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卑斯地区滑雪场的发展历程与启示
2020-09-04叶茂盛王福秋邱招义
叶茂盛,刘 波,王福秋,伊 诺,邱招义
(1.清华大学 体育部,北京100084;2.北京化工大学 文法学院,北京100029;3.中国人民大学 社会与人口学院,北京100872;4.北京体育大学 奥林匹克高等研究院,北京100084)
在筹办2022年冬奥会和“3 亿人参与冰雪运动”战略的带动下,我国新建滑雪场连续几年以每年数十家的速度快速增长,到2019年底滑雪场数量已经超过800 家,但是其中92.13%属于粗放型和体验型初级雪场,已不能满足游客进一步的滑雪需求[1],引发了业界和学界对滑雪场发展质量和可持续性的担忧。
反观国外,阿尔卑斯地区是高山滑雪的发源地,也一直是全球高山滑雪文化的辐射中心和最大的滑雪胜地。阿尔卑斯地区拥有的滑雪场数量超过了全球总数的1/3,每年产生超5 亿人次的滑雪消费,滑雪产业已经成为当地高山经济的支柱[2]。阿尔卑斯地区滑雪场的发展模式也对全球滑雪场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基于此,笔者通过对阿尔卑斯地区滑雪场的发展历程和关键影响因素进行解析,为我国滑雪场发展提供参考与借鉴。
1 研究方法
1.1 文献资料法
通过Emerald、EBSCO、ProQuest、Elsevier、Early English Books Online、Britannica Academic、AMD 历史与文化珍稀史料数据库集成等数据库检索国外期刊、博士论文和电子书等相关文献资料;通过Google Scholar、Baidu 学术、国内外政府以及相关滑雪场官方网站检索与阿尔卑斯地区滑雪场发展相关的文件、章程、法律、制度、公告、报告和数据;通过中国知网、万方、超星等数据库检索国内电子文献;通过清华大学图书馆、泰勒-弗朗西斯出版集团官网查阅国内外书籍,系统收集和研究相关资料,为研究阿尔卑斯地区滑雪场发展历程和关键因素提供史料基础与理论依据。
1.2 专家访谈法
采用半结构化的方式对国际雪联资深裁判、滑雪运动专家、滑雪协会和知名滑雪场高管等人进行深度访谈,采取面谈、邮件、微信等访谈方式,就阿尔卑斯地区滑雪场发展中的重要现象、关键因素和背后原因进行深度挖掘,获得真实和有效的信息。
表1 访谈专家统计Table 1 Table of experts interviewed
2 缘起:文化势能与滑雪场的“贵族模式”
2.1 欧洲圣山与精英度假
雄伟险峻的阿尔卑斯山一直是欧洲文化中的圣山[3],这些人力难以翻越的高山不仅分割了欧洲的气候区,也逐渐成为语言和文化的分割线。山中恶劣的气候与地质灾害也令人心生畏惧。久而久之,敬畏之心逐渐演化为“圣山崇拜”文化,非经教会允许不得进入。1378年6 个传教士曾因私自进山而被囚禁[4]。
18世纪中晚期,工业革命催生了户外运动,阿尔卑斯山中的旅游度假小镇也随之兴起。1786年现代登山运动在夏慕尼小镇诞生,到19世纪20年代,前往夏慕尼旅行已经成为富家子弟的教育内容之一。1870年夏慕尼修建了通往山外的公路。
后来,医生发现阿尔卑斯山冬季纯净而寒冷的空气有助于治疗结核病。英、法、德等发达国家的精英纷纷涌入山中疗养度假。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瑞士小镇达沃斯已经聚集着成百上千的疗养者和度假者。以当地的Fluçela 酒店为例,1870年该酒店的床位就从原有的50 个增加到216 个,到了1876年该酒店冬季旅游人口数量第一次超过夏天[5]。1888年瑞士阿尔卑斯山旅游中心开放了冬季业务。这些阿尔卑斯山中的早期度假区至今仍然是世界滑雪运动的胜地。这种连续性表明当地的冬季旅游是以夏季旅游为基础的;另外,早期的滑雪运动参与群体多数来自英、法、德等工业革命先发国家,这为滑雪运动的传播积累了文化优势。
2.2 回避技术的“贵族滑雪场”
