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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金翼》的文学性和人类学性说起

2020-08-13王玲玲

北方文学 2020年11期
关键词:文学性

摘 要:林耀华的《金翼》作为中国人类学民族志中的重要作品,也是较少见的同时兼具文学性和人类学性的著作。本文从文学和人类学的双重视角说起,分析《金翼》中涌现的诗意的文学性和丰富的人类学知识。

关键词:《金翼》;文学性;人类学性

1940年,林耀华在留美期间,根据他在家乡福建省闽江流域黄村及所在乡镇的生活经历,以及他本人在1936年和1937年的两次田野调查,完成了小说体著作《金翼》的写作。1944年,《金翼》首次在纽约以英文版发行,大获成功。本书主要讲述黄家和张家两个家族从辛亥革命到日本入侵中国之间三十年的兴衰历史。作为一部用小说形式反映社会学内容的研究著作,《金翼》兼具文学性和人类学性。本文通过文本细读,具体分析《金翼》在文学和人类学方面的体现。

一、《金翼》的文学性

与科学民族志相比,《金翼》的文学性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从题目命名的角度来看,《金翼》的书名,源于“金翼之家”,而“金翼之家”则得名于主人公黄东林家附近一座形状像金鸡的山,因为山峦的一侧如翅膀一般伸向黄东林的新房舍,所以在本书中,“金翼”这一称号也成了黄家的代称,隐喻着其家族的地位与声势。副标题“中国家族制度的社会学研究”,则反映的是文本的主要内容。正副标题相结合的形式,既有令人想象的空间,又有内容的直接显现,体现了文学表述手法的优势。再从结尾的小标题来看,不同于经典民族志作品最后的理论阐述,如马林诺夫斯基(Malinowski)《西太平洋上的海航者》最后一章是“库拉的意义”,而《金翼》最后一章则以“把种子埋进土里”为题,对全书进行总结,这种章节的题目本身就具有非常浓厚的诗意气息。

从章节结构来看,科学民族志的写作一般将文化事项按照教科书式的条目进行分类,如亲属制度、生计模式、婚姻家庭、政治权力、宗教仪式等,并逐一进行描写和分析,而《金翼》在章节上破除了科学民族志分纲目的写法,借用文学的方式统摄和整合材料。如开头便是“东林的青少年时代”“摆脱贫困”“打官司”等具有小说情节的章节,用章节结构来串联全文。在材料编码方面,不同于传统民族志列表格或详实地记录一个个民俗活动步骤的方式和分类归纳式的组织材料的方法,林耀华将收集的材料拆分成具有情节的小单元,然后将这些小的单元融入事件中,实现了对材料的重新组织,使历史事实不再刻板和枯燥。

从叙事视角上看,在传统人类学著作中,为了达到叙事客观化的效果。一般不会出现第一人称“我”,必要时也只会用第三人称单数的“他”,以达到“上帝视角”。《金翼》则将叙述主体转化为“我”和第三人称复数“他们”,运用了个人化、主体化的叙事视角,这增加了《金翼》的主观性和虚构性,凸显了体验的意义,使其文学意味更加明显[1]。进一步,从人的存在方式来看,在经典民族志中,人是作为功能性符号存在的,如在《西太平洋上的航海者》中,人作为文化事项即航海事件的承担者,其行动主要围绕着库拉圈而运转,是集体性的存在,读者很难看到个人的经验和情感,而《金翼》将人作为主体对象,以人的欲望作为人物命运与历史发展的动因,推动人物命运的进展,展现了作者对人本身的关注。这也体现在《金翼》的叙述手法上,作者将黄东林和张芬洲两个家族人物的性格、命运、机遇以及兴衰转换进行多重对比,使得故事情节跌宕起伏,结局也颇具戏剧性,充满了文学的意味。

最后,从内容上来看,《金翼》在具体内容的书写上也呈现出一片生机盎然的诗意。如第七章“农业系统”中全面描绘了传统农业的生产活动,从翻耕、施肥、育种、播种,到收获、脱粒、交租等非常完整生动,呈现出中国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織、自给自足的和谐诗意的存在状态。主人公黄东林作为一个商人,以个人的人际关系为中心,形成了一种家族式的生产模式,这种生产运作形式亦是传统的诗性的。除了这种诗性的生产,人的生命也呈现出了一种诗化的情态,如东林生命中遭遇的亲人的死亡,对他冲击很大,造成了生活格局上的动荡和变化,而儿子的出生又将其缓和。社会的延续在死生的交替中进行,从而形成了一种基于人际平衡之上的更深邃的平衡[2]。

