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罗金的“过渡”作品
2020-09-10孙宇
【摘要】 集“光环”和“恶名”于一身的索罗金在中篇小说《暴风雪》中,通过讲述医生和车夫冒着暴风雪赶去目的地“多尔戈耶”的旅程记,来表达自己的哲理性思考。这样客观理智的现状分析、人性善恶的辩证思考、对未来的大胆猜想以及沉着冷静的笔风同前期作品产生明显反差。在这部“过渡”作品中,作者对现代主义思考更深一步,创作阶段较之前显得更加成熟。
【关键词】 索罗金;“过渡期”;暴风雪;未来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29-0017-03
弗拉基米尔 · 格奥尔基耶维奇 · 索罗金是俄罗斯著名的后现代主义小说家,他的作品被译成多种语言,在俄罗斯乃至国际上都受读者的热烈欢迎。与此同时,他的作品也引发争议,他对极权主义的极度厌恶,对文学传统的彻底颠覆,欲望、丑恶、悲哀成为了索罗金作品的主角,他们不再是真善美的陪衬,相反地,肆无忌惮地在人们眼前一遍遍突破道德和法律的底线。在索罗金的作品中,文学不再是人們舒缓身心、洗涤灵魂的营养品,“他用将现实与人物丑陋化、粪土化、妖魔化的审丑手段实施对民族和人类历史、文化的颠覆” ①。在充满反乌托邦性质的作品中,人类的终点必然是无尽的绝望。索罗金的小说主题在“污浊不堪”的语言背后显得意味不明,人们称他的作品“诲淫诲盗”,败坏社会道德,甚至当众撕毁并焚烧他的小说。
和早期“个性鲜明”的作品相比,2010年出版的《暴风雪》就显得温和许多。作为索罗金创作道路上的“过渡”作品,它的内容显然更加符合大众的审美标准。它一出世便引起文学界和大众的广泛关注,并连获俄罗斯“新文艺奖”和俄罗斯大书奖。借此作品的发表,索罗金本人的“正面形象”开始得到挽回。渐渐地,他被称为“有担当的作家”,甚至连评论家伊·佐托夫都评价他为“当今俄罗斯文学中唯一的经典作家”。
一、人为的破坏力变为自然的破坏力
反强权主义一直是索罗金作品中的热门话题,索罗金讨厌暴力。以往作品中,为了突出这一话题,小说中的人物会在社会、政治的强压下作出各种异化行为,索罗金通过人毁灭身体和精神的行为来表达对强权主义的厌恶以及对单一固化模式的斥责,借此颠覆民族政治、历史、文化等。但在这部小说中,和社会、政治不同,暴风雪并不是人为的,它源自不可控的自然力,从小说开头引用的勃洛克诗句“亡者眠向/白雪的床榻,/窗中轻扬/宁静的暴风雪……”中就可以感受到小说沉重且充满哲理的氛围:死者在平静的暴风雪中沉眠,大自然永远是人类的主宰。暴风雪时而猛烈,时而也会平静下来,“乌云已经完全不见了,天上群星璀璨,月光洒满大地,暴风雪停了” ②,由此可见,作者对暴风雪的态度没有盲目的排斥,和之前对暴力形象先入为主地附加情绪方式处理不同,索罗金在这部小说中公正客观地刻画了一个“喜怒无常”的大自然形象。尽管最后车夫库奇马被冻死在冰天雪地中,医生加林勉强九死一生,但在作者笔下,暴风雪这一“强权”形象并没有刻意对两个人物作出故意行为,它是盲目的、混沌的、毫无意识的。
作为唯一的主人公,暴风雪在小说中贯穿始终,但同时它又是一个故事背景板,面对毫无感情的、变化无常的大自然,人类的选择尤为重要。在大自然力量和人类能力相互拉扯下,小说最后以大自然胜利而告终。这着实令人遗憾,因为医生是带着人类使命前行的,却难逃失败的命运,但这结果也是意料之中的,因为人类面对自然就是不堪一击的,符合现实的反乌托邦思想在这里得到了体现。由此可见,索罗金对反强权主义的探究仍在继续,俄罗斯历史已久的强权主义虽然少不了人为的强制与贪婪,但它是否也是历史使然,像自然规律一样无法避免、必须要经历的呢?索罗金对强权主义的态度少了激进的一味反抗,增添了冷静判断,这使他的作品多了显而易见的深度,因此也更容易使人产生共鸣。
