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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闺阁女性笔下的才女陈素素

2020-08-18赵阳

三峡论坛 2020年4期
关键词:清代

摘 要:清代广陵名妓陈素素有《二分明月集》传世,同时期有江浙沪地的二十多位闺阁女性对其作品进行了品评,并汇成了《名媛题詠》。文章主要分析了《名媛题詠》中对陈素素品貌、感情经历、文学才华等不同角度的关注,并探索了这种超越阶层的女性文化活动的价值和意义。

关键词:清代;陈素素;名媛题詠;《二分明月集》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332(2020)04-0059-03

陈素素,清初广陵名妓,生于清顺治十四年(1657),卒年不详。她的生平事迹颇具传奇色彩,尤其她卓绝的文学才华,更是引起了同时期江浙沪一带闺阁女性的密切关注。通过探讨分析名媛们对陈素素诗集的题詠之作,有助于深入理解这类非典型性女性文化活动,并探索其背后蕴含的价值和意义。

一、陈素素声名远播的原因

陈素素声名传于后世,基于两个原因:一则,她是朱素臣《秦楼月》中女主人公的原型。《词苑萃编》中有一条“吴彤本醉春风”的文献,记录了陈素素的事迹。“莱阳姜仲子(姜实节)所欢广陵伎陈素素,号二分明月。女子后为豪家携归广陵,姜为之废寝食,遣人密致书,通终身之订。陈对使悲痛,断所带金指环寄姜,以示必还之意。姜得之感泣不胜。”[1]2126《秦楼月》就是根据陈素素与姜实节的感情经历编撰而成的。李渔评阅了这部作品后,大为赞叹,认为可以和《拜月》《西楼》相提并论,“几案截縮,并堪也赏!”[2]76

青楼女性的被追捧,是封建时代男权社会特有景象。士子可以通过与这些女子的有关创作来显示自己的风流雅韵、名士风范,当然从另个角度来说,也确实出现了一批具有很高文化修养的女子。她们虽然身份低贱,但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不通晓,所以不少男性文人欣然为之传名,如金陵名妓马守真被清代学者汪中赞誉为“秀气灵襟”,是女子中的天才。苏州名妓薛素素被朱彝尊冠为“十能”,诗词歌赋等尤其是绝技,这样的情况不可胜数。

如果说明清时期的“士之捧妓”已成风尚不足为奇的话,那么陈素素得以传名的第二个原因是不太常见的。陈素素有作品传世,题为《二分明月集》,被收录于朱素臣《秦楼月》之后。这部集子是诗词合编本,57首诗,3首词。她的创作赢得了当时女性文人的集体关注,松陵女史进行了评点,最终汇成《名媛题詠》若干首。这里除了《二分明月集》之外,陈素素小像也是题詠的对象。共有庞蕙鑲(字小畹,一字纫芳,吴江人)、钱凤纶(字云仪,杭州人)、张学典(字古政,太原籍,苏州人)、龚静照(字鹃红,别字愁人,无锡人)、天水小姑倩(字徽懿)、商景徽(字嗣音,会稽人)、商彩(字云丝,会稽人)、徐昭华(字伊璧,会稽人)、冯娴(字又令,仁和人)、顾姒(字启姬,钱塘人)、朱玉树(字二珍,钱塘人)、林以宁(字亚清,仁和人)、卓燕祥(字双庆,钱塘人)、王端淑(字玉映,山阴人)、邵斯贞(字静娴,余杭人)、吴文柔(字昭质,苏州人)、柳人月(字伴月,苏州人)、张蘋(字采仙,苏州人)、张蘩(字采于,苏州人)、苏氏(字蕙卿,华亭校书)、灵鴂老梅等21人参加了题詠,作品涉及到诗、词、赋等多种体裁。通过这些女性关注者的视角,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更加真实而鲜活的陈素素。封建社会中的女性处于社会的边缘,而相较闺阁女性而言,陈素素这样的女性更是处在社会的最底层。但是正是这一组来自不同地域名媛的题詠,使得陈素素的形象超越了卑微的社会地位,显示出女性个体纯粹而美好的本真。并让她的创作因文学价值而被承认,促成了这一次江浙沪地域范围内的女性文化活动的形成,这在女性文学史上有不一样的价值和意义。

