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天堂电影院》的心理刻画手法研究
2020-09-10李丽英
【摘要】 《天堂电影院》是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导演朱赛佩·托纳多雷著名的“时空三部曲”之一。该片将现实主义题材与浪漫主义创作手法相结合,在缅怀电影历史、展示个人情感历程的同时,以独特的艺术构思和唯美动感、清新别致的镜头风格,为观众塑造了个性鲜明、感人至深的人物形象。本文从影片的镜头语言的隐喻性特征入手,着力阐释其在人物形象塑造和人物心理刻画方面独特的艺术趣味。
【关键词】 浪漫主义;镜头语言;隐喻;心理刻画
【中图分类号】J9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标号】2096-8264(2020)30-0069-02
一、象征镜头准确隐喻人物心理
意大利的皮·保·帕索里尼说,电影不直接表现抽象概念,电影靠隐喻而生存。[1]
《天堂电影院》中,已经成为著名导演的主人公萨尔瓦托闻听老放映员艾弗多去世的消息,回到阔别三十年的家乡。此处镜头要如何处理才能准确传神地刻画儿子归来时母亲的复杂心理?
在这个段落中,导演没有使用传统的借助人物面部表情和动作来表现人物心理活动的手法,而是用毛衣毛线隐喻母亲,用母亲手中正在织的毛衣,代替母亲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毛线在镜头中的延伸与节奏缓慢的长镜头相结合,间接含蓄却又感人至深地向观众传达儿子回家时母亲急切难耐的心理。
用毛衣毛线隐喻母亲,是不同国别不同语言观众共通的心理意象符号。这一隐喻物不仅符合母亲的年龄、身份和性格特征,具有强烈的生活化风格,而且能激发世界观众的心里共鸣。含蓄而不晦涩,深刻而不艰深。画面中不断被拉长延伸的毛线,正如母亲多年来对儿子的思念,丝丝缕缕,不曾停止。尤其是隐喻与长镜头的组合使用,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在画面的流转中给观众强烈的视觉感染和心灵震撼。可谓是,语不涉难,已不堪忧!
二、反常构图巧妙映射人物心理
(一)前景元素与远景景别形成反常构图,暗示人物内心
在影视镜头中,远景较多用来表现环境特征。《电影艺术辞典》称其“以表现环境气势为主,常用来展示事件发生的时间和规模,并在抒发感情渲染气氛方面发挥作用。”[2]
英国电影史诗大师大卫·里恩曾在他的影片中创造性地使用远景镜头用于影片叙事,被誉为世界首屈一指的“极远景”大师。
朱赛佩·托纳多雷则在展示环境和叙事的基础上,别出心裁地将前景元素和远景景别相结合,用于人物心理的塑造。
影片中,处于热恋中的青年萨尔瓦托暑期离开小镇外出放映露天电影。对女朋友的思念及爱情的不确定性,使放映生活枯燥冗长,难以忍受。导演借助几个反常的远景构图,以特殊的自然环境来隐喻人物心理。表现当地环境的远景镜头,却使用墙壁作为前景,且占据画面左侧二分之一的面积,形成明显的遮挡,产生压抑效果;另一个环境镜头使用层次缠绕的圆圈状的铁丝做前景,几乎将画面后景处的远山全部遮挡。这样特殊的构图形式,进一步拓展了远景镜头的表现领域,将人物内心的苦闷、孤独和无奈,以象征性的视觉形象,含蓄地传达给观众。
(二)充分利用第四空间大景深构图,人景交融,以景喻人
第四空间是指在同一个镜头中,除了有前景、中景和后景三个层次外,还存在处于后景之后的空间。大景深构图最早出现在法国诗意现实主义导演让·雷诺阿20世纪三十年代的电影《游戏规则》中,随后奥逊·威尔斯的影片《公民凯恩》、黑泽明的《武士》、科波拉的《教父》对景深镜头都有经典运用。
所不同的是,以上几位导演的大景深构图主要用于人物出场和叙事,朱赛佩·托纳多雷在《天堂电影院》中则用大景深镜头来象征和隐喻。如青年萨尔瓦托服役结束回到家乡,昔日生活已失去,却不知如何开始新的人生。苦闷迷茫中,老放映员艾弗多带他来到海边。大远景的画面被地平线一分为二,前景处是陆地及陆地上成堆的铁钩锚,后景是蔚蓝色的大海,第四空间处是远山和蓝天白云。人物(萨尔瓦托和艾弗多)化作点,位于地平线上。如果说前景中的陆地和钩锚象征小镇生活和托托的现实处境的话,那么后景中的大海、远山和蓝天白云则隐喻外面的世界和萨尔瓦托的未来。地平线上的主人公处在两者之间,如同站在人生的岔路口,迷茫失落,不知所措。艾弗多鼓励他离开这个被“下了魔咒”的地方,到罗马去实现梦想。这个镜头借景抒情,既隐喻萨尔瓦托人生的处境,含蓄地塑造了萨尔瓦托面对人生抉择时的矛盾心理,展示了艾弗多父亲角色和人生导师的多重形象。
三、借助剪影镜头,写意性展示人物心理变化
写意(vivid expression and bold outline)起源于绘画,指的是忽略艺术形象外在逼真性,强调内在精神实质,要求在形象之中有所蕴涵和寄寓。电影当中,就是将视觉形象抽象化,让观众通过看到的形象去想象看不到的东西。
《天堂电影院》两个决定主人公萨尔瓦托爱情命运的重要场景,均借助窗户上的剪影镜头表现艾琳娜,用写意性的镜头语言,来展示人物微妙的心理。
