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徐州汉代乐舞陶俑艺术特点
2020-08-24唐佳
唐 佳
(江苏师范大学,徐州市,221116)
0 前言
徐州作为西汉时期楚国封地,目前已发现发掘8处16座横穴式崖洞墓以及其他数量众多的中小型墓穴如顾山汉墓、李屯汉墓等,其中主要的八处楚王(后)墓分别是:狮子山汉墓与羊龟山汉墓、驮篮山M1、M2、楚王山M1、M2、北洞山汉墓与桓魁石室墓、龟山 M2、M3、东洞山 M1、M2、M3、南洞山 M1、M2及卧牛山汉墓[1]。在这些墓穴中出土了大量的陶俑。俑发展到汉代,不仅具有其象征意义,更与当时的生活紧密联系,真实生动地反映人的世俗情感与审美趣味。在徐州出土的汉代陶俑中,最有特色的是乐舞俑。目前,乐舞陶俑在徐州已出土100多件,(如表格1)它们不仅具像地呈现出汉代乐、舞的完整形貌,同时也为后人研究汉代乐舞留下了宝贵资料。
1 徐州乐舞陶俑生动反映汉代社会生活
相对于秦朝严苛的政治制度,严刑峻法,汉朝摆脱了思想的禁锢,以黄老思想治国,广施仁政,在思想领域,“独尊儒术”,并采取“与民休息”的措施,大力恢复经济生产,政治上更为开明,思想上更为解放,到汉武帝时,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更是极度繁荣,而在丧葬制度上也日益世俗化。而徐州作为汉高祖刘邦的故乡,同时又是两汉重要的封国所在地,气候温暖,地理环境优越,经济发达,思想文化上,儒、道学教育盛极一时,在汉代有着较为重要的政治、经济地位。而这一地区安定、富庶的生活,必然地影响了墓葬中陪葬品的内容。因此,当时的陶俑与造像更贴近生活,展现出当时社会文化的世俗性。其造物内容也更为宽泛,广泛吸收了各种民间世俗元素,包括音乐演奏和民间舞蹈等。在徐州“驮篮山汉墓”出土的一批乐舞陶俑便是如此,它们以组合的方式排布于前堂,“堂”是指当时会见客人的场所,会见客人通常有歌舞助兴,此组乐舞俑舞姿婀娜,表情刻画生动自然,形象地展现了当时汉代贵族宴请宾客、欣赏乐舞的真实生活场景,反映了徐州乐舞陶俑与社会文化之间紧密的联系。
表格1 徐州西汉时期大型诸侯王(后)墓出土的乐舞陶俑基本情况统计表
2 .长袖舞对乐舞陶俑的影响
春秋时期楚文化就已在江淮地区成为文化主流,徐州是楚人长期的经营之地,楚文化对其的影响延至两汉时期更显突出。长袖舞盛行于战国楚地,此后由汉人继承,并将其发扬光大,从而成为徐州乐舞陶俑的经典表现形式。《西京杂记》中有记载刘邦的宠妃戚夫人擅长长袖舞,长袖舞又被称为“翘袖折腰之舞”,通常舞者手中不持物,以舞长袖为主要形式,凭借长袖交错飞舞的各种姿态来表达不同的情感。长袖舞舞者通常长袖细腰,腰肢柔软,可蜷成环状。东汉张良编著的《舞赋》中有描写:“罗衣从风,长袖交横。骆驿飞散,飒擖合并。鶣燕居,拉㧺鹄惊。”徐州驮篮山汉墓、北洞山汉墓等出土的乐舞俑,便都是以这样“翘袖折腰”的形式呈现(如图1),再现了长袖舞翘袖折腰的精妙。飘逸舞动的长袖和妖娆扭动的腰部是西汉时期长袖舞的重要特征,所以乐舞陶俑通常被刻画地飘逸多姿,灵动的长袖会细致刻画,陶俑的腰部弯曲,表现出女性柔美婀娜的身姿。徐州乐舞陶俑是有着明确功能目的的丧葬用品,也是珍贵的艺术作品。乐舞陶俑不仅是墓主人生前身份与富贵生活的见证,同时也反应了西汉时期人们的艺术品味与生活情趣。为当代研究西汉社会生活提供了重要依据,同时也为民族音乐、舞蹈的研究、发展保留了重要的资料。[2]
