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黄,名叫凉凉
2020-08-27陈志宏
陈志宏
初入兰州水车公园,疏密有致的绿树丛中,哗啦啦的水声不绝于耳。这水车可不是摆摆花架子,徒有其表,它们实打实地正运行着呢。
出发之前,我没有做任何攻略,对兰州印象浅淡,只知道一条河——黄河,一碗面——拉面,一本杂志——《读者》。尽管《读者》杂志社的编辑朋友邀约过多次,但我也没有动过要去兰州走一走、看一看的念头。祖国的西北角,那么遥远的地方,感觉无法抵达。
下了火车,风掠过脑际,竟有深秋般的感觉。凉风飕飕,好似清凉语,流泻出一天一地的清凉,像黄昏时分母亲在村口深情地呼唤孩子归家。
坐落在峡谷之中的兰州城,被皋兰山和白塔山合掌轻抚,宛如襁褓中安恬的婴儿。林立的高楼大厦,与苍凉的土黄山,温柔对视,深情相拥。我走过无数座城,看过无数座山,山与城如此亲融、如此和谐地在同一幅画中,还是首次领略。
西北的山,冒着荒寒之气,从那光秃秃的山峦映射开来,像饱经风霜的老者,裸露着不再光滑且早已失去弹性的肌肤。山山皆有兔唇般的豁口,由上而下,自小而大,那是经年风雨侵蚀的结果。一眼望去,看得人心疼。
若非亲眼看见西北荒山之凉寒,我永远也领略不到土黄的真谛,自然也不清楚黄河为什么那么黄。只能算略懂,无非是驾一叶知识之扁舟,让认知的范畴,有黄的印象而已。
被土黄紧拥的兰州城,绿荫如盖,车水马龙。水车公园是城里的亮点,各类水车,星罗棋布。不期然间,见一水沟流黄,浊浪冲天,黄里带红,红里透亮,柔柔弱弱的水,乍看上去,竟有泥土的黏连、粗粝之感。
才知道世上不光有水流,还有土流和泥流。
我问边上喝着三炮台的本地茶友:“这水沟里的水怎么这么黄啊?”
那人说:“黄河里流过来的呀。”
哦,黄河,那遥远的黄河,已经近在咫尺了呢。
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我只在书本、画册和电视中看到过,不曾晓其雄浑浩渺,不明其壮阔波澜。根植于灵魂深处的一条大河,就在我身边流淌,莫名地,浑身战栗。
告别喝三炮台的当地茶友,我继续朝前走,循声望河,一排碧绿的柳树掩遇一河凝重的黄,声如雷,气如虹。
我被河边的柳树惊呆了。原来草树不盛的大西北,竟也有精灵一般的柳树,那不是江南水边独有的风情吗?它们怎么千里迢迢来此地定居,繁衍生息了呢?
我被柳影遮不住的河流震撼了,这哪里是水流啊,分明是一河泥沙,欢快翻涌,奔腾不息,一路东去,找寻自己的归宿。
黄河黄,泥沙俱下混浊浪;浪打浪,土黄翻涌齐歌唱。
这就是黄河,像一道闪电,在心空划过,过往储存在记忆的黄河,一概清零,只剩下眼前这排空的浊浪,黏连中透着硬朗的黄。
迎面走來一个船工,问我坐不坐汽艇畅游黄河。我有意尝试,却担心太危险,也怕黄河水溅一身泥。
船工师傅说:“就算汽艇再快,也是安全的,不会沾一点泥哦。”
坐上汽艇,逆流而上,苍黄的河,红黄的浪,高渺的西北云天,蓝是碧蓝,白是纯白,一浊一清,一上一下,构成一幅奇异的图景。在黄河上漂荡,起起伏伏,此一瞬好似人一生。
渐行渐迷糊,我不知从何而来,要到哪儿去?
是汽艇水上飞一般的速度让我眩晕吗?不是。是西北浆洗过一般纯净的蓝天白云让我头昏吗?也不是。是那翻涌的黄河浪,是那黏而硬的黄河水,让我陷入迷思。
我一度产生奇异的幻觉,这黄河里流淌的不是水,而是横卧在大地上纹路清晰的山。我乘坐的汽艇不是船,而是贴山飞行的航空器。
下了汽艇,船工劝我续坐羊皮筏子,我拒绝了。河上漂游终觉浅,感知黄河须与之零距离亲近。我得亲水而行,踏水而歌。
虽说盛夏兰州的风透着南方深秋的凉意,但毫无遮拦的西北太阳,径直照射,那灼热让我惊然不知所措,其毒辣程度,与南方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赤足走在黄河沙滩上,凉刺一般的激冷,让我倒吸一口凉气,欣欣然,踏着黄河水,那刺骨的冰凉,让我本能地节节溃退,不停地高抬脚,以避这盛夏至凉。
黄河凉,凉出一种全新的认知。
炎夏黄河黄,不仅仅是翻涌着土黄,更有一份凉意,自带冰镇效果,让我这个南方来的远游客,猝不及防,收获满满——原来,这世上还有一种黄,名叫凉凉。
就这样,“凉黄”一词在我的生命里安营扎寨,刷新了我的认知和感观。
凉凉的黄,让人们对黄的认知多了一个维度,由此观之,此色更立体,更多元,就像花含香,云出岫,水映月,细细品味,一股不可言说的迷人气息,如烟雾一般弥漫开来。
世有黄,还有凉黄,其气如兰,其质若磐,氤氲进中华民族的品格中,沁染在炎黄子孙的灵魂里。于是,华夏儿女凉出清醒,黄出沉稳,一步一个脚印,踏出独属于自己的幸福节奏,傲然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