青年萨尔瓦托爱上艾琳娜,他每天下班后等在艾琳娜家楼下,并告诉艾琳娜,如果艾琳娜也爱上他,就打开窗户。在新年夜等待的一场戏中,导演借用剪影镜头,传神地表现艾琳娜的心理变化过程。一个慢摇镜头,从两人剪影的窗到半关闭的黑暗的窗,交代了艾琳娜独自一人躲在黑暗中,在开窗和跟父母一起庆祝新年之间犹豫不决的心态。而后的灯亮、开窗、关窗、灯灭,则将艾琳娜打算鼓起勇气,毅然向薩尔瓦托打开心扉,却又在瞬间改变心意狠心拒绝萨尔瓦托的心理过程细腻含蓄地刻画出来,同时也表现了少女情窦初开时的矜持、羞涩和慌乱。整个叙事段落营造一种惆怅却不伤感的气氛,含蓄蕴藉,唯美深沉。不著一字,尽得风流。
结尾一个大纵深镜头,将艾琳娜一家举杯欢庆的剪影与萨尔瓦托孤单的背影放在一个画面中,通过对比蒙太奇的运用深化萨尔瓦托内心深深的绝望。尤其是绚烂烟花在屏幕上方的绽放,将萨尔瓦托孤独失落的境地渲染得淋漓尽致。这样的镜头为后面艾琳娜走进放映间,二人忘情接吻,观众因断片而叫起来的热烈场面,起到欲扬先抑的作用。蕴含着浓而不腻的浪漫情调,将青年男女纯洁美好的爱情营造出来。
另一个场景中,中年萨尔瓦托通过通讯里找到艾琳娜家地址,晚上来到艾琳娜家门前给她打电话。这个段落依然借助剪影镜头,使用写实镜头与写意镜头相结合的表现手法。整个打电弧过程中,特写写实镜头表现萨尔瓦托急切又犹豫的心理,艾琳娜依然借用窗户上的剪影用写意的手法含蓄呈现。从视听语言的角度理解,至少有四个方面的含义:一是呼应前片中萨尔瓦托楼下等待的场景,制造一种物非人非的时光流逝感;二是制造视觉上的悬念,观众对三十年后已为人母的艾琳娜的外貌更加好奇;三是通过主题暗喻的手段揭示两人关系,镜头中的窗,成为两人终生无法逾越的窗;对于萨尔瓦托和艾琳娜而言,他们都是彼此窗上的剪影,可望而不可得。四是窗户及窗户上艾琳娜的剪影映衬在灰暗的墙面上,正像电影的银幕一般,诠释了导演对于生命真谛的隐喻——人生如电影,但人生比电影难多了(片中艾弗多语)。
伊朗导演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曾说:“我喜欢那种帮助观众拓展想象力的电影……在观众的自由想象中,主人公有多少种相貌,观众就会想见多少种相貌。”[3]相较于纯写实正反打的镜头表现方式,这种借助剪影表现心理的手法不仅构造了绘画般美妙的视觉艺术,而且使影片从简单的叙事上升到思维层面即哲理层面和审美层面,让观者有充分的想象空间。导演的主观思想情感与影片的客观叙事有机地融合,用细腻的镜头传达了含蓄的意旨和幽微的信息,可谓精雕细镂,意味隽永。
四、时间延伸处理巧妙渲染人物情绪
俄罗斯导演安德烈·塔尔科夫斯基说:“我要时间在银幕上以庄严独立的方式流动。”[4]
影视时间区别于现实时间的重要特征就在于它的可控性,现实中的时间是线性的连续的,它不可逆转地以固有节奏向前流逝;而影视时间则可以根据导演需要,进行主观化处理,呈现出诸如延伸、压缩、冻结等多种复杂形态。延伸是指影视作品中通过剪辑将几分钟内发生的动作延伸扩展为仿佛是几十分钟或更长时间的场面,这就是延伸。这种“时间的放大”可以极大地增加影像的冲击力和感染力。《天堂电影院》中,中年薩尔瓦托在家乡酒吧偶遇艾琳娜的女儿。导演借助手中酒杯落地的情节,用萨尔瓦托的主观视点,通过对时间的延伸处理,将其内心的震惊以及在现实和回忆中交错的情绪,巧妙地拉长和渲染。现实生活中,酒杯落地不过是一秒的时间。但是在这个情节段落的处理中,从酒杯由手中脱落到落地杯碎,中间足足间隔了三十多秒。导演在这三十多秒发时间里,以主观镜头的形式,将男主看的各种表情特写和女孩面部特写多次交替。在怀旧悠扬的主题音乐的渲染下,男主的情绪也在回忆时空和现实时空中错乱。分不清女孩的脸是萨尔瓦托记忆中艾琳娜年轻时的面孔,还是现在时空中艾琳娜女儿的脸。可以说,导演此处使用延伸时间的手法,用散文化的镜头语言,将男主激烈的情感动荡过程深刻悠扬地刻画出来。
《天堂电影院》包含了导演托纳多雷对家乡人民苦难生活的同情和对梦想对爱情的歆叹,更寄寓了他对电影命运和社会变迁的感慨。除了精巧的叙事结构和高超的时空驾驭技巧,运用独特的镜头语言进行隐喻性心理刻画的独特造诣也足以使导演在20世纪的电影之林独树一帜。
参考文献:
[1]李恒基,杨远婴.外国电影理论文选[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474.
[2]许南明,富澜,崔君衍.电影艺术辞典[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86:324.
[3]朱玛,朱丹.世界著名导演的镜头语言[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210.
[4]朱玛,朱丹.世界著名导演的镜头语言[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177.
作者简介:
李丽英,女,陕西西安人,西安外国语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视听语言、微视频制作与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