3 徐州汉代乐舞陶俑的艺术特点
图1 驮篮山楚王墓出土 绕襟衣陶舞俑
图2 四川绵阳出土的东汉舞蹈陶俑
图3 陕西扶风官务汉墓出土的女舞俑
图4 徐州博物馆馆藏 乐俑
图5 徐州博物馆馆藏 舞俑
图6 徐州博物馆展厅中的乐舞陶俑
徐州汉代乐舞陶俑颇具特色,独树一帜,沿袭了长袖舞的柔美飘逸,展现了汉代陶俑制作的高超水平,徐州乐舞陶俑具有浓厚的地域特色,通常成组合形制排布,融合古拙、纤秀的艺术风格,写实与写意相结合,展现了汉代形神合一的艺术追求。
3.1 徐州乐舞俑的地域特色
乐舞俑在全国分布广泛,大多集中分布在经济发达、文化繁荣、土质优良的地区,除去徐州以外,如四川、陕西等地区也出土了数量众多的乐舞俑,由于地域不同,各个地区的乐舞陶俑都有着自身的特点。
被誉为“天府之国”的四川,两汉时期便是全国手工业最为发达的区域之一,四川成都更是列备五都。发达的经济、富庶的生活、精神的享受,形成了人们乐观、开朗的精神特质,因此四川区域的乐舞陶俑通常面带笑容,活泼生动,种类丰富,除去舞俑、奏乐俑还包括了歌唱俑、说唱俑、击鼓说唱俑等,具有强烈的写实主义风采和极高的艺术感染力,如东汉舞蹈女俑(如图2),耳部佩戴耳饰,俑头梳高髻,着圆领右衽、宽袍广袖衣,袖多褶成荷叶边。右手拽裙,左手上扬,身体扭动成“S”形,[3]灵动俏丽,体态轻盈,婀娜多姿。虽同为长袖舞,对比徐州陶舞俑的端庄、敦厚与稳重,四川舞俑则更为灵动、活泼与俏丽。
陕西西安是秦之故地,也是西汉时期的国都,其舞俑风格与徐州地区类似,面部写实,没有底色装饰而是通过在细部做描绘装饰。与徐州出土的乐舞俑相比,陕西地区乐舞俑更为沉稳内敛。如陕西扶风官务汉墓出土的女舞俑(如图3),长脸高髻,细腰。身着长袖舞衣,左手提巾,右臂长袖朝左肩甩去,舞姿优雅含蓄,矜持动人。[4]
在徐州历代楚王及其贵戚辅臣墓葬中出土了数量众多的乐舞陶俑,代表了地方藩王陵墓陪葬陶俑的最高水平。这些乐舞俑大多产生于西汉时期,年代较早,虽不如四川的东汉舞俑刻画地精细,但质朴凝练的造型颇具一格。徐州是五省通衢的交通要塞,位于江苏省西北部,苏、鲁、豫、皖四省交界处,古淮河的支流沂、沭、泗诸水的下游。徐州乐舞俑虽是以乐舞为题材,却隐隐散发着恢弘的气势。与四川地区乐舞俑相比,徐州深受儒家思想的熏陶,又为汉初刘氏政权重要的封国之一,承袭了秦风的写实,造型简练准确,朴素优雅,同时包含了王室贵族礼教下的端庄。而与陕西地区乐舞俑相比,徐州乐舞陶俑少了分王室的威严肃穆,多了分敦厚稚拙。相比于种类丰富的四川陶俑,徐州乐舞陶俑种类只有奏乐俑和舞蹈俑两种类型,一般奏乐俑身穿长衣,跽坐,作抚琴、听琴、吹奏、击磬状(如图4),歌舞俑则发髻后挽,身体作舞蹈状,穿长裙,腰系带,裙后曳较长(如图5)。总体来看,徐州乐舞陶俑种类不多,产生年代早,整体艺术风格较为敦厚浑朴。
图7 单袖舞
图8 双袖舞
图9 陶抚瑟女俑
图10 吹奏陶俑
图11 击磬陶俑
