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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征与符号》中的“流亡”印记

2020-08-13周彤彤

北方文学 2020年11期

摘 要:《象征与符号》是俄裔美国作家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的一篇短篇小说。为了研究纳博科夫的“流亡”书写在这篇小说中的具体体现,文章从三个方面考察小说的艺术风貌。首先,分析了纳博科夫在《象征与符号》中塑造的以孤独、抑郁、焦虑为情感主导的“边缘人”“流亡者”形象。其次,依据作品的语言特色探讨了纳博科夫秉承俄罗斯文学传统、以重现故国来弥补“俄罗斯”的缺席的创作方式。最后,探讨“流亡者”在现实压抑下,内心生出的逃避渴望以及对过往与故土的怀旧主题。

关键词:纳博科夫;“流亡”;《象征与符号》

“流亡”这种特殊的生存方式是纳博科夫一生的主旋律。他曾说:“我似乎不属于任何明确的大陆,我是大西洋上空的羽毛,在我明亮而湛蓝的私人天空中翱翔,远离那些鸽笼和靶子。”[1]他的流亡经历代表了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一批俄罗斯知识分子在社会动荡中的流放历史与他们共同的精神挣扎。纳博科夫与祖国的分离已被学者们视为二十世纪文学经典中更广泛趋势之一。本文将以《象征与符号》为例,探讨与“流亡”相关的人物形象、语言特色、主题方面,考察“流亡”特征如何成为他作品中无法磨灭的一部分。

一、人物塑造

《象征与符号》中充斥着以孤独、陌生、抑郁、失落、受挫、痛苦和困惑为情感主导的“边缘人”“流亡者”形象。这些人物通常难以摆脱被边缘化的命运,显示了同纳博科夫一样的“流亡”气质。所谓的边缘人,“其实是文化杂交的产物:生活在两个世界之中,而在每一个中又或多或少是外来人;渴望成为新群体的正式成员,但又遭到排斥”[2]。这类群体不愿和过去以及传统决裂,但由于种族主义偏见,又不被他所融入的新社会完全接受。由于政治斗争、种族歧视等社会原因,作为俄罗斯犹太人的主角一家被迫移民到异国他乡躲避迫害。他们辗转数个国家,在逃亡中寻找庇护所,最终在美国寻求到了一丝生存的可能性。然而他们与陌生的美国文化和社会同样存在不调和之处。二战后的美国经济、政治、文化的蓬勃发展为社会带来了希望和激情。求新猎奇、享乐至上的消费主义观成为地道的美国式生活标准。人民普遍沉浸在自豪、快乐、热烈的精神氛围中。譬如“隔壁的索尔太太,脸上总画得粉红淡紫,头上帽子像簇溪畔的野花”[3]。索尔太太乐于用新鲜艳丽的外物装点自己的美丽,怀着一腔热情享受丰裕的物质生活。外来的主角一家与他们的美国邻居之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们住在仅有两个小房间的公寓,受着亲戚艾萨克的接济勉强度日。老妇人“那淡褐灰白的头发依然梳整。身上是廉价的黑洋装。而她也和一般同龄妇人不同……在春日吹毛求疵的光线下,展露的只是惨白的肤色”[4]。在老妇人看来,“所谓活着,本来就是默默承受各种欢乐的逐一丧失,而在她的情况中还不是欢乐——只是改善的可能罢了”[5]。不论是在地理层面、政治领域或是文化意义上,它们都处在“没有国家或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不被任何国家主权或制度保护”[6]的孤独无助的境地中。身份尴尬的“边缘人”既无法与其本民族的文化传统彻底决裂,也不能迅速与新社会相融合,成为游离在两种文化和两个社会之外的“流亡者”。

