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唐代长沙窑的艺术特征及文化影响
2020-08-24章晨付丹
章晨,付丹
(1. 景德镇市湖田瓷社,景德镇市,333000; 2. 江西省陶瓷研究所,景德镇市,333000)
1 长沙窑的概念及探源
长沙窑,又名铜官窑,位于湖南长沙北郊,是唐代南方大型民窑,属青瓷类。长沙窑是一个极富创造力和民间意趣的民窑,始于初唐,盛于中晚唐,终于五代,时间延续300多年。长沙窑在史料少有记载,其窑址于1956年发现,虽然在当时的文献中并没有越窑、邢窑那样为人津津乐道,但却代表着唐代瓷器从釉色美转移到装饰美的发展新方向,在中国陶瓷发展史上有着不容忽视的重要地位。其产品品类丰富,制式繁多,题材广泛,具有极强的民间符号,又兼容着中华传统文化与西域文化的碰撞融合。
长沙窑在我国陶瓷史上的突出贡献在于其开创了陶瓷釉下彩绘画装饰的先河,将绘画、模印、模印贴花、划花以及文字装饰等诸多形式作为瓷器的装饰方法,尤是其绘画题材的广泛,内容丰富,涉及山水、人物、植物、花鸟等,画风活泼生动,具有写实性,打破了唐以前以单色釉为装饰的单一手法,为日后陶瓷绘画
的发展奠定基础,是我国陶瓷彩绘工艺的重要起点。从贸易角度来看,随着唐代瓷业的发展及海上丝绸之路的打通,长沙窑瓷器不但行销国内,更远销亚洲各地,最远已到达非洲东北部,被誉为中国第一个外销型瓷窑。唐代长沙窑产品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满足同时期国内民间市场的内销需求;一类是满足国外市场的订制需求。随着唐代对外贸易的不断扩大,长沙窑为了适应大宗海外陶瓷的订制需求,逐渐成为外销瓷的一只重要力量,在盛唐时期异军突起,发展壮大,大量具有西亚、波斯风格的装饰元素如:带彩堆贴的胡人乐舞、舞狮图、椰林、葡萄以及一些富有异域色彩的鸟鹊、装饰性图案等绘画在瓷器上,使得唐代长沙窑陶瓷产品既有本民族的世俗写照,又兼具异域文化的风格特点,因而更显活泼自由。
由此可见,长沙窑在向外传播的同时,也受到了域外文化的影响而逐渐丰富多彩。“长沙窑的外销虽然晚于邢窑和越窑,但由于长沙窑产品的器形和装饰能适应外销国家的使用和审美需求,因而后来居上,成为我国早期外销瓷的佼佼者。”①正因为一方面有着传统民族文化的本源特征,另一方面又融汇了西域舶来艺术、风俗审美,因而使得长沙窑给唐代陶瓷“南青北白”的单色釉时代带来一股时尚而独特的清新之风。
2 唐代长沙窑的器物种类及特征
学界对于长沙窑的认识和研究较晚,史籍未见记载。长沙窑窑址发现于1956年,于1964年长沙市文物局在窑址基础上进行研究发掘,逐渐拉开了对这一唐代窑口的研究序幕。直至1998年,印尼勿里洞海域附件发现的唐代沉船“黑石号”,出水的瓷器多达67000余件,其中56500件为我国唐代湖南长沙窑产品,其陶瓷种类之多,数量之大,绘画品种之丰富,无疑对研究唐代长沙窑有着深远意义。
