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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闽第一垦

2020-08-25吴安钦

闽都文化 2020年5期
关键词:大官垦区民工

吴安钦

1

连江县地处东南沿海,海多田少,有着蜿蜒绵长的海岸线和宽阔平展的滩涂。大官坂是其中最大的一片。千百年来,这片黑褐色的滩涂潮落潮起,生长着缢蛏、泥蚶、弹涂鱼、海蛎、小虾等海产品。但这些自生自长的海产极其有限,一年长一季,够不得周边十多个村岛数千渔家人一个月的采捕,且不能当主食。主食却是由政府供应的定销粮——大米、地瓜米和面食。连江历来就是一个缺粮的大县。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际,国家仍处在艰难的起步期,为确保群众有饭吃,又不向上级伸手,连江县决定开垦种粮保民生。20 世纪50 年代,选择小官坂进行围垦造地实验,于1964 年一举成功。小官坂围成近5000亩的垦区,造田种起了水稻,并获得较好收成。接着,连江县就开始筹划大官坂垦区的围建。计划先在东区围个小官坂那样的垦区。从门边至颜岐村堤坝起步,因财力不足,断断续续抛石填土干了几个月,才刚刚形成堤基,一场突如其来的台风毫不留情将其摧毁得只剩下几块长短不一的条石。

连江县的决策者们一致认定,要干,就要集中力量,全面上马,一干到底!设计图纸出来了。预算总投资2600 万!可是,县财力极其有限,到1976 年,全县财政总收入还达不到500万。设计好了的方案被搁置进了资料库。

连江县大官坂垦区

这一搁就是十多年!

直到1977 年春天,以吕居永为首的连江县委一班人,一致认定,就是举债,也要把这个垦区围起来!他们提出了“一切为了大官坂,一切服从大官坂,一切想着大官坂,一切服务大官坂”的“四个一切”口号。县委副书记刘永雄主动请求到围垦一线担任总指挥。同年7 月,正是酷暑时节,由县直相关单位抽调的145 名副科级以上党员干部和工程技术人员组成的大官坂围垦指挥部,开进了罗源湾南岸的门边自然村,当天便在半山腰上的民房里安营扎寨。

门边,是坑园镇一个小自然村。地理位置险要,门前是一条深不可测的海港,其后有一座巍峨高耸的蛇头山。设计中的大官坂垦区的起点站就在门边。

指挥部进驻的第二天,天朗气清的罗源湾竟然刮起五六级大风。为保证工期,总指挥刘永雄带领班子成员和工程技术人员,驾着舢板船,带着最原始的竹竿、经纬仪和水准尺,根据图纸设计中堤坝所经过的海域进行现场勘察。风平浪静时,可多测几段,遇上风大雨急,一天很难测上几米。退潮时,他们便下船,穿着雨靴扎进沼泽一般的泥土里。浅滩浅涂还好,稍深一些的海滩,双腿扎进去时,雨靴很难拔出来,只好赤脚上阵。滩涂里不仅有各种各样的贝壳,还有不少玻璃垃圾,因此,参与测量的人员都或多或少地被刮破皮肤。鲜血流出,没有人停步去擦一把。不管腿脚伤得轻重,第二天没有哪个人为此而落下。

1977 年9 月在指挥部召开誓师大会

经过近3 个月的前期工作,这一年9 月的一天,在铿锵的锣鼓声和热烈的欢呼声中,大官坂围垦工程正式动工!

2

9 个公社的参建队伍同时入驻大官坂,分别在7 个海岛所在地设立了9 个工程指挥所。大的公社来的人多,如琯头、浦口、黄岐、马鼻、坑园等公社,参与建设的民工数都在500 人以上。小的公社,人数也都在300 人左右。民工上工最多的一天,竟达到11000 多人。参建民工是精心挑选来的各路人才,不是石匠,就是泥土工。此外就是体力好、有挑功、有驾驶技术的人员,编成多种专业队伍。这支队伍真正是拉得出来,冲得上去,打得下来。有人也许不会相信,他们是当义务工来的,而且生活条件差。那时候,每个民工一天只补贴1 斤粮食和3 角钱,不够的自行负责。随便到哪个指挥所食堂看一看,一大排饭甑里炊和蒸的大部分是地瓜米,下饭的菜多是糟菜虾皮汤,家境条件好一些的人家,多一两条小鱼鲎。他们住的全是临时搭建的低矮石头房,这些工棚式的小屋,不是近山就是临海,临海的潮湿,近山的常有蜈蚣和蛇蝎光顾。但他们没有一句怨言。

