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姨的槟榔店
2020-09-10远人
远人
每次看见隔壁的于贵叔叔嚼槟榔我就感到诧异。我不明白,那么难吃的槟榔他怎么可以嚼得有滋有味,而且看他脸上的肌肉因咀嚼而一起一伏时,我就觉得自己口腔里也涌上一股难受的辛辣味。
我其实吃过一次槟榔。槟榔是小凯给我的,他当时不知从哪里弄来半口,对我说,“你吃不吃?”平时我和小凯总喜欢在一起玩,也当然就免不了在一起吃点零食。但我知道,槟榔是大人才吃的,我没想过要吃。那天我以为小凯要给我一块动物饼干。我一看,他手上的居然是黑长长的半个剖开的槟榔时,不禁愣了。我赶紧说,“槟榔?我不吃。”
“你试试,”小凯说,“于贵叔叔每天都吃,你怎么不敢吃?”
每次小凯对我丢句“你怎么不敢”时,我就很怕小凯因此瞧我不起。于是我从他手上接过槟榔,犹豫着说,“那我吃一点点。”我不敢全扔嘴里,撕下几根丝一样的槟榔边,放嘴里嚼。小凯有点紧张地看我,结果我刚刚一嚼,就觉得喉咙里涌上一股极为辛辣的味道,忍不住放声咳起来,赶紧把嘴里的那几丝槟榔吐掉。那些槟榔丝已经绞成一团了。小凯顿时哈哈一笑,说,“有这么难吃吗?”他将手中的那半口槟榔像扔石子一样扔到了街角。我一下子明白了,小凯自己没吃槟榔,大概是拿不准到底好不好吃。他想看看效果,所以就要我吃。我和以前一样,总是上小凯的当。
我们宿舍对面是一家粮油公司,一楼是家槟榔店。那店子开了多久我不得而知。从我记事起,槟榔店就已经在那里了。开店的是个女人。看模样大概三十来岁,等发生后面的事情时我才知道,她实际上已经有四十岁的年龄了。她叫什么名字我们都不知道,只是她的店子叫“紅记槟榔”,我们就叫她红姨了。红姨似乎特别喜欢小孩,只要看见我们,就会笑着说道:“小凯、小军,你们又滚铁环啊?”我和小凯“嗯嗯”几声,滚着铁环从她店门前跑过去。
红姨好像从来不离开她的柜台。她那个柜台是玻璃做的,里面可以看见一大堆没剖开的槟榔。在玻璃柜台上面,则是几个矮矮的玻璃瓶子。瓶子里依旧是槟榔,在瓶子后面,有几个更小的瓶子,里面有些黏糊糊的东西,我从来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只要看见有人来红姨这里买槟榔,红姨总会将那些黏糊糊的东西抹到剖开的槟榔里面,还会从最小的瓶子里面挑出几滴油样的东西滴上去,这样才算可以给顾客了。
“多滴几滴。”每次于贵叔叔来买槟榔,总是会这么对红姨说。红姨就一笑,说:“你也不怕辣。”她嘴上虽这么说,手上却还是往槟榔上多滴了几滴油。于贵叔叔接过去就往嘴里放,嚼得脸上肌肉一起一伏。
因为住在隔壁,于贵叔叔没事就喜欢到我家来串门。我总觉得,于贵叔叔是因为特别喜欢我才来的。好几次我在做作业时,于贵叔叔就走过来,把脑袋伸在我后面看好久,然后突然说话:“小军,你现在读几年级?”他这么一说,我总是被吓一跳,因为我一直以为身后没人,哪里想到于贵叔叔会站在我身后?不过,这样的事情多了,我也就慢慢习惯了。我只是觉得奇怪,他每次都是问我在读几年级。我已经告诉他一百遍了,但他还是像没记住一样,每次一来,总是从这句问话开始。
实际上,于贵叔叔和我也说不了几句话,因为我要做作业,做完作业后,我要急着找小凯玩。在我眼里,于贵叔叔毕竟是大人,他肯定不会喜欢和我们一起滚铁环和抽陀螺。再说,他家里也没有铁环,我也没看见他滚过。陀螺他也没有。而且,我有时候也会对于贵叔叔感到失望,有一次他又来问我读几年级了。我说三年级了。他“哦”了一声,又问我在班上是第几名。这是我最不喜欢回答的问题了,因为我成绩不大好,所以就含含糊糊地说了个我自己也没听清的名次。好在于贵叔叔也不怎么在意,但那天我正巧有道数学题不会做,就问于贵叔叔要怎样做。于贵叔叔把我的习题看了好几遍,然后说:“我不晓得做。”
“你不是大人吗?”我说,“你怎么会不知道做小学三年级的题目?”
于贵叔叔就一笑,说:“于贵叔叔没读过书。”
我有点奇怪,怎么于贵叔叔没读过书?那他小时候干什么去了?
