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里士多德悲剧情节论视域下的《活着》
2020-08-31王琪
王琪
内容摘要:《活着》是余华先生于1992年完成的一篇家庭悲剧小说,他运用日常化的语言,近乎克制地将福贵一家误导的命运、悲惨的生存境遇铺陈在世人面前,笔触无不浸透着苦难的因子。本文通过亚里士多德《诗学》悲剧理论中的情节整合论以及情节论中的“突转”“发现”分析《活着》中福贵亲人接踵而至的悲剧命运。
关键词:《活着》 《诗学》 悲剧情节论
自《活着》发表以来,文学界对它的研究层出不穷,探讨内容主要体现在:一是对其主题思想的挖掘,包括苦难意识、悲剧意识、救赎意识。如昌切,叶李《苦难与救赎—余华90年代小说两大主题话语》中认为《活着》体现出坚韧的生存态度可使人在沉沦中得到救赎。二是对女性性格与形象上的研究。女性作为被遮蔽的群体,在《活着》中闪现着人性光辉,女性作为暴力的牺牲品、苦难的承担者仍然有着坚韧、顾家、抗争的伦理美德。如林华瑜《暗夜中的蹈冰者—余华小说的女性形象解读》。三是《活着》在国外的解读和影响。如林政径(韩)的《韩国对“苦难”母题的接受特点——以余华<活着>为中心的考察》分析韩国人眼中的苦难意识基于“苦难的社会性因素”,而福贵面临的集体社会改革与当时的90年代韩国人所经历的的危机有着相似之处。四是与同名电影《活着》的比较研究。如姚佩的《从小说<活着>到影像改编的审美转换》认为张艺谋通过皮影戏体现人生如戏以及各种场面的视觉冲击对比文本《活着》更体现其悲剧效果。五是从《活着》的叙事策略上,包括叙述视角的切换、叙事张力、死亡的荒诞、重复死亡的叙述风格以及暴力叙述等。如王侃的《论余华小说的张力叙事》。
在《诗学》中,亚里士多德对悲剧的探讨展现出他卓越的见解,本文以其悲剧理论中的情节整合论和情节论中的“突转”“发现”,来揭示余华笔下福贵一家的悲惨命运。
一.《活着》中情节的整合性
在《诗学》中亚里士多德为悲剧作了定义:“悲剧是对于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摹仿,······借引起怜悯与恐惧来使这种情感得到陶冶。”①并为悲剧规定了六种基本因素,包括形象、性格、情节、言辞、歌曲、思想,在这六种因素中,他将情节置于重中之重,认为只要作品有布局即情节有安排,就一定能产生悲剧的效果,可见情节在悲剧中起着基础性作用,是悲剧的灵魂。 在情节安排上,亚氏强调情节的有机统一性及不可分割性。“情节既然是行动的摹仿,他所摹仿的就只限于一个完整的行动,里面的事件要有紧密的组织,任何部分一经挪动或删削,就会使整体松动脱节。”②所以一部真正意义上的悲剧,其情节一定是有机统一并有紧密的联系性,是一个完整的系统。
《活着》毫无疑问的是一部极具悲剧性的作品,契合亚里士多德悲剧定义中的“完整”,通过“我”和福贵视角的来回切换,运用插叙和倒叙的手法,余华借福贵之口,以福贵的一生作为时间轴,娓娓道来这个家庭在时代波流冲击下摇摇欲坠的状态。虽然福贵亲人“前仆后继”的逝去,极具偶然性与荒诞性,颇有现代悲剧意味,但情节的安排并非毫无缘由,而是完整有机不可任意删削的,如在描写福贵被迫随军作战的历程中,春生这个人物形象的出现,并非是偶然或者随意的,而是为后文春生的再度亮相埋下伏笔。在《活着》没有多余的人物、没有多余的情节,甚至不掺杂作者本人的情感体验与道德审视,是一部笔法平淡却蕴含着不可承受之重的社会缩影图。
二.《活着》中情节的“突转”
在亚里士多德看来,“复杂的行动”指通过“发现”与“突转”或二者同时发生而达到结局的行动,并且不是没有预兆的发生,是依照必然或可然的发展规律,是意外之中,具有一定的前后承接关系。“突转”强调主人公在复杂的行动中,长期处于顺境或逆境中,但当行动发展到某一关键环节,态势突变,行动随即转入相反层面,或由顺境转逆境,或由逆境转顺境。“突转”使得故事情节一波三折,更加引人入胜。接下来就情节论中的“突转”对《活着》中人物命运的反转、无常进行分析。
(一)福贵与龙二命运的突转
《活着》之中,龙二的命运是极具戏剧性的,他作为当时炙手可热的赌博师傅,使用手段将福贵的家产夺了过去,这是他命运转向顺境的一个标志,同时也是福贵由顺境转向逆境的一个转折点,两个人的命运发生了戏剧性的反转,在这里就体现了情节中的“突转”,这是福贵与龙二相关联的命运的第一次“突转”,福贵的祸“果”是龙二的福“因”。随着村里开始搞土地改革,龙二不识时务,倒了大霉最后被毙。这是福贵与龙二相关联命运的又一次“突转”,由于社会因素,龙二最终落得悲惨的下场,这一次龙二的祸“果”又成就了福贵的福“因”。福貴的因祸得福,令他认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然而,命运的枷锁从来没有放过福贵,在仅有的一些温存背后,是福贵一次次亲眼目睹亲人的逝去。
(二)凤霞命运的突转