工程刚上马,就发生了一件大事。一天夜里凌晨3 点多,暴雨突然倾盆而下。堆放在蛇头山仓库里的炸药面临被雨水淋透的危险。整整一个仓库的炸药啊,且不说经济上的损失,一旦淋湿,第二天的工期就会受影响。处理不好,随时都有发生爆炸的危险。这时候,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抢救炸药呀!”干部和民工们从四处向仓库蜂拥而来,搬的搬,扛的扛,抱的抱,争先恐后携着炸药包从危险地带奔向安全之处。他们宁可打湿自己,却用雨衣保住了炸药的安全。当炸药全部安全转移时,天已拂晓。

围垦工程的一个特点是,根据潮汐的变化上工,潮退我进,潮涨我退。而真正退潮到海港底心的时间只有一个多小时。那时没有挖掘机、推土机、铲机等机械设备,使用的是最原始的钢钎、铁锤和錾子。运输工具最先进的是手扶拖拉机。为有效使用劳动力资源,各指挥所在指挥部的领导下,对民工进行分工协作。根据民工技能所长和工程之需,很快调整为常规性的三个工种。一是有开山炸石技术的工人,早晨6 点半上工,分别到门边山、红厦山、文山岭或者西线的辋川山敲山开石;二是有拖拉机和船舶驾驶技术的人员,随同石匠出工,既负责搬又负责运,将打出来的石头运到指定工场;三是能扛能挑善在滩涂用工的人员,则配合工程技术人员施工。这么大的工程,这么多的民工,没有出现一个不服从调配的人,没有一个叫苦喊累,没有一个慵懒惰工。且不说伙食差,仅每天收工时洗澡就难倒了他们。一个指挥所只装一至三个水龙头,工人们同样没有半句怨言,排队冲洗。有的人干脆就到海水里泡一下。

马鼻公社来的多是有打石技术的工人,自带钢钎、铁锤和錾子。白天上山采石,夜晚三五一伙集中一块,烧火焠炼工具。往往都干到9 点甚至10 点。筱埕公社来的民工,多是具有船舶技术的人,他们的船如果出现破或漏,就要自行负责维修。来自浦口镇的还有一支女子专业打桩队,这支由几十名武装基干女民兵组成的队伍训练有素,男子汉般拼搏在海滩工地上。还有,当急需时,指挥部一个电话,各地,特别是垦区周围所在地的共青团组织,就以最快的速度,一个大队一支团员队伍地迅速赶到工地……他们不但没赚一分钱,多数人可能还要贴上不少往返交通费用。他们没有半句不满的话,心中只有一个愿望:大官坂垦区早些围建成功,早些生产出粮食来,造福全县人民!

马鼻公社工人在抛石垫层施工

3

大官坂垦区的建设并非一帆风顺。

在充分调研的基础上,指挥部做出了先软基后岩基、先深港后浅滩、先压载后堤身、先水闸后堵口的施工程序设计。经过几场压载石搬填的大会战,于1978 年1 月进入堤坝建设。指挥部领导和工程技术人员一段段实地勘察滩涂时,发现被命名为“九号堤”的海滩是整个滩涂中最严重的软滩。用大力气,一钢管可以插至50 米深度,可见其软的程度。在如此深度的软基段上筑堤建坝,稍有风浪便可摧枯拉朽。怎么办?指挥部请华东水利设计院的专家一同决策。专家的意见是,采用国外最先进的塑料膜排水法来固结淤泥。一番测算,成本高得无法承受。一位技术员提出可学浙江温岭围垦工程打沙桩固淤办法。罗源湾属缺沙区,如此大量的沙子从何而来?熟悉渔区工作的刘永雄率运输科科长陈木金等人前往琯头东升渔业大队和时属浦口的东水渔业大队,两地渔民表示,只要大官坂围垦需要,他们全力支持。两队渔民每天驾驶200 多艘渔船,分别奔赴闽江口和霞浦西洋岛等地采沙运沙。沿途的黄岐、筱埕渔民同时行动,参与运沙。最高峰时,一天上千艘渔船运沙到工地。仅3 个月,就完成了37 万多立方采运沙任务。千米烂泥滩涂变成了金黄色的沙滩。

九号堤施工现场

如何打沙桩又是一个难题。根据工程师的意见,仅这段就需要打下不少于一万个的沙桩。在滩涂软基地打桩完全不同于在普通的山地里打桩。打完一个桩,沙子必须马上跟灌进去。工程科从温岭运回一台打沙桩的设备,这设备笨重,十几人才能挪得动,试用一个潮水,结果打完三条桩都难。用这个设备,这样速度,仅打桩要用三年时间!