对比四川地区乐舞俑的生动细腻,陕西地区乐舞俑的庄严沉稳,徐州地区乐舞陶俑的造型和神态独具一格,敦厚质朴,大方动人。对于乐舞俑的塑造,通常采用写实与浪漫相结合的手法,着力刻画人物的神情,仔细观察每一件乐舞陶俑,其神情面貌都是不同的。而不论哪个区域的乐舞陶俑,都有着自身的地域特色,多方面地再现了汉代时期那个区域下的社会生活,增添了烟花气息,更富有人情味,展现世俗的同时也表现了人们憧憬的神仙世界。
3.2 徐州乐舞陶俑以组合形制排布
图12 陶搴袍女舞俑
徐州汉代乐舞陶俑大多以群组的方式出现,呈现一个完整又宏大的歌舞场面。如徐州驮篮山汉墓中出土的乐舞陶俑便是如此。“驮篮山汉墓”是于徐州市发现的西汉楚王夫妻墓葬,有一号墓和二号墓两座墓葬,在这两座墓葬中均出土了乐舞俑。一号墓葬中的乐舞俑组合较为完整,分别有4件抚琴俑、4件吹奏俑、2件打击俑、4件长袖舞俑。除此以外,在两座墓葬中还出土了陶磬共计 59 件。[6]驮篮山的乐舞俑组合清晰、保存完整。整组乐舞陶俑由奏乐俑专门组成的乐队及长袖舞俑配套组成(如图6),中间为舞俑,舞俑的姿势分单袖、双袖舞俑两种(如图7、图8),单袖舞俑表面略带彩绘,脸部生动,右臂高高举起,长长的衣袖如瀑布似地垂落,姿态舒缓轻盈,含蓄典雅。双袖舞俑绕襟深衣,面目生动,扭肢折腰,呈现出优美的S形,动作飘逸灵动,展现女性特有的婀娜美感。旁边则为10人乐队,包括抚瑟者4人、敲击者4人、吹奏者2人。抚瑟俑(如图9)头发梳成鹊尾状,双手下俯做抚弦状;吹奏俑(如图10)脑后垂髻,跪姿,手举乐器至口部作吹奏状;击磬俑(如图11)跪坐,双手均半握拳,可能原握有木锤,作击磬状,这些乐俑质朴生动,颇具雅趣。这样完整的歌舞组合,生动地再现了当时楚王宫歌舞升平、一派热闹的场面,在一定程度上形象地表现了当时徐州乐舞艺术的规模。除此以外,北洞山楚王墓也出土了乐舞俑组合。顾山M1南部龛室及江山汉墓等也出土了成套乐舞俑。此类组合形制的乐舞陶俑不仅彰显了墓主皇室、贵族或官吏的高贵身份,同时也折射出当时的乐舞水平。
3.3 造型古拙纤秀,刻画生动传神
图13 陶绕襟衣女舞俑
秦文化与楚文化对徐州汉代乐舞陶俑都产生了重要影响。秦兵马俑俑形高大尺寸与真人、真马相似,是秦军的真实写照,具有一种恢弘的气势。在西汉初期,楚文化对于汉朝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汉高祖刘邦擅长作楚歌,《汉书•礼乐志》中记载“高祖乐楚声,故《房中乐》,楚声也。”而皇室贵族作诗则用骚体,唱用楚声,跳以楚舞。据《史记•高祖本纪第八》记:“高酒还归……置酒沛宫,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纵酒,发沛中儿得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高祖击筑,自为歌诗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令儿皆和之,高祖乃起舞。”徐州乐舞陶俑沿袭了先秦的恢弘古朴,添加了现实生活情趣,与楚文化的浪漫柔美,二者相互融合,形成了古拙、纤秀的艺术风格。徐州出土的汉代乐舞俑对比秦俑,俑形精巧,造型优美,表情灵动,姿态飘逸婀娜。在塑造俑的艺术效果方面,徐州乐舞俑沿袭秦风,大刀阔斧,不拘小节,使得其风格更加自由质朴,神采飞扬。乐舞俑的面部刻画生动传神,动态凝练(如图12)。汉代乐舞俑的塑造手法,寓静于动,在生动的造型下散发出质朴可爱的浪漫色彩,充满了生活气息,惟妙惟肖。既饱含古拙之美,又不失浪漫纤秀。
