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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析刘震云小说的白描特色

2020-09-10王嘉楠

今古文创 2020年31期
关键词:白描刘震云小说

王嘉楠

【摘要】 刘震云是一个语言天赋很高的作家,其小说的魅力很大一部分来自语言。20世纪80年代以来他的语言虽然也经历了一些变化,显示出丰富性和多样性,但也有一些极具个人特色的部分在长久的创作中“变中未变”。本文对其带有现代特点的白描的使用方面进行了试析。

【关键词】 刘震云;小说;语言;白描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31-0011-03

评论家陈晓明谈到刘震云时指出:刘震云是属于那种对生活有特殊切入点,并很快就形成自己独特风格的作家。当我们在品读刘震云作品的时候,往往会觉得似曾相识,但是如果仔细寻找雷同之处,却又并无所得。在我看来,造成这种错觉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刘震云对白描手法的运用和改造。

一、传统白描与新白描

白描原是中国画的一种技巧。这种画法只用黑线来勾勒物象,以形象本身简洁的特征唤起读者联想,突出神韵。这种绘画手法运用到小说中形象的描写上,就是抓住描写对象的特征,用寥寥数笔写出形象来。鲁迅先生曾说:“白描却没有秘诀。如果要说有,也不过是和障眼法反一调:有真意,去粉饰,少做作,勿卖弄而已。”

白描的艺术在我国古代的优秀文学作品当中就已经多有体现。两汉时期的汉乐府诗、魏晋时期的陶渊明诗等等,我们都可以从字里行间寻到白描简洁但传神的痕迹。及至宋代,苏东坡的作品中也有所展示。例如苏东坡悼念亡妻之词《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整首词的写景、记事、抒情,均以白描为主。

而转入明清时期,应文学的需求,文学的形式得了丰富,从早期的诗词曲进而扩展到小说话本,白描的运用就变得更加纯熟。例如,《水浒传》《红楼梦》等一系列古典小说作品就继承和发展了中国文学语言白描传神的传统,作家在作品中并不卖弄炫耀辞藻的华美,也不追求故事场景的过渡描绘。它是“用简洁、精练的文字, 通过粗线条的大笔勾勒和工笔细描相结合的手法,赋予描写主体以可感的外在形态,为揭示其性格、气质、感情提供血肉之躯。”

五四新文学运动以后,西方文学传入我国,传统古典小说的说故事模式已经不能够满足读者的需求,因此在西方文学影响下,中国的文学也开始了由古代至现代的转变。可以看到,现代文学中的许多作品的叙述结构十分多元,作家在写作时不仅仅只是单纯地叙述一个或几个故事,而是开始着重刻画人物的心理、塑造人物的形象、表现人物的命运。小说的语言也不再是粗陈的概括,而是开始精雕细节,强调逼真细腻。但是对西方的叙事和描写方式的借鉴并不意味着对古典文学当中白描等手法的摒弃,西式的文学叙述纵然能让读者在细节中感受到人物形象的真实、故事场景的丰富,但是一旦过于追求这种细节就会让作品变得繁琐拖沓,过于单一的语言模式也同时会导致读者的审美疲劳。

因此,鲁迅、赵树理等作家开始了新的探索,既照顾到现代小说的叙事需要,又在作品当中借鉴加入了传统白描简约直白、使人耳目一新的创作手法,创造了一种新的白描。而刘震云小说当中的白描式语言就正属于这种“新白描”。

二、刘震云小说中的传统白描

在刘震云早年的小说作品当中,他的语言就已经凸显出了白描式的简洁、干练。在这一时期,他的小说语言大多是既有描写又有叙述,就是并不刻意去描绘出长篇大套的人物情态,但是能通过一两个表现人物行为动作的词汇精准地明确想表达的意思。

例如,在《单位》第六章中写女小彭和小林说笑冷落了女老乔,于是“女老乔更气,一边自己收拾废纸,一边把篓子摔摔打打的”。一个“摔摔打打”就把女老乔那副憋着气蹲在地上收拾废纸的状态给精准地还原了出来。而在之后的《官人》《官场》《一地鸡毛》等一系列作品当中,刘震云对这种简洁语言的运用就更加趋于纯熟,不仅只是在简写人物动作情态这一方面更加得心应手,而且在这个基础上又开始了对叙事的探索,即除了叙述故事因果以外极少加入其他的内容,由语言的简略变成了叙事的简略。

例如,《一地鸡毛》中写主人公小林,围绕小林这个典型化小人物的线索只有两条,一是家庭生活中的矛盾,二是单位工作中的尴尬。而《故乡天下黄花》等“故乡系列”则大量使用人物对话,故事的发展情节主要靠人物对话来推动,作者本人则只负责旁白,介绍人物背景,这种叙述和布局就与古代白话小说有许多相似之处。