不过,我懒得问他这问题,就拿着课本去问小凯了。
小凯比我大三岁,因为留过级,所以还是五年级的学生。我平时有不会做的题目都是去找他。小凯的成绩虽然也不好,但三年级的题目还是会做。所以我去问他题目时,小凯总是一副很得意的样子,也有一点教训我的口气。我从小就很习惯小凯的样子,而且,我一直就觉得,小凯比我知道的事情要多得多。
有天小凯就突然对我说了件我不知道的事。
“你晓不晓得,于贵叔叔喜欢红姨。”
听到这句话,真是把我吓一跳。我知道于贵叔叔喜欢嚼槟榔,所以会每天去红姨的槟榔店买槟榔,但他怎么就会喜欢红姨呢?我听了有点奇怪,就问:“你怎么知道的?”
“这还要问?”小凯对我一脸不屑,“你没看见于贵叔叔去买槟榔时,看着红姨时是什么样子?”
是什么样子呢?我真没注意过。不过,这个消息给我非常大的刺激。在我们班上,总是传来传去地说哪个男同学喜欢哪个女同学,哪个女同学又喜欢哪个男同学。据小凯说,每个学校都是这样的。在他们班上也是。而且,他还十分得意地告诉我,他们班上的小英喜欢他,至于小英对他是怎么个喜欢法,他就没告诉我了。我其实很想知道小英和他之间究竟是怎样的,但小凯总对我有些高傲地说,你还小,什么也不懂。我听了很不高兴,怎么我就不懂了?不过,这个问题我没办法追究下去,因为我们班上没哪个女同学喜欢我,我也没喜欢班上的哪个女同学。
但于贵叔叔喜欢红姨。这是真的吗?
自从小凯告诉我这个消息后,每天放学,我都会在经过红姨的槟榔店时,特意放慢脚步,我想看看于贵叔叔是不是也在店里。小凯说过,于贵叔叔看红姨的眼色不一样。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呢?我真的很想亲眼看看。但很多时候我都只看见红姨一个人在。说真的,在我看来,红姨是我们街上最漂亮的女人。她喜欢穿红色的衣服,头发很长,烫了大波浪,这使得红姨从背后去看的话,有点像外国人。因为外国人的头发就是这么鬈起来的。红姨的皮肤还特别白,嘴唇特别红。我妈妈说红姨的嘴唇是涂口红涂红的。我很好奇口红是什么,但我没问过妈妈,也没问过红姨。我不想她们和小凯一样,认为我什么也不懂。关于口红,我还特地告诉过小凯,我说红姨的嘴巴上涂了口红你知道吗?我很希望小凯会惊讶我的这个消息,但小凯的反应是说他早就知道了。在我和小凯之间,只有我不知道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事。这是我感到懊恼的地方,什么时候我能问出个小凯也不知道的问题呢?
其实在小凯告诉我于贵叔叔喜欢红姨之前,我就喜欢红姨的店子。原因我刚才已经说过了,红姨是我们街上最漂亮的女人,尤其是她的脖子,在中间有一条非常长、非常细的褶印,这使她的脖子特别漂亮,特别有吸引力。每次我站在红姨面前时,就特别喜欢去看她脖子上的那条褶印。红姨是大人,比我高多了,我想她一定不知道我喜欢看她的脖子。不过我很少能站在红姨面前,因为我不吃槟榔,就没理由到她店门口站着不走。于贵叔叔可以站着不走,因为他要到红姨那里买槟榔吃,他一边嚼就一边和红姨说话。每次看见于贵叔叔和红姨说话,我都会暗暗地羡慕于贵叔叔。
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我们街上的小伙伴都可以到红姨的店子里和红姨说话了,因为红姨在卖槟榔之余,又增加了卖泡泡糖。泡泡糖是我们都喜欢的,我也特别喜欢。妈妈给我的零花钱我基本上都用来买泡泡糖。我们几个小伙伴会在红姨面前比赛谁吹出的泡泡大。为了让红姨注意我,我每天都练习得非常勤奋,到后来,没有哪个小伙伴的泡泡可以吹得比我大。小凯在所有的地方都比我厉害,唯独在吹泡泡方面,他不是我的对手。这点不是靠吹牛能取胜的,小凯每次看见我想和他比吹泡泡,就赶紧说要比别的,但我根本不想和他比别的,比别的我肯定会输,比这个我一定赢,而且,我喜欢在红姨面前赢小凯,只要我们在红姨店里一起买泡泡糖时,我就会马上提出比吹泡泡。小凯当然也不想在红姨面前退缩,便和我比,每次都是他输。赢了之后,我就去看红姨。红姨看着我笑,夸我吹泡泡厉害。我兴奋得脸都红了。这个时候,我就偷偷去看她脖子下面的褶印。那是红姨最漂亮的地方了。
我果然发现于贵叔叔喜欢红姨。
那天放学后,我又去红姨的槟榔店买泡泡糖。正巧于贵叔叔也在。我到红姨的槟榔店门口时,于贵叔叔已经在嚼槟榔了。我听见他说:“你今天滴的桂子油不过劲。”
“不过劲?”红姨说,“每天都是这么滴的,哪里会不过劲?”
