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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河流

2020-09-06黄秉战

西部散文选刊 2020年8期
关键词:流水河流人生

当年乔羽为电影《上甘岭》写的插曲《我的祖国》开头一句是“一条大河波浪宽”,乔老爷说灵感来自于第一次见到的长江,影片导演沙蒙问为什么不写成“万里长江波浪宽”。到底是写长江还是写每个人心中的“一条大河”,经过交换意见最终以共同的情感体验达成“水是故乡甜”“河是家乡美”的共识,“一条大河”通过歌声流进了祖国的每一寸土地,在每一个中国人的心中,掀起澎湃波涛。一代人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捍卫美丽的祖国,撼天动地,以一条河流为介质表达心中以生俱来的满腔家国情怀,那是一代人的悲壮与荣光。语境上的“一条大河”无疑是祖国的河流、家乡的河流,它在你的成长岁月里流淌,奔腾在你的生命里。它是真实的更是精神生命的,任何语言都写不尽流淌在我们内心深处奔腾不息的情感涛声……

我流浪的半生,反反复复进出村庄、离开河流又走回河流的岸边。借用时光之河表达人生苦乐当然没有乔老爷笔下的河流那么宏大叙事,依我个人而言,河流对我的影响就是一种患得患失的悲凉与温暖,我是一个摆渡时光的人,到不了远方又不能困滞于故乡。这个“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的家园鼓励我每一次快乐的出走,接纳我每一次沧桑的归来。故乡有几个“永久居民”值得我愿意负累一生,比如坟地、村庄、古榕和母亲河盘阳河。特别是盘阳河因为流动的特性而显得鲜活,似一个时刻都可以聆听我倾诉的人。有时候我天真而美好地想象盘阳河是会说话的,而且说的是壮话,它日夜哗啦啦的叫喊,想必是在呼唤我的乳名……从“少小离家”到“归来已不是少年”,时间多半是被我用在盘阳河与邕江之间来回折腾而流走了,走着走着就有了岁月。造成的结果是以轻狂的人生成本换来堆积在心里越来越厚重的乡愁记忆,碎片化的人生旅途所丢失的章节与段落,最后还是盘阳河帮我打包收藏并整理成阶段性的人生传志,毕竟盘阳河是我生命的原乡,尽管它在慢慢变小、变瘦、变了原来的样子……

看过很多关于写河流的文章,作者们常常把流动的水比喻成流逝的人生,以河流客观存在的自然物来象征自己生命存在的另一种方式与形态。可见,河流对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另一个自己。一个故乡没有河流或者不曾在水边生活的人,他们往往只会以“沧海桑田”“时过境迁”等等宽泛空洞的词语来装载自己潮起潮落的人生,总感觉缺少感性和温度。对人生之路的动态化或意象化隐喻还有很多词句,比如“滚滚红尘”“人生如梦”,无论是指纷纷攘攘的世俗生活,还是驱车穿过沙土路所扬起的尘沙都让我们联想到人生在奋斗的疆场,而“流水无弦”却让我们的眼耳视听同步,感受到人生是一条悠悠的长河,流水琴心,多多少少让人从河流中体验生命的精彩与哀愁。盘阳河就有这样的特性,它的流程坎坷,时而穿山入洞不见天日,时而又涌出地表流动着阳光;水声随着河流冲山谷、过田园的曲直变换而弹拨出不同的“琴声”,像一个充满才情的音乐人。

盘阳河发源于广西凤山县的乔音乡。从世界喀斯特地质公园的千千万万个溶岩缝里渗出的纤纤细流,汇集成河,孕育无限绿水青山之后流入红水流,完成了它全长142.8千米的盘阳河称谓。虽然在巴马县境内只有51.6千米,但她却是巴马人民的母亲河,谛造了闻名世界的“长寿之乡”。我并不关心她名扬天下的荣耀,她尽其所能地为沿岸人们提供灌溉、水运、牧渔等资源服务功能,也为巴马的自然风光不亚于漓江的美做出实质性的保障更占用我更多的情感。在蓝天白云的对景下,她沿线的山水神韵让无数的文人骚客有江郎才尽的惭愧,身为在她身边生活多年的人,她的汛期与枯期、流速的缓急、涛声的大小我是那么熟悉,像从我身体里流过似的,或者我就是盘阳河里的水吧。

