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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宠儿》中蓝石路124号的食物话语

2020-08-28杨涛

颂雅风·艺术月刊 2020年17期
关键词:美国黑人饥渴奶水

◎杨涛

托妮·莫里森最负盛名的小说《宠儿》之所以备受推崇,不仅是因为莫里森使用她称为“重现记忆”的方式来重构美国黑人不堪回首的历史,更是由于小说对奴隶制这一在“全民记忆缺失症”中被雪藏的题材的大胆再现。因此,对《宠儿》的研究或讨论其写作技巧,或揭示其思想主题,大多都立足于种族、性别以及文化等宏大议题。而小说中的部分细节,例如宠儿的饥渴仍未有深入的研究。有学者认为宠儿的饥渴“从字面意义和隐含意义两方面来说,都只是小说中所有人物遭受的饥渴的极端体现。而且,小说出版的1987年是奴隶制被废除124年后——这一数字也是宠儿归来的房子门牌号——表明这是一种非裔美国人在20世纪后期仍然面临的饥饿”。这样的解读看似与美国黑人的生存图景相结合,但实际上忽视了文本中有关食物的福柯式权力话语与宠儿对食物话语的掌控。事实上,宠儿的饥渴是对她渴望母爱的隐喻,而这种饥渴逐渐发展成为对食物的贪婪以及她对蓝石路124号食物话语的掌控,从而造成了124号的生存危机。而此时黑人社群积极介入,利用给予食物的方式重构124号的食物话语,进行“驱鬼”,从而使124号的女人们得到了拯救。

一、母乳对渴望母爱的隐喻

小说中宠儿归来之时所表现出的饥渴,是她渴望母爱的隐喻。这不仅是因为赛丝将母乳视作自己与女儿联系的纽带,也是因为宠儿幼年时即被母亲杀死,没有得到母亲的母乳滋养和母爱关怀。

在赛丝看来,母乳对于女儿来说既是必不可少的,也是唯一的只有她能够给予的东西。在回忆自己奴隶生活和逃亡历程时,赛丝多次提到自己的“奶水”。在逃亡之初她将女儿与两个儿子先行送走,却一直担心女儿喝不到自己的母乳。多年以后与保罗·D重逢时她回忆道:

……我只知道我得为我的小女儿生奶水。没人会像我那样喂她。没人会像我那样,总是尽快喂上她,或是等她吃饱了但自己还不知道的时候就马上拿开。谁都不知道她只有躺在我的腿上才能打嗝,你要是把她扛在肩膀上就不行了。除了我谁也不知道,除了我谁也没有给她的奶水。

不难发现,赛丝将母乳看作自己与女儿的唯一联系。她认为这是只有自己能给予女儿的东西,也是女儿生存的必要条件。因此当“学校教师”的两个侄子变态地将她的奶水吸走,赛丝既愤怒又悲伤。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生存下去,保证女儿能够喝到她的奶水。于是将奶水送到女儿身边成为了她逃亡过程中的强大动力。逃亡路上需要渡河而没有船只愿意送一个逃犯过河,赛丝心中唯一的信念是“就是游过去,她也得把奶水带给她的小女儿”。最终抵达蓝石路124号,清洗干净自己与两个儿子见面后,“她躺下来,怀里抱着‘都会爬了’的女儿。她用右手的两个指头捏起左乳头,孩子张开了嘴,她和奶水一块儿到家了”。就这样,赛丝重新系上了与女儿联系的纽带。

另一方面,宠儿因为幼年时即被母亲杀死,而没有得到母乳的滋养。她的魂灵因此蕴藏着对母乳的无限渴望。“饥渴”就成为了宠儿渴望母亲的母乳和爱的隐喻。当宠儿十八年后还魂归来找到蓝石路124号时,她表现出了极度的饥渴:

那个女人端着一只带斑纹的锡杯大口喝水,喝完了就伸手递过来再要。丹芙一共给她倒满了四次,这个女人也就喝光了四次,仿佛刚刚穿越了一片沙漠。她喝完以后下巴也沾了点水,但她没有抹去,而是用惺忪的眼睛盯着赛丝。

宠儿下巴上所沾的水明显是婴儿吸食母乳时下巴上所沾的奶水的隐喻。而她没有抹去这些奶水,同时用惺忪的眼睛盯着赛丝更是暗示着婴儿吸食母乳时看着母亲的模样。赛丝后来也回忆道宠儿“一杯接一杯喝的水”对她的身份“已经作了证实”。通过不断地喝水,宠儿似乎找回了幼年时母亲母乳滋养的滋味,她对母亲的爱的热切渴望促使她从此留在了蓝石路124号。

二、宠儿对食物话语的掌控

宠儿由渴望母亲的爱造成的饥渴开始渐渐发展为她对蓝石路124号食物话语的掌控。在大量饮水的同时,宠儿也表现出了对食物,特别是甜食的喜爱:

从那一刻起,一直到后来,糖总是能用来满足她,好像她天生就是为了甜食而活着似的。蜂蜜和蜂蜡都时兴起来,还有白糖三明治、罐子里已经干硬的糖浆、柠檬汁、焦糖,以及任何一种赛丝从餐馆带回家来的甜点。她把甘蔗嚼成亚麻状,糖汁吮吸干净后好长一段时间还把渣滓含在嘴里。

