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周的亲朋好友圈解析
2020-08-28华彬
◎华彬
沈周(1427—1509年),字启南,号石田,更号为白石翁,江苏苏州人,明四家之首、吴门画派奠基人。沈周终生隐逸,不应科举、不入仕途,被称为“吴中第一高士”“神仙中人”。他自身在诗文书画等方面造诣极高,亦是吴中有名的收藏鉴赏家,世称“博雅”。绘画在沈周所处的社会占据着重要的位置,而当时绘画亦是“文人社会世界的关键性建构支柱”。沈周对于人际交往秉持着“唯才是论”的极大包容,他一生才名远扬、交际甚广,所往来之人朝野遍布,这在历代隐逸文人中都是罕见的。吴门绘画得以不断发展壮大、走向极盛,沈周可谓是明代前、中期吴门绘画圈的核心人物,其核心圈可以简单明了地划分为:专业圈、藏家圈和亲人圈三个部分。
一、专业圈
专业圈,也即亦师亦友、绘画同道,既包括吴门四家其他三家文徵明、唐寅、仇英;也包括如陈宽、杜琼、徐有桢、刘钰、李应祯等师长辈。他们博雅多才、爱好文艺、注重品味,在文化风尚、艺术趣味、性情修养等方面都尽显文人风雅,吴门在其共同努力下逐渐发展成了明代一个地域性极强、影响力极大的地域性绘画体系。而沈周可以说是带动明代吴门绘画承前启后的关键人物,他上承前辈遗风,是前代各家各派绘画之集大成者;下启吴门绘画新气象,是串联起吴门专业圈的重要核心人物。当时,沈周所处的这个专业圈常常以艺会友,他们在一起或以诗文书画作为文会上酬酢唱和的互动,或作为雅集上协力合作的纪念,或作为祈福祝祷的寓意,或作为庆祝喜事的贺礼,或作为送别践行的赠答,或作为悼亡痛怀的致哀。诗文书画在专业圈文人之间成为联络彼此友谊、交流文采风流的重要途径,这种以作品为交际手段的风尚造就了明代艺坛一大盛景。沈氏家族几代在吴门影响颇深,沈周自幼便能接触许多吴门前辈、名流雅士,他们在文艺情趣、审美品位、士人精神等方面都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沈周。陈宽和杜琼是沈家世交,也是沈周学习诗文绘画的老师,二者都属纯正的元人画风,因此早期沈周笔下自然也是深厚的元人韵度。陈宽精通诗文、尤擅唐律,是元四家的继承者,在文学造诣与绘画风格上都可谓是沈周的启蒙之师。沈周曾以王蒙笔法绘制《庐山高图》(图1)祝贺陈宽的七十大寿,以庐山之崇高伟岸比喻老师之品格,表达其敬仰感戴之情。杜琼是当时画坛名流、画功颇深,他是最早开始教授沈周摹写古画的老师,这对于沈周逐步确立艺术风格具有重大意义,他在品格修养和性情意趣方面亦被沈周奉为典范。刘钰随性潇洒的性格平衡着沈周一贯沉着平和之风,笔下也多了几分抒写性情的烂漫之象,他们既为师生、又是忘年之交,交往甚密。徐有桢是对沈周影响极大的学问之师,同样也是吴门画派形成过程中至关重要的人物。沈周自幼便能在如此硕儒名士的师长辈引导影响下成长,文艺修养自然全面发展,尤其在诗文与绘画上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而后其艺术终登上时代高峰,卓然成为一代开山。吴门画派可称之为中国绘画史中影响深广的画派之一,除了沈周的开创之功更有赖于其同道诸人的不懈努力。沈周出生文人世家,自身文名、画名皆高,地位自然不言而喻,其绘画在当时吴门占据一大主流,许多文人、画家都争相效法、追随其后,甚至以之为师。他也从不吝啬交流与指点,据文徵明记载他“喜奖掖后进,寸才片善,苟有以当其意,必为延誉于人,不藏也”。