在《活着》中,凤霞命运的“突转”激起无数读者的怜悯,即使处于恶劣的环境和悲惨的生存境遇之中,她的淳朴善良仍然熠熠生辉。在短暂的幸福婚姻之后,就接受了命运的宣判。在作品里有关凤霞生产时的场景一曲三折,在凤霞推进产房之后,紧跟着医生就出来询问是保大还是保小,二喜扑通就跪在了医生面前,恳请她们一定要挽救凤霞,到了中午医生出来报喜称凤霞生了儿子,二喜误认为医生放弃了凤霞,痛斥医生保全了孩子放弃了凤霞,然而医生又说凤霞也平安无事,就在大家松一口气的时候,不料凤霞在天黑前就断了气。通过这紧张的情节,向我们展示了凤霞命运的“突转”,凤霞的去世无疑再一次给福贵造成了重击,凤霞死去的那间小屋子,同样也是十多年前有庆去世的屋子,同一处地方,丢了一双儿女的性命。凤霞的突然死亡,同样是情节发展中的“突转”,措手不及的死亡,引起读者的怜悯与恐惧,死亡的事情屡见不鲜,然众多的死亡事件偶然的堆积在福贵身上,就极具荒诞意味,这种死亡叙事的笔法,是建立在情节一次次的“突转”之上。
三.《活着》中情节的“发现”
亚氏在《诗学》中如此定义“发现”,“是指对人物关系或事态的由不知到已知的转变,使那些处于顺境或逆境的人物发现他们和对方有亲属关系或仇敌关系,并且一切‘发现中最好的是从情节本身产生的、通过合乎可然律的事件而引起观众的惊奇的‘发现”③。
(一)通过断定而来的“发现”
在《活着》之中,有庆和凤霞死亡时,家珍都不是在场者,是通过断定“发现”一双儿女的去世,家珍的“发现”是根据情节的发展产生的,并非盲目的断定或猜测,而是体现可然律规则的。这里仅以家珍对有庆死亡的断定为例。福贵对久病的家珍隐瞒了有庆的死亡,他自认为如果家珍得知有庆的死讯,家珍必定承受致命的打击,所以悄悄埋了有庆。在接下来的情节中,异常的行为举止和长时间的不归家,都直接决定了家珍的推断。《活着》中,福贵曾经也有这种断定的“发现”,当他被迫参与到内战时,在营地看到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他就断定自己也将死在这里。虽然福贵并未丧生,但他当时的“发现”同样是随着情节的发展,按照可然律断定的。
(二)与“突转”共同发生时的“发现”
“当‘突转和‘发现同时出现的时候,能引起我们的怜悯和恐惧之情,而悲剧所要摹仿的正是产生这种效果的行动。”④因此在情节的发展过程中,这两种成分共同发生时,是最能引起读者惊异的。通过分析《活着》中有庆生命的“突转”与春生的再度出现,我们可以“发现”他与福贵家的亲属或仇敌关系。
有庆的死亡,作者给我们留下一个悬念,造成有庆死亡的元凶是谁?随着情節推动,“突转”和“发现”成为解决这一悬念的最终结果。有庆由于为县长夫人献血而亡,福贵与害死他儿子的县长为仇敌关系,但由于“发现”了对方的身份,回忆到两人在战场上虽非亲人更似亲人的关系,却不得不放弃复仇的念头。在这一情节中“突转”和“发现”是同时发生的,产生了强烈的震撼效果,令人怜悯。
结语:《活着》在文章整体框架上契合亚氏在《诗学》中悲剧的定义,同时情节的安排与亚氏提出的情节“整一性”“突转”、“发现”不谋而合。通过分析其情节中体现的“突转”和“发现”,可以更深刻的感受到苦难犹如疯狂生长的野草包围着福贵,也引起读者的怜悯与恐惧,承受着家人相继离世的福贵无疑成了苦难的象征物,展示出在时代激流的浪潮与生存环境的重压下中,坚强善良的福贵近乎荒诞式的人生苦旅。
参考文献
[1]余华.活着[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
[2][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诗学[M].罗念生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
[3]昌切、叶李.苦难与救赎—余华90年代小说两大主题话语[J].华中科技大学学报,2001(05)。
[4]林华瑜.暗夜中的蹈冰者—余华小说的女性形象解读[J].中国文学研究, 2001(04)。
[5][韩]林政径. 韩国对“苦难”母题的接受特点——以余华<活着>为中心的考察[J].当代文坛,2018(06)。
[6]姚佩.从小说《活着》到影像改编的审美转换[J].电影评介,2016(03)。
[7]王侃.论余华小说的张力叙事[J]. 文艺争鸣,2008(08)。
注 释
①亚里士多德:《诗学》,罗念生译,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36页。
②同上,第43页。
③亚里士多德:《诗学》,罗念生译,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50页。
④亚里士多德:《诗学》,罗念生译,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50页。
(作者单位:山西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