减法中的衡山路(上)
2020-09-12何菲
何菲
毫无疑问,衡山路是上海的门面。
事实上,它也是一条通道,是徐家汇与淮海路之间的优雅衔接,也曾是上海特色街之首。
法租界时期,浓荫密布的衡山路叫“贝当路”,遍布高级花园住宅和休闲娱乐场所。1943 年改名衡山路,南接繁华的徐家汇,往北毗邻淮海路,中间镶嵌了一段全长仅300 多米却也传奇无限的宝庆路。爱尔兰剧作家萧伯纳在游走衡山路复兴路一带时曾说:“走进这里, 不会写诗的人想写诗,不会画画的人想画画, 不会唱歌的人想唱歌,感觉美妙极了。”
如今的衡山路与之前20 年的是真的不一样了。1999 年9 月,衡山路被列为“上海市十大专业特色街”之首,进入它的鼎沸年代。如今高档欧陆风格建筑、法国梧桐依然不变, 酒吧街的标签已然成为过去。
岁月像支射歪的箭,不明归宿,只是一眨眼, 就跑出了很远很远。在我很爱热闹的年龄,也正是衡山路宝马香车、商户云集的时代。登峰造极时,这条2.3 千米长的路上云集着160 多家商户,其中有100 余家酒吧。“酒吧街”的标签现在看来是拉低了衡山路的品味,就像名媛挂满五光十色的假珠宝,当时却还陶醉其中不自知。
如今衡山路的酒吧已然沉寂,商业气息逐渐凋敝,旧业态无可避免地走向衰落,高端文化创意区的风貌逐渐显现。前几天走了走衡山路全程,我才发现它正在悄悄做着减法,灯红酒绿少了,高雅风华再现。所有的出现和消失都有条不紊,变成了大文创佳作。
我有时也会挺怀念衡山路上那些消失的店, 走过会想到,这里是某某酒吧或某某咖啡馆的原址啊,进而追溯到一些往事和往事中的人,如此就温柔而惆怅起来。那时十年八年的风华锦绣就是一世一生,仿佛后面的日子都不要过了。不知不觉,如今正在上演的恰恰正是后半部剧情,无关风月,却也非险山恶水,时而令人从梧桐叶的荣枯循环中感慨时间的走失和岁月的情动。
记得20 世纪90 年代末的“天秤座”是我去过的第一家衡山路的店。那时我还在读大学。“天秤座”究竟是酒吧、咖啡馆还是西餐馆难以定义, 只知当时生意和氛围不错。它开在天平路附近, 今天的汇金百货对面。这爿店开了不少年,当年带我去的小伙伴在千禧年初移民爱尔兰,而“天秤座”也不知在哪一年悄悄易主。
“衡山宾馆”是衡山路的地标之一,前身是著名的“毕卡第公寓”,建于1934 年,典雅清丽。一楼沿街的“毕卡第咖啡馆”幽暗优雅,老派得有点固执,经年未变。记得以前有西餐吃,上周去时只供应咖啡、茶与果汁了。我还在“衡山宾馆” 先后参加过师友杨忠明、马尚龙两家公子的婚礼, 仿佛还是昨天,却也一晃五六年。
“衡山宾馆”对面的“凯文咖啡馆”是衡山路上我去的频率不算高的,却也不间断光顾了20 年的店,如此我也算是念旧的人。衡山路的店开开关关,能坚守自己的风格、独树一帜不盲从的店却也不多。我对它的好感源于其气质的沉着内敛却又别致有趣。这符合我对男女、服饰、生活、情感等几乎一切的鉴赏标准。
坐落于“凯文公寓”一楼的“凯文咖啡馆” 复古而老派,房子形状是狭长的不规则形,像带点弧度的手枪柄,勾勒了这座老公寓的转角。温馨但不暧昧的暖色,壁画和工艺品点缀得毫不做作,半截白色窗纱有点家居味道。更好的是屋内有扇门通向一个很小的花园,花园里散落着几组桌椅,梧桐和绿草栽种在花园外的绿地里,由于茂盛,于是就假借来,与园子若即若离,反倒显得比栽种在花园里蓬勃野趣许多。在这个地段,“凯文咖啡馆”一直是很平价的,多年来也没怎么涨过价,当然品种也很少有变化,连菜单都是老样子。
20 年前的衡山路夜晚車水马龙,活色生香, 充满面目模糊、衣着光鲜的人。那时我去衡山路吃饭的频率不低,常去的有毗邻衡山宾馆、坐落于吴兴花园里的“云亭”。吴兴花园不大但草坪青翠,我时常坐在临窗的位置,对窗外的青草、蒲公英和雏菊一览无余。相比于庭院式饭店的优雅环境,“云亭”的价位并不高,也有几道名菜, 比如香芒色拉,做得格外灵动,还有盐焗鸡等也十分地道。这家饭店与“吴兴花园”一样,有一种仿佛可以永驻的新鲜和精致。有几年年夜饭、家族聚餐, 我们也去过“吴兴花园”,晚上8 点第二轮食客已经在等候了。如今“云亭”早已不知所踪,“吴兴花园”成为“上海市反兴奋剂中心”。
衡山路桃江路的“香樟花园” 也是时常光顾的约会地。老洋房, 半圆形沙发,中西合璧的美食,影影绰绰的烛光,脚感很好的拼花印尼地毯,还有小得不能再小的花园以及园中穿房而出的生机勃勃的香樟树,浓郁的摩卡咖啡,芝士烤龙虾,优雅的“红颜”“蓝颜”,这些精致要素构成了21 世纪初的上海影像。如今的“香樟花园”变成了一家火锅店, 还未走近就闻到一股油烟味,那棵香樟树也被熏得平庸,仿佛一夕间衰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