最初,高山滑雪被当作高山休闲活动的一个新选项。为了帮助冬季度假群体消磨漫长而无聊的冬季时光,度假小镇周边建起了早期的“贵族滑雪场”。因此,这些滑雪场主要出现在较为成熟的夏季度假小镇,例如法国的夏慕尼、瑞士的达沃斯和圣莫里茨、奥地利的基茨比厄尔等地。
这一时期滑雪场设备简陋,几乎没有工业化的技术设备,甚至缺乏基本的提升设备。早期登山滑雪者往往需要在阿尔卑斯山优美的风景中跋涉几个小时后才能享受10 分钟快速滑下的狂喜[6],但是依然受到当时滑雪者的喜爱。因为这些滑雪者自视为阿尔卑斯山冬季不毛之地的开拓者和冒险家,认为滑雪是逃离现代工业文明的一种方式,提出应当谴责那种依赖现代技术设施的滑雪运动。1936年奥地利滑雪协会主席Karl Merz 曾感叹,“蒸汽机、电力以及其他的技术创新改变了我们千年历史的古老家园:视野里布满了管道、铁路、塔架和电线,机器的轰鸣和哨音则充斥耳际。然而值得庆幸的是,同时兴起的滑雪运动将我们的‘精神家园’转移到了‘冬季运动之地’,它允许滑雪者在前工业化的状态下与自然保持亲密的关系。”[7]
这些回避技术的早期滑雪场的服务对象是工业国家中的精英阶层,加之高山滑雪发明者来自英国贵族,因此尽管这些滑雪场规模和数量都无法与现代滑雪场相比,但是却为滑雪场发展积累了宝贵的“文化势能”。之后高山滑雪向全世界的传播也都是从当地的精英阶层开始的,甚至形成了“滑雪是一种身份地位的标志和象征”的“精英文化”。例如,当时人们讲到引领北美滑雪运动的阿巴拉契亚山脉俱乐部时,会说它的“会员标准既非常高,也需要严格遵守。成员不仅要对山脉感兴趣,还必须是有一定地位的名人”[8]。
3 快速发展:工业文明中滑雪场的“大众模式”
3.1 制度体系奠定滑雪场大众模式的基础
3.1.1 滑雪运动组织与滑雪运动的规范化 在阿尔卑斯地区,早期与滑雪有关的体育组织旨在传播山地文化的登山组织。后来,一部分以“山地征服者”自居的俱乐部开始探索冬季的阿尔卑斯山。他们以滑雪的方式不断开拓山中雪资源丰富的区域。
19世纪末阿尔卑斯地区开始出现地方性的滑雪俱乐部,例如1891年10月成立的奥地利第一个滑雪俱乐部——维也纳滑雪俱乐部,1901年成立的意大利第一个滑雪俱乐部——都灵滑雪俱乐部等。这些滑雪体育组织在带动当地滑雪运动发展的同时,也在试图不断扩大自身的影响力。1903年英国国家滑雪俱乐部率先成立,1910年国际滑雪委员会成立,这标志着滑雪体育组织实现了向科层制和标准化的转变。
从此,国家和国际滑雪组织开始对滑雪运动(包括滑雪场)的发展施加了强大的影响力。1)对滑雪运动进行规范化建设,并以此为基础开展广泛的培训和教学活动,将其推广开来;2)以开展培训和宣传工作为主要手段,逐步完成对地方性滑雪体育组织的整合,并帮助其成长;3)组织国际化赛事,以实现扩大自身影响力、加速滑雪运动的国际化传播和实现对全球滑雪运动规范化的目标。1924年首届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期间,国际滑雪委员会改为国际滑雪联合会,之后逐渐成长为拥有132 个国家滑雪协会成员的第一大冬季运动体育组织。高山滑雪成为了国际化的体育运动。
3.1.2 雪上军事训练与滑雪运动的普及化 20世纪20 至30年代,现代体育逐渐成为灌输军国主义、民族主义和法西斯思想的工具[9]。滑雪运动也呈现出为国家服务的军事化特征。
第一次世界大战前,法国政府为提升山区军队的雪上作战能力,开始有组织地推广滑雪运动。1900年法国军方调研发现,法意边境山区青年身体健康程度较差,多数不能达到征兵要求,已经影响到军队的发展。于是,在布里昂松市建立了一个军事滑雪学校。与此同时,法国政府将开展滑雪运动作为提升山区居民民族责任感和爱国热情的重要方式,积极鼓励民间参与滑雪运动,民间的滑雪体育组织得到长足发展。1907年2月法国军方和当地俱乐部合作,在日内瓦峰联合举办了国际滑雪比赛;1924年法国的夏慕尼举办了第一届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在此之前,德国和奥地利等国家政府也同样出于军事目的,加快了滑雪运动在本国的传播[10]。
阿尔卑斯地区各国政府在军队中推广滑雪运动,使滑雪运动快速完成了大众普及过程。
3.1.3 滑雪教育培训与滑雪运动的标准化 教育培训是传统滑雪转变为现代滑雪的重要途径,包括学校滑雪课程和社会滑雪教练培训两大体系的建立。