总指挥刘永雄带领班子成员来到九号段,和工程师们现场办公。从县水利局工程科抽调来的工程科科长林品恒大胆提出了改造沙桩设备的设想。会上,大家集思广益,终于想出了办法,即以温岭沙桩机为基础进行技术改造,自行制造简易轻便适用的沙桩机械设备。县农械厂技术人员仅用一周时间,就送来了经过技术改造,仅两人即可抬动、以12 匹马力柴油机为动力的打桩设备。

打桩和灌沙是围垦工程中极其重要的基础性工程,是直接关系到堤坝是否坚固的百年大计。为此,指挥部调动了很大力量,实施大会战战略。在这次大会战中,浦口镇的女子打桩队发挥了重要作用。当年,这支队员只有二三十岁年龄的队伍,英姿飒爽,敢打敢拼。打桩时,她们围在桩子周围,举着铁锤,喊着号子,轮流一锤一锤举起来打下去;灌沙时,她们排成长队,装满沙子的土箕,从她们手上像击鼓传花一样,飞快地传递着,从船上直传到打好的桩洞里。这个上万民工上场劳作的场面,十分活跃生动,充满了喜庆欢乐的气氛。这支女子打桩队,因为她们的精神和干劲,曾被人们称作是“铁姑娘战斗班”!更浪漫的是,这支铁姑娘队伍,一闲下来,便有十来个能唱善演的姑娘上阵,现场表演自编自导的文艺节目。

女突击队参加打沙井

原本3 年还完成不了的打桩任务,设备改进之后,在万人大会战中由14 个队同时施工,仅3个月,就在3050 米长的软基地段上完成了18480条桩的打桩工程,征服了史无前例的深度烂泥软基!

工程上马不到9 个月,1978 年6 月,堤坝已经露出水面!

4

正当人们为工程有如此之进度而欢欣鼓舞时,突然传来消息——大官坂工程必须下马!原因是,调整国民经济布局,压缩部分工程。

大官坂工程工地一下子冷清了。

看着一大段一大段艰难围填起来的堤坝,指挥部领导在望海兴叹的同时,又于心不甘。凝聚着多少民工心血和汗水的堤坝,难道就这样付诸东流?

指挥部的领导坐不住了!一向少言寡语的副总指挥曾祥枢,竟然提出:找省领导去!

他们还真的去了省政府。当时分管经济发展项目的许副省长接见了他们。难以想象的是,这几个来自连江县大官坂围垦指挥部的指挥、副指挥,竟然和许副省长唇枪舌剑起来,为保住这个工程据理力争。出人意料的是,这位颇有雅量的许副省长答应:可以到现场看一看再说。

更惊喜的是,就在这个月份,时任福建省委书记的廖志高,专程来连江视察这个工程,他对大官坂垦区的围建速度和创新精神给予充分肯定和高度评价。回省里后,他在一次省委扩大会议上说,视察大官坂,被他们的决心和工程气派所感动。这个工程,不但不能下马,而且要把它列为全省重点围垦工程加以支持。

工程补助资金从680 万增加到1600 万!将要下马的工程,这时竟成为福建省重点工程。

大官坂围垦工程工地又火热起来了!

5

各指挥所、各工种队伍,夜以继日,加班加点,要把停工造成的损失给补回来!

不到半年,所有堤段全部露水,为全面堵口截流奠定了良好基础。于是,计划中的1980 年下半年的堵口截流如期进行。

堵口截流是围海工程最惊险最关键的节点,关系到整个垦区的成败。一旦出现意外,不仅前功尽弃,还有可能发生堤毁人亡的重大事故。因为,罗源湾南岸,即大官坂工程工地所在海域的最高潮差将近9 米。这是什么概念呢?就是当北面的潮水向南面涌动时,将产生1 亿立方米的动力。仅这点,就可知截流的严峻性。为此,指挥部一班人和专家一道,多次调研,反复论证,做出了尊重科学、每天测量、不快不慢、稳中求进的堵口战略。