3.4 形神合一,写实与写意共存
秦俑严谨写实,符合人体的比例以及形体结构的规律,塑造自然,尽极人工之美,秦俑的造型体现了当时工匠的超高水平。徐州汉代乐舞陶俑继承了秦俑注重写实的风格,同时又极为概括,删去一切多余的繁杂装饰。外形既简洁又生动,但“内饰”却鲜明而强烈,致力于从整体与大的结构关系,抓准人物的神情与动态,传达作品的性格特征、气韵。如西汉刘安于《淮南子》中提到:“明月之光,可以远望,而不可以细书;甚雾之朝,可以细书,而不可以远望。寻常之外,画者谨毛而失貌,射者仪小而遗大。”《淮南子》成书于西汉早期的楚国故地,以道家思想为基础,“兼儒、墨、合名、法”,作者刘安祖籍便是徐州,是刘邦之孙,书中这一绘画理论主要源于楚地绘画传统,同时也反映了汉时人们的审美特点。由此可见楚地审美文化对于汉时徐州乐舞陶俑的重要影响。因此徐州汉代乐舞陶俑融合了“写实”与“写意”的风格,不追求造型的绝对准确,而是试图传达人物的情绪与神思。用人物的神情、动作传达人物的心理。这类陶俑注重造形的轮廓与线条,同时又结合其动势,以静致动,以动求静,动中有静,静中有动,使作品人物的连贯动作凝聚于静态优美的一瞬,动感中体现静态的艺术美感(如图13)。[8]“形神合一”在乐舞陶俑中的介入是最为出色的点睛之笔,使作品人物形似与神似相统一,赋予其力度与生命,质朴雄厚,纤秀浪漫。这是在符合艺术规律的基础上的适当夸张,也是对陶俑作品内部的潜在艺术价值的深入挖掘,更是强化审美意趣的集中表达与抒发。
4 结语
徐州地区是两汉时期重要的封国所在地,出土了大量内容丰富、造型生动的乐舞陶俑,这些乐舞陶俑生动地反映了汉代徐州地区和谐的世俗娱乐生活,从侧面展现了汉朝时期徐州地区政治经济文化的繁荣。而其乐舞陶俑艺术风格的形成是在承袭前人秦文化和楚文化的基础上,得以融合的结果。汉人继承了楚人舞蹈 飘逸绝伦的翘袖折腰之舞—长袖舞,并将其发扬盛行。这些都一一体现在了乐舞陶俑中,反映了当时人们的艺术趣味与审美意识,更为我们更好地了解汉代社会生活提高了重要资料。徐州作为秦汉兵家必争之地,临近山东,是楚国重要封地,对比四川乐舞陶俑的生动活泼,陕西乐舞陶俑的端庄沉稳,徐州乐舞俑受儒家文化影响,采用了写实与浪漫相结合的手法,艺术风格更为敦厚浑朴,多方面展现了汉朝时期徐州区域下的社会生活,以组合形式排布的特点,更完整地再现当时歌舞升平、热闹非凡的宏大场面。徐州汉代乐舞陶俑古朴简练、生动自然,将秦文化以及楚文化融会贯通,造型古拙纤秀,刻画生动传神,不求形体的准确与真实,而是力图营造出人物的情绪与神思,形神合一,写实与写意共存。它以其独特的艺术风格在历史长河中发出熠熠光辉。作为明器的乐舞陶俑不仅仅向世人展现了墓主人的富贵、嗜好及意志,其功能也不止于创造一个和谐繁华的极乐世界,更向世人再现了那个时代生活面貌以及审美要求与趣味,是我们追溯汉代生活、研究汉代艺术的重要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