例如在《故乡天下黄花》中,写李清洋李冰洋兄弟出逃之后获救,给李小武说“李文武怎么被手榴弹砸死,死后怎么被野狗撕吃,怎么挖地三尺,怎么把一家十几口子赶到南小院马棚里,嫂子周玉枝怎么生孩子,十几天的孩子也差点被人折腾死,他们又怎么被人吊打,最后又怎么出逃……”作者原原本本列出了“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这些事件里的人是生是死,这些事是让人悲痛欲绝还是心惊肉跳,都与作者无关。作者负责的就是简洁、干净,并且不掺杂任何观点的复述。

显而易见的是,刘震云并没有在已有的基础上放弃对语言和叙述方式的继续探索,而这种探索在他新时期的作品当中,特别是在《一句顶一万句》当中,得到了更加丰富的体现。

孟繁华在谈到刘震云新世纪小说创作时指出:“大概从《我叫刘跃进》开始,刘震云已经隐约找到了小说讲述的新路径,这个路径不是西方的,當然也不完全是传统的,它应该是本土的和现代的。他从传统小说那里找到了叙事的‘外壳’,在市井百姓、引车卖浆者流那里,在寻常人家的日常生活中,找到了小说叙事的另一个源泉。”他认为,在这一点上“刘震云与贾平凹异曲同工,虽然两人的路径不同,但隐含其间的追求大体相似。贾平凹在继承传统时更多的是文人趣味”,而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没有《高兴》的浪漫或文人气,它确实更接近《水浒传》的风范或气韵”。

在《一句顶一万句》中发现,刘震云在原来的语言模式上进一步发扬了从简的叙事特点,继续用劲道干练的语言写人状物。小说语言中原本应有的描写部分被大大地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叙述。刘震云并不再像之前的作品当中那样留出专门的时间去描写特定人物、介绍故事背景,他把这种原本应该偏向于静态的场面描写、人物描写通通忽略了,把他们融入到了事件的发生当中。换而言之,就是不再留给读者“喘气儿”的时间来先看看故事开始的场地或者介绍一下故事发生的当事人,而翻开小说扑面而来的就是紧凑的故事发展,在快节奏的故事进行过程当中“紧赶慢赶”地给读者把故事的主角配角、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简要地说上两句。例如,小说上部的第七节写老曾娶续弦,“三月初二下的聘礼,三月十六就要过门”。一般来讲,下聘和过门中间的这十四天应该是整个婚礼的准备和进行时间,正是该有描写的部分。但是这本该有大段描写的场面、环节被刘震云处理成两个分句一笔带过,并不停下来讲婚礼如何如何,亲朋好友如何如何,整个过程是一直在进行当中的,是一个动态的过程,重头戏放在过门之后的杨百顺如何见新师娘、新师娘如何过日子上。唯一提到的“杨百顺盼三月十六”,这个心理状态的主人公还并不是新郎老曾或者新师娘中的任何一个,而是整段小说的主人公杨百顺。就是这种对场面和人物描写的弱化,对与故事主线无关的旁枝末节极其干净的省略和处理,反而给人一种没有距离感的、和谐自然的氛围。

除了叙事布局上的进一步改造,这部小说在之前的简练描写的基础上更注重突出描写对象的特点,即抓住描写对象的与众不同之处,并且加以放大和夸张。这一倾向与中国古典传统小说比较相似,与强调客观准确的现代小说则有明显的不同。例如,写人物肖像时只抓住人物的一两处主要特点加以复现,并不赘述。“宋解放人瘦,但脸盘子大,国字形;脸大嘴也大,却不大说话。”“老朱是个胖子,鲶鱼嘴,能说会道;人一胖,说话声音就高;老朱脾气又暴,得理不让人。”虽然三言两语就把人物特征交代了出来,但是给读者的印象却是深刻的。人们所熟知的这种能够在人物描写上给读者一种画面立体感的作家还有冯骥才,但是显然,与在描写中喜欢“加入大量清新的比喻”的冯骥才相比,刘震云的描写更简洁,更直接。

另外,除了写人物肖像凸显神似,这部小说中的人物性格描写也不再是直接的点评,而是通过人物的日常小事来反映。例如小说下部第九节中写宋解放的媳妇老朱“脾气暴,得理不让人”:“家里大到要盖房子,两个儿子娶媳妇,小到家里要买个坛子腌鸭蛋,买啥样的坛子,鸭蛋腌多少个,全由老朱做主。”甚至于因为两个儿媳妇进门之后,“在家里做了半辈子主,突然无处说话,说话也无人听,老朱气病了。”

三、刘震云小说作品中的新白描

虽然在刘震云小说作品中找到了许多白描的痕迹,也在他不同时期的作品中找到了他在作品中不断改进探索的过程,但这些也仅仅可以证明他的作品风格与传统白描手法十分相近,如果说他的语言就是白描,这样是不严谨的。