二、对“美”的思考代替了“审丑”理念
张建华曾说过:“审丑理念的确立是索罗金艺术意识的基础。” ③索罗金打破俄罗斯文学的美学传统,继承现代派的世界观,“丑恶”与“绝望”成了他作品的代名词,通过极端的表现形式,不断向读者的阅读承受能力发起挑战。但在《暴风雪》这部作品中,和之前的处理方式不同,作者将视线转向了对立方,在小说中多处可以找到作者对美的思考:医生加林的任务是将抗病的疫苗送到疫区,他肩负着拯救人类的神圣使命;车夫库奇马的人物设定更是带有弥赛亚意味:他长得像鸟一样,脸上永远带有微笑;不在乎金钱,对现有生活的知足;在暴风雪中坚持自己的职责,甚至最后为守护住医生和袖珍马的温暖而满足地死去。
小说中还有很多关于善恶的直接言论,比如库奇马会坦言“希望恶人少一点”,医生承认“人性本善,恶是人类的一种错误”,两个人都在强调善的重要性。但相比车夫库奇马,医生加林作为一名知识分子,他的形象在索罗金的笔下和传统意义上追求理想、坚定勇敢的知识分子不一样,这种差异性是随着剧情发展逐渐显现出来的,在开始,他带着神圣崇高的使命,但当面对现实时,他也会有喜怒哀乐,甚至表现欲望、怯懦等负面情绪。索罗金在延续经典的同时,依旧遵循反理想化的原则:拒绝美化形象,复制现实人类的复杂情感,表达人类内心最真实的感受。所以,除却被赋予的医生身份,加林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在小说中,医生会告诉自己:“任何时候都不应该放弃原则,不应该越过底线……生活给了你选择的可能,应该选择那些对你来说本性使然的东西,选择那些让你在事后不会因为自己的意志薄弱而羞愧难当的东西” ④,但强烈的欲望使他冲昏头脑,随后他就和磨坊主的妻子发生性关系,打破原有的计划,并将责任归咎在车夫的身上。“他喜欢磨坊主的妻子吗?”不,他不喜欢,肉体得到满足的起因并不是爱。一夜情的第二天,他对磨坊主妻子的存在甚至是有点反感。在到达维他命人的帐篷后,医生的一系列行为也在渐渐拆解他的前一秒刚刚建立的“光辉”形象,看到被自己同伴殴打在地的维他命人,他“不赞许地叹了口气”,并声称要告上法庭,但在维他命人拿出毒品作为交易时,他立刻就“无助”地说道:“很难拒绝”。他明知自己的软弱,却对此表示无能为力,丝毫没有主动克服的想法,在得知最开始使他们雪橇车板断裂的正是这种金字塔的毒品时,他忘记先前的愤怒,首先想到的是金字塔不菲的价格,告诉自己在回去的时候要将丢弃的金字塔捡回来。
在这部小说中,索罗金没有专注于刻画人类的“恶”:加林医生是个头脑上爱理性思考的人,在他的心理活动中可以看出“善”的一面。但面对现实中的困难、诱惑时,加林的选择便出了“差错”,这是为什么呢?为此我们可以在加林的身上明白作者想要表达的寓意其实更多。在这条路上,车夫库奇马一直是一条“善”的平稳基线,而医生加林的情绪与行为随着路途的前进一直围绕库奇马的基线在上下波动,二人在善恶的取舍上却和地位有着如此反差,这使人物的性格特点在内容上富有争议性,形象更加立体。
三、解构传统、面向未来
在20世纪后期,积压已久的社会问题以及俄罗斯文学中心地位的消失使人们身心俱疲,俄罗斯民族遇到了强大的精神危机。在文本中除却借用丑恶来表现当时人们心中混沌无序的精神世界,句里行间更是透露着浓浓的压抑与绝望。索罗金把重心放在否定传统和直叙现实上来,在他的小说中人类的丑恶行为是人性使然,是主动行为,没有理由可以为丑恶狡辩,因此人们的生活是麻木且无望的。在这种条件下,人们继续做着令人震惊、但在小说里看来却是合情合理的行为来,由此循环往复,无休无终。这样一个因果轮回的黑暗环境使读者窒息,而索罗金力图展现的反乌托邦思想便在这里得到了俗化,俄罗斯的未来何去何从一直是他探讨的问题。在《暴风雪》中,作者同样对未来做出假设。