二、《金翼》的人类学性

林耀华在本书的序言中说,“我想说,《金翼》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小说。这部书包含着我的亲身经验、我的家乡、我的家族的历史。它是真实的,是东方乡村社会与家族体系的缩影”。所以“这本书汇集了大量社会学研究所必需的种种资料,展示了种种人际关系的网络——它运用社会人类学调查研究方法的结果”[3]。所以,与一般的小说相比,《金翼》的人类学性也充分体现在以下方面:

在内容方面,本书篇幅虽小,但容量巨大。包含了非常丰富的人类学知识和社会学理论。作者运用社会人类学方法进行社区研究,系统全面地介绍了福建省古田县湖口镇这一地方的各种文化现象,范围涉及经济、政治、家庭、教育等各方面[4],如第六章“村里的节日”、第七章“农耕生活”、第八章“大米交易”、第十八章“地方政治”、第十九章“水陆交通”等。同时,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在写作过程中也描述了本地区的历史变迁,展现了社会观念的变化和科技的进步,如恋爱自由代替包办婚姻,轮船的出现代替了传统的拖船。

在方法上,《金翼》来自细致的田野调查,作者曾两次返回家乡,利用一年半时间,运用人类学调查研究方法,有针对性地、系统全面地进行社会调查,而作者本人也出于这一社会,以其参与者的身份,“自观”地对其进行研究。故本书从研究方法上来说是学术研究的产物,不同于一般采风和体验式的文学写作,具有真实性和理论性。

从情节的功能性角度而言,作者“为了使原本丰富生动的历史事实不至于桎梏在刻板艰涩的论著形式之中”,“采用了小说题材,把全部材料重新加以组织,有机融化在故事情节内”[5]。可见,在《金翼》中,林耀华对情节具有功能性的追求。情节不是为了故事本身的发展服务,而是为了化用、组织和包裹人类学的材料,这与一般小说多注重人物形象的塑造和情节的发展,而将社会性的材料作为背景是不一样的。在材料分析方面,作者对人物生活中的各类事件,甚至是小事中包含的一整套传统关系也都作了社会学式的分析,如第三章“打官司”,黄东林为新居准备木材的事件使他陷入一场纷争,围绕这一主题,作者详细地解释了当地的司法制度。再如第十二章“分裂”,以大哥与叔父、大哥与二哥的冲突,以及由祖母引出的东林与二姐的冲突,为“分家”这一农村常见事件提供了一般的类化分析。

三、结语

综上,可以看出,林耀华将注重严谨性和科学性的人类学写作延伸到开放性的文学领域,摆脱了大量社会学研究著作为了寻求共性而失去具体丰富的可感性的问题,但同时从内容和方法上保证了本书的真实性和理论性,所以阅读《金翼》本身,既能直接感受丰富生动的生活,又能从中寻找到具有普遍意义的通则,这正体现了《金翼》作为小说体人类学著作丰厚的文学意味和人类学精神。

但值得注意的是,林耀华所说的“自观”,并非完全是从本土看本土的单一视角,而是一种双重的视角,即作者在书写主体文化体验的同时,也兼顾了西方理论的学术视野,正如在书中所看到的,林耀华从中国风水论切入,最后从平衡论出来,恰恰体现了西方是理论的提供者,而非材料的来源。这也是《金翼》出版后受到西方世界高度评价的重要原因,所以《金翼》作为西方经典民族志的他者,其含义是双重的:首先,《金翼》是非西方材料和画面的提供者和中国之本土性的提供者。其次,小说体和文学化形式的写作,如“金翼”“把种子埋进土里”等象征性的修辞,满足了西方长期以来对诗意的、浪漫的东方的想象,故对其的评价高,也是《金翼》的书写作为他者身份的一个证明。《金翼》完成后,其影响远超过作者的博士论文《贵州的苗蛮》,这是作者始料未及的。林耀华也曾坦言那“属于有心栽花与无意插柳之间的讽刺与幽默……对国际上的学科与权势的关系未尝不是一个有趣的脚注”[6]。

参考文献:

[1]杨秋苑.文学的人类学 人类学的文学——跨学科视野下的《金翼》研究[D].南宁:广西大学,2017:1–70.

[2]王先灿.《金翼》的诗学解读[J].大理学院学报,2010(11):43–47.

[3]林耀华.金翼[M].北京:三联书店,2000:2.

[4]王兴周.一部以小说形式写成的社会学研究著作——《金翼》评介[J].中山大学学报论丛,1993(Z2):14–16.

[5]林耀华.金翼[M].北京:三联书店,2000:2.

[6]林耀华.林耀华学术[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9:61.

作者简介:王玲玲(1992—),女,回族,甘肃天水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 18 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学人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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