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跃向塔希提岛的银鱼

2020-09-06杨梅李楠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20年8期

内容摘要:毛姆笔下的斯特里克兰这一角色一直以来都充满着神秘色彩:有人将其定义为伟大壮烈的悲剧英雄,有人认为他终生行走在孤独的路上,有人将其视作真假善恶的结合体。本文从精神自由、自我及艺术的视角出发再次品味斯特里克兰在“自我唤醒”后所展现的神秘与魅力,体会在大千世界中艺术与生命联结后所呈现的奇妙力量。

关键词:月亮与六便士 斯特里克兰 精神自由

每次抬头望斯特里克兰这颗星星,都仿佛随着他一道亲历宇宙,一次比一次离那轮皎月更近,朦胧云雾越拨越明。他的一生没有悬念,没有跌宕起伏,更没有激荡高昂。娓娓道来之后,一切落于归处,留下混沌和夹杂其中的一丝清明与震撼。

以雅思贝尔斯的定义来说,斯特里克兰是一位纯粹的悲剧英雄:他的抵抗、顽强和骄傲驱使他进入“罪恶”的伟大之中。他这样高大而情怀激烈的人物身处于善与恶之间,他在“善”里完成自己,又在“恶”里毁灭自己。[1](186)他生来不贫瘠的天性让他对自由的欲望在多年的忽视和压抑之后爆发得更为炽烈。什么是自由?身体的、语言的、灵魂的、精神的,自在。在追寻别样的自在这一方面,斯特里克兰的决心是令人诧异甚至是钦佩的。他斯特里克兰从平凡、重复、安稳中感知到乏味与不安,平静有序下的荒诞与空洞带给他最为刺痛的精神体验。他意识到自己是“不自由”的,他及他的灵魂对超越这些所谓的平凡美好有着无法言说的渴望。在这神召面前,声名、家庭、物质皆可被抛之脑后;除了一遍遍在他心中拨弦奏响神秘旋律的弯月,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我们会为自己荒诞不经的行为,蒙上一层体面的缄默,并不觉得虚伪。”[2](15)除了斯特里克兰这样的自由者,没有人会真正坦然地将自我展露出来,而正是他的直接和坦率赋予了他追求自由的可能和资格。如若连“我”都不承认自己在笼子里,又该如何冲破这牢笼跃向那塔希提岛呢?

斯特里克兰将自我在现实世界中放逐,转而追寻属于他个人的更为广阔的天地。纵然这两个世界间沟壑纵横,尽是深渊,他也毫不犹豫地纵身跃起,试图费尽毕生所有,以血肉之躯响应远方的召唤,去跨过这犹如神祗一般不可碰触、无法逾越的空隙。为了追随这样的自在,斯特里克兰淡化甚至摒弃了世俗框架中的物欲和社会准则下的道德规范,挣脱了生存环境与他人评述的链条,将其转为对身体与言语自由的实现。斯特里克兰却跳脱除了千年来的桎梏,他无所谓爱憎,不需要赞美,不在乎住阁楼或是旧旅馆:那神谕般的呼声仅他一人听到也无妨,这“朝圣”之路仅他一人所行也无妨;他不需要同伴和伯乐,他只需要自己走在这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砂石路上时抬头能看到所追寻的皎月,便足够了。

那在这突兀又激烈的转变、理性与感性的对立中,斯特里克兰感到孤独痛苦吗?反叛世俗的行径所带来的肉与灵的疏离和折磨能够在这种自发的艺术创造过程中得到消解吗?

显然,斯特里克兰经历了漫长又痛苦的“自我唤醒”过程,而后他惊醒,感知到了那来自远方、似乎无处可寻的自由的呼唤,继而选择摆脱现实世界的繁重枷锁,开始了同样无尽但不再痛苦而是充满新鲜与奇异的旅途。在他踏上这通向“一切”的道路时,外部世界于他而言已是微弱的存在,他便不再痛苦了:真假、善恶、美丑在他这里不再具有原来那般的力量。可以说,斯特里克兰对灵魂和精神自由的追求与向往,是常人难以设身处地去想象的:那对他个人而言破茧般地、绝妙、充满破坏性又夹杂着诡异的力量,是在他心中吹响的自由的号角,也是自我的苏醒,那不可调和的矛盾也就在这崩塌又重铸的过程之中自然消解了。

因此,将斯特里克兰看作“悲剧英雄”许是不够贴切的。在斯特里克兰这里真的存在善与恶的辨析吗?他的直率、粗野、残忍、肉欲使得他对周围人而言成了世贝尔彻海蛇一般的存在:察觉到危险但依然会被他的力量与外表震慑和吸引,不经意间就会受到致命的伤害。只有绘画能够让他动容:性于他而言是调剂,可有可无;物质于他更是身外物,身有蔽处便足够了。他无所谓外部的评说,也无所谓自我的言行,那么社会准则下的善恶于斯特里克兰而言还有分辨的必要和规束的意义吗?他心里岂止没有别人,甚至没有自己。[1](186)于斯特里克兰自身而言,他是不是英雄根本不重要,但他绝不会认可自己被作为用作“悲剧”的代名词;于同样追求自由的人而言,斯特里克兰是英雄,因他历经漫漫长途后终抵达了那神秘彼岸,而他也绝不是悲剧,因自由的高歌足以抵消一切悲惋。

