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建筑彩画题材特征研究——以多处上海近代建筑彩画为例

■张秋楠 Zhang Qiunan

(南京工业大学，江苏南京 210000）

1 旧题材的延续与新题材的融合

上海近代建筑彩画的题材多传承于前朝，大多数传统题材通过或浓或淡的改良，施绘在其载体之上，随着上海近代建筑形式类型与功能类型的不断丰富与演化及西学东渐带来的风潮，上海近代建筑彩画在不突破吉祥寓意为根本内涵的框架下，彩画从固有传统形式转变为一种民族形式的表征，也成为了浩浩渺渺的近代建筑中的一种装饰体系，因此近代建筑彩画的题材不可能一成不变，它必然带有时代审美要求与特征，及近代社会新兴的意识形态，在不突破吉祥寓意的框架下，上海近代建筑彩画也产生了创新题材，因而近代建筑彩画的装饰题材大多来源于两方面：第一，对古代惯用彩画题材的重现；第二，对周遭新兴事物的接纳。上海近代建筑彩画按题材大致可分为两类：传承类题材与创新类题材[1]。

2 传承类彩画题材

2.1 动物类

传统建筑彩画中动物纹是最常用的题材之一，其中一部分象征权势，如龙、凤等；一部分象征吉祥、健康、财富，如蟠螭、仙鹤、喜鹊、蝠、鹿等，总体上说，都是表达人们对生活的美好期许，或取其谐音或取其内涵意义。动物纹在上海近代建筑彩画中也颇为常见，包括龙、凤、蝙蝠、仙鹤、喜鹊、燕、蝴蝶、虾、金鱼等，运用象征、谐音、双关、比拟等策略方法，结合形态化的装饰性纹饰形式，巧妙地表达人们在生活方面对幸福、长寿、顺利等各种美好理想的无尽追求与向往。动物类题材多被运用在传统复兴式彩画之中，在表达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与向往方面，这一装饰题材的内涵特征从古至今从未改变[2]。但因近代彩画受近代社会意识形态的影响，龙、凤图案都被认为是旧中国封建帝制的代表，而受到排斥，这是社会、政治在艺术领域的映射。近代上海开埠通商，但不像北京、南京为全国政治中心、上海施绘彩画的建筑又多在推崇自由、平等、博爱的近代时期建造，因而上海近代建中龙凤类题材彩画遗存仅限于宗教建筑、高层商贸与饭店建筑、花园洋房建筑的局部，很少见于大量施绘彩画的科教文卫建筑上。

2.2 植物类

植物类题材无论是在传统建筑彩画题材中，还是在近代建筑彩画题材中都是应用最为广泛的一类。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植物被赋予了许多其本身物理属性以外的精神属性，例如：松、竹、梅，被称为岁寒三友；梅、兰、竹、菊被誉为四君子；葡萄、石榴被认为是多子的象征等等；许多水生植物如：莲、荷、藻，因生于水中，被认为五行主水，用于装饰房屋可以避免火患。此外，因上海近代建筑中包括佛教建筑，在佛教纹饰与传统建筑彩画的交融中，佛教纹饰：宝相花也逐渐作为彩画的一种装饰纹样。植物题材因其丰富的内涵寓意、众多的纹样形式施绘在不同功能形式的近代建筑之上，按其纹样的简化程度分为抽象植物题材及具象植物题材两种[3]。

抽象植物在传统建筑彩画和近代建筑彩画中都广泛使用，是历朝历代植物题材彩画纹样不断发展与演化的结果。梁枋彩画方心的宝珠吉祥草、雀替上的卷草、天花彩画上的团花卷草图案，都是抽象化的植物题材。常见的抽象植物题材有：栀花、旋花、西番莲、灵芝、石榴、卷草、吉祥草等，其中旋花还作为旋子彩画的最主要形式特征之一，运用广泛，在近代所建造的传统形式的佛教建筑中也有宝相花施绘在天花中。绝大多数的上海近代建筑彩画都或多或少的施绘抽象植物题材的彩画纹样。如实例见于严同春住宅檐口彩画（图1）、旧上海市博物馆卷草题材灯花彩画（图2）、原陈果夫住宅外檐梁枋（图3）。