于贵叔叔笑了,身子俯在红姨的玻璃柜台上,眼睛看着红姨,说:“你店里还有更过劲的没?”
“什么是更过劲的?”红姨说。
于贵叔叔忽然就将嘴巴凑近红姨耳朵,他说了句什么我没听到,只见红姨突然就挥手给了于贵叔叔一拳,她脸上却是笑了,说,“不正经!滚回去!”
他们看见我了。于贵叔叔就说:“小军,你说红姨漂不漂亮?”
這是第一次有人问我这样的问题,尽管答案我早就有了,但哪里敢说出来?我赶紧装作没听到,对红姨说我要买泡泡糖。红姨伸手从瓶子里拿出一块泡泡糖,接过我递过去的一角钱,转头对于贵叔叔说:“你还不回去?”
“小军,”没想到,于贵叔叔的回答居然是对我说话,“快回去做作业。”
我不敢多说话,赶紧从他们身边走开了。一路上,我都想着我刚才听到的话。我特别想知道于贵叔叔刚才在红姨耳朵边究竟说了什么。为什么红姨听了后要打于贵叔叔,既然是打他,为什么又会笑?但不管怎样,我算是看见于贵叔叔看红姨时是什么样子了。于贵叔叔的那个样子我很不喜欢,尤其他凑向红姨耳朵边时露出的笑,根本就不是他平时对我那样的笑。是什么样的笑呢?我觉得就像红姨骂他的那样,不正经。我有点怀疑小凯告诉过我的究竟对不对,于贵叔叔对红姨不正经,就是喜欢红姨吗?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于贵叔叔喜欢红姨,我也莫名其妙地希望红姨不要去喜欢于贵叔叔。在正南街上,我们全都知道,没有什么人愿意和于贵叔叔在一起,我听见很多人说于贵叔叔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我倒是不讨厌于贵叔叔,他对我总是笑嘻嘻的。但别的大人都不喜欢于贵叔叔,我也就觉得于贵叔叔应该比不上红姨。
很快我就发现,希望红姨不要喜欢于贵叔叔的不止我一个,还有于贵叔叔的妈妈严奶奶。
我记得那天我正在做作业,妈妈蹲在里面的厨房择空心菜。严奶奶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我抬头看见,就赶紧叫她一声,又转头说:“妈,严奶奶来了。”蹲在厨房里的妈妈听见我的说话,也连忙起身出来,拉个小板凳给严奶奶坐。
严奶奶坐下后就对我妈妈说:“今天我听人说于贵和那个槟榔店的红妹子好上了?是不是真的?你听说了吗?”
我妈妈有点不以为然,她说:“严奶奶,都是左邻右舍的人,没事开个玩笑吧,哪里能当真了?我没听谁说过。”
听见她们在说于贵叔叔和红姨,我不由就竖起了耳朵。
只听见严奶奶接着说:“于贵从小就没好样子,到现在也不去找份工作,整天就东转西看,我三十多岁才生下他,他爸爸过世得又早,我守着寡把他拉扯大,一把屎一把尿的,容易吗?于贵今年也快三十了,已经不小了,我这当妈的自然希望他能找个好好的人家。那红妹子可要不得。”
我听了真是奇怪,怎么严奶奶说红姨“要不得”呢?
我妈妈还没说话,严奶奶又继续说下去:“听说红妹子开槟榔店以来,一直就不三不四,况且,她比于贵大上十岁不止,还结过婚。你说,是不是红妹子勾引了我家于贵?”
我妈妈笑了,说:“严奶奶,你也别听风就是雨。于贵还年轻,红妹子结过婚不假,但要说他们两人会到一起,怕也是无聊的人说三道四。于贵喜欢嚼槟榔,就去红妹子那里多了点,你也不要想太多。”
“你说起槟榔我就来气!”严奶奶说,“你看于贵学了些什么好样?每天就只知道嚼槟榔,他爸爸一辈子就没嚼过一口,怎么他就喜欢那东西了?”
妈妈说:“严奶奶,于贵喜欢嚼槟榔也没什么,这街上哪个男人又不喜欢嚼槟榔?”
严奶奶说:“我非要他戒了不可!以后就少到红妹子店里去!”
她们就这么说来说去,到最后也没说出什么更新鲜的东西。临了我妈妈问严奶奶在我家吃饭不?严奶奶说不了,她要回去给于贵做饭。严奶奶走了,她对于贵叔叔不满,对红姨更加不满。
没过几天,我刚刚吃完晚饭,妈妈正收拾碗筷,我们就听见严奶奶和于贵叔叔在隔壁吵架。他们之前说了些什么我们都没听到,只听见于贵叔叔大喝一声:“我的事不要你管!”