20世纪最初10年,阿尔卑斯各国教育机构开始关注滑雪运动,并试图将其引入校园。到了20年代,奥地利维也纳联邦教育部负责人卡尔与部分学校教育专家共同促成了滑雪学校的成立,并设计了1 天、8 天和10 天等不同时长的学校滑雪课程[11]。为了减轻学生家庭的经济负担,滑雪学校设立了公共滑雪设备租赁制度,政府采用自建、租赁或购买的方式,为学生提供廉价住宿,滑雪场也提供一定的价格优惠。
在学校滑雪课程的推广中,阿尔卑斯地区各国政府对滑雪运动都给予了足够的重视。例如,法国政府先后在1887年和1905年以法律形式要求各类学校开设体育课程[12],有力地推动了滑雪运动在学校的蓬勃开展。
几乎与此同时,阿尔卑斯地区滑雪场的消费者日益增多,对滑雪教练的需求也日益迫切。20世纪初,瑞士率先尝试建立滑雪教练培训体系:各州依据自身规定对滑雪教练开展专业培训,并向考核合格者颁发专业证书。1934年秋,瑞士国家滑雪学校协会统一了全国的滑雪教练教学培训体系。随后,其他国家也开始学习瑞士模式建立统一的滑雪教练培训体系。二战后,奥地利更是以法律的方式确立了滑雪教练的考核和认证体系。
滑雪教育和滑雪教练培训的开展意味着滑雪运动的标准化,为大众滑雪场的发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3.2 工业技术助推滑雪场大众模式的成长
在大众滑雪场,高山滑雪运动从最初追求与高山理想化的浪漫关系,变为民众对自然的挑战和对速度与便捷的追求。这种需求催生了人们对技术的渴望。
3.2.1 铁路交通成为大众滑雪场的基础 19世纪中叶,处于工业化领军地位的欧洲国家产生了大批生活富足的中产阶级。受上层文化影响,他们也逐渐产生了逃离城市的渴望。他们开始涌入阿尔卑斯山中避暑和度假,进行徒步旅行和游泳等户外活动。以铁路为主力的公共交通系统应运而生,连接了城乡成为山区发展最早的、最基础的交通设施,从而出现了以火车旅游为主导的滑雪度假形式。
公共交通系统的发展降低了人们的时间成本,1858年奥地利蒂罗尔州连接库夫施泰因和因斯布鲁克的铁路建成通车,为当地开启了新的旅游时代[13]。1901年法国的夏慕尼小镇第一条铁路建成,游客人数也从原本每年不足3 万人上升到了10 万人[14]。到1908年,夏慕尼的冬季每周有3 列火车通过,瑞士的达沃斯和圣莫里茨则每天有7 班火车往返于苏黎世、巴黎等大城市之间。在德国巴伐利亚州,每到冬季慕尼黑和霍克兰市之间会加开周末冬季运动专列。1899—1900年冬季,圣莫里茨接待了1 851 名游客。这些游客共停留37 014 晚,平均停留约20 天。1913—1914年雪季,圣莫里茨的游客数量已经增至14 710 名[10]。阿尔卑斯山区的冬季度假市场就此兴起。
公共交通系统也奠定了大众滑雪场的最初形态。作为意大利西北部开发计划的一部分,1934年冬季塞斯特里建成了世界第一个专门为滑雪场修建的火车站[15]。这个火车站借助3 部电梯将铁路与两座巨大的现代化酒店大楼、滑雪场近400 公里的雪道连成一体,滑雪者可以快速且方便地到达70 多条不同风格和坡度的雪道,为米兰市日益壮大的中产阶级提供了丰富的滑雪机会。塞斯特里也成为了当地最大的滑雪度假区。这种“铁路+电梯+酒店”将城市与滑雪场高效连接的模式,为整个阿尔卑斯山的冬季旅游度假区提供了榜样,其他小镇也因此将其作为学习的典范。二战后,欧洲各国利用“马歇尔计划”的资金修建铁路,进一步将山区与城市连接在一起。
1989年欧洲铁路运输管理系统(European Rail Traffic Management System)开始建设,并率先在法国、德国和意大利等国进行规模性整体认证。这一连通欧洲大陆的公共运输系统带来了大量的跨国滑雪者和游客,催生出了遍布阿尔卑斯山脉的滑雪场,其中不乏一些全球知名的大型滑雪度假区,如法国的拉普拉涅、奥地利的圣安东和瑞士的圣莫里茨等。
