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安倍内阁中东派兵的决策、突破与目标
2020-08-13徐万胜梁宝卫
徐万胜 梁宝卫
摘 要:在美伊两国关系对立及中东地区局势紧张的背景下,2020年初,日本海上自卫队部队前往中东地区进行情报收集。此次中东派兵,其决策过程完全是在安倍首相主导下完成的,且基于中东平衡外交的立场而决定日本“独自派兵”。它既体现了冷战后日本海外派兵的延续性,又在法律依据、日美同盟、政策路径等领域取得了新突破。通过中东派兵,安倍内阁试图实现多重战略目标,派兵本身所蕴含的象征性意义远大于其具体实效。
关键词:安倍内阁;中东派兵;自卫队;地区安全
中图分类号:D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2458-(2020)03-0001-09
DOI:10. 14156/j.cnki.rbwtyj.2020.03.001
冷战后,日本曾多次派兵前往中东地区,相继实施了波斯湾扫雷、联合国维和、为美军提供后方支援、支援伊拉克重建、反海盗等活动。中东成为日本实施海外派兵的重点地区。
在美伊两国关系对立加剧的背景下,2019年12月27日,日本安倍晋三内阁决定派遣海上自卫队部队前往中东海域进行情报收集。此次中东派兵,既体现了日本海外派兵脉络的延续性,又在法律依据、日美同盟、政策路径等领域取得了新的突破。对于安倍内阁而言,实施中东派兵更是有着多重战略目标。
一、安倍主导的中东派兵决策
自2018年5月美国单方面退出《伊朗核问题全面协议》(JCPOA)后,美国不断扩大对伊朗的制裁范围,美伊两国关系对立加剧,中东地区局势持续紧张。期间,2019年5月12日和6月13日,相继有4艘油轮和2艘油轮(包括1艘日本油轮在内)在中东海域遭袭。这更是引发了日本国内对中东地区局势与海上通道安全的高度关注。
为此,2019年10月18日,为了稳定中东地区局势与确保日本相关船舶航行安全,安倍内阁决定着手研究向中东地区派遣自卫队一事。自2019年12月9日起,对于安倍内阁提交的中东派兵计划概要,执政的自民党、公明党也各自展开党内讨论。12月13日,自民党外交、国防两部会召开联合会议,承认了内阁决议案。同月17日,公明党外交安全保障调查会也予以承认。
在完成执政党的党内审批程序后,2019年12月27日,安倍内阁召开国家安全保障会议,正式作出了有关向中东海域派遣海上自卫队进行情报收集的内阁决议。决议的主要内容包括:派遣依据为《防卫省设置法》第4条中规定的“调查研究”条款;部队规模为260人左右,派遣护卫舰1艘和2架P3C巡逻机;活动海域限定在阿曼湾、阿拉伯海北部和曼德海峡东侧的公海;活动期限为至次年12月26日止的1年,若延长期限需要通过内阁决议;不加入美国主导的护航联盟,独自开展活动;若发生不测事态,依据《自卫队法》可使用武器实施海上警备行动;在通过内阁决议与活动结束之际,附有向国会报告的义务。
2019年12月27日,即在内阁决议的同日,防卫相河野太郎作出指示,要求相关部队做好出兵准备。2020年1月10日,河野太郎向海上自卫队的2架P3C巡逻机和护卫舰“高波”号下达前往中东海域收集情报的命令。1月11日,P3C巡逻机启程出发,于20日在当地开展活动。2月2日,“高波”号也从日本横须贺基地启程出发,于当月下旬开始情报收集活动。
上述表明,此次中东派兵决策采取了“内阁决议”的形式,过程简单且迅捷,完全是在安倍首相主导下完成的。关于内阁决议的具体内容,执政的自民党与公明党虽也在决策过程后期展开了党内讨论,但讨论时间短暂,未能提出实质性修正意见,仅是在形式上对内阁决议的一种“承认”而已。
此外,“不容忽视的是,政府是在未经国会充分审议、国会闭幕后作出的海外派兵决议。缘何此时必须要向中东派遣自卫队,安倍首相应召开记者会向国民说明,但也没有”[1]。事实上,在安倍内阁作出决议之际,日本临时国会已于此前的2019年12月9日闭幕。这意味着内阁决议也未经朝野政党在国会上展开充分讨论。
众所周知,在日本,海外派兵属于重大政策议题,一直是朝野政党间的政策论争焦点,也受到广大民众的普遍关注。关于此次中东派兵,2020年1月9日,立宪民主党等各在野党在国会内召开会议并听取政府见解,决定采取要求停止派兵的应对方针;自民党也在党本部召开外交部会与国防部会的联合会议,出席议员则纷纷主张赞同派兵[2]。直至2020年1月17日,日本国会众参两院才首次对安倍内阁中东派兵一事进行审议。在审议过程中,在野党议员纷纷质疑或是追究政府的外交姿态及派兵法律依据。其中,立宪民主党众议员篠原豪指出:“(中东地区)危险状况完全没有平息。当前应当终止派遣自卫队”[3]。
作为个案,此次中东派兵深刻地反映了安倍内阁决策过程的本质性特征。自2012年安倍内阁上台执政以来,日本政党政治发展呈现“一强多弱”的格局,即执政的自民党“一党独大”,而在野党势力却处于“多弱”状态,难以与自民党展开强有力的抗衡。结果,伴随着安倍内阁执政的长期化,在缺乏党内竞争对手与在野党制衡的情况下,以首相官邸为支撑,其决策过程带有越来越浓厚的“强首相”特征,即安倍首相在决策过程中居于“强势”主导地位。
对于安倍内阁的中东派兵决策,广大民众也存有明显的异议。例如,根据共同社的舆论调查,2019年12月,表示“反对”者达51.5%,“赞成”者为33.7%;[4]2020年1月,表示“反對”者占58.4%,“赞成”者为34.4%[5]。即使在自卫官内部,也存有各种各样的认知态度,或认为是“理所当然”,或认为是“无用的刺激”[6]。
尽管广大民众对中东派兵存有明显异议,但由于国会未能就这一政策议题展开充分讨论,加之朝野政党间的抗争力度不够,故未能对安倍内阁的支持率造成消极影响。例如,根据共同社的舆论调查,从2019年12月至2020年1月,即在安倍内阁作出中东派兵决议前后,其内阁支持率上涨了6.6个百分点,增至49.3%,而不支持率则下降了6.3个百分点,为36.7%[7]。这也说明广大民众虽存有明显异议,但与中东派兵相比,或许更为关注日本经济景气、东京奥运会等其他政策议题。
二、平衡外交与日本独自派兵
基于外交的视角,安倍内阁的中东派兵决策,还面临着如何平衡日本与美伊两国间关系的挑战。
由于日本是美国的同盟国,且又与伊朗长年维持良好关系,因此,安倍内阁在中东地区采取了一条“平衡外交”路线:即在相互对立的美国和伊朗之间搞“平衡”,既不触怒美国,也不得罪伊朗,还要兼顾与伊朗关系敌对的沙特