明,每年11月底到次年5月是旱季,会形成干热风,在这段时间如何避风和用水是成败的关键。去年3月5日褚老走的那天下雨了,之后到6月22日都没下过一滴雨,雨季比正常年份晚了1个月左右,而且降雨量减少了60%~70%……”
“去年特别干旱。”我大致明白了丁云飞所表达的意思:“在云南,如果要走子午谷路线,是可以通过风和水的调整来控制风险的。”
“对。第一,要把风防住;第二,要把水管够。”宋豫青习惯用一二三的表达形式,听起来不会像丁云飞那么费劲。
为了解决这些问题,奔象公司于2019年在武定基地又新建了一套提灌系统,并把原来的滴灌改为插件式灌溉,以保证供水充足。这也是今年遇到极端高温的情况下,武定基地的柑桔着果率明显高于其他两块基地的重要原因。
“但是到了6月之后,云南就进入雨季,7—9月的降雨量不比你们浙江的降雨量少,所以这段时间容易暴发病虫害,控制住夏梢是很关键的。”丁云飞继续阐述道:“我经常开玩笑说云南的风水好,你只要利用好云南的风和水,就能获得好的收益。但是我们的果树专家往往关注的是栽培方面的问题,把这两个关键点忽略掉了。”
“‘褚橙’走的应该是诸葛亮的大道。”我把话题转移到另外一条道路:品质和品牌。
台州农资这些年一直在为“褚橙”提供系统的植保方案,对“褚橙”,丁云飞是非常熟悉的:“‘褚橙’的崛起是老天爷在帮他。云南从2007年到2014年连续7年大旱,‘褚橙’在10月就可以采摘上市了;但从2014年开始,每年的采果期都要往后推4~7天,到2016年之后,要到11月上中旬才开始采果……”
“就是说‘褚橙’前期是具有‘早熟’优势的,后来这个优势没了?”我猜测道。
“是因为老天爷恢复正常了。”丁云飞听上去不像个植保专家,倒像个气象专家。
“如果放弃‘早熟’优势,‘褚橙’纯粹走‘品牌’道路,能不能走得通?”我的主线一直围绕着两条道路的选择上。
丁云飞少有地迟疑了一下:“我觉得很难。”随即解释道:“等到赣南脐橙大量上市的时候,那么好的品质,才卖4~6元/kg,谁还会去吃‘褚橙’啊!在云南种柑桔最挣钱的不是‘褚橙’,而是元江一个村子里的几亩地,9月初就能上市,果皮还是绿色的,30元/kg早早地就卖完了……”
“说穿了,在云南搞农业还是要走‘早熟’的子午谷路线。”我概括了丁云飞的中心思想。
“就是‘早’。”丁云飞非常肯定地说。这个答案与昨天彭良志说的观点同出一辙。
“难道品质和品牌这条道路是走不通的?”我心有不甘地再问道。
“我觉得品牌不仅仅是大家说的知名度和美誉度,还有市场占有率。‘褚橙’能成为品牌的核心,在于它稳定的供应链体系和它的标准……”宋豫青解释道。在奔象公司这两年的发展过程中,她一直强调标准和品牌的重要性,今年更是把稳定的供应链体系放在重中之重,努力把奔象公司打造成柑桔优新品种的品牌供应商。
“这些都是假的。”没等宋豫青说完,丁云飞就反驳道:“我实话实说,那都是后人加上去的,说到底就是一条‘人无我有’,这是铁律。不要迷信品牌,先让自己活下来,把钱挣到手,再来谈品牌。”
不知道是不是长期跟着浙江老板的缘故,我发现丁云飞的言语中充满着浙江商人 “实用主义”逻辑。
“我赞同小丁的观点。”宋泓刚附和道:“在云南做农业就是要赶早,人无我有,无可复制,这是大方向。然后决定选择什么品种,找到合适地方,再导入技术、管理等系统,来解决可能遇到的一些风险。”
宋豫青也重新理了理思路,再次解读奔象公司建这么多中试基地的作用:“第一,我们找到了优新品种的最适宜种植区;第二,我们找到了在这个最适宜种植区建园、栽培和管理的模式;第三,我们找到了最适宜在这个区域搞生产管理的团队。所以,我们今年在云南成立了柑桔产业化联盟。在这个联盟中,我们整合了各个领域的最顶级专家,为你导入一整套的管理技术方案,这样就可以把风险降到最低。在别人没办法存活的时候,我们依然能活下来,这是我们要做的。”
“其实你看到的元阳和红河基地,包括我们认为已经失败的河口基地,为什么会存在那么多技术和管理上的问题?是因为那时候只有我跟我姐两个人。为什么武定基地能干成功?是因为奔象公司已经有很牛的管理团队了,包括彭良志老师,也包括大家。”宋泓刚总结道。他是个刘邦式的人物,最擅长的就是笼络各路人才。
“你们做的就是解决‘赌一把’的问题。”我肯定道。
但我还是觉得遗憾。因为在我第一次来云南考察果业的时候,我就期望这个农业投资圣地还能再冒出N个“褚橙”来,起码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