时至今日,公共运输系统为阿尔卑斯地区滑雪场的发展依然提供着强大的支持力量。2016年阿尔卑斯地区的滑雪场集聚了全球44%的滑雪消费人次,成为全球最大的滑雪入境市场。其中,奥地利作为最大的滑雪旅游入境市场,它的滑雪游客中有约50%的游客来自国外[16]。跨境滑雪人数最多的德国滑雪者主要前往了奥地利、意大利和瑞士等欧陆邻国,便利的铁路公共运输网络在其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同样,得益于英吉利海峡的跨海隧道,跨境滑雪人数排名第二的英国滑雪者主要前往了距离最近的法国滑雪场。
3.2.2 提升设备催生了现代滑雪场产业 20世纪初期,滑雪场的管理者们决定修建缆车等提升设备,帮助滑雪者更快地到达山上。1923年夏慕尼镇通往南针峰(Aiguille du Midi)的高山缆车系统的第一部分建成并投入使用[17]。尽管这套提升设备非常简陋,但是它的出现仍具有划时代意义:它不仅仅意味着将游客快速地送上雪道,而且将滑雪、住宿、娱乐和休闲等设施连接在一起,使滑雪场融入了旅游产业链中,成为一门真正的生意。
1933年默热沃滑雪场的第一条缆车系统投入运行。1934年莫尔济讷(Morzine)滑雪场的第一条缆索也正式开放,1935年法国波马缆索集团把第一个吊缆安装在了拉普德兹(L’Alpe d’Huez)滑雪场。新技术的应用有效地增加了滑雪人数,安装新设备之前平均每个周日有1 000~1 500 个滑雪者(重大节日可达2 000 人),一年后游客人数翻倍[18]。随着滑雪运动的流行,越来越多的商人、社会组织和政府意识到投资滑雪场提升设备对于滑雪场发展的重要性。当时法国著名商人Charles Viard 在1927年对德国、奥地利和瑞士等国考察后提出,这些国家滑雪场的成功之道正是提升设备,有了它滑雪者可以快速到达山顶,而且还在提升过程中得到了必要的休息,对提升设备的投资将直接影响到法国滑雪旅游业的发展[19]。1938年法国滑雪缆车和滑雪场经营者联合会协商在法国修建更多的提升设备[20]。二战后,法国政府开始为滑雪场修建提升设备提供资助,使提升设备的数量迅速增加(表2)。时至今日,法国的滑雪场提升设备依然被视为一项公共服务,一些滑雪设备运营公司直接由市政当局管理或部分接受管理。
表2 法国滑雪场提升设备数量统计(含非阿尔卑斯地区)[17]Table 2 Table of lifting equipment in French ski resorts(including non-Alpine areas)
为应对国际竞争,阿尔卑斯国家政府也开始积极投资滑雪场提升设备。如奥地利政府将9 300 万英镑欧洲复兴计划基金用于滑雪场基础设施的建设,奥地利滑雪提升设备的数量因此迅速增加(表3)。
表3 奥地利滑雪场提升设备数量统计[21]Table 3 Number of equipment upgrading in ski resorts in Austria
经过80 多年的快速发展,阿尔卑斯地区的滑雪场提升设备的数量和质量都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准。到2016年,全球26 500 多部滑雪场提升设备有38%分布于阿尔卑斯地区[22]。一些大型的滑雪场,如法国的拉普拉涅、阿尔克和梅里贝尔滑雪场等都已经安装了雪场电脑控制系统,实现了数字化管理。管理者可以通过电脑屏幕实时监控每个索道和缆车的运行情况。滑雪场提升设备也逐渐发展出架空索道、地面提升设备和缆车等多种形式。
提升设备数量的多寡已经成为对滑雪场进行评价的关键指标。在一些重要的研究中,配备4 台以上提升设备的滑雪场才能被称为滑雪场。同时,使用架空索道或其他提升设备将滑雪道相连也成为了一些滑雪场间合作或合并的重要发展方式。
3.2.3 人工造雪技术成为竞争的关键因素 滑雪场受到自然降雪的影响很大,特别是降雪不足问题。为了降低自然降雪对滑雪场经营的限制,美国人Wayne Pierce 等在1950年发明了人工造雪技术。这使滑雪场的可营业时间得到有效延长,提高了滑雪场的盈利水平。只要有合适的温度,滑雪场就可以在人工造雪技术的帮助下开门迎客。人工造雪成为滑雪场弥补自身降雪资源不足的重要方式,也成为滑雪场间竞争的关键因素。