根据设计,两个闸门设在三号堤的竹屿岛和八号堤的青屿岛上。工程选择了潮水压力相对小的地方建设闸门。这是因为在岛上建闸,承载力强,安全系数高。

惊心动魄的堵口截流终于来了。

意料中的状况果然发生了。一块一两百斤重的石头从船上入海,一进水便被洪流般的潮水冲得不知所向。同时发现,所有运载石头的木船不仅装载量小,卸载还极不便利。每块200 斤以上重量的石头都要靠两三个劳力合作才能卸下入水,就此做法一艘船一天只能运载一次,既笨拙费力又影响工效。指挥部领导分头行动。一个组专门请来连江县当年最有名气的造船专家吴金土和卢志忠,就船舶如何改进进行探讨。两位专家根据提供的情况,到海域现场进行考察之后,设计出了船身短肚子大、承载量为5 吨重的可自动卸载的装置船。即在左右船舷上装置两个可动的板块,开关一按,即自动向舷外倾斜。这船型因状似蝴蝶,因此被称作蝴蝶船。蝴蝶船发明使用之后,效率大为提高,一艘船一天至少可以装运两次。

另一组专攻石头定位难题。近200 斤重的石头都守不住它们的位置,可见潮差之力有多大?也许是急中生智吧,工程技术人员想,200 斤挺不住,500 斤挺不住,1000 斤总能挺得住吧!于是,他们大胆而果断地做了试验,用最粗的8 号铁丝线扎成笼子,将石头装进去,然后再将一个个一两千斤重的大笼子推向海底。

这一招把咆哮的水流镇住了!

就这样,从这年的11 月13 日开始,每天800 多人上阵,100 多艘蝴蝶船穿梭其间,连续作战八天八夜,终于把两个设闸段的水流牢牢地控制住了!

蝴蝶船抛石施工作业

1980 年11 月20 日,也就是开始堵口截流的最后一天。两个闸门施工现场人山人海,百余艘蝴蝶船和各类应急备用船只川流不息。劳动号子声震撼海空,但汹涌而起的波涛声比人们的号子声还要大,狂涛巨浪仿佛向人们做最后的呼喊。所有在场的人们,无论是指挥官,还是施工员,甚至连旁观者,都屏住呼吸,心情既亢奋又紧张。这是决战决胜的重要时刻,稍有闪失,就可能导致在这个海域作业的人们发生极端性事故!

可喜的是,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中午12 点30 分许,两个闸口相继截流成功!专家说,在围垦工程堵口截流中,一次性成功的很少。大官坂创造了一项令人信服的纪录!

6

如此之大的围垦工程,在截流堵口时没有出现伤亡,这是罕见的。但这个工程在前期付出的代价却不小,前后共有24 人在工程工地献出了生命。

林华仁、黄兆太、张宗汉,在开山炸石时,不幸被巨石砸中,当场牺牲。还有多人因为哑炮突然燃爆而被石块击中。陈道莺、陈道江等人,在运载条石时,不慎落水……

其中还有一名领导干部,他叫黄华吉,是筱埕公社副社长,时任筱埕指挥所的指挥。那天中午,他正同指挥部领导和工程师在所里探讨压榨石的开采事宜,突然,一声炮响,一块爆破飞来的石头从瓦顶落下,砸中了他的脑部。黄华吉当场牺牲,年仅39 岁!

难能可贵且让人感动的是,所有为大官坂围垦工程献身的英雄的亲属,没有谁向政府提任何要求,连给个烈士称号的要求也没有。他们认为,奉献大官坂是应该的,为大官坂围垦而牺牲是光荣的!

时任连江县委书记吕居永说得好:所有参加大官坂围垦的人,都是这个工程的功臣!因此,在4 万多亩的大官坂垦区里,八号堤的小山坡上建有一座可瞭望全垦区的“怀垦亭”,亭下竖立着一块小小的围垦纪念碑。

几十年过去了,这片从门边到虎爪,13 个海岛、14 个堤段5676 米长的4.13 万亩大垦区,历经了无数狂风暴雨和惊涛骇浪,仍傲然挺立,被称作“八闽第一垦”。而当可门港开发、当港口工业发展、当国家重点项目需要这个大平台时,他们义无反顾地让出了这块黄金宝地,使这片垦区完成了从粮食种植区到渔业养殖区再到工业园区的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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