另外,人物角色之间呈现出一种疏离、隔绝的障碍关系,呈现了“流亡者”的心理特征。从三位家庭成员之间的相处方式可窥见人与人之间亲密关系的断裂。老夫妇带着精心挑选的小礼物前去探望住院中的儿子,没有体验到家人团聚的慰藉,却得到儿子试图自杀的消息。在护士三言两语的建议后,放弃了探视。而儿子则是更加地恐惧与他人的交流以至于发展成严重的精神疾病。由于缺乏信任感与安全感,他从小就对外界的他人有强烈的敌对意识,在心理和行为上与他人保持距离。即便父母将他送进了特殊教育学校,他却仍然认为,与“与他为伍的那些丑陋、凶恶、迟钝的小孩”待在一起,是一种极端的“羞辱,悲哀,可耻的困境”[7]。“流亡者”通常对社会的核心文化时常表现出一种对抗性的偏离反应,无视社会生活常规的交往和行为边界,自动选择边缘化的生存状态。这一点在儿子极度多疑、焦虑、恐惧的病态情绪及其極端自闭行为上得到了印证。然而儿子的心理疾病在固执的双亲眼中,只是“一个禀赋聪颖的孩子有一点点与众不同而已,此刻却硬化成一团在逻辑上彼此牵连的稠密幻觉,而将他完全隔绝在正常心智的理解之外”[8]。父母的不理解让儿子陷入自我迷失的漩涡,强迫自己割裂与外界的联系。故事始末,父母和孩子间都没有任何显性对话与隐性的情感交流,构成距离上、情感上的双重疏离。虽然双方内心都极度渴望亲密关系的建立,但固执和焦虑使得他们强迫性地与彼此疏离。这种疏离现象表明“流亡者”对社会、对人际关系不自觉的自我防范意识。“疏离感源于缺乏社会支持或者是缺乏有意义社会纽带”[9]。寄居美国的俄罗斯犹太人的经济、政治、文化权力丧失,基本社会纽带断裂,同时又有着人际关系疏离的困境,呈现出孤独悲观、缺乏认同的“流亡”气质。

二、语言特色

“流亡者”面临的困境首先是失去稳定的社会身份、失去亲密关系的庇护。几乎无人能够无动于衷地面对这种失落的痛苦,他们往往会在其他某个层面以某种方式尽力弥补自己的心理缺失。作为一个作家,纳博科夫将自己在流亡中对故土的守望与眷恋悄无声息的糅合进自己的语言风格之中。他在始终坚持创作个性的同时,也继承了故土——俄罗斯的象征主义流派的文学传统。

俄罗斯象征主义的艺术观“有一个基本认同的诗学美学原则,那就是梅列日科夫斯基概括的象征主义三要素:神秘的内容、象征和扩大艺术感染力”[10]。纳博科夫本着这样的创作理念,用隐喻手法将事物的整体意象描写出来。例如,“火车”是其作品中一个经典的隐喻,在《象征与符号》中也有这样的描述:“火车在两个站之间失去了生命的电流。整整一刻钟,每个人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和报纸的窸窣”[11]。作为现代生活和工业文明的标志性产物,火车常常会与旅行、流浪、远方等意义联系到一起。“火车在大地上呼啸着前行,连接起一个个空间上的点,让人感知着空间的变化与时间的前行。火车从远方而来,又向远方而去,远方总是带有某种神秘之感,而通过远距离的观望存留在心中的总是一种关于远方的想象。”[12]“流亡者”从一个空间向另一个空间的行进,就如同火车的奔驰。在数个站点短暂停留却又从不属于任何一处,流亡者的归属永远在未知的远方。另外,火车的行进是一个开放、变动、不稳定的漫长过程,加剧了流亡者漂泊不定、漫无目的的心理伤痛。正如文中这对历经多年侨民生活的老夫妻,在前途未卜、也未有归期的无意义生活中消耗着生命的“电流”。文中“火车”的隐喻和时间、空间融为一体,体现了作者对于流亡生活的回忆与思考。同时,象征主义流派的作家还善于利用亦真亦幻的想象与隐喻来捕捉人物内心瞬间的感受。例如,他将老妇人的内心世界用幻想展现出来,“她想到那隐形巨人以无可想象的方式折磨她的孩子”“想到美丽的野草躲不过农人,只能在无助中观望那魔怪的黑暗渐渐趋近,而他屈身似猿的阴影后面,只留下一片残花断梗”[13]。通过幻想来暗示老妇人既承受着生活的煎熬、又为自己无法保护孩子、家庭的无能而深深自责的心理处境。因为“隐喻是一种非常有力的表达手段。它一旦被从实际事件中移除,它也会削弱这些事件的主要影响,特别是当它们太痛苦而难以吸收时”[14],所以“纳博科夫在这种情况下,用隐喻表达自己主观经历的创伤,他将这些经历转移到更客观、压力更小的隐喻模式中”[15]。我们可以将这种隐喻和想象看作是一种保护人类内心免受过于强烈的主观创伤的情感冲击的方式。利用隐喻的表达能够使“流亡者”短暂地从痛苦中抽身,来面对现实。纳博科夫在创作中的隐喻书写证实了俄罗斯象征主义文学观对他的影响,同样也是他在创作中为弥补故土的缺席的一种尝试。