二、名媛题詠的关注焦点

在名媛題詠中可以看到,名媛们集中对陈素素的外貌、情感经历以及才华等方面较为关注,并表达了各自的赞赏和和推崇之情。

与陶情花柳的文人士子以游戏或者风雅的心态去追逐女性风情、万种艳媚的情态不一样,她们看到了陈素素的自然清新和绝世超尘的一面。“琼华一枝兮,独擅芬芳。玄蝉翼兮红霞裳,眉敛睇兮目流光……耻春华之繁艳,插秋兰于鬓傍”[3]97。诗文中写到了她的面貌,红唇、美目、秀眉,不施粉黛,自然天成。姣好的面庞白里透红,然而“朱不施丹”,秀眉入鬓,是“碧非绿黛”。龚静照感慨道,真是“鬓影风前,眉痕天外”[3]98呀。林以宁直接赞叹说“玉颊花颜眉淡妩”。[3]99女诗人们的笔墨还集中在描写陈素素的装扮,突出其清美脱俗的特点,用字语言十分清新优美。卓燕祥诗中描写的镜子里的美人具有倾城倾国之貌,“绰约新妆自出群”[3]99,那砑红的衫子配着娇俏的石榴裙,很是夺目。诗文中还注意到陈素素柔弱风貌的身形情态,描绘生动。“玉为肌骨花为态。洛浦神如在。媚容娇眼不胜春……新妆镜里纤腰嫋,弱柳章台晓”[3]97;“何人更有龙眠笔,写出当年西子图”[3]98“新妆仿佛疑西子,弱态应如此”[3]99。女性之写女性之外貌,丝毫没有赏玩的轻薄之意,文辞婉丽,有情韵,将一位疏远人情世事、绝世超尘的女性形象展示在诸人面前,似乎将其视为一种绝世卓立的诗意符号。

如上文所述,陈素素与当时的一位士子姜实节互相爱慕。姜实节,又名姜学在,是山东莱阳人,曾经流寓吴中,是一个淡泊名利之人。“好古畏荣,布衣终老”[4]1055,不过二人最后未能终成眷属,冷士嵋在《明处士莱阳姜仲子墓表》中对姜实节的婚姻状况有记载,姜的妻子是郭氏,侧妻姓盛,并未提及陈氏素素。据此,姜实节当未娶陈素素。而陈素素《二分明月集》中最后一首《焚诗》:“愁心历乱自难刪,灯下焚将血泪潛。只为相思字难识,不教留恨向人间。”[3]99也似乎是在暗示着其情感生活的不圆满,爱情希望破灭的悲凉心绪。

在世人的眼里,这种良贱差别是不可逾越的,抛弃女妓的男性,不但不会被谴责,反而会被赞扬为道德回归的榜样。除了一些特例外,敢于打破观念的情感跨越纲常的事件,即使在戏曲小说中也不多见。也就是说,这一类女性在婚姻背后的踯躅徘徊,且无力翻越藩篱的状态的感觉,是无人在意、无人同情的。但是闺阁女性们却在题詠中对她做了最大程度的理解和支持,她们认为她是有正常的精神诉求的。“望团圆于鸾镜,志皎洁而内藏”(钱凤纶),且有个性风度,“高山流水钦知音,伯乐一顾盟素心”(林以宁),并且寄予了深切的同情。“柔情我亦怜”(商彩),她们甚至认为不必像男性创作的戏曲作品《秦月楼》中的陈素素一般,要经过诸多极端的伦理纲常考验后,才能被社会接受。龚静照在评语中直截了当地为这段纯净的爱情勾勒出宽容的空间:“人所不易得者情,情之不易得者真。偶阅维扬女子与天水先生(莱阳姜实节)倡和诸什,如春蚕吐丝,凄恻缠绵。信乎青楼有人,黄阁无人,得不令章台柳,薛校书专美于前,一时侈为奇遇,千载化为佳话。余慨焉羡之,寄语天水先生,宜速置之金屋,毋令久困花营,负此有情物也。”[3]81