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期间,阿尔卑斯地区大规模加装了人工造雪设备的高山滑雪场的滑雪季延长了33%以上[23]。瑞士滑雪场间的竞争数据表明,积雪深度和消费者逗留时间之间存在明显的正相关关系,即积雪条件越好的滑雪场消费者逗留时间越长。而滑雪场对人工造雪系统的投资水平有助于改变这种竞争关系的结果。
正因为如此,人工造雪技术在阿尔卑斯地区的滑雪场中迅速普及。为保证雪量,法国的每个滑雪场都有自己的造雪系统,185 家滑雪场配备了造雪效率更高的压缩空气造雪机。上阿尔卑斯省(Hautes-Alpes)的塞雷-舍瓦利耶滑雪场(Serre Chevalier Vallee)一家就有造雪机350 台,阿尔普-杜埃滑雪场(‘Alpe d’Huez )则高达700 台。20世纪末,阿尔卑斯地区滑雪场有20%左右的雪道面积是人工造雪;到2006年,阿尔卑斯地区滑雪场中约有30%的造雪面积使用了人工造雪设备。
4 成熟阶段:可持续风险与滑雪场的“社区模式”
二战后,滑雪场融入了现代旅游业。到20世纪70年代前后,阿尔卑斯地区的滑雪场进入了成熟阶段,形成了巨大的商业联盟体,并不断地对服务进行升级。但是这也改变了滑雪场及其周边环境,影响了周边地区的生态系统;同时也增加了企业的经营风险,引发了各方对阿尔卑斯地区持续发展的忧虑。
4.1 滑雪场联盟化与经营风险
从商业上看,阿尔卑斯山的滑雪场间是一种竞争又合作的关系:分享同一座山的自然资源,也共同创造着同一个旅游度假品牌。二战之后,由于马歇尔计划和欧洲各国的山区振兴计划快速改善了山区的公共设施条件,阿尔卑斯地区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旅游度假者。基于持续发展的考虑,各国政府、滑雪场经营者、缆车运营商以及滑雪体育组织都在积极推进阿尔卑斯地区滑雪场联盟的发展。
1945年法国政府出台了一系列加速旅游发展的政策,国家铁路公司也根据滑雪场的需要对列车时刻表进行了调整;1964年法国政府又推出了发展山地滑雪业的“冰雪规划”。奥地利则在1963年建成了连接意大利和德国的高速公路,该路成为连接阿尔卑斯南北的捷径。德国、瑞士等国家的铁路、高速公路和空中交通建设也使得滑雪者前往阿尔卑斯度假变得更为便捷。阿尔卑斯地区的各大滑雪场纷纷采取了“合纵连横”的经营战略,其中法国滑雪场的发展模式得到各国的推崇与模仿:不同海拔高度的滑雪场彼此间以缆车和公路连接起来,由集团公司统一管理,滑雪者可以凭借雪票实现“通滑”。意大利多乐美地度假区也采用了这一模式。此外,奥地利的阿尔卑斯滑雪小镇甚至与邻国瑞士的滑雪场合作修建了跨国索道。在这些措施的帮助下,阿尔卑斯山的滑雪度假消费在1972年就超过了1 000 万人次[24]。
然而,阿尔卑斯地区滑雪场这种注重索道缆车和基础设施的发展战略,已经使当地社区负债率偏高,日益增大的投资规模也使滑雪场的成本回收周期变长,进一步增加了滑雪场的经营风险。同时,因为边际投资收益的下降,一些小型的滑雪场因无法得到足够的投资而破产或接近破产。
4.2 滑雪场服务升级与生态环境
为了与周边国家竞争,阿尔卑斯地区各国滑雪场纷纷开始升级滑雪服务。1956年冬季,法国创设了第一个“一站式”度假服务品牌——地中海俱乐部(Club Med)。它整合了滑雪度假、滑雪教学、餐饮住宿等一系列服务,在极大简化了会员的出行手续的同时,也有效提升了服务质量。加上之前政府对旅游业和滑雪场的整合与资助措施,使法国成功地吸引了来自全球的滑雪者。到了20世纪60年代,法国一跃成为全球首屈一指的旅游度假目的地。法国滑雪场的数量也从1945年的30 家增加到1975年的200 多家。与此同时,意大利等国家也开始学习法国的模式,迅速升级与推销本国滑雪场服务。
为了满足迅速增加的冬季滑雪度假消费,阿尔卑斯地区的滑雪场都建有人工湖,最大的人工湖蓄水量已经超过10 万立方米[25]。巨大的耗水量正在加剧当地冬季旱灾的严重程度。二战后,冬季旱灾已经超越雪崩成为了阿尔卑斯地区滑雪场面临的主要环境灾害[26]。这不仅伤害了当地生态,也让企业蒙受了巨大的经济损失。1971—1972年雪季的旱灾中,阿尔卑斯地区滑雪场就损失惨重。德国上巴伐利亚行政区(Oberbayern)的霍恩费尔山(Hochfelln)附近的滑雪场无雪可用,刚刚安装的缆车系统自然无法开业,缆车运营商因此损失了约1 100 万德国马克[27],而这对于背负巨额贷款的运营商来说自然是灭顶之灾。更为严重的是,这些雪融化后又进一步污染了当地湖泊的水质[28],造成了更大范围的生态危机。滑雪场引发的生态危机问题早在20世纪中后期就已经引起了社会的关注,而滑雪场和气候、环境问题的研究也已经成为国际学术界的研究热点之一。