于贵叔叔这句话说得像打雷一样响,我和妈妈在隔壁都听见了。
紧接着,就听见严奶奶也提高声音说:“不要我管?你从小到大,什么事不是我管?你现在大了,以为翅膀就硬了是不?你把槟榔给我戒了!还有,不准到红妹子那里去!”
“老子不戒!偏要去!”
听得出,于贵叔叔的火气比严奶奶更大。
我望望妈妈。妈妈也皱着眉头看着竖在我们家和严奶奶家中间的那堵墙壁。好像妈妈能透过墙壁,看见隔壁的严奶奶和于贵叔叔吵架一样。
于贵叔叔的话音一落,隔壁一下子没了声音,但也只有几秒钟的时间,我突然就听见严奶奶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骂:“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来。快三十岁的人了,也不知道去找事做,天天就守在家里。你不要我管是吧?那你滚出去!”
随着严奶奶这句话,隔壁出现一阵杂乱的声音。我妈妈往外便走,我也赶紧跟出来。
严奶奶的家门已经打开了。于贵叔叔正往外走,我妈妈赶紧把于贵叔叔堵在门口。妈妈笑着说:“于贵,你怎么和严奶奶吵起来了?进去进去,我跟你说几句。”
只见严奶奶跟在于贵叔叔后面,大哭着说:“你滚出去!滚出去!就当我没生你这个儿子!”
我妈妈又赶紧对严奶奶说:“严奶奶,于贵小,不懂事,气大伤身,你也别气了。于贵你快进去。”妈妈拉着于贵叔叔的胳膊就往里面走,又一边对严奶奶笑道:“母子两个,有什么不好说的,严奶奶,让于贵给你道个歉。”她又转向于贵叔叔,说:“于贵,你怎么可以和你妈妈顶嘴?还不给你妈妈认个错?”
于贵叔叔像是火气未消,把我妈妈的手一挣,说道:“我错哪里了?”
我妈妈还没说话,严奶奶就眼泪一抹,喊了起来:“你错哪里了?成天和那个红妹子鬼混,还问错哪里了?”
“我就是喜欢她,又怎么啦?”于贵叔叔的声音再次突然拔高。
这句话让严奶奶嘴角一阵哆嗦,只见她转身从墙角抄起一把扫帚,对着于贵叔叔就打过去,说道:“你滚!滚出去!”
于贵叔叔挥臂闪开扫帚,说道:“我就走!”说完,于贵叔叔果然转身就走,又飞快地挡开我妈妈的再次拉拽,出門转个弯就不见了。
严奶奶见状,把扫帚一扔,又放声哭起来。
我妈妈对我小声说句:“你回去。”我只得回去,妈妈留在严奶奶家里。我回到家里就听不见妈妈和严奶奶的说话声了,但严奶奶的哭声仍时断时续地传过来。我记得那晚妈妈在严奶奶家里待了很久,另外我还记得,那晚她没有检查我的作业,像是忘记了这件她每天都要做的事。
于贵叔叔就这样从严奶奶家里走了。第二天,我非常惊异地看见于贵叔叔竟然在红姨的槟榔店里。那天放学,我和小凯照例去红姨的槟榔店买泡泡糖。红姨的所有表情和之前没有什么两样。还是穿着红衣服,披着波浪型鬈发,嘴上涂着口红。当我们走到她的玻璃柜台前站住,红姨脸上的笑和之前也一模一样。她说:“小凯、小军,你们放学了?”
我说是,然后将手中的一角钱给红姨。
红姨将泡泡糖的瓶子盖打开,伸手到里面拿出泡泡糖。这时我看见红姨身后,她店子里面的那张靠椅上,竟然坐着于贵叔叔。红姨店里只有这一张靠椅,除了红姨自己,从来没有其他人坐过。所以,当我看见于贵叔叔坐在里面时,不禁睁大了眼睛。于贵叔叔嘴里嚼着槟榔,脸上的神色像是什么也没发生。我惊异万分,在喊他时居然结巴起来:“于、于贵叔叔……”
于贵叔叔听见我喊他,脸上笑了笑,神色看上去就根本没有和严奶奶吵过架一样。他没有起身,只把嘴里的槟榔渣吐到手上,顺手往旁边的垃圾桶里一扔。我有点不知所措,小凯已经将我拉开了。
转过弯我就说:“于贵叔叔在红姨店里了?”