从黑石号考古成果及长沙窑窑址发掘研究情况来看,长沙窑瓷器的种类之多,在唐代其他瓷窑也很少见。“其器物以日用功能为主,同时也兼烧文房用具和各类瓷塑玩具。早期长沙窑产品以盘、碗、壶、罐、盂为主,后期除增加洗、枕、托盏、盒等日常生活用具外,还烧制镇纸、砚滴、笔洗、笔掭、砚台等文房用品以及俑、鸟、狗、猪、象、羊、狮、蛙、鸡、鹅、马、牛等各式瓷塑玩具。不仅品种大大增加,而且形式规格也趋于多样。”②由实用型逐渐演化为赏用结合型,这是传统工艺发展的一般规律——即先解决实用,再考虑赏用结合,最后是纯粹的欣赏,满足精神层面的审美需求。
图1 唐 长沙窑动物捏塑一组 (现藏景德镇湖田瓷社)
图2 唐 长沙窑“君生我未生”诗文执壶
图3 唐 长沙窑“春水春池满”诗文执壶
图4 唐 长沙窑模印贴花人物纹执壶 (现藏故宫博物院)
图5 唐 长沙窑褐绿彩鸡心纹罐 (现藏扬州博物馆)
从现代艺术审美角度来看传统造物,尤其值得一提的就是长沙窑种类繁多,千姿百态的瓷塑玩具了。以景德镇湖田瓷社所藏唐代长沙窑动物瓷塑(套组)为例,这些瓷塑绝大多数都由手捏技法成型,并通过青釉、黄釉、褐釉、以及青黄釉涂染褐釉等施釉手法高温成瓷,造型洗练、形象生动,这些从未留下姓名的古代窑匠们,为后世生动地演绎了泥性语言与火的艺术之间的幻化与交融。在时间发展的维度里,传统与现代,永远是相对而言的一个概念,没有绝对的传统与现代,就如我们今天所谓的现代艺术,随着历史车轮的演进亦终将成为传统的一部分。就像这组1200年前的动物捏塑,在当时它们仅仅是为孩童所乐的瓷玩具,视觉上好看,触觉上清凉,情感上有趣;而跨越1200年后的今天,以我们现代审美看来,这些瓷塑依然那么生动有趣,潇洒自如,甚至还带有很强的现代陶艺既视感,感觉它们既传统,又现代,真有种妙不可言,玄之又玄的境界。因为我们所看见,早已不仅仅是手工捏制的瓷塑玩具那么单纯,更多的是传统工艺文化的态度,传统造物的情感,以及我们对传统民族智慧的敬畏。(图1)
长沙窑产品的胎质一般较粗厚,含铁量较高且不透光,和同时代的邢窑、越窑瓷器的胎骨相比,略显厚重和粗糙。釉色主要是青釉色系,除此还有白釉和褐色釉等,青釉中又分为青黄色和青绿色两种,其釉层表面往往不均匀。长沙窑器物的胎釉特征大致规律是:初唐胎质较粗,瓷化程度不高,呈暗红色,有的呈灰黄或灰青色,釉层较薄,呈青黄色调;唐中后期,胎色基本为浅灰或深灰色,胎质较此前坚硬精细,致密度及瓷化程度也相对提高,胎釉结合性亦有了很大的提高。可见,无论在胎釉的筛选方面还是烧窑温度方面,长沙窑的成长和其他窑口一样,都经历了由粗到细,由单一到多元,由低火度到高火度的工艺发展规律。
图6 唐 长沙窑褐绿彩人物捏塑盘 (现藏故宫博物院)
图7 唐 长沙窑褐绿彩云气纹碗(现藏故宫博物院)
3 唐代长沙窑的装饰特征
长沙窑在中国陶瓷史上的杰出贡献,莫过于陶瓷釉下彩绘画的开创,“长沙窑虽然在当时的文献中没有越窑、邢窑那样与人津津乐道。然而它代表了唐代从注重瓷器的釉色美转移到瓷器彩绘装饰美的发展新方向,它在中国陶瓷发展史上的重要地位,却是不容忽视的”。③长沙窑釉下彩绘是在岳州窑青瓷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两窑的胎质、釉色与烧造技术基本一致,可以看出它们一脉相承的关系。
唐代长沙窑陶瓷的装饰以模印贴花和釉下彩绘画最具代表性,此外还不乏大量釉下彩文字书写装饰,同样开启了陶瓷书法装饰的新局面。其中更有诸如“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春水春池满,春时春草生;春人饮春酒,春鸟啼春声”这些从未曾收录全唐诗的民间五言诗,不仅是丰富的唐代民间文学素材,体现唐人高雅、自信、开放的风度和精神面貌,更是唐代民间书法在陶瓷载体上酣畅淋漓表现的艺术典范。(图2、图3)
