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那鼎与乌氏、朝那
2020-08-17付建
付 建
(秦始皇帝陵博物院)
1979年宁夏固原县古城公社(今彭阳县古城镇)出土的朝那鼎[1](图一),是研究两周秦汉时期西戎族群变化的一件重要器物。鼎无盖圆形,子母口,方平唇,方形立耳微外弯曲,鼓腹圜底,三矮粗蹄足,素面,腹中部有凸棱一周。通高23、口径17.5、腹径9.7、腹深13.2、耳高7厘米。腹部阴刻有三段铭文(图二)分别是“今口二斗一升,乌氏”;“今二斗一升,十一斤十五两”;“第廿九,五年,朝那,容二斗二升,重十二斤四两”,三段铭文应不是一次刻成。
相近器型的铜鼎发现较多,有秦始皇帝陵博物院藏的宜阳鼎[2]、陕西历史博物馆藏的雕阴鼎和高陵君鼎[3]、河南洛阳中州路M2717:89鼎[4]、山西长治分水岭M25:37鼎[5]、陕西咸阳塔尔坡出土三十六年私官鼎、公敃鼎、半斗鼎、平鼎、素鼎[6]等。铸造时代大致相同,均为战国晚期早段,但其使用年代不一,个别可延续到西汉中晚期,如宜阳鼎和朝那鼎。朝那鼎腹部刻铭较其他几个同类鼎的刻铭文字多,对研究两周秦汉时期的西戎人群变化、行政区域和交通线路的变迁等都有重要的历史价值。
一、乌氏戎与乌氏县
朝那鼎出土后,学界关注并不多,年代根据“朝那”两字也定为汉[7],但通过梳理,该鼎的铸造时代应为战国晚期早段。但究其“乌氏”和“朝那”刻铭的早晚,可参考其他时代明确的青铜器铭文。“今口二斗一升,乌氏”和“今二斗一升,十一斤十五两”中“斗”和“升”的字体结构明显同于高陵君鼎,而高陵君鼎则被认为是秦昭襄王十五年[8],即战国晚期早段,而“第廿九,五年,朝那,容二斗二升,重十二斤四两”的“斗”和“升”字则相对较晚,为西汉中期早段。同时从字体的规整上也反映出这种早晚变化,早期的铜器相对凌乱,往后则刻铭相对规整,可推测出刻铭“乌氏”段早于“朝那”段。
图一 朝那鼎
文献中最早提到“乌氏”是在《史记·匈奴列传》“秦穆公得由余,西戎八国服于秦……乌氏、朐衍之戎”[9];《括地志》云:“乌氏古城在泾州安定县东三十里。周之故地,后入戎,秦惠王取之,置乌氏县也”[10]。结合同类型的“高陵君”鼎的刻铭时代为秦昭襄王十五年,那么朝那鼎铭文中的乌氏刻铭也应该在这一时段,参考《括地志》秦惠文王置乌氏县,基本可以确定朝那鼎最初就是惠文王到昭襄王时期中央政府为乌氏县铸造的鼎。反推之,这一类圆形鼎也可能是中央政府统一设计,并铸造分发给各县,既有用于政府层面上的祭祀功能,也可作为政府统一度量衡标准器的功用。
乌氏戎在秦穆公时期就臣服于秦,在惠文王时置乌氏县,当属北地郡,而《汉书·地理志》中记载:西汉时乌氏属于安定郡二十一县,“乌氏,乌水出西,北入河,都卢山在西。莽曰乌亭”。都卢山多认为是今天的六盘山,乌水则是固原向北流的清水河,乌氏县是因为乌氏戎居住才设置的县,且还要是周之故地,要寻求乌氏县的县治就必须符合以上四点。通过实地调查,2009年宁夏固原彭阳县新集乡小河湾发现的秦汉遗址就可能是“乌氏”县的县治。该遗址位于泾河上游支流红河流域,小河湾遗址向西不到15公里就是六盘山;其北侧15千米的茹河北岸就是秦昭襄王长城,修筑在北流清河的支流河谷带,符合乌水北流,古城镇位于清水河支流与茹河支流河谷的南出口,是利用长城防御的一个重要关隘;在小河湾遗址发现的铲形袋足鬲被认为是戎人的典型器物;最关键的是周之故地,在小河湾西侧不到百米的姚河塬村也发现了西周早中期的遗址。
朝那鼎出土于距小河湾遗址西北侧10公里的彭阳县古城镇,这一区域属于战国秦时乌氏戎居住的乌氏县,同时也是西汉中晚期到东汉安定郡内迁之前朝那县的故地。
二、乌氏与朝那县
朝那鼎三段刻铭中两段分别提到了“乌氏”和“朝那”,是该鼎最能反映秦汉之交行政管理体系变革、交通线路更替和人群的实物资料。乌氏县的设立是惠文王为有效管理西戎地区的一种政治策略,随着该地区不断地融入到秦文化中去,其已经成为秦牢固统治的大后方,乌氏戎已经成为秦人的组成部分,而《史记·货殖列传》“乌氏倮畜牧……秦始皇帝令倮比封君,以时与列臣朝请”[11]就是最好的例证。
图二 朝那鼎铭文
西汉政权为了巩固对陇西、北地等地的管理,抵御匈奴的入侵,利用各种方式加强统治,分乌氏县,改朝那塞为县就是一种新的策略。《史记·孝文本纪》中就记载“十四年冬,匈奴谋入边为寇,攻朝那塞,杀北地都尉卬”[12],在《汉书·窦田灌韩列传》中记载“昔秦穆公都雍……陇西、北地是也……树榆为塞,匈奴不敢饮马于河……”[13]。对塞的解释为“树榆为塞”,塞设置在山间孔道的出口[14],防御的就是河谷地带的交通。在孝文帝十四年时,朝那是塞而不是县。