在学校时,我就已经告诉小凯昨晚于贵叔叔和严奶奶吵架的事了。小凯回答我说:“我早说过嘛,于贵叔叔喜欢红姨,严奶奶把他赶出来,他肯定就去红姨那里了。”
“要不要告诉严奶奶?”我问。
小凯不以为然,说:“这有什么好去告诉的。”
说完,小凯张口吹出一个很大的泡泡。我发现,小凯吹出的泡泡已经和我吹出的差不多大了。我不由紧张,很怕小凯在吹泡泡方面也超过我。于是我也赶紧吹一个,我吹的还是比小凯大,我不禁有点得意起来。
于贵叔叔在红姨店里的事我没告诉严奶奶,但我很快发现,我告不告诉根本没用,没过两天,街上所有人都知道于贵叔叔住到红姨店里去了。因为于贵叔叔每天就坐在红姨店里的靠椅上,嘴里的槟榔嚼个不停。所有去红姨店里买槟榔的人都看见这一幕了,不少人还跟于贵叔叔开玩笑,于贵叔叔倒是显得根本不在乎。记得有一天我在买泡泡糖时,粮油公司的会计苏伯伯也在买槟榔,他对于贵叔叔说:“于贵,你他妈现在享福嘛,啊,嘿嘿……”苏伯伯的笑声我听了很不舒服,但于贵叔叔反而笑起来,说:“老苏,你他妈少阴阳怪气,你老婆天天给你洗澡,你以为还有谁不知道?”
苏伯伯也不生气,哈哈一笑,说:“现在也有人给你洗澡了吧?”
于贵叔叔鼻子里的“哼”声带着笑,说:“去你的。”
我在旁听了这几句,心里不知怎么,突然十分难受。苏伯伯老婆天天给苏伯伯洗澡的事,我还真就不知道,至于现在谁给于贵叔叔洗澡呢?听他们口气,当然是红姨了。我真的很难受,这难受来得特别奇怪,我自己也说不清。我更不明白的是,于贵叔叔是大人了,怎么会要红姨给他洗澡?自从我读一年级开始,我就是自己洗澡了。
接下来我没想到,红姨忽然把柜台一拍,对苏伯伯冷冷说道:“你是来买槟榔的,还是来讨论谁给你洗澡的?槟榔在这里,要还是不要?”
苏伯伯眼神诧异地看了红姨一眼,也从鼻孔里“哼”一声,把一块钱按在柜台上,拿过槟榔走了。我听见他转身离开时嘀咕了一句:“还以为自己是什么货色?”
自于贵叔叔住到红姨那里之后,严奶奶差不多每天都会到我家来。她一来就和我媽妈说话。大概因为我小,我家里也没有多余的空房。她们说话总是当我的面说,我觉得真是奇怪,难道她们就认为我听不见她们说话吗?从严奶奶和我妈妈的说话中,我听出了这样一些事。首先,严奶奶对于贵叔叔的离家出走非常伤心,但儿子是她用扫帚赶出去的,她无论如何也不好去红妹子那里把他接回来。再说了,于贵叔叔两岁时,他爸爸就死在牛棚里了,是严奶奶守寡把于贵叔叔带大的。在严奶奶眼里,于贵叔叔小时候本来很聪明,但就是被自己惯坏了,而且,因为于贵叔叔爸爸的那个右派身份,小时候于贵叔叔就没上学,后来文化大革命了,严奶奶更怕于贵叔叔出什么问题,就把他始终带在身边。她原本以为,这个儿子会多么多么听话,还会多么多么孝顺,但哪里想到,等他长大后,一点都不听话,连工作也不愿意找,其实前些年严奶奶给于贵叔叔找了份烧锅炉的工作,结果于贵叔叔干了没两天,就不去上班了,嫌那工作累死人。严奶奶叹息,如果不是他爸爸死得早,这个儿子怎么会这么没出息?眼看着快三十岁的人了,连家也没成。哪个女人愿意嫁给一个没本事养家糊口的人呢?但那个红妹子,却是坚决不能和于贵叔叔在一起的。因为红妹子比于贵叔叔大了十岁不止。虽然说女大三、抱金砖,但大十岁是抱什么?再说了,那个红妹子不是结过婚吗?离婚简直太恐怖了,如果不是红妹子在外面不三不四,她那个丈夫怎么会和她离婚?于贵叔叔可是从来没结过婚的人,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大一个亏,希望他早晚会明白。另外最重要的,那个红妹子是做生意的,你看看她成天是什么德性?不是今天和张三打情,就是明天和李四骂俏,严奶奶活大半辈子了,什么人没见过?红妹子那个不正经的样子看着就想作呕。什么口红,什么波浪鬈发,就看她那打扮,不是狐狸精是什么?她要害别人就去害别人,怎么要害我们家于贵啊。这不是造孽吗?
严奶奶和我妈妈说着说着就要哭。我妈妈开始还是安慰严奶奶,甚至对严奶奶说,完全可以去把于贵叔叔接回来。母子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当然了,那个红妹子是要不得,明明知道于贵叔叔只有一个老妈,怎么可以让别人的儿子在她家里住着,也不劝他回家呢?