■图1 严同春住宅檐口彩画

■图5 华懋饭店龙凤厅天花枋彩画

■图6 大陆大楼VIP厅梁枋彩画

■图2 江湾体育场梁枋旋子

■图3 旧上海市博物馆卷草灯花彩画

■图4 国立上海医学院外檐包袱心彩画

■图7 上海医学院附属外檐梁枋

■图11 圣约翰大学交谊室外檐彩画

■图8 贝宅檐口丁字纹彩画

■图13 红十字会标志

■图9 旧上海特别市政府挑檐檩王工云彩画

■图10 南洋公学校门东侧一字纹方心

■图14 红十字纹彩画

■图15 基督教纹饰

■图12 女青年会大楼门厅梁枋彩画

■图16 基督教纹彩画

具象植物题材的彩画主要出现在外檐梁枋构件上，在上海近代以苏式彩画的形式出现，多在其包袱心或画题上施绘，以黑叶子花卉或白活花卉为主。在国立上海医学院外檐梁枋包袱心或画题上，施绘有牡丹、兰、菊、松柏、柳、梅、荷、朱瑾等具象植物纹样的苏画，其檐檩为散点梅花纹样的海墁式苏画，在其檐檩柱头施绘牡丹、石榴、桃、兰花、格桑花等纹样的彩画，是上海近代建筑彩画遗存中独特的一例；上海医学院附属外檐彩画底部施绘桃、荷等具象植物纹样的苏式彩画；在南洋公学校门西侧外檐苏画画题上施绘梅、兰、菊等具象纹样的苏式彩画[4]。除了使用植物的花、枝、茎、叶等部位外，也使用树林作为画题或方心整体构图背景的方心彩画或画题，同时，植物果实也是重要的装饰题材，在国立上海医学院外檐包袱心或画题上施绘葡萄、石榴、葫芦等果实题材（图4）。

2.3 锦纹类

早在建筑彩画出现以前，古人使用丝织品包裹露明的建筑构件以美化室内外环境。随着矿物质颜料的出现与普及，人们开始使用绘画手段，将丝织品纹样绘制于建筑构件表面，模仿锦缎装饰，这就是锦纹纹饰的本源，锦纹装饰有相对固定的画法和配色，韵律感强，因此常被绘制在梁枋方心部位，以工整细腻的几何图案为内容的方心，斑斓的设色和耐人寻味的纹样使锦纹成为建筑彩画中一种题材而存在，这个传统经元、明一直延续到清代，衍生出许多画法，如软、硬别子锦、编织锦、龟背锦、宋锦等等。上海近代建筑彩画施绘有宋锦的建筑共三处，分别为华懋饭店龙凤厅天花枋（图5）、大陆大楼VIP厅梁枋彩画（图6）、上海医学院附属医院外檐梁枋（图7）；施绘龟背锦的建筑仅一处实例为大陆大楼VIP厅梁枋彩画[5]。

上海近代宋锦内常绘制：菊花蝉子，即白色花瓣与黑色蝌蚪状纹样，事实上黑色蝌蚪状纹样是由早期锦文内的黑色花瓣逐步演变而来。宋锦在彩画题材中，属于较复杂的纹饰题材，绘制难度仅次于画活，遗存实例见于陆大楼VIP厅梁枋处宋锦与上海医学院附属医院外檐梁枋处宋锦。宋锦在绘制时遵循：“压香别子”的画法，即香色线条通常被压在下；在线条相交处绘制：“别子”，高等级的宋锦的还会在别子，花朵处沥粉贴金，大陆大楼VIP厅梁枋处宋锦与上海医学院附属医院外檐梁枋处宋锦均在别子处贴金。华懋饭店龙凤厅天花枋方心也采用宋锦题材，因为由英国公和洋行设计，其宋锦香色线条非45°交叉，成为上海近代建筑彩画中的特例。此外，除去华懋饭店的素色宋锦外，其他两处宋锦设色与形式都符合“一整二破式”（其中“一整”指三青色地大方块，“两破”指三绿色地半方块）锦纹，华懋饭店的素色宋锦在形式也符合“一整二破式”锦纹规律，因此，上海近代建筑宋锦题材的彩画无“破半式”（即按上述的一整二破式宋锦截取其一半宽的画法）锦纹。

此外，上海近代建筑彩画遗存龟背锦纹实例一处，人们习惯用“龟龄”来比喻高寿，于是龟背纹也被赋予了深厚的寓意，龟背锦以八边形为骨架，通过四方连续的方式重复构成，形成锦纹，实例见于大陆大楼VIP厅梁枋彩画。

2.4 吉祥图案纹类

传统彩画绝大多数题材都有吉祥寓意，吉祥图案纹类则是除去动物纹、植物纹、锦纹类、文字纹、几何纹外的吉祥图案题材。吉祥图案纹最早源于商周时期，随着时间的流传，其形式的外延与内核不断创新发展，表现某一题材的纹饰时，多是将吉祥语转化为图案施绘于建筑上。单体纹饰如祥云、铜钱纹、博古、如意纹等，图案组合如“海屋添筹”“事事如意”“喜上眉梢”“福在眼前”“寿山福海”等[6]。