此处莫里森对宠儿吃甘蔗的描写耐人寻味,榨取甘蔗甜蜜的汁水似乎暗示着宠儿对食物的无尽摄取。在小说的第三部分中,宠儿无边的胃口逐渐发展为对蓝石路124号所拥有的食物的贪婪。她“尽管一天比一天更大、更丰满,还是哀叫着要甜食”。而“一辈子节省下来的三十八块钱让她们拿去买了高档食品吃”。但是赛丝却一天天消瘦,她“虎口的肉薄得像中国丝绸,这所房子里没有一件衣裳她穿着不肥的”。丹芙发现“她尽捡桌沿和炉边上的东西吃:沾在锅底的玉米粥;面包渣、果皮和其他东西剥下来的皮。有一回,她看见她先将最长的手指伸进一只空果酱罐刮了个遍,才开始洗刷和收拾”。总而言之,“宠儿高兴赛丝就高兴;宠儿接受她的奉献,就像嗜好奶油一样”。

这一切背后隐藏的正是关于食物的权力话语。福柯认为权力是一种相互交错的复杂网络,“权力以网络的形式运行在这个网上,个人不仅流动着,而且他们总既处于服从的地位又同时运行权力”。而“话语始终是与权利以及权力运作交织在一起的,社会性和政治性的权力总是通过话语去运作”。因此,话语本身就是权力运作的方式,权力在产生的同时就自带着话语的实践。美国黑人所处的权力之网中,糖与食物的话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作为肌体的直接供能物质,糖本就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基础,而对于美国黑人来说糖更是具有非凡的意义。17世纪和18世纪的北美种植园大量种植生产糖所用的甘蔗。黑奴被贩卖到北美的种植园中进行劳作的时期也是甘蔗种植园急速发展的时期。从这时起,糖这一意象就与美国黑人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而控制一个人的糖分摄入,也即日常饮食,就成为了黑人日常生活中权力话语实践的一种方式。有评论家甚至认为,莫里森小说中的糖与甜品本身就象征着种族与性别力量。而在《宠儿》中,当宠儿来到蓝石路124号,需要为当年所缺失的爱去寻找补偿之时,对食物话语的掌控自然也就成为了她的选择,这就造成了她无边的胃口和对甜食的偏爱。

三、社群对食物话语的重构

宠儿对食物话语的掌控造成了蓝石路124号的生存危机。在食物消耗殆尽时丹芙挺身而出,出门寻求工作以拯救她的母亲。而事实上真正拯救蓝石路124号里的女人们的是黑人社群。当丹芙来到琼斯女士家希望得到一份工作时,琼斯给了她“一些大米、四个鸡蛋和一些茶叶”。而琼斯所做的不仅仅是这些,因为丹芙不断收到来自社群中其他黑人家庭的食物:

两天以后,丹芙站在自家门廊里,注意到院子边的树墩上搁着东西。她走过去一看,发现是一袋白扁豆。另一次变成了一盘冷兔肉。一天早上,有一篮子鸡蛋放在那里……

整整一个春天,不时地有名字出现在送来的食物附近或者容器里面……

在赛丝一家面临食物危机,濒临崩溃之时,其他黑人家庭摒弃曾经的不屑开始帮助她们,这是美国黑人生活中社群的重要作用的体现。作为美国黑人集体主义精神的代表,社群是他们“黑人性”的重要一环。美国黑人“强调集体的身份,强调社区的重要性大于个人”。而托妮·莫里森本人也曾说:

人们可以从社群得到非常强大的足以维持生活的支持……如果他们生病了,其他人会帮助他们;如果他们需要东西吃,其他人会给他们提供食物;如果他们老了,其他人也会照顾他们;如果他们疯了,其他人会给他们提供一个小小的空间,或者去适应他们的疯狂,或者努力去搞清楚他们疯狂的界线。

可见社群是每一个面临困境的美国黑人得到拯救的重要途径。而在《宠儿》中,面临宠儿对食物话语的掌控所造成的危机,丹芙勇敢地向黑人社群求助。与此同时,社群积极响应,以提供食物的方式重构了124号的食物话语。尽管“捐赠的食物使得赛丝和宠儿又强壮起来,但她们谁都不问食物的来源”。如果说赛丝不问食物的来源是由于她此时已经陷入对失去宠儿的恐惧中无法自拔的话,宠儿对食物来源的不闻不问就显得更是一种恐惧。当她发现124号的食物话语即将脱离自己的掌控时,她开始自残以期重新掌控赛丝:“有时,她尖叫道:‘雨!雨!’接着拼命狠抓自己的喉咙,直到鲜血的宝石在那里裂开,被她那午夜般的皮肤映衬得越发鲜艳。这时,赛丝就开始大喊:‘不!’然后撞翻椅子扑向她,将红宝石擦去”。宠儿的努力最后仍然被挫败。在小说末尾,三十位黑人女性聚集到124号门前集体歌唱。三十位黑人女性的行为一般被看作一场“集体驱鬼”(王守仁,吴新云 146)的仪式。事实上这场仪式的背后正是黑人社群对蓝石路124号的食物话语的重构,这也使得124号的女人们得到了拯救。

四、结语

宠儿的饥渴绝不仅仅是美国黑人集体饥渴的一个极端表现。她的饥渴乃至蓝石路124号所有人的饥渴都与124号的食物话语紧密相关。宠儿幼年时便被母亲杀死,没有得到母乳的滋养,从而造成了她魂灵深处的饥渴。在这种饥渴中她表现出了对食物,特别是甜食的贪婪。她无边的胃口是她对蓝石路124号食物话语的掌控,而这最终造成了124号的食物危机。丹芙向黑人社群求助,而社群以给予食物的方式“驱鬼”,最终使蓝石路124号得到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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