我妈妈这么一说,严奶奶就开始痛骂红姨了。
在严奶奶嘴里,红姨简直就是十恶不赦的坏女人,除了会勾引男人,就不晓得做别的什么事。当然,严奶奶骂归骂,我还是听得出来,严奶奶希望于贵叔叔能自己回来,只要他回来,严奶奶会既往不咎。
但于贵叔叔好像没有要回来的迹象,严奶奶对这点倒是着了慌。有天她又过来,非常为难地把声音压低,其实我还是能听见,所以我不明白她干吗要压低声音。严奶奶说:“你能不能……去红妹子那里,要于贵回来?”
我妈妈愣了愣,然后说:“我去叫于贵回来?”
严奶奶又叹息了,摇着头说:“唉,我也知道是为难你,但是、但是,于贵都出去这么多天了,我每晚都睡不着。”
我妈妈看起来像是没办法了,事实上,严奶奶每天过来和我妈妈谈论于贵,我妈妈已经有点招架不住,而且,我还感觉到,我妈妈有点已经厌烦严奶奶来找她说于贵叔叔了。我特发现,严奶奶好像变了一个人。以前,严奶奶对我们真是和善,也不去和街坊多话,街坊对严奶奶也算是尊敬。毕竟,谁都知道,严奶奶的丈夫是死在牛棚里的,当时有不少人劝她再嫁,但严奶奶坚决不肯再嫁,一心一意地带大于贵叔叔。而且,她好像很习惯于贵叔叔不做事,连倒个垃圾的事也舍不得于贵叔叔去做,尽管她嘴上又喜欢对我妈妈唠叨于贵叔叔这也不做,那也不做。我妈妈在家里也说过好几次,说严奶奶对于贵叔叔太宠惯了。于贵叔叔这不做那不做,又能怪谁呢?但于贵叔叔是严奶奶的儿子,我妈妈当然不能去和于贵叔叔说这些,也不会对严奶奶说这些。只是,当于贵叔叔离家之后,严奶奶就真的特别喜欢说个没完,而且动不动还哭个没完。我感到奇怪的是,严奶奶每天来和我妈妈说话,总是说同样的话,但从严奶奶的语气来看,她觉得那些话都还是第一次对我妈妈说。
妈妈对严奶奶的安慰连我都能听出来,完全是在敷衍了:“严奶奶,你这么想于贵,我看还是你自己去叫他回来。”
“我去叫?”严奶奶摇着头,居然又哭起来。我看得很是奇怪。严奶奶干吗不自己去叫于贵叔叔回来呢?既然她这么想于贵叔叔。不过我倒是知道,于贵叔叔肯定不想回来。他在红姨那里,天天可以躺在靠椅上嚼槟榔,而且,如果苏伯伯没说错的话,红姨还会天天给于贵叔叔洗澡。连洗澡都不用自己洗,那不是舒服得要死吗?
但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于贵叔叔不像是在红姨那里享福。
在粮油公司后面,是我们这里的菜场。连接粮油公司和菜场的便是一条巷子了。那天我放学回家后,妈妈要我将家里的垃圾扔到菜场那边的垃圾站去。我提着垃圾桶出来,刚拐进那条巷子口就不由一愣。在靠粮油公司的墙角前,于贵叔叔竟然在那里剖鳝鱼。
于贵叔叔的鳝鱼摊也就是两张椅子背做支撑,上面搁块反过来架的搓衣板。在他脚旁,是一个装满水和活鳝鱼的塑料桶。那些看起来像蛇一样扭动的鳝鱼一条条把头仰出水面。于贵叔叔伸手入桶,掐住一条鳝鱼,提起来,狠狠往桶沿上一抽,那条鳝鱼顿时就晕过去。于贵叔叔将那条鳝鱼顺手放在搓衣板上,将一根上部是圆扣的长钉子按在鳝鱼头上,右手的剖鱼刀翻过,在钉子上狠敲几下,钉子就钉进鳝鱼头了。那条鳝鱼像是痛醒过来,身子一阵扭曲。于贵叔叔的刀已在鳝鱼颈部切下去,顺着切口往下嗞溜划下去,刀锋快到不停扭动的鳝鱼尾部时再重新回去,将鳝鱼肚子里的内脏一把勾出,然后从中间横着再划几刀,那条鳝鱼就变成几块鳝鱼肉了。整块搓衣板和于贵叔叔的手上早就鲜血淋漓。于贵叔叔将手一推,剖好的鳝鱼肉便被抹到搓衣板下面的一个塑料盆里。最后,于贵叔叔再拔出钉进鳝鱼头的长钉子,将鳝鱼头和鳝鱼尾及内脏抹到搓衣板下的另一个塑料盆里。
我平时很喜欢吃鳝鱼,但毕竟鳝鱼比其他肉类贵多了,所以妈妈很少买。我更没有料到,我喜欢吃的鳝鱼居然是这样被杀死的。看着于贵叔叔的满手鲜血和满是鳝鱼头、鳝鱼尾和内脏的塑料桶,我不禁感到害怕。我像被钉住了一样地迈不开脚步。
于贵叔叔再去抓另一条鳝鱼時看见我了。
“小军,”于贵叔叔说,“你倒垃圾去啊?”