4.3 技术不足与滑雪场持续发展问题
高山滑雪的核心吸引力来自于技术与自然的矛盾:借助现代工业技术在壮美的山间进行高速的体育活动,却又希望以此逃避(或对抗)现代工业生活带来的压力[29]。
相对于人们的需要,滑雪场技术的发展仍然是缓慢而有限的。以公共运输技术为例,尽管现代社会建立了包括大型客机在内的公共运输系统,但是全球滑雪者的流动仍然主要集中于欧洲。为了获得更好的滑雪条件,大多数的滑雪者只愿意多付出大约10%的额外费用和2 h 的额外旅行时间[23]。另外,很少有滑雪场建在城市周边150 公里以外的事实,也从侧面说明了这一问题。
除此之外,越来越多的滑雪者需要滑雪场内有更高效和快速的索道缆车。现在全球最大的滑雪场拉普拉涅的高架索道已经采用了载客200 人的双层轿厢。但是越来越高的运输效率就需要越来越重的缆车和越来越粗的电缆,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密集的铁塔。这些建在阿尔卑斯山中的滑雪场越来越成为“20世纪完美主义的牺牲品和阿尔卑斯的伤痕”[30],而且世界索道运输业第一品牌波马(POMA)公司已经提出了钢缆直径的上限问题。
为了追求更为安全、舒适和便捷的滑雪环境,人们对阿尔卑斯地区肆意改造。当不利的结果出现后,人们又寄希望于新的技术,殊不知新技术可能引发更大的恶果和新一轮的恶性循环。事实已经证明,“没有任何一项技术能够在有限的生物圈内确保经济的无限增长”[31]。事实还将证明,在阿尔卑斯地区滑雪场持续发展问题上,所有的技术努力都终将是一场徒劳的挣扎。
4.4 阿尔卑斯的滑雪场社区化发展趋势
现在阿尔卑斯地区已经成为全球滑雪运动的文化中心,滑雪度假产业也成为了当地的经济支柱。但是日益严重的经营风险、生态环境等问题,也让企业、政府和当地社区对未来感到忧虑。
20世纪最后20年,阿尔卑斯周边国家纷纷出台法令加强对山区开发的控制。1981年10月,法国国民议会启动了为保护山地立法的调查程序,1982年3月出台了旨在保护自然遗产、保护生物多样性、禁止滥用旅游业的《山地法》。意大利地方政府也出台了规范人工造雪技术的地方性法令[32]。然而这些依然不够。1991年阿尔卑斯地区各国和其他欧盟国家共同签署了《阿尔卑斯山公约(Alpine Convention)》,这是欧洲大陆第一个保护山区的国际公约。该公约为各签约国制定具体草案提供结构性的指导,包括能源、山区农业、山区林业、自然保护和景观保护、区域规划和可持续发展、土壤保护、旅游业和交通等方面。为了更好地贯彻公约,阿尔卑斯山地区还成立了“年度阿尔卑斯山小城镇”协会(the“Alpine Town of the Year”Association),每年评选一个“年度阿尔卑斯山小城镇”。这些小城镇要至少实施2 个可持续发展项目,并在项目中很好地协调阿尔卑斯山独特的自然景观、经济活动以及城市生活,为其他小城镇树立了学习的榜样[33]。作为对滑雪场环境危机的回应,社区文化也是重要的约束力量。阿尔卑斯地区滑雪场、缆车运营商、餐饮企业、酒店和当地居民等利益相关者正在形成一种共同参与的“滑雪场社区模式”[34]。这种模式对可持续发展的关注度很高,有利于持续的价值创新。2000年北美地区也出现了类似的做法:北美大陆的332 家滑雪场共同签署了《可持续雪场宪章(the Sustainable Slopes Charter)》,共同制定了滑雪场环境评估方法和未来的改善目标。
5 阿尔卑斯地区滑雪场发展的特征与启示
5.1 早期滑雪场“精英模式”的文化势能
5.1.1 阿尔卑斯地区滑雪场文化势能源自山区历史与精英阶层 阿尔卑斯地区滑雪场在诞生之初就“携带”了巨大的文化势能,对社会大众有着巨大吸引力,其后续的发展在相当大的基础上得益于此。这种文化势能来源于两方面:阿尔卑斯山的历史和早期滑雪运动参与群体的精英身份。