盘阳河一路穿山入洞,谛造了三门海、百魔洞、百鸟岩等几个著名的旅游景点,以独特的岩洞奇观,每天都迎送游山玩水的人,收获世人的羡慕与惊叹。她在群山之间千转百回,急流时似万马脱缰呼啦呼啦地冲出山谷,也似勇往直前闯荡天涯的浪子。在平缓的地方绿如玉带,竹影婆娑,悠悠流淌着白云,要有帆影经过才能打破倒挂在水底的蓝天;试着丢下一枚黄叶,似动非动,如含羞的女子依依惜别岸上的花草……她就这样反复或快或慢的曲曲折折地前进。沿岸的群山有的植被葱郁,也有的裸露着岩石,在季节的更替里扮演夏绿秋黄;岸上的田野绿浪金波变换着四季的色彩,常流于笔端的名句“青山不墨千秋色,流水无弦万古琴”是对盘阳河沿路风光和动律的真实写照。沿河密集的村落依水而生,亭台篱院亲水为邻,“小桥流水人家”的田园景致比比皆是,哪怕一个人的旅行正处在“断肠人在天涯”的境遇,盘阳河移步换景的亲水之旅一定让你的心情迎来柳绿花红。盘阳河就这么任性地以她多变的风貌与灵性教我学会与自然对话,纵情山水,释放流浪他乡身在江湖必然背负的伤感。

自百魔洞至巴马镇盘阳村有20千米左右是盘阳河展览水乡特色的河段。无论顺流而下还是逆流而上,都会遇到水坝、水车、木桥、石桥、铁桥、码头、凉亭,有年代久远的,也新修建造的。多数的桥比较小,有能通车的,有仅限人行的,各俱特色,横跨两岸,连接着村庄与田野,连通着村庄与远方。在平安村至百鸟岩短短几千米的河道上就那么应景地自然形成几个河心岛屿,有的生长天然的树木,有的种植着庄稼,河水悠悠两边流。随着卡嚓的快门声,山不转水转,小岛以与游人同框的方式流向远方。不得不提及的一条小河,因为形态弯曲似草书的“命”字而称奇,故被称为命河,有人说她是上帝留在人间的墨宝,日夜恩泽身边的农田,成为盘阳河的一个源头,当之无愧成为巴马旅游形象的“代言人”,占据很多旅游刊物的封面。

生活在盘阳河边,孩童时代光着屁股在水里摸螺捞虾自然少不了,長大后无论走多远,水边的快乐时光依然是他依恋故乡最美好的情愫。对撒网打鱼、乘船飞浪自然也不陌生。如果因为河的原因而产生落花流水的恋情,那他的一生真是水养的命了。大地的大河小河有很多,但凡在其他河流能给你的美感和快乐,盘阳河都能给你,最起码曾经她是那样给过我。盘阳河作为流动的物体她没有离开过我的村庄,尽管人们无数次地给她制造伤害,特别是现代文明以发电或旅游建设等等名义以水泥墙取代岸边的草木,她都像一个特别的人一样对我们不离不弃。我亲眼目睹过她的干涸,河床里裸露的石头总让我把它们想象成流水的骨头,大量的鱼儿在众人狂欢的争抢中挣扎几下就上了人们的餐桌。逐年变小的流量,越来越少的鱼种,难见踪影的水鸟,河岸日愈缩小的绿色植物……形成一种不可阻挡的力量正在让早已脆弱的河流慢慢失去获得赞美的资质,事实上她的涛声越来越微弱了。我曾引以为傲的盘阳河,正如我无法留住的青春一样,日惭衰老!