男性文人对女妓才华的品评,或者是自诩风流的自抬身价,或者是声色犬马的排遣,或是竞逐风月的猎奇。但是女性文人是一种平视的交流。她们以一种审视诗友作品的态度,来品评陈素素的作品。有的直接认为她的诗才在闺阁文人之上,“闺阁文人应下拜,更谁能及颍川才”[3]97。有的将获得并拜读她的作品作为一件诗家乐事,“诗筒才到一缄开,明月新篇寄得来”,[3]97“新篇何处堪频读,雪月梅花共一窗”[3]101。而且欣喜她的诗名传播,“诗传渭水滨”(邵斯贞),“艳句人争咏”(商彩)。对于其诗歌风格的品鉴,也是多有溢美之词,认为其诗“清新”,“歌吹竹西明月满,清辉多半在君诗” [3]97,“清俊诗情谁此数”[3]99;“婉约且多致”,词婉约以多致,岂锦瑟之幽伤(钱凤纶);“深情”,商景徽说:“见君佳句更相亲,笔底动人情”,张蘋赞:“几度临风吟好句,令人腸断竹西人”;“有才思”,“春夜沉沉对玉缸,叹君才思却无双。新篇何处堪频读,雪月梅花共一窗。深闺谁复步香尘,闻道丰仪迥绝伦。几度临风吟好句,令人肠断竹西人”[3]101,“灵心慧性拟班谢,肯惜明珠十斛酬”[3]101。而王端淑在名媛评点前作一总评说:“深情婉转,幽意缠绵,如读江淹《恨赋》,使人自然泪下,的是小青一流人物。至其《吊真》一阙,久已传诵人间,则又当与西陵苏小之句,并垂千古矣。读竟叹服。”[3]81《恨赋》是江淹的一篇抒情小赋,情致哀伤婉转,语言考究纤巧,文韵十足,一唱三叹,备受后世推崇。王端淑以《恨赋》做比,可见对陈素素的评价之高。

三、女性文化活动的价值和意义

闺阁女性对陈素素的诗文及画像的关注和题詠,有着鲜明的意义和价值。这些女性文人以一种欣赏的态度,去审视同性的美丽。以一种公允的态度,去平视她的才华。在封建士子看来,女妓的品貌才华无非是取悦男性的一种手段,因为男权社会对闺阁女性的束缚主要集中在家庭领域,而对青楼女性却不限于这样的规范,只是对她们的体貌如身体的曲线、眉目的情态、姿态举止等提过更多的要求。但是在同性的眼里,她们看到了陈素素的自我修养和成长。陈素素的文学创作是处于边缘化处境的女性的内心倾诉,有生活中的无奈、失望、愁绪,也有片刻的安慰和鼓舞,而美好的外貌正是她纯粹心灵的外化。陈素素曾经写过一首小诗《茉莉》:“中庭夜静暗香来,雪蕊盈盈傍镜台。最是含苞偏可爱,向侬头上看花开” [3]86,这是生活的闲趣,也是清新自然性情的自况。在男性笔下,女妓是艺术品,而在女性诗人笔下,她们知道陈素素就是艺术家本身。

在父权制社会,女性被禁锢在依附的地位,爱情在闺阁女性,是敏感且晦涩的话题,她们对爱的渴望是不外现的。甚至在她们的笔下,很少涉及到个人的情感生活。不过这并不妨碍她们最大程度地去接纳和理解陈素素的情感诉求。因为她们带着自身对爱情婚姻完美的憧憬和幻想的同时,也能够体味到特殊身份个体的复杂情感。所以从某种程度来说,她们是精神相同的知己。不过因为性别文化认识的局限性,她们对于陈素素这样的女性究竟如何才能从目前的困境中解脱出来,也是无能为力。所以才有了王端淑那样“寄语天水先生”的呼告。请姜实节置办小筑,不要辜负了有情的女子,这样的呼吁,出自同情,却依然是将女性看作是需要男性赋予生命价值的一方,等待男性的拯救。

无论是闺阁女性,还是青楼女性,都不在社会的主流意识中。陈素素这一类女性更是属于被男性有意从纲常领域的女性群体中划出去的异化群体。其他且不论,就特殊阶层女性的文学创作及传播活动来说,无论从哪个层面,都没有得到如闺秀文学一般的被认可和尊重。不过,在闺阁女性对陈素素文学品格、情感世界的观照中,我们看到了边缘对更边缘的真挚关注,这种交流是极为罕见的。闺阁在家庭生活之外的领域,看到了她们的同类,并将她们拉回群体,赋予归属感。让身份卑微,却才华横溢的女性们的主体人格得到部分实现,并以另外一种面目出现在文坛。这种与时代历史气氛相异的文化意向,代表着女性对女性生存的精神认同和建构,闪耀着人性的光辉。同时,这样的文学品评活动,在女性文学史上也有不可磨灭的意义。

注 释:

[1] 唐圭蜂:《词话丛编》,中华书局,1986年。

[2] 朱素臣:《秦楼月》卷下,《古本戏曲化刊》兰集,商务印书馆,1954年。

[3] 朱惠国:《江南女性别集》四编(上册),黄山出版社,2014年。

[4] 厉鄂:《樊榭山房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

责任编辑:杨军会

文字校对:郭 婷

基金项目:江苏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清代扬州地区女性文人文学空间及创作研究”(16ZWB010)。

作者简介:赵阳(1978-),女,江苏扬州人,文学博士,南京林业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副教授,研究方向:明清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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