一方面阿尔卑斯山的历史与神秘色彩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壮丽而神秘的阿尔卑斯山是欧洲文化的“圣山”,产生了大量的历史传说,令人神往。近代欧洲浪漫主义文人对阿尔卑斯山的赞美进一步增加了它对民众的吸引力。卢梭、茨威格、歌德、雪莱和拜伦等名人在作品或演讲中将阿尔卑斯山称为“精神家园”[14]。尽管囿于气候和交通条件,但是绝少进山的民众依然相信在那里可以找到“净化身心的青春之泉”[35],向往之情溢于言表。
另一方面,发明高山滑雪的群体主要来自欧陆的精英阶层,包括英国爵士阿诺德·伦恩(Arnold Lunn)[36]、奥地利贵族西奥多·埃德勒·冯·勒奇(Theodor Edler von Lerch),甚至奥地利皇帝弗朗茨·约瑟夫一世(Franz Joseph I)等一大批有着贵族血统的社会精英[37]。这使高山滑雪“继承”了“贵族文化传统”,并培育出了独特的休闲文化特质:以积极的运动与欣赏自然的结合作为逃离现代工业文明的避难所。这逐渐上升为一种生活方式:进入滑雪场意味着脱离“世俗的生活”。这对日益壮大的中产阶级有着强烈的文化吸引力。此外,加入“高贵”的滑雪群体既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也增加了接近管理层的机会,这对“雄心勃勃”的中产阶层产生了现实的利益诱惑。
5.1.2 我国滑雪场的持续发展迫切需要建立文化势能 高山滑雪代表的是一种超脱现实生活、结合了积极参与运动与欣赏自然风景活动的休闲度假文化。反观我国,滑雪运动的政治推动属性明显[38],滑雪场发展已经进入快速增长阶段,但是由于参与高山滑雪运动历史尚短,没有形成体育休闲理念引导的滑雪度假文化[39]。如果未能在这一时期形成高山滑雪文化势能,那么2022 冬奥会后我国的(中小型)滑雪场可能面临上世纪末保龄球馆的命运。因此,在我国建立滑雪运动的文化势能是实现滑雪场持续发展的重要基础。
滑雪聚集区域的地方政府与滑雪场联盟应着力于发掘和利用所在地域(和滑雪运动本身)的文化历史资源,塑造具有浪漫色彩的滑雪区域文化,形成具有“异域感”或“神秘感”的文化氛围,以迎合滑雪者“脱离现实生活”的心理需求。当然,这种文化必须对中产阶层具有显著的吸引力。北京冬奥会的举办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我国政府应积极利用这一机会,从政治推动属性入手,借助冬奥会、世界杯(分站赛)和世锦赛等国际赛事塑造和传播高山滑雪的“精英运动”文化形象。此外,我国的滑雪者社团和协会应借鉴国际经验,优先考虑吸收来自精英阶层的滑雪者,并努力建立“高端度假休闲”形象。政府、滑雪企业和滑雪协会应形成合力,以清晰而稳定的行动持续积累我国独特的滑雪运动文化势能。
5.2 滑雪场快速发展阶段的“大众模式”
5.2.1 制度体系和工业技术是滑雪场大众化的基础 在发展早期,阿尔卑斯地区滑雪场积累了巨大的文化势能,对民众(特别是中产阶层)形成了显著的文化吸引力。但是直到二战前后,阿尔卑斯地区滑雪场才出现大众化发展趋势,这得益于滑雪运动制度体系和滑雪场工业技术系统的建立和完善。
滑雪场的大众化是以滑雪运动大众化为基础的。这一过程中滑雪协会(社团)、政府和滑雪场三者都起到了重要的作用:1)滑雪协会以开展比赛为主要方式推动了滑雪运动的规范化;2)在军事需要的压力下,政府发展出了批量化的滑雪教学模式,并以学校教学的形式推广滑雪;3)政府、企业和滑雪协会共同建立了标准化的滑雪教练体系,为滑雪服务成为商品奠定了良好基础。
随后,阿尔卑斯各国政府以发展旅游业为主要目的,建设以铁路为主的公共交通体系,大大降低了中产阶层参与滑雪的时间和经济成本。从20世纪50年代后期开始,阿尔卑斯地区的经济增长一直集中在主要交通路线沿线的游客中心附近[40]。企业和政府(如法国)建立起来的提升设备将滑雪场与旅游产业连接在一起,人工造雪设备则有效拓展了滑雪场的利润空间。滑雪运动发展成为一项可以批量供应的大众商品,滑雪场也成为了现代旅游产业链上重要的一环。
5.2.2 我国滑雪场发展急需建立制度和技术体系
