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僧念什么“经”
2020-09-12苏露锋
苏露锋
乱世之中,读书人想要建功立业,借助雄主是必然选择;雄主争夺天下,也少不了读书人的出谋划策。有一种谋士极为特殊,和尚出身,自寺庙入幕府,从江湖到庙堂,亦僧亦官,亦僧亦俗。刘秉忠和姚广孝是谋僧的代表人物。
刘秉忠十七岁为邢台节度使府令史。他家世代为官宦,自己却沦落为刀笔小吏。他认为,大丈夫生不逢时,应当隐居起来,以待机遇,再展宏志。于是他弃职而去,隐居于江西武安山,后来到江苏天宇寺剃度为僧,不久又留居山西南堂寺。他在寺中勤奋地博览群书,儒经、佛经、天文、地理、律历、史典以及占卜之术,无所不读,无所不通。
刘秉忠进入忽必烈幕府后,以布衣身份参与军政要务,立下不世之功。早年的抱负似乎如愿以偿。一些与他同时入侍忽必烈的汉人,许多由他推举入朝的儒士,都已高官厚禄。但独有刘秉忠依然如故,僧衣斋食,过着出家人的清苦生活。兼通儒佛的刘秉忠,一方面有建功立业的强烈愿望,一方面却又视功名利禄为浮云。
虽然忽必烈下令刘秉忠还俗,但他仍然对朝廷若即若离。这时的忽必烈,已与从前大不相同,越来越专断、疑心重、好大喜功,不再有耐心听取汉臣的意见,甚至常常借故治罪汉臣。刘秉忠预见到了汉臣们在未来的悲剧性结局。尤其是,忽必烈为了应付庞大的军费和朝廷开支,不顾汉臣一再反对,横征暴敛,压榨百姓。这些都让刘秉忠对曾经热衷的功业有幻灭感。
刘秉忠虽然感到失望和痛苦,但他毕竟深谙佛理,很快就从世间的烦恼中超脱出来。他以出家人的方式,选择自己的最后归宿。就在忽必烈确定最后灭亡南宋的战略计划、一统大业指日可待之时,刘秉忠在上都郊外南屏山建起一座小屋,独居其间,终日吟诗咏词。
元朝末年,寺院藏龙卧虎,长州(今江苏苏州)妙智庵姚广孝就是这样一位人才。他从小就抱有远大理想,出家后精研佛经、天文、阴阳、术算和兵法等多种学问。他还广游湖海,曾在多个寺院当住持。但姚广孝还没来得及脱颖而出,另一个和尚朱元璋就平定了天下。新朝皇帝下诏取高僧,他积极前往。但他当时有病在身,仅取得礼部发给的度牒,于觉林寺入册。
姚广孝在等待新的时机之际,好友高启因犯讳而被腰斩。伴君如伴虎,姚广孝踌躇起来。然而,他要做治世名臣的理想,并未就此泯灭。当皇帝下诏通儒僧出仕时,他还是前往礼部应试了。但他试毕并没有接受官职,带着朝廷赐给他的僧服回去了。这是他心理矛盾的表现。
一个偶然的机缘,姚广孝加入了燕王朱棣幕府,建功立业的雄心之火再次在他心中燃起。在他的怂恿和谋划下,朱棣从侄子建文帝手中夺取天下。一方面,姚广孝助朱棣起兵成功,位居高官,实现了昔日的理想;另一方面他也亲眼看见,这场战争给百姓带来深重灾难,使他们惨遭杀戮,这不能不使一個时刻叨念应以慈悲为怀的人,在良心上受到谴责。“何如东流水,写此长恨端”的诗句,就表达了他的忏悔心情。
皇帝让他蓄发还俗,赐他宅第,为他择妻,他皆不奉诏。他对自己前半生的所作所为悔恨不已,想抛却尘世的权欲,在佛门净土中安度晚年,超度在战争中丧命的无数苍生,他终身为僧而不改。
在刘秉忠和姚广孝身上,入世与出世,功利与悲悯,同时兼而有之,选择中有痛苦,放弃中有纠结。不仅仅是谋僧,很多读书人都有这种矛盾心理,只是没有如此显著而已。中国传统文化中,“儒佛一体”是一个独特而普遍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