与鲁迅、赵树理等作家类似,刘震云也是对传统的白描手法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改造,既照顾了现代汉语的需要,又保留了传统白描的一些特点。以《一句顶一万句》这部作品为例,他的小说语言与传统的白描手法也是有着显而易见的区别的。

例如,虽然可以看到刘震云小说作品中的语言也是简洁概略的,但是使用的语言是现代的,叙述的事件、描写的场景生活也都是现代的,整个的叙述都是带有现代特征的。如前文所提到的,这种结合方式使他的作品语言既带有古代白描的简约干脆,同时也是照顾了现代汉语的需要,是周密而细致的。与古典小说单线式的叙述不同,刘震云小说作品当中的描述方式是十分灵活的,在讲述一个故事时使用了多样的叙述方式,布置的时间线也是多元化的。

举例来谈,《水浒传》中讲林冲上梁山,布置的情节先是林冲误闯白虎堂被刺配沧州,然后经历了风雪山神庙、火烧草料场,从此开始被“逼反”,一步一步上了梁山。虽然在林冲的故事主线进行的同时也掺杂了例如鲁智深闹野猪林、与柴进相识棒打洪教头等等一些情节,但无可辩驳的是,这里采用的叙述方式都是顺叙,故事主线在严格按照时间顺序推进的同时没有任何与之相关的其他人物事件的加入,故事的叙述是单一的。从这个角度来看,刘震云的小说作品中的布置就显然要灵活得多。首先在时间方面,不只有顺序,还较多地使用了插叙、倒叙,叙事的角度也是多样的。而最能证明这一点的作品就是《一句顶一万句》。在这部作品当中,虽然主线依然是杨百顺和宋爱国,但是在主线之外,刘震云添加了许多其他的内容。例如,在讲述杨百顺的过程当中提到老裴、老曾等与他相关的人物时并不是一笔带过,而是就势插入这个人物的主要经历。这样一来,主线依然是清晰的,整个故事并没有因为插入的环节而变得模糊,但是人物和作品整体都是立体而丰满的。这样的改造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传统白描那种虽然简略清新但时显枯燥的模式,能够在人物与故事场景的描写上展现多层次多角度的变化,使描写的对象变得更加立体。

除了布局上的多样化,单独就语言来讲,刘震云小说语言虽然简洁,但不是像古典小说语言那样简单。同样以《水浒传》为例,作品中多动作、语言的描写,少有带评论意义的句子,但一旦需要评论就是简练直白的,表达的意思也是干脆直接的。例如公孙胜正策划劫取生辰纲却突然被人揪住,吓了一跳:“机谋未就,争奈窗外人听;计策才施,又早萧墙祸起。”前半句讲被人听了谋划,后半句讲不知道会有什么祸事,两个半句表达的意思是一致的,各自的因果关系也都是清楚的。但反观刘震云的小说作品,虽然语言也是简洁干净的,但表达的意思却十分多样,逻辑关系也都是复杂的。

以《一句顶一万句》下部第九节中的一句为例:“说是断了来往,其实没断,只是来往时不让牛爱香知道;牛爱香也睁只眼闭只眼,佯装不知;但牛爱香与老宋儿子两家,彻底断了来往。”几个短句组成一个复句,但是第一个短句中就包含了一个转折,第一个短句与第二个短句之间又包含了顺承的关系,组合起来,前半段与后半段又是一个大的转折。像这样的包含复杂逻辑但是整体却干脆简练的句子,在文章当中随处可见。例如“恰恰是身边没朋友,才把这个远道来的人当朋友呢;这个远道来的人,是不是朋友,还两说着呢;只不过借着这话儿,拐着弯骂人罢了。”与读传统白描的那种可以即读即懂的接受性相比,刘震云小说的语言显然是需要斟酌和思考的。刘震云的小说语言只包含了传统白描构造句子时显现在字面上的简练和干脆,在逻辑方面却大多隐藏或重叠了一部分内容需要读者根据不同的语境自行理解,这也正体现了刘震云笔下这种新白描照顾到了现代汉语的新的需要。

四、小结

语言是小说的重要构成因素。作为作家艺术风格的重要载体,它往往代表着一个作家的创作风貌。作为一个新写实作家,刘震云在描绘现实生活的同时也一直进行着对语言的探索。在长久的探索当中,有一些特色是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生改变的。而本文正是对刘震云小说作品当中白描特色进行了试析。

综上,本文先明确了传统白描的特征,继而提出刘震云小说作品中的白描属于一种经过了鲁迅等作家改造的新白描,并通过列举《水浒传》中的相关内容和刘震云小说作品中的内容来进行了对比。虽然也带有传统白描简洁干练的特征,但刘震云小说作品中的白描更具有现代性,体现了极其丰富的现代汉语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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