不可否认,盘阳河曾经在诗人的眼里是碧水如蓝、两岸山青。牧童在牛背上吹响笛声把一段田园流水剪进夕阳———那个少年是我;挑水的少女给远方来的过客回眸一笑———那是我的妹妹;洗衣的妇人在岸边扬起臂弯捶打生活———那是我的母亲;渔夫在晨曦里网开希望,收获满船渔歌;几个顽童在水里嬉闹……这些美丽的景致和浓郁的生活场景就是我真实的过去。如果现在对盘阳河还有如此落俗的描写和赞美,在我看来无异于小朋友在画布上涂色,不是出于天真的认识,就是成年人可怜的弱智。都说似水流年,如果一个人不能从流水中感受流逝的伤感,那应该是不曾有过在河流边生长的经历;不能学会让岁月的流水在心里一次又一次泛起波澜,那他的生命是多么的苍白和干涸;无论亲临河水还是回想曾经在朝暮晨曦里相依为命的河流,如果只是关心流量大小影响捕捞的收获,那在他的内心世界里河流只是他学会游泳的水和稀释尿液的地方。

盘阳河是我走向广袤时空的始发点,她从不计较我的得失与荣辱,她像一个无形的胸怀、无门的家,时刻欢迎我的入驻。自从我知道有修辞手法以后,真真切切感受到河流有生命的存在,四季更迭,她也感受冷暖。我常常自我比拟成河流的一部分,无论我走到哪里,盘阳河都是我的上游,她日夜不停地把流水送出山外,时常在我的血管里回响着涛声,诉说一方土地的岁月与流年。

没有人拒绝健康和美景,现在盘阳河已经是享誉世界的长寿河,她的生态山水画廊吸引着来自天南地北的旅居者。远离故土家园来到寿乡,晚间遥望天上明月,白天徜徉眼前河流,他们大多是中老年人,都经历过人生的起落沉浮、快乐与痛苦,身为异外乡人一定也从盘阳河身上看到自己吧。我曾經在长寿村采访过一位时常静坐水边的东北老人,她说之所以久久地静坐是喜欢看上游的流水缓缓地从远处流到身边,像是远方的女儿向她走来……我无法得之她经历过什么,但我深信,她一定在对盘阳河的凝视中看到自己的过去与现在。

有生之年,冥冥之中有形无形地与盘阳河有一种命运上的相似,她急流险滩的时候如龙腾虎跃,咆哮的呐喊如青春在怒放;平缓慢流的时候又那么的安然、婉约,水面上漂移的落花像一段依依不舍的时光;有直道也有湾角,有汛潮期也有涸水期,有浑黄也有清澈;有潜入地入的沉静,有重生于地面的喧哗;经受雨水打得啪啪啦啦,大风吹起层层涟渏也不改变她一路冲撞岩石,滋润着田野……多么像人的一生,在激流勇进中成功与挫败,在岁月静好里感受悠长。以河流的形态比拟自己,是对命运的一种拯救与解读,所有的得失最终都获得释怀。

地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河流,她们或生于雪山,死于荒漠;涌于岩层,流进大海;生于乡野,死于城市;始于山涧,隐于田野……各有各的命运与归缩,但她们都像时间一样让一些事物死去,再生长出新的事物。承载着世间的快乐与哀愁,河流以她们的方式为我们诠释了一个哲学命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盘阳河虽然是一条小河,但也流动着宏大的叙事和旷日持久的奔忙,从她留在沿岸上高出水面十来米凹陷的痕迹,可以断定在遥远的年代她的流量是现在几十甚至上百倍,相比她现在的弱小,似乎是一个人正走向暮年。我担心她在将来某一天真的流走了,只剩下一堆错乱的石头躺在干涸的语境里回忆曾经的涛声,在星月空茫下死一般寂静。

如果没有了河流,没有了水流,我拿什么来比拟我的一生,还能有什么更好的路径让我回到人生的起点!回到故乡,我又能向谁倾诉自己的漂泊……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

作者简介:黄秉战,男,壮族,巴马县长寿村人。广西写作学会会员、南宁市作协会员,河池市网络作协会员,广西某图书出版公司编辑、记者。曾在《当代广西》《广西日报》《广西民族报》《广西政协报》《南国博览》《红豆》《河池日报》《左江日报》《来宾日报》《北京科技报》《文化参考报》《三个A广西诗歌榜》《汉诗选刊》等刊物发表诗歌、散文、报告文学、通讯等作品多篇(首),曾获广西壮族自治区成立60周年讲好“广西故事”征文奖项,有部分作品入编相关选本。现居南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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