他一边说,一边又将这条鳝鱼如法炮制地开膛破肚。
“嗯,”我回答,“于贵叔叔,你剖鳝鱼啊?”
于贵叔叔不知为什么,像是冷笑一下,然后说:“是啊,你还不去?”
我正要从于贵叔叔身边走开,于贵叔叔又说:“来,”他身子一侧,说,“帮我拿口槟榔出来。”我走上去,从他裤兜里摸出一包槟榔。于贵叔叔对我弯下腰,我拣出一口槟榔塞进他嘴里。
回家后,我赶紧告诉妈妈于贵叔叔在巷子里剖鳝鱼。
“你想吃鳝鱼了?”妈妈问。
我不知道妈妈怎么会这样来理解,鳝鱼我当然想吃,但我摇摇头说:“不是。妈妈,于贵叔叔怎么会剖鳝鱼?”
妈妈像是奇怪我问这个问题,就说了句:“很多人都会剖。”
还没等我和妈妈多说几句话,严奶奶又从外面走了进来。她一进来,就对我妈妈说:“你看看、你看看,于贵竟然在剖鳝鱼!”
我妈妈真的有点烦严奶奶了,也没有去拉小板凳,就说:“严奶奶,于贵是可以做事的嘛。”
“做事?”严奶奶又要哭了,“他在家时,我要他做过什么事?现在好了,不要这个家了,也不要我这个妈了,跑到红妹子那里去了。一定是红妹子逼于贵去剖鳝鱼的。”
妈妈微微皱了下眉,还是又很快笑了笑,说:“严奶奶,也别管是不是红妹子逼的,我觉得让于贵多做点事也要得。”
“什么要得?”严奶奶说,“我刚才去菜场,看见于贵在巷子口剖鳝鱼,我在他旁边站了半天,他连我看也不看。他手上全是血,是不是割着自己的手了?”
妈妈说:“严奶奶,你不是总说于贵大了,什么事也不做嘛,现在他在做事,我看你就让他去做。至少嘛,让他知道赚钱不是那么容易的。”
严奶奶刚刚准备哭的,听见我妈妈这样说,就不打算哭了。她对妈妈有点不满地说:“怎么你也这样说?于贵在家里,我哪会让他做这样的事?”
“严奶奶,”妈妈说,“要不就等两天再说。”
接下来的两天,我和小凯就都跑去巷子里看于贵叔叔剖鳝鱼。
我发现,剖鳝鱼的于贵叔叔好像不怎么高兴。以前他看见我和小凯,总是会笑的,也总是会逗我们说几句话的,但现在不了,他全心全意地在剖鳝鱼。当他大概觉得到了该说话的时候,就抬头问我们:“你们今年读几年级?”
“我三年级。”我回答。
“小凯你呢?”
“我五年级。”小凯回答。
然后于贵叔叔又不说话了,很仔细地继续剖鳝鱼。
小凯胆子比我大,他喜欢到那个装水和活鳝鱼的桶里摸鳝鱼,而且,在看见于贵叔叔剖完一条鳝鱼后,还帮着掐条鳝鱼上来,往桶沿一抽,将晕了的鳝鱼交给于贵叔叔。我实在是有点怕,觉得鳝鱼和蛇太像了。怎么小凯就不怕呢?
眼看着于贵叔叔剖了十来条鳝鱼后,严奶奶出现了。
严奶奶走到于贵叔叔身边,突然就大声说:“于贵!你给我回去!”
于贵叔叔抬头看了严奶奶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继续低头剖鳝鱼。
严奶奶几步走到于贵叔叔前面,居然端起那个装满鳝鱼头、鳝鱼尾和鳝鱼内脏的塑料盆,对于贵叔叔说:“你到底回不回去?”
于贵叔叔停住刀,说:“我不回去!”
“好!好!”严奶奶一连说了两个“好”字,突然端着盆子就从于贵叔叔身边走开。于贵叔叔一愣,转头说:“你要干什么?”