明四家中文徵明是其嫡传弟子,唐寅、仇英亦深受其影响,乃至张复、项承恩、孙艾、盛时泰、陆文、祝枝山、谢时臣、陈天定等都实属沈周传派,只是性情与境遇分别造就了后来文秀温润、直率恣意的不同风格倾向。吴门在元代时期本就是一大绘画中心,而沈周的时代正值浙派极盛时期,以他为领头羊的一众吴门同道却传承自元画传统而来的深厚文人画精神,不断壮大吴门声势。正所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吴门画派最终势必扭转画坛时局,取代浙派而被视为正宗,直接占据明代画坛主流,故此沈周之开创功劳可谓重大。
图1 沈周《庐山高图》193.8cm×98.1cm 纸本设色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二、藏家圈
藏家圈,也即当时对于沈周的追崇者,他们以获得沈周笔墨为荣耀,这个圈子中书画作品的交流、赠予、分享与酬答等互动其实是很大程度上决定明代吴门真正繁荣的内在原因。首先,沈周与这些慕名者、从学者、求画者之间的诗文书画交流、鉴赏是其社群内聚、广结善缘的直接途径,答人求画亦是其联络友人情谊、维系人际交往与运作社会圈子的重要方式。而沈周自己作为求画对象,逐步积累起了自身名望,于是,他作品本身的价值得以不断提升,以之为代表的吴门绘画得以发扬。早年,沈周与藏家圈中夏昶、陈鉴,连同前文所述陈宽、杜琼、刘钰、徐有贞等师长辈,通过相互借阅、求题作跋、鉴定修复等形式得以互相欣赏各自所藏的历代名家之作,这都为沈周画艺提供了最好的范本资源。据记载,沈家祖辈收藏的珍贵古人名作极其丰富,如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许道宁的《关山密雪图》、王蒙的《太白山图》《听雨楼图卷》等。另外,沈周与藏家圈往来密切,一生观赏过的名作不计其数,他曾于李应祯处观赏赵孟頫的《重江叠嶂图》、于吴宽处观赏并临摹许道宁的《秋山晴霭图》、于姚绶处观赏米元晖的《云山图》并为之题跋、于刘钰处观赏高克明的《溪山雪意卷》并接手收藏等。因此,沈周在那个没有艺术博物馆、没有画册流传的闭塞年代不断拓展其美术视野,广师诸法、兼收各派,无怪明人《嫩真草堂集》中称其:“盖能集诸家之大成,而兼撮其胜。”另外,沈周同时代、同乡的藏家圈有吴宽、史鉴、李应祯、陈璚、朱存理、袁泰、杨循吉、黄云、王观、魏昌、沈汝融等;以及周边其他地区的鉴藏家有嘉兴周鼎、姚绶,无锡华珵,宜兴吴大本等。在当时,赏玩书画被视作怡情养性的一大乐事,文人求画的风气也是社会交往中流行的风雅文化活动。沈周的宽厚性格与好客习惯总是对于他人所求积极回应,求画之人或寄诗相求或当面恳求,将其作品作为珍赏家传的藏品、作为供人赏玩的赠礼,亦作为单纯对于名作临本的渴求。例如:《魏园雅集图》(图2)延续董巨之风,描绘了沈周与周鼎、李应祯、陈述、刘钰、祝颢等友人在魏昌园中雅集的盛事,以作为文人集会纪念的应酬之画;《赠华尚古山水画卷》(图3)是沈周满怀崇敬景仰之意,歌颂友人华珵的高尚品格、浩然心胸与超逸性情。此藏家圈中不乏山中高士,亦有朝中名士,无论在野、在朝却都以求得沈周诗画作为荣耀,沈周在当时所引领起的社会风尚不言自明,他可谓是当时众星捧月般的“书画明星”。他也曾自言:“天地一痴仙,写画题诗不换钱。画债诗逋忙到老,堪怜。白作人情白结缘。”由此,一派素性洒脱、倜傥不羁的文人写照跃然纸上。传统中应酬交友的互动方式以诗文书画作为媒介,这种极具文人性的社交形式增添了吴门地区丰富的人文内涵,带起了高情远致、和风雅性的时代风貌。而从另一层面而言,沈周的成就其实也是吴门地区本身的人文、环境、风气等多方条件下汇聚而成的时代产物;吴门绘画得以繁盛发展是基于沈周这一核心聚变所分裂出的奇观。