祥云纹作为一种独特的文化语言，自商周时期就被装饰于青铜器，延传至今已有千年有余，是我国人民表达对美好生活期许的方式，是气论思想的延传至今的表现。时至今日，祥云纹成为了我国对外交流展示的文化符号之一，在文创产品、服饰等方面运用广泛。施绘在上海近代建筑彩画上的祥云纹可分为三类，一类是起衬托作用的祥云纹，衬托龙、宝相花等主题材，成为该区域内彩画题材的“配角”，如玉佛禅寺大雄宝殿明镜处彩画，主体为龙，祥云纹作为“配角”施绘其上，再如，旧市卫生实验所外檐壁板圆鼓子：祥云纹配红十字和“卫生”“市”的篆书变体，十分有趣；第二类是将祥云纹主题化、图案化，作为一个构图元素重复使用，施绘在建筑的梁枋、檐口、壁板等部位，如旧上海市立医院顶部壁板祥云纹、上海医学院附属医院檐檩降魔云等；第三类则是传统祥云纹的运用，即成的特定形式云纹，如岔角云、燕尾云，这类实例较多如八仙桥基督教青年会天花彩画、旧上海特别市政府天花彩画等。

博古，是一切古董的统称，如各种造型的青铜器、各种色彩的瓷器、书卷、画轴、笔砚、玉翠、珊瑚等等，均是博古题材彩画经常使用的画题，其施绘成功与否关键在于组合构图。博古可用于柁头、垫板等建筑构件上，构图简约饱满、用色明快纯正，寓意清雅高洁，在上海近代建筑彩画中仅见一处实例：大陆大楼VIP厅内柁头彩画。

除博古纹吉祥图案纹类还有铜钱纹、如意纹，铜钱顾名思义象征财富，将其装饰在建筑上，表达了主人对富足生活的向往与追求，可惜上海近代建筑彩画中并无实例；如意纹作为构成彩画图案的一个要素，取其本意表达吉祥如意，其形式纹样有如意头、如意云等，逐渐成为了近代建筑彩画不可或缺的一种题材纹样。上海近代遗存实例见国立上海医学院内檐天花枋找头如意纹、旧上海市立医院门廊檐口彩画、旧上海特别市政府门头如意纹等。

2.5 文字纹

六千多年前，西安半坡遗址中发现人类生存过的遗迹，考古学家发现了很多刻有图案或者特殊符号的陶瓷器，这些抽象图案或特殊符号渐渐演变成我们现在正在使用的汉字。古人对于汉字美学的追求从古绵延至今，也使得中国书法成为独具艺术感染力的艺术门类。在建筑彩画中，文字题材也被广泛运，吉祥字纹，“福、寿、万”等字，多以书法字体的形式形成文字图案施绘于近代建筑的椽头、天花、窗栏板或檐口，形成有秩序的装饰序列[7]。

在上海近代建筑文字纹题材的彩画上，使用最多的便是各种书法体的“寿”字，其实例见于：旧上海特别市政府“寿”字天花、“寿”字飞椽头；旧上海市图书馆“寿”字天花；旧上海市立医院外檐壁板；女青年会大楼入口门厅“寿”字天花；国立上海医学院“寿”字飞椽头。除用“寿”字题材天花表达吉祥寓意外，上海近代建筑中也有施绘篆体“吉祥如意”四字。

此外，上海近代建筑彩画中也有万字纹、丁字纹、王工纹、回字纹、一字纹等题材的彩画施绘在不同构件上，具体实例为：上海城隍庙镂空万字纹垫板；贝宅檐口上施绘与蝙蝠题材相结合的丁字纹（图8），这种动物纹与文字纹相结合的彩画题材在上海仅存一例；旧上海特别市政府檐檩上施绘青地贴金王工纹（图9）；国立上海医学院外檐梁枋回字纹箍头；上海医学院附属医院回字纹飞椽头；南洋公学校门东侧一字纹方心，是上海近代建筑彩画唯一一处一字纹方心实例（图10）。

3 创新类彩画题材

追求时尚的上海近代建筑中除了运用传承类彩画题材外还出现了创新类彩画题材，这类题材部分为近代时期所创作的，部分为近代时期所特有的，又或是具有特殊内涵意义的彩画题材，而把其施绘在建筑的重要构件。包括无题类、主题类两类。

