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达洛维夫人》中的空间叙述艺术
2020-09-10刘文艳杨雁惠
刘文艳 杨雁惠
【摘要】 当前,文学作品的叙事学研究日益关注空间理论。本文通过文本细读和定性分析的研究方法,探讨了小说《达洛维夫人》中空间叙述艺术,分析了在大本钟报时的物理时空下两个主角人物的平行叙述线索,为空间理论与文本分析搭建了研究平台,对今后叙事学的空间研究具有一定启示意义。
【关键词】 空间叙述;《达洛维夫人》;意识流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07-0029-02
一、前言
柏格森(1965)对“时间流”的研究将学者们对时间的关注推向了高潮,同时也极大地影响了以意识流小说为代表的现代小说的创作和研究。叙述学界已对时间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探讨,诸如托多洛夫率先将叙事时间划分为“时间”“语体”和“语式”三大范畴,热奈特进而完善了叙事时间的研究体系,建立了“顺序”“时距”“频率”等一套标准的叙事时间研究术语。相比较而言,在文学批评和叙事研究领域中,对时间的空间意识还比较薄弱。20世纪,列斐伏尔在《空间生产》一书中首次提出“空间转向”的概念(Lefebvre, 1991)。随后“空间转向”催生了广泛的“空间研究”浪潮,“空间”问题开始受到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越来越多的关注。
《达洛维夫人》是弗吉尼亚·伍尔夫的代表作之一,被认为是意识流的经典之作。整个故事并不是按照线性的叙事顺序排列,而是在六月的某一天,处在不同空间位置的人物心理活动片段的集合。以人物的意识流方式描绘了20世纪初伦敦从上流社会到普通大众的伦敦社会全景。伍尔夫运用了“时间的空间化”等独特的叙事技巧,使用某个特定的刺激作为连接点,从一个场景切换到另一个场景,从一个角色的意识切换到另一个角色,情节在同一时间展开并扩展到多个空间层面。多个事件几乎同时发生,不同人物在同一时刻的不同反应被相互联系在一起,将不同场景中不同人物的故事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井然有序的空间结构。本文将主要探讨小说中以大本钟报时声为准的物理空间和两位主角人物的心理空间,在共同的物理时空下两条平行的叙述线索。
二、大本钟的物理时空
整部小说的故事脉络是发生在一天的時间进程中,故事始终贯穿着传统的时间线性顺序,即大本钟的物理时间,使读者可以在纷繁错落的意识描述中抓到现实时间的主线。大本钟响亮的报时声,既可用来表述现时当下的物理时间,又可把人物的心理活动从联想拉回到现实,进行人物意识流的视角转换。伍尔夫通过这种方式将时间和地理位置结合起来,将许多不相关的人物联系在一起。
“听!钟声隆隆地响起。开始是预报,音调悦耳;随即是报时,千准万确;沉重的音波在空中渐次消逝”(Woolf, 2002:3)。小说中,伦敦的大本钟一共鸣响了9次。通过9次的物理报时,我们可以梳理一下的故事线索:早晨6点克拉丽莎出门采购,上午10点汽车追尾事件,11点彼得去拜访达洛维夫人,11点45,赛普蒂默斯在摄政公园,12点赛普蒂默斯在诊所接受精神治疗,下午1点30,休·怀特布莱德和理查德·达洛卫去参加布鲁顿夫人的午餐;下午3点,克拉丽莎在家准备晚礼服和晚宴,傍晚6点,宴会开始,接待众多来宾,席间听闻赛普蒂默斯的自杀,最后一声钟声响起时,克拉丽莎得知赛普蒂默斯的死讯,躲在阁楼卧室里思考生与死的意义。
伍尔夫借助大本钟作为空间叙述艺术表现的手段——象征性意象,通过对具体事物的描写来达到象征或暗示的目的。小说中屡次描述大本钟,一方面渲染当地的气氛和画面,更重要的是象征眼前的现实,把人物从意识或幻想中唤醒。例如,赛普蒂默斯在摄政公园正幻想着他看到了穿着灰衣服的战友,“当下,钟声敲响了:一刻钟——十二点差一刻了”(p.52)。大本钟是连接意识与现实之间的媒介;同时,也是在叙述过程中将一个人物的意识转到另一个人物上的转折点。譬如在大本钟第三次敲响时,“这时,大本钟铿锵有力的钟声在他们之间鸣响,报告半点钟,犹如一个强壮、冷漠、不近人情的青年正使劲地左右开弓扯着哑铃”(p.35)。借助钟声的敲响,作者将笔触从克拉丽莎幻想嫁给旧情人彼得转到了彼得对克拉丽莎感情的回忆。在大本钟报时的物理时空下,故事时间沿着钟表时间进行,故事发展有了清晰明确的线性顺序。读者才能在人物意识流动再现过去、现在、将来之间的生活场景转换中依旧思路清晰。伍尔夫通过钟声的震慑,将不同人物的思想意识进行彼此转移。此外,借助汽车的爆炸声、飞机在空中盘旋的轰鸣声,伍尔夫将同一时刻不同空间下毫不相关的人物之间进行自由转换和相连,扩大了叙事范围。
三、主角人物的心理时空
小说中,伍尔夫将物理时空和心理时空交织在一起,在大本钟报时的同时,人物在各自的心理时空中穿梭驰骋,相互渗透、彼此交融,塑造出丰富的人物形象。小说《达洛维夫人》中存在两个主要人物,达洛维夫人克拉丽莎和精神病患者赛普蒂默斯。实际上,二者是未曾谋面、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同时又是惺惺相惜、彼此相似的两个人。伍尔夫在《达洛维夫人》中采用了两条平行的叙事线索,第一条线索是以克拉丽莎为中心,从早晨出门为宴会采购到晚宴结束的一天生活;第二条线索是精神病患者赛普蒂默斯在妻子的陪同下去医院治疗,傍晚回到家却跳楼自杀的故事。