三、主旨思想

首先,流亡者“往往对自己所立足的现实环境中的公众性价值标准和行为导向表现出一种明显的弃绝的态度,他们经常表现出对‘此处的生活的失意和对‘别处的自由与新生的向往”[16]。本文中患病的儿子贴切地展示了这种逃离的渴望。老夫妇的儿子患有“参考狂躁”症,他认为自己身处的现实世界充满敌意和阴谋、存在极大谬误与邪恶,“要么是邪恶的蜂巢,要么充满了他的恶毒活动”[17]。这样的偏执观点使他惧怕一切外部事物,于是倾向于拒绝传统的公众价值观:“大概八岁,已开始让人无法捉摸,惧怕过道墙上的壁纸,惧怕一本书里的某张图片,尽管它只是展示了一幅田园诗般的风景……”[18]外界存在着太多变化与未知的因素,这使他幻想和向往另一个“别处”的虚拟的世界。“他真正想做的是,在他的世界里撕开一个破洞,然后逃出去”[19],即以自杀的方式彻底逃离现实。“参考狂躁”症和自杀行为都显示了“流亡者”逃离现实的渴望。这样的群体在现实之外构建自己的抽象精神世界,因为只有在那里才可以感觉到舒适与安定。纳博科夫的作品中充满了类似的模式,“他笔下的许多人物虽然生活在他们自己的虚构世界中,但他们似乎试图弄清楚那个世界的‘模式或‘结构,努力将他们的虚幻世界冲入他们所认为的‘真实世界,而他们不知怎么地认为这个世界就在面纱之外”[20]。人格断裂、行为无序等病症的根源在与现实世界与主流相对的处境,所以人单纯的逃离本能并不能将其解决。这种逃避只会使人的精神愈发狭隘且封闭,最终走向死亡的失败结局。

其次,“怀旧”也是纳博科夫作品中的一个重要主题。在脱离故土的岁月里,流亡者在过去与当下之间找不到令人满意的平衡。且随着时间流逝,他们调和过去与现在的欲望就越强烈。为了达到这一渴求,纳博科夫将文字对曾经的民族记忆与个人记忆投射到人物身上进行了重写。即便在琐碎的生活场景的细微之处都弥漫着怀念过去、回味记忆的心绪。老父亲执着于说自己的母语,阅读俄罗斯报纸;讨厌“他那副不适至极的新假牙”;经常穿着的“不是他那件漂亮的蓝浴袍,而是他偏爱的羔皮领旧大衣”[21]。母亲则时常对着旧照片思索良久,陷入对过去场景的追忆中。“怀旧”是对于某个不再存在或者从来就没有过的家园的向往,是通过寻找精神回归的对象来进行对过往的建构,从而满足自身精神渴望的世俗表达。“以此来弥合当下现实中感受到的精神失落或人性分裂,或与令人失望的现实处境形成抗衡。”[22]作为流亡者的老夫妇一直承受着生命的波动,尤其需要记忆中生活的稳定性与确定性,所以流亡者比常人更加依赖怀旧的乌托邦功能。但由于时间的不可逆转性,他们既无法真正重拾往日旧时光,亦缺乏面对残酷当下的勇气,踏上在记忆和现实之间的漫漫“流亡”之路。

四、结语

纳博科夫颠沛流离的流亡经历是他一生中无法回避的主题。他作为流亡者的气质深深地印刻在他的作品之中。他在《象征与符号》中创造了孤独、疏离、不安、抑郁的“流亡者”形象。一方面探索了异乡人文化身份的不确定性,一方面也代表了社会动荡中一批被边缘化、被放逐者群体的共同精神困境。另外,他的语言继承和延续了俄罗斯的文学传统,利用隐喻将自己的愁思“客观化”,缓解现实带来的心理压力。最后,小说在主题方面展现了“流亡者”脱身于“此处”的强烈的逃离渴望。同时,也反映了“流亡者”对过无根生活的无助与焦虑,以及对过往与故土的怀旧情结,以此来抒发内心深处不可磨灭的家国情怀。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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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崔永光,韩春侠.论纳博科夫长篇小说中的“火车”意象 [J]. 大连海事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17(06):105–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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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Oks,M.The Nabokov Code[J].Russian Life, 2007,Jul.50,44–51,6.

[22] 赵静蓉 . 永恒的文化乡愁 [M]. 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135.

作者简介:周彤彤(1996—),女,汉族,安徽合肥人,安徽大学外语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澳大利亚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