毫不例外地,很多可怕的“预警”在小说中隐隐约约浮现出来:令人闻之色变的瘟疫,使人容光焕发的毒品,不孕不育的普遍现象,袖珍人和巨人、袖珍马和巨型马的存在,巨人的死亡等。小说中的主角暴风雪更是让人不可忽视的存在,未来还会有很多其他障碍……但索罗金笔下习惯性的自我封闭、没有出路的“死循环”没有出现,在小说的结尾,尽管无法战胜的暴风雪没有让医生如愿抵达目的地,但所幸医生并没有和库奇马一样,沉睡在了天地一色的雪地里,是中國人救了他,至此,一个开放性结局等待读者和作者一起思考,同时也给了读者喘息的空间。索罗金将对未来的构想完完整整写进小说,公开包容地邀请读者一起讨论、思考。完全自由的文学环境依旧使俄罗斯人民没有安全感,但正因为如此,未来才充满无限可能。索罗金在后期作品中多次提到了中国,他曾毫不隐讳地说过:“按照我的描述,在未来的俄罗斯将会有很多中国人出现……这个种族对俄罗斯只会有好处。” ⑤由此可见,索罗金认为俄罗斯的希望在东方,他为俄罗斯道路指明大致方向。
四、繁琐断层的情节变得流畅自然
索罗金作品最突出的特点之一就是荒诞性,断裂、拼接的文本结构常常使人理不清头绪,在阅读作品的过程中,惊险的情节发展常常伴随着解密的过程。比如,在长篇小说《罗曼》中,美好的婚礼夜晚却变成了新郎杀人的狂欢,矛盾对立的情节突变让读者不知作者所云为何,原来索罗金借助婚礼上的面具型人物展示了19世纪俄罗斯文学典型的和谐表象,而这一场“地狱式”凶杀则是作者对那个辉煌时代的告别;在长篇小说《蓝油脂》中,主角蓝油脂引发了一个又一个扑朔迷离的故事,但到结尾才发现蓝油脂看似强大,实则虚幻,索罗金将蓝油脂比喻为俄罗斯人民的精神食粮。而在《暴风雪》中,小说情节安排合理,线性的主线发展走向清晰,回忆和梦境对主线情节进行补充,一切以原本“在路上”的情节线为主。小说通俗易懂,在继承传统“暴风雪”的主题、表述作家构思,并对未来做出合理假设的同时,小说也沿袭了后现代主义的写作特点:隐喻、互文及语言的丰富性等。因此,巴辛斯基表示:“他现在的突出特点是温和而适度”。
五、结语
20世纪初,现代主义家急于创造属于自己的语言,不惜用任何方式来呈现当时那个狂暴的世界,这使很多19世纪的经典被一笔勾销,它们好似是掩盖社会破烂不堪的“遮羞布”,只有撕毁它才会还原现实社会的本来面目。而如今,以未来主义为主的后现代主义在激情宣泄过后,开始理智思考现实,寻找未来。不是否定过去就可以站在现实中,相反地,只有在俄罗斯传统精神的庇护下,人们才会存有爱国主义的正义感,齐心协力真正为这个民族、这个社会寻求良药,只有留住根,才有开枝散叶的可能,文学理应更是如此。索罗金认为,伟大的俄罗斯文学是永垂不朽的,但俄罗斯文学不应该一成不变,同样,经典也不是用来膜拜的,而是用来吸收和运用的。因为尊重与肯定,所以借用和沿袭,加入自己对现代文学的理解,运用多种语言和表达方式,拓宽文学的边界,这才是他如今的目的。没有任何一种的文学流派会在历史长河中死亡,因为它们都是顺应时代产生的,承载着上一代文学流派的灵魂,也会影响下一代文学流派诞生并延续,历史向前,生生不息。未来是多元的集合,是由多种语言和文化并存的存在,为此,索罗金在探索中创作,在创作中继续探索。
注释:
①③ 张建华:《丑与恶对文学审美圣殿的“冲击和亵渎”——俄国后现代主义小说家索罗金创作论》,《外国文学》2008年版第2期,第3页,第4页。
②④⑤ 索罗金:《暴风雪》,任明丽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23页,第57页,第185页。
作者简介:
孙宇,女,汉族,吉林辽源人,辽宁大学,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俄罗斯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