那斯特里克兰孤独吗?不,他或许是精神世界最为充盈的人之一。找寻到自我的人的世界中并无孤独的藏蔽之处。

何为自我?自我与自由之间存在着相互依存的关系,是人追求自由的前提与必要。人的物质存在仅仅有资格被称为个体,只有当这个个体有了意识、精神与其所追寻的价值之后,人才真正地拥有自我。然而,日常琐碎带来的忙乱、平凡生活赋予的安逸、名利场给予的虚荣逐渐堆积,人们变得普通又忙碌,在家庭、工作、社交之间游走奔波,一边疲惫不堪又一边乐此不疲。人的意识开始只被用来思考生存必须及琐碎,仅余的缝隙被上升的肉价或是患病的幼子填满,灵魂和精神已无处可退,无处可去。斯特里克兰的前半生都花在了这样的巡回上:人们善于从百无聊赖的普通生活中体验美好。然而,那样的斯特里克兰在社交盛行的社会中几乎等于零:他可能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社会成员,一位好丈夫好父亲,一个诚实的经纪人;但是,在他身上,你根本没有必要浪费时间。[2](27)而在斯特里克兰决心开始追寻来自远方的呼声后,对他的评价却变成了“他这种野蛮的肉欲混杂着令人惊异的精神性。”[2](23)不难看出,斯特里克兰在追逐月亮、追寻自由的过程中实现了自我的完整,他蔑视社交的价值与意义,摒弃无数人都参照的生活模式。他找尋属于自己的世界,从中汲取精神上所需要的满足与愉悦,他追求艺术、追求从沉睡中醒来后抬头看到的月亮。除了画——艺术之外的事情都微不足道;从沉睡到苏醒,他的自我从无到有,他的存在价值从零到满;他不再是社会有机体中看起来虚幻的、被巨大整体吞噬的一员[2](30),他对艺术近乎顽固的执著让他发出了自己的光亮,让他存在,让他变得真实且充实以至于不再有孤独可以侵袭的缝隙。

斯特里克兰在追寻艺术、创造艺术、成为艺术的过程中成就了自己的完整。什么是艺术呢? “艺术家唯有通过灵魂的煎熬,才能从宇宙的混沌中创造出美”[2](89),艺术是无边想象力和生活创伤的结晶,是艺术家借由不同媒介而进行的自我灵魂与自我精神的外露,是智慧、纯粹、苦痛、真实与世间万物有形又虚幻的融合,是来自远方或存于近处的呐喊与叙述;而赋予这“露骨”的自我表达以意义,使这呐喊在宇宙深处回响的还有读者、听者、观者:他们重复和艺术家一样的奇异之旅,被引发的共鸣和思考都发出声响,融入艺术家的孤独曲调,奏响了独属于他们的绝美旋律。这就是艺术,它来自于苦难的深渊、沉痛的记忆和残酷的现实;它存在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和缝隙;它降生于每一个孤独的、挣扎着需要出口和解救的精神和灵魂;它重生于每一颗同样孤独、向往共鸣、追求真实的心中。当一个人需要自我、寻得自我并袒露自我的时候,束缚的枷锁开始掉落,身体变得只是一个载体,他变得自由,他变成一个没有躯壳的灵魂:他可以是风,是那个坐在土墙脚下剥玉米的布衣女人,是尼罗河中一跃而起的一条银鱼,是黑屠宰场里不知道带血的刀即将落到自己身上的流浪狗......他的感官变得发达,他对痛苦的感知更加敏锐,他听到了呼唤,他不由自主,他奔向遥远的......总言之,物质世界给他的限制缩到了最小,他仿佛回到了自然和灵感母亲的怀抱,在这里他可以忘情地吮吸母亲的乳汁,这乳汁让他的灵魂和精神得以成长。而这母亲的怀抱与滋养便是自由的大地,供他畅快奔跑;他在这无边草原上、高耸雪山上、黄土荒漠上挥洒的汗水泪水、收获的快乐悲伤,他与这属于他一个人的大地,便是艺术。

在这个一切都带上面具和昵称的时代,人和人性变得深不可测、不可捉摸,艺术之中还掺杂了许多并不纯粹、并不真实的东西。一切都和资本、地位、声名关联起来。人们将情绪隐没在潮水里或是戴上帽子以恶意为匕首肆意挥落;人们需要更多的奢侈品来装点自己的身体和房子,却忘记了自然赋予他们本体的美和神奇力量;人们不再审视自我,不再抬头看月亮,天空被亿亿万万个六便士堆积起来的高楼遮挡,星星在霓虹灯之上不再有光芒。

斯特里克兰的冷漠、决绝、不屑、坚持与坦然让他有着独特的魅力,甚至是他的死都带着神秘、痛苦与坚韧的色彩。他的真实,对月亮终其所有的追逐,用其“清醒”的后半生所绘的色彩,隐隐约约让在笼子里沉睡的人也听到了来自远方的妙音。

人们的灵魂是无数颗沉睡于晃晃宇宙的星辰,在呼吸间微微发亮;若是和彼此挨得近了,或许在沉睡中会感到些许亲近,但“光年”仍是我们触及彼此的阻碍。是那月亮,那形状各异、色彩斑斓的月亮,让“光年”在它的光芒之下趋于无形,令星辰清醒,让星辰闪耀。

参考文献

[1]高俊利.《月亮和六便士》中的多维人性[J].湖北函授大学学报,2015,28(13):186-187+190.

[2]威廉·薩默赛特·毛姆.月亮与六便士[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7.

(作者介绍:杨梅李楠,华中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在读本科生,研究方向:外国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