我和小凯在旁,也有点惊讶,只见严奶奶端着盆子走到巷子口转弯了。
于贵叔叔赶紧将鳝鱼刀往搓衣板上一扔,跟着严奶奶过去。
我和小凯也不由自主地跟过去。
但我们都晚了一步。我们转过弯,就看见严奶奶将装了大半盆鳝鱼头、鳝鱼尾、鳝鱼内脏的盆子对着红姨的槟榔柜台上就泼过去。
红姨正站在柜台里面给苏伯伯递槟榔,没提防一盆血淋淋的脏东西对着自己就扑了过来,身上顿时飞上无数麻麻点点的鳝鱼血。
红姨“哎呀”一声惊叫。好在苏伯伯在外面,那堆血淋淋的东西在玻璃柜台上一溅开,他身疾眼快地就立刻退开了,嘴里也“哎呀”叫了一下。
我惊呆了。
只见严奶奶将盆子扔过去后,指着红姨就骂开了:“就是你这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勾引我们家于贵!你说!你到底想要于贵怎样?”
红姨一边抹着身上的血污,也一边对严奶奶叫了起来:“你、你、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严奶奶抓起玻璃柜台上的脏物,对着红姨的脸就扔过去,一边说:“我打你这个不要脸的!”
红姨一边闪身,一边抬臂挡住脸。
于贵叔叔早已经过来,他没来得及阻挡严奶奶扔盆子,现在他一把将严奶奶的手抓住了。只听他厉声喝道:“你发什么疯?”
“我发疯?”严奶奶说,“我早被你们逼疯了!”她拼命扭着身子,想挣脱于贵叔叔的手。但于贵叔叔抓得很牢。
在我的感觉里,几乎只一眨眼,好多街坊邻居就都到红姨的槟榔店前了。
我听见红姨在大叫:“我在挽救你儿子你知不知道?”
“我儿子要你来挽救?他犯法了?呸!”严奶奶的手被于贵叔叔抓住,嘴却没堵住,她对红姨吐出一口痰,幸好没吐到红姨身上。围成一圈的街坊纷纷开始劝说。不过听得出,他们大都是对严奶奶的行为感到不满。只是严奶奶毕竟是长辈,所以他们的话又不好明说。我虽然吃惊,也一下子对严奶奶感到不喜欢了。
不知道妈妈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她一来就走到严奶奶面前,说:“严奶奶,你生这么大气干什么?来,快回去。”说完这句,妈妈又转身到红姨面前。红姨那时候在拼命地哭。苏伯伯几个人在安慰她,还有人赶紧在收拾血淋淋的玻璃柜台。
妈妈对红姨说:“红妹子,严奶奶年纪大了,你不要和她计较。毕竟,她是于贵的妈。”
“是于贵的妈又怎么了?”红姨抬起脸,说,“年纪大就可以做这样的事吗?我做错什么了?于贵到我这里,我哪天没劝他回去?我要他会门手艺,我也错了啊?”
“我儿子不要你管!”严奶奶还在那里大叫。奇怪的是,严奶奶居然也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又把她如何守寡带大于贵的事颠来倒去地说给旁边的人听。
“你们知不知道?我一个寡妇,好不容易带大于贵。人图个什么?不就是养儿防老?现在好,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把我家于贵勾引到她这里。你们说、你们说,她是不是活该?我儿子一直好好的,就是被这个女人带坏了。我要砸了她这个店!呜呜呜……”严奶奶说到后来,竟然又放声哭起来。
“严奶奶,算啦、算啦。”很多人这么说。
严奶奶还继续说下去:“你们谁愿意自己的儿子和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混到一起?啊?”
“够了!”于贵叔叔对严奶奶咆哮起来,“丢人现眼!你回去!”
“我丢人现眼?”严奶奶又哭又喊,“你有本事就永远别回那个家!”
“我不回!”于贵叔叔吼道。
我妈妈赶紧过来,对于贵叔叔说:“于贵,对你妈妈吼什么?”她又对严奶奶说:“严奶奶,先跟我回去,到我家吃饭。啊。”
妈妈带严奶奶往我家走。严奶奶还回头对于贵叔叔说:“你别回来!别回来!”
我自然也跟着妈妈和严奶奶回去。回头时我看见于贵叔叔想去抱红姨,却被红姨狠狠抽了个耳光。
那天晚上,妈妈又陪了嚴奶奶很久,直到我睡着了,妈妈还没有从严奶奶那边过来。
第二天,中午放学时我惊讶地看见,红姨槟榔店的门是关着的,上面挂了把锁。很多街坊围在那里,他们都在劝严奶奶回去。但严奶奶竟然是跪在那扇关着的门前,一边死劲拍门,一边嚎哭道:“红妹子!红妹子!你这个不要脸的,你把我家于贵带到哪里去了?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我心惊胆战地看着这场景,心里面一下子被一股说不出的难受充满。我听见旁边的人在窃窃私语,说于贵叔叔和红姨离开这里了,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去处。我不明白的是,严奶奶为什么要对着一扇门下跪?而且,她的话听起来既像在乞求,又像在骂红姨。她到底是乞求还是在骂?因为妈妈那时没在,我就转头问小凯。没想到,对我的问题,小凯也终于说他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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