这类题材的产生的原因主要有三，第一是因为社会的变化，近代以来，上海从封建社会转变为半殖民半封建社会，此种转变导致传统建筑彩画用形式特征表达建筑等级的功能被颠覆，宣扬带有时代特点的礼教成了近代建筑彩画的新功能，建筑装饰纹样也需跟上不断变化的社会与时代，出现创新型题材；第二是因为思想的改变，“中国的吉祥图案最早起源于原始图腾，因为原始时期人们的生产力水平低，时常会受到自然灾害的伤害，人们为了祈求上天怜爱、保佑，便会将与之生活密切相关的美好事物刻画出来”[8]。传统建筑彩画的产生是源于此种思想，但随着近代科学技术的发展，传统封建与迷信思想已日渐减淡，这种思想的变化也体现在近代建筑彩画上，传统吉祥纹样被具有实际意义的纹饰代替，彩画似乎带有了广告的性质；第三是因为建筑大环境的改变，近代建筑彩画逐渐变成了近代新建筑的一种装饰体系，这种装饰体系就如近代以来混合式风格建筑的大屋顶一般，变成一种表达“中国固有式”的表达工具而无实质上的使用功能，因此，传统建筑彩画复杂的纹样形式与繁冗的施工程序就显得不必要了。这些原因直接或间接导致近代建筑彩画新题材的出现，近代建筑彩画传承于古建筑彩画又异于古建筑彩画，其原因之一就是因其独创性[9]。

3.1 无题类

无题类彩画保留或简化旋子彩画、和玺彩画、苏式彩画如箍头、盒子、找头、愣线、方心线等，但方心内无画题纹样，即素方心。这类建筑彩画在近代极为常见，且在上海近代建筑彩画中使用极为广泛，成为改良创新式建筑彩画一种常用的手法。形成这类建筑彩画的主要原因是近代时期新形式、新功能、新材料的建筑在上海快速、大量的出现，同时，近代政府开始提倡“中国固有形式”建筑的建设，“中国固有形式”建筑与新形式、新功能、新材料建筑开启了一轮碰撞与融合的“游戏”，使得繁复的传统建筑彩画被更为简洁的新型彩画所替代，无题类彩画也因此繁盛，其实例见于圣约翰大学交谊室外檐彩画（图11）、女青年会大楼门厅梁枋彩画等（图12）[10]。

3.2 主题类

这类题材则是依据近代建筑功能灵活而定的，红十字纹饰题材是古建筑彩画中不曾出现过的，与中国红十字会的诞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图13），而中国红十字会的诞生实质上是辗转反侧的，于19世纪80年代首先传到我国台湾；1894年7月甲午海战爆发，红十字会开始在中国大陆传播；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清朝亡民国立，大清红十字会更名为中国红十字会；1912年1月，被红十字国际委员会认可；1933年，改名为中华民国红十字会；中国红十字会的诞生也是具有深厚文化沉淀的，当西方红十字的“人道”理念传入中国后与中国传统的“仁爱”思想契合，为中国红十字会的诞生提供了思想基础。

建于1935年的上海旧市卫生实验所属于上海特别市政府制订“大上海计划”里规划的建筑，该建筑在形式上属于装饰艺术风格建筑，在功能形式上属于科教文卫建筑，是上海近代中新形式、新功能、新材料建筑的代表，其外檐壁板圆鼓子处施绘红十字和“卫生”“市”的篆书变体题材的彩画（图14），是近代社会、政治、思想、建筑环境的综合作用而成，极具价值[11-12]。

同时，上海近代建筑彩画还出现了基督教纹饰。早在唐贞观九年，基督教第一次传入我国，其纹饰却从未在中国传统建筑彩画中出现过，因上海独特的海派文化特点，基督教纹也与“中国固有之形式”建筑相结合，出现在近代建筑彩画中。在基督教中，三角形是三位一体的标志，是手、头及上帝的名字（图15），此种纹样分别在八仙桥基督教青年会“中国式”大屋顶角梁顶部与八仙桥基督教青年会入口处出现（图16）。其彩画纹样为倒等腰三角形中部有一横，代表圣父、圣子和圣灵，如果中间外加一点，就是上帝的眼睛。展示了基督宗教与中国传统文化相互接触、交流、碰撞、融合的漫长历史和独特意义。

4 结语

本论文基于对上海近代建筑彩画现状的调查研究、分析归纳出上海近代建筑彩画的题材特征及其独特的形成原因，其题材分为传承类题材与创新类题材，传承类题材包括动物类、植物类、锦纹类、吉祥图案类与文字类五类；创新类题材包括无题类与主题类两类，本文填补近代建筑史中关于彩画的研究空白，以期为近代建筑彩画的历史风貌复兴贡献绵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