溃口
2020-09-10王克兰
王克兰
一
黄河咆哮,千亩漫淹;洪水肆虐,人定胜天!
1975年秋天,是我参加工作的第三个年头。因为工作积极,思想进步,我光荣地成为了一名中国共产党预备党员。单位领导派我到垦利县董集公社董集大队驻村,支援三秋工作。我们商业系统去了五个人,白天下地干活,晚上搞文艺活动,工作非常紧张。
在大豆即将开镰的时候,正值黄河汛期,水位猛涨,造成了黄河大堤突然溃决,黄河水就像脱缰野马似的,凶猛狂卷而泄……一个小时的工夫,千亩成熟的庄稼,转眼之间就淹没在浪涛湍急的黄河洪流中。水势浩荡,尽成泽国。人们心急如焚,看到盼了一年的收成即将化为泡影,人们失声痛哭,那场景真是让人绝望!
我们驻村工作组和董集大队党支部的一班人,立即召开联席会议,决定一边向公社求援,一边搭人墙堵截流,麻袋、木桩一起上。这天下午,公社抗洪队也相继来了不少人,并运来了抢险物资,麻袋、木材、铁掀、大锤等。大家来到溃决的堤口处,只听书记大喊一声:“共产党员跟我来!”率先下水,紧接着党员、团员、基干民兵和抢险队员们,都奋不顾身地跳到齐腰深的滚滚洪流中。
我们每人都相互挽着胳膊,人挨人、肩并肩,在溃口处搭成了二十多人的人墙,挡住了激流;紧接着有人打下了一根又一根的木桩。随后投下装满砂土的麻袋,让这些“麻袋坝”临时堵截水流。这时,邻村也来了不少人,帮着装麻袋,打桩……天慢慢地黑了下来,岸上挂起了一盏盏马提灯,大家都争先恐后,没有人主动说歇一歇。大伙儿都累得精疲力尽,书记曾几次催我上岸休息,我一直咬紧牙关坚持着。紧张的抢险工作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中午,决口终于堵住了。大家这才陆续拖着疲惫的身体上岸。
村里的热心人自发地做了一缸姜汤,还煮了一大锅手擀面条,送到抢险的堤坝上。在吃面的时候,我看到有蚊子趴在我的腿上,吃得饱饱的,撑得都不会动了,用手一拨拉就滚落在地上。这时,我一摸两腿,天啊!怎么和摸着棉裤一样?我说:“哎呀!我的腿麻得没知觉了!”大伙闻讯都跑过来看我,却不知所措。书记赶紧让赤脚医生给我抓了一堆中药,煮了一大锅中药水,倒在水缸里,让我进入水缸烫一烫。我的同事陪着我烫腿,大约烫了两个小时,两条腿烫得通红。烫完了就盖上被子发汗,折腾了一宿,这时他们才知道我在生理期下水了。在冷水里泡了一天一宿,这是被冰冷的洪水“炸”着了。
在堵住决口的第二天早上,人们就把各村的抽水机拉到被淹的田头,连续抽了五六天的水,才露出了土地。社员们把庄稼从泥水中捞了出来,能捞多少就捞多少,这是一年的收成啊!无奈减产了一半,好在没有耽误秋种。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的大堤溃口,也是第一次参加抗洪抢险,所以终生难忘。
二
从那天起,我的苦日子降临了,双腿麻木,手脚昼夜疼痛难忍,没法参加劳动,领导让我回家休息治疗。母亲整天给我按摩,例假也没有了。我哥哥带着我到处不停地求医问药,县医院的医生说,我是末梢神经炎,肌肉萎缩,之所以疼得厉害,是因为血脉不通,并说我今生恐怕失去生育能力了。我听到这话后,如同五雷轰顶,我才20多岁啊!不能生育,这对女人来说真是晴空霹雳啊!今后咋找婆家啊!想想今后的人生之路,我的“心堤”溃口了!其疼痛,远远超过黄河大堤的溃口。
就在家人们一筹莫展的時候,我原来剧团的几位同事来看我,劝慰我,鼓励我。有一位姓周的同事帮我在劳改农场找了一位姓尚的老中医。当时尚医生还是个“右派”,不敢白天来给我看病,我就住到了劳改农场,每晚在管教人员的监督下让尚医生给我针灸。尚医生人很好,每天给我针灸、煎中药,问他名字也不说,只听到管教人员喊他56号。在那里看了三个月,疼痛基本缓解了,在管教人员的多次劝导下,我很不情愿地离开了农场。
这时手脚虽然不疼了,但仍没有例假。无奈,就请尚医生开了方子回家吃药,自己也学着针灸,经过半年多的治疗,有了明显的好转。有一天,我又去找他请教,结果找不到尚大夫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有一个人偷偷地告诉我,说他自杀了。听此噩耗我的心就像刀割一样,顿时泪流满面,失声痛哭……我走进了他的房间,屋子里什么也没有了,地上一片狼藉,在门后我看到了一本脏兮兮的书,是一本《针灸学》,我如获至宝,拿了回来。从此,我就看着书自己给自己针灸和艾灸,经过一年多的自我治疗,我的病痊愈了。现在想想,不懂医学的我,能在家里把自己的病治好了,可能是那位好心的尚大夫在天上给我助力了吧。
三
这位给我找医生,带我去看病的好心人,就是我现在的丈夫周焕光,是他帮我堵住了“心堤”的溃口。我当时真的很感激他,所以病好后就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我和丈夫结婚42年了,我们从不吵架,他比我大6岁,处处让着我,虽然日子过得有点清苦,但我们感觉是幸福的。
我们结婚后第三年有了儿子,这更让他高兴得合不上嘴,整个家庭弥漫在幸福之中。丈夫在文化局工作,他文采很好,出版过书集和戏剧作品,还参与了《建国村志》《胜利村志》的编写。后来,天主教周村教区委托他写《周村教会志》,材料都准备好了,他就病了,并且一病不起,他最大的遗憾是没有把《周村教会志》写出来。
我丈夫在2004年3月12日清晨,在晨练时得了脑血栓,当时就不能说话,半身不遂。天哪!我真的崩溃了。为了帮他康复,我天天给他按摩针灸,一段时间后他自己能走路了,说话也可以了,他又重新拿起了笔写作。但2010年2月,他又查出了脑膜瘤,在淄博市各医院都不能手术。面对这样的打击,我悲痛欲绝。我和儿子陪同他去了青岛脑科医院做的手术,手术后就成了植物人。焕光是我的丈夫我的天,是我们家的挡风墙,他的倒下,是我们家幸福生活的大溃口!
从他植物人那一天起,已经是11个年头了,我不知哭过多少次。在我人生溃口的时刻,是他冲上去,帮我堵住了溃口。现在他倒下了,我也要勇敢地承担起来,用我的力量来堵住这家庭的溃口。
现在,他因糖尿病并发症,又截去了左腿,还双目失明,全身一动不会动,大小便失禁,饥饱不知,不会吃饭,靠打流食,真让我心疼和可怜。我每天是24小时的守护,一天仅睡几个小时的觉。即使这样,我依然保持乐观的心态,把每天伺候他当成了一种乐趣,除每天给他调剂营养外,还和他说话,给他讲微信中的笑话,还给他放他熟悉的歌曲,使他不寂寞,在他面前大声笑笑,给他一个好的心情,期盼他继续和我做伴。更祈求老天眷顾,出现奇迹,他能有知觉,能和我说说话。
我相信。只要坚持下去,我们家的溃口,一定能堵上!
20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