我国大众滑雪历史尚短,除少数地区部分学校外,大多数地区学校没有开设滑雪课程。国内没有统一的滑雪教练认证体系,滑雪场的滑雪教练和课程体系纷繁凌乱;同时,众多滑雪场中拥有4 部以上缆车等提升设备的滑雪场数量过低;加之滑雪场与城市间公共交通系统(如京张高铁)的数量和质量都不尽如人意,这些都导致我国滑雪转化率过低。截至2019年底仍不足1%,远低于日本和美国的9%和8%,更难比瑞士和法国的35%和13%[41]。现在,我国滑雪场的发展急需改善两方面的条件:1)构建社会、政府、学校和企业共同参与的现代化大众滑雪制度体系,特别是课程标准和教练认证体系,尽快实现滑雪运动的规范化、普及化和标准化;2)建设与滑雪场相关的公共交通系统、资助和鼓励投资滑雪场提升设备和人工造雪设备。
5.3 滑雪场发展趋势与“社区模式”
5.3.1 滑雪场发展是“文化势能”消耗与“资本含量”增加的过程 从某种意义上说,阿尔卑斯地区滑雪场的发展是工业革命的成果,是一个“文化势能”被逐渐消耗、“资本含量”持续增加的过程。滑雪运动也从“贵族运动”逐渐商业化为“大众商品”。期间,滑雪运动的“文化势能”吸引了大量中产消费者来到山中,这使得投资滑雪场成为一门有利可图的生意。“资本”开始向山区“移动”,加速了阿尔卑斯地区“山地开发”的进程。同时,大量人群的涌入也“消耗”着滑雪场的“文化势能”,这是商业化的必然规律。
但是,如果“资本含量”增加得过快,当地政府和社群就会失去“山地开发”的主动性,从而使滑雪场陷入“资本(技术)依赖型模式”,引发自身的经营风险和周边山区的生态危机。技术也无法帮助滑雪场摆脱这一困境。我国应吸取教训,在发展滑雪场的过程中要避免“资本含量”过大导致的不可持续问题。
5.3.2 阿尔卑斯地区滑雪场的“社区模式”值得我国借鉴 20世纪70年代末,阿尔卑斯地区滑雪场及相关产业进入了成熟阶段。但是阿尔卑斯山旅游业的发展似乎也开始放缓脚步,呈现出不同区域间的过度开发和利用不足并存的格局,引起了各方的关注与忧虑。
经过数十年的博弈,阿尔卑斯地区滑雪产业的相关利益群体间共同构建出了“社区模式”。在这一模式中,国际、国家与地方滑雪体育组织(协会、俱乐部)掌握赛事举办、规则制定和教练认证等资源,维护着高山滑雪运动的健康发展;国家和地方政府以开发山区、发展旅游和增强民众体质为目的,引导并控制着滑雪(场)产业的发展方向与速度;作为产业链中最关键的环节,滑雪场一方面彼此联合成立联盟或跨区域的大型管理集团,以留住顾客并增强与政府合作的能力,另一方面单个滑雪场的发展方向不再追求“大而全”,转而向注重特色的交际场所发展,地方社区的历史文化再次成为重要的资源。此外,滑雪场所处区域的居民和小企业主也是相关利益群体之一,他们最为关注可持续发展问题,以推动环境保护法律建设和保护地方历史文化等方式维护当地的可持续发展。
现在我国滑雪场及相关产业还处于快速发展阶段。相对于政府,其他相关利益群体都较为弱小。但是可持续发展问题需要提早规划,而且2022 冬奥组委会已经提出“环境正影响、区域新发展、生活更美好”的可持发展要求。因此,我国应尽快从几方面着手加速构建“社区模式”:政府出台法律引导发展方向,改变“建设山中新城”的滑雪场发展方式;滑雪协会和教育系统建立滑雪教练认证体系和滑雪课程体系,培养本土滑雪文化;滑雪场联盟积极协调企业与政府关系,并加强对内部企业的约束与引导;滑雪场所在区域居民与小企业主组建社区发展委员会,积极参与社区发展。
6 结语
阿尔卑斯地区滑雪场经历了3 种发展模式:贵族模式→大众模式→社区模式,是一个“文化势能”逐渐削弱、“资本含量”逐渐增加的产业化过程。其中最重要的影响因素有4 种:文化势能、制度体系、工业技术,以及资本与社区的互动。文化势能是最初和长期的吸引力来源,制度体系和工业技术是大众滑雪场发展的有效支持和保障,可持续发展的忧虑加强了资本与社区等各方面的互动,从而形成了滑雪场的“社区模式”。我国政府应关注滑雪场“文化势能”的建设与变化,鼓励和资助滑雪场关键技术系统与相关制度体系的建设,并着力构筑滑雪场的“社区模式”,以维持滑雪场产业的健康和可持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