克拉丽莎和赛普蒂默斯是社会身份和生活经历完全不同的人,一个是生活优越的贵夫人,另一个是生活窘迫的退役战士。伍尔夫以两个人物的对立设置了两个平行叙事空间。然而,克拉丽莎和赛普蒂默斯也存在相同之处,他们都饱受精神折磨,迷惘于生命的意义。
表面上,克拉丽莎是个热衷举行晚会的“完美女主人”,举行宴会她是实现自我价值的一种方式。因而克拉丽莎觉得举办晚会是“一种奉献和创造”(p.103),这“给了她一种成就感”(p.35)。在晚会上,克拉丽莎是万众瞩目的中心,她感到“雀跃和闪闪发光”(p.144),感到“当下的陶醉和心脏神经的扩张”(p.145)。实则,聚会的盛况就像镜子中的幻象,是克拉丽莎想象的虚构空间,每当她离开聚会上楼时,她感到自己“像是修女隐退”(p.29),感到强烈的孤独感和生命的空虚感。她自省道:“这个她称之为生活的东西,对她来说有什么意义?”(p.103)。
赛普蒂默斯与克拉丽莎一样存在对生活的孤独感与恐惧感。赛普蒂默斯怀着保卫祖国的一腔热血去前线参战,而在战争中目睹了残忍和血腥后,他的想象与残酷的现实脱节。退役后,患有战争遗留下来的精神创伤,赛普蒂默斯的脑海中常浮现出他在战争中牺牲的朋友埃文斯,看到他在伦敦飘荡,在栅栏后张望,在家中踱步。赛普蒂默斯还听到麻雀在唱歌,看得麻雀在向他招手,他大声呼唤人们要停止战争、珍爱生命。赛普蒂默斯的内心活动反映出了人们对丧失亲友的悲痛和对和平的渴望。最终,在现实的折磨下,赛普蒂默斯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就像最后一次钟声敲响时,克拉丽莎得知他自杀后,觉得自己很像这个年轻人,替他感到高兴,“他抛弃了生命,而她们继续活下去。钟声还在响,滞重的音波逐渐消逝在空中”(p.103)。此时的钟声象征着生命一直延续向前,钟声还在持续,就像是无尽的时间长流不断地向前涌进。
赛普蒂默斯的死使克拉丽莎彻底意识到了生活的虚假和真实的自我。她突然发现“晚会的光彩荡然无存,独自穿着华丽的礼服进来是如此奇怪”(p.152)。她顿悟到“狂欢消退,只剩她独自一人”(p.153)。她意识到“虽然她热爱晚会,能感受到它的激动和刺激,但这些表面上东西,很是空虚”(p.145)。当听到塞普蒂默斯自杀时,她默默走进卧室,在这个安静、不受干扰的空间里思考生与死的意义。克拉丽莎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生命在每天无聊的闲谈中湮没,而那年轻人却通过死亡保留住了生命的核心。她在死亡的沉思中得以蛻变,重新理解了生命的意义,对生命的流逝不再感到畏惧,表现出豁达的人生态度。随后克拉丽莎振作起精神,从卧室踅回客厅。在小说结尾,两条毫无交集的平行线因灵魂相通和对生死的思考而汇聚在一起。伍尔夫采用平行的叙事结构,在最后通过主题升华将平行线凝聚在一起,展现出深远的生命意义。
四、结语
《达洛维夫人》是意识流小说的经典之作,伍尔夫对叙事结构的独特处理技巧,使读者可以随着不同人物的意识跳跃,自由穿梭在过去、现在与未来之间,驰骋在三十多年的时间长流中,游历人物在不同时空下的内心和人生,同时伴随大本钟响亮的报时声,不至于在纷繁错落的长河中迷失,精准地回到现实当下。每个人物不同的心理时间都被赋予了空间性,因而三十多年来的一段段往事得以在被赋予了空间性的时间片段里延绵展开。在物理时空下,大本钟的报时声推动了情节发展;在主角人物的心理时空下,身份和生活经历互补却毫不相干的两个平行人物产生了灵魂的互通,小说主题也在此汇聚,对生与死的意义的思考深化了小说的思想内涵。外部的物理时空与内在的心理时空彼此相辅相成、互相渗透,极大地增强了小说的整体性和空间感,这种绝妙的空间叙述艺术使《达洛维夫人》成为当之无愧的意识流小说经典之作。
参考文献:
[1]Lefebvre, H. The Production of Space, trans. Donald, N. S [M]. Oxford: Blackwell, 1991.
[2]Woolf, V. Mrs. Dalloway [M]. New York: RosettaBooks LLC, 2002.
[3]Bergson, H. Duration and Simultaneity [M].Leon Jacobson (trans). Indianapolis: Bobbs-Merrill, 1965.
[4]董晓烨.文学空间与空间叙事理论[J].外国文学(2):117-123.
作者简介:
刘文艳,女,汉族,山东临沂人,天津财经大学在读硕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学,语料库语言学。
杨雁惠,女,汉族,山西朔州人,天津财经大学在读硕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学,语料库语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