《汉书·地理志》中对陇西、北地、天水、安定四郡介绍中说的很清楚,分陇西郡增置天水郡;分北地郡增置安定郡,增置的时间都是汉武帝元鼎三年。《汉书·武帝本纪》记载“元鼎五年冬十月,汉武帝行幸雍,祠五畤。遂踰陇,登崆峒,西临祖厉河而还”[15],那么朝那鼎有可能是分乌氏县,改塞置朝那县时,利用旧器做的第三次刻铭。该鼎的“五年”应该是元鼎五年,而朝那县的设置应该在孝文帝十四年到《汉书·地理志》中记载的元始二年,但结合分陇西、北地,新增天水、安定和武帝元鼎五年幸安定郡的大背景,朝那改塞为县的时间,应为元鼎三年到五年。至此,朝那鼎也从乌氏县移到了朝那县,最终因某种原因埋到朝那县治所在地,后在1979年彭阳县古城镇被发现。
三、朝那鼎与朝那湫
朝那鼎出土在彭阳古城镇,该遗址是汉代的朝那县治。鼎铭文中的“朝那”是《史记·封禅书》中提到的“湫渊,祠朝那”[16]的地方,故“朝那湫”也应该在古城镇附近。“湫渊”处在众多水系的源头,却“停不流,冬夏不增减”[17],停不流就是回水,渊的本意也是回水,《说文》中“渊,回也”[18],且冬夏不增减,水面也不发生变化。
2007年11月,彭阳县文管所在宁夏固原彭阳县东海子东南的凉马台小岗上捡到一块阴刻的残碑“那之湫”,为瘦形楷体字,按照汉字字体及跋尾的文体,推测残碑为北宋之物[19]。凉马台南北长约150、东西宽约50米,台体上的陶片分布范围并不规则,呈现东边和北边较厚,南边和西边较薄的趋势,因耕地等原因的破坏,已无法确认台体上建筑基址的面积和形制了。“湫渊,祠朝那”中“祠”就是指祭祀用的建筑,那凉马台上的秦汉基址则是祭祀“湫渊”的“祠”,此地出土的秦汉绳纹板瓦和筒瓦可做旁证。
东海子即秦汉时期的湫渊,东侧有山庄梁,南侧有老龙洼,西侧有沙岔沟梁,北侧有马厂梁,南北直线长约2.5、东西直线长约4.5公里,这四个山梁也符合“渊在四山中”[20]的记载,而彭阳古城镇距东海子不到13公里。
朝那鼎是研究战国晚期到西汉中期,泾河上游地区存在“乌氏戎”族群自管和中央直管两种“县治”模式,是研究秦汉时期中央政府对“西戎”族群政策变化最有力的实物证据之一。小河湾遗址为代表的乌氏县、彭阳古城镇城址为代表的朝那县和凉马台为代表的湫渊祠,是研究秦汉时期通过泾河前往西北地区的重要地理坐标,为研究秦汉该地区行政管理机构的变迁提供了第一手资料。
[1]朝孔乐,等.宁夏固原出现汉初铜鼎[J].文物,1982(12):35.
[2]吴永琪.战国铜鼎回归记[M].西安: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2007:8.
[3]“国立”故宫博物院.秦业流风—秦文化特展[M].台北:昆毅彩色制版股份有限公司,2016:50.
[4]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洛阳中州路[M].北京:科学出版社,1959:70.
[5]山西省文物管理委员会,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山西长治分水岭战国墓第二次发掘[J].考古,1964(3).
[6]咸阳博物馆.陕西咸阳塔儿坡出土的铜器[J].文物,1975(6).
[7]同[1].
[8]张懋镕,肖琦.秦昭王十五年高陵君鼎考论[J].考古,1993(3).
[9]司马迁.史记:匈奴列传[M].北京:中华书局,1959:2883.
[10]李泰.括地志:泾州安定县[M].北京:中华书局,1980:41.
[11]司马迁.史记:货殖列传[M].北京:中华书局,1959:3260.
[12]司马迁.史记:孝文本纪[M].北京:中华书局,1959:428.
[13]班固.汉书:窦田灌韩列传[M].北京:中华书局,1962:2380.
[14]王忍馀.战国秦汉陇西郡边塞与陇西塞防御形态研究[J].西南科技大学学报,2016(3).
[15]班固.汉书:武帝本纪[M].北京:中华书局,1962:280.
[16]司马迁.史记:封禅书[M].北京:中华书局,1959:1372.
[17]裴骃.史记集解(卷9卷)[M]//钦定四库全书.台北:台湾商务出版社,1986:11.
[18]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550.
[19]张有堂,杨宁国.湫渊探究[J].宁夏师范学院学报,2010(4).
[20]陈桥驿.水经注校正:河水卷二[M].北京:中华书局,2007: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