图2 沈周《魏园雅集图》145.5cm×47.5cm 纸本设色辽宁省博物馆藏
图3 沈周《赠华尚古诗画卷》(局部) 59.4cm×1521.8cm 纸本设色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三、亲人圈
亲人圈,主要指沈周亲族:曾祖父沈良琛(号兰坡),祖父沈澄(字孟渊),父亲沈恒(字恒吉),叔叔沈贞(字贞吉)及沈周儿子沈云鸿。沈周的社会圈子极大程度上是透过亲人家族上下相承的人脉关系网而建立的,曾祖辈、祖辈、父辈以及沈周四代雄厚的社会人脉网络交织起来构成了吴门地区一个庞大的交际文化圈。这个圈子直接塑造了沈周的绘画面貌,也是孕育沈周成为吴门画派领袖的温床。沈周的曾祖沈良琛精通书画鉴赏,也正是从他而起,沈氏与绘画结下了不解之缘。祖父沈澄工诗善画,亦精于鉴赏收藏,与当时文界、画界交流甚多,为沈周的艺术发展铺下了道路。父亲沈恒与叔叔沈贞的绘画在《明画录》中被“列为神品”,二人颖悟过人、禀赋超然,绘画成就在祖父辈之上又更进益,共同为沈周创造了良好的家学渊源。儿子沈云鸿特好收藏古书字画,长于考订,23岁前后便独自操持家业,于是沈周便得以不问家事、专心文艺,其晚年艺术成就一定程度上也是依傍于儿子在家庭生活中的支撑,只是沈云鸿先于父亲而早逝,造成晚年沈周受到极大的打击。沈氏一门作为文人书香之家,文化积淀深厚,极其注重文学修养与文人意趣,沈周自幼便在叔祖长辈的教育下熏染艺术、陶冶性情。他精通诗词书画,其性情更是温和醇厚、儒雅平和,其画品亦如人品,极尽冲淡虚和的中庸之气。方薰《山静居画论》中曾云:“石田老人笔墨,似其为人,浩浩荡荡,自得于中,无暇乎外,凡有所作,实力虚神,浑然有余。故仆以谓学石田,先须养其气。”沈周绘画兼习诸家,尤其爱好元人,骨子里是地道的元画一派风格,这主要源于其习画之初家传承袭的影响。其曾祖父沈良琛与元四家之一王蒙交好,沈氏早期大量藏品都是王蒙体系,后都传至沈周;祖父沈澄好友陈汝言师法董巨、又与倪云林交好,其画风尤亦元画一路;父亲沈恒与叔叔沈贞都是陈汝言之子陈继之徒,沈周又拜陈继之子陈宽为师,其家学师传的根基不言而喻都属元画风格。在当时浙派大行其道的明代画坛,以沈氏为代表的一众吴门文人对元代文人画坚持复兴,终于推动吴门画派后来者居上,将浙派取而代之,作为这一盛况的开宗之师——沈周,在元明文人画领域所起到的承前启后的关键作用不言自明。
四、结语
沈周,可以说是中国绘画史上唯一一个能以隐逸文人的身份在朝中名士到乡间庶人中皆得崇爱的画家。而任何文化地域内所进行的书画活动、文化交流、精神消费都是依据该地域本身的文化结构而有所限定的,吴门这一巨大的人脉圈构成了沈周的活动世界和艺术边界,也决定了沈周风格的必然走向和最终归宿。这个圈子里无时无刻在不断交流和变通着对于明代绘画的品鉴和玩赏,随着金钱、交集关系、书画作品创作和前代作品流通的演变,本身地域土壤的结构限制反而成为了沈周等吴门画人得以不断突破的可视范畴,从而演绎出了后来真实的明代吴门画派的图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