从长沙窑装饰发展来看,早期装饰用彩多在模印贴花的人物、狮子、葡萄、园林、椰枣等纹饰上涂染褐色或绿色,模印贴花的部位多见于壶流、壶系的下方及洗的腹上。常见的纹饰有人物、椰枣、园林等各式图案,贴花之上往往施一层褐色釉斑块以突出装饰花纹。(图4)
在模印装饰发展过程中,勤劳智慧的唐代长沙窑匠人在延续传统的基础上,逐渐创新了用单一氧化铁、氧化铜等金属氧化物为原料,在未烧成的坯体上从单一装饰到直接绘画的釉下彩装饰新方法,因而开启了陶瓷釉下彩装饰的滥觞。这在一千多年前的陶瓷史上是划时代的伟大创造,也是长沙窑得以在历史上享有重要地位的主要原因。早期的长沙窑陶瓷装饰常见有釉下斑点装饰,“彩斑有大圆斑和小斑点之分,大圆斑又有褐色、褐绿色的区别,小斑点则多为褐绿相间的组织纹饰”。④由此可见,长沙窑的釉下彩绘有两种:一是用彩色直接在坯胎上作画,待施釉后入窑高温煅烧而成;二是先在坯胎上刻划出花纹,在其上施彩,待施釉后入窑烧成。彩绘的色彩,常见有褐色、绿色、粉蓝色、褐绿色或白色等。长沙窑釉下彩绘也经历了从单一的褐、绿彩绘画,再逐步发展到褐、绿双色彩绘的过程。(图5、图6、图7)
唐代进入封建社会的发展高峰,经济文化各方面迅猛发展,反映在陶瓷上则是在“南青北白”大格局下的百花齐放。长沙窑便是这个陶瓷盛世中的一颗明珠,以其丰富的工艺品种,博大的文化及社会内涵,在唐代陶瓷中大放异彩,在陶瓷装饰领域为历史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4 结语
从原始岩画、地画的记录萌芽,到彩陶纹饰的宗教信仰,再到将图案装饰的趣味和审美。历史行进的历程中,从无知到困惑,从困惑到开拓,这脚踏实地的一步步走来,人们适应了从生存到生活的成长轨迹,从平实的生活中学会记录和期望,正因为我们的民族血液里自然流淌的朴素而真实的造物精神,才得以为我们和后人留住生活中最真实的美好。
大唐盛世,从那位未曾留名的长沙窑工匠在坯体上点绘的第一笔开始,一个浩瀚延绵的陶瓷彩绘时代就此打开了别开生面的大门,开启了陶瓷艺术丰富多彩的新天地。瓷器上的彩绘,是对传统工艺既有的突破与创造,是对艺术与技艺的游刃有余,是对朴素生活的感受与体悟,是对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怀念、记录与展望……长沙窑,一个极富民俗质朴而又将中外文化兼容并蓄的窑口,在1200年前的大唐王朝,也许它仅是众多瓷窑中平凡的一支。然而,从这个平凡的起点,人类开启了陶瓷彩绘延绵不绝的新时代。
注释
①③冯先铭著,《中国陶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12月第1版
②④中国硅酸盐学会主编,《中国陶瓷史》,文物出版社,1982年第1版
⑤中国古陶瓷学会编,《外销瓷器与颜色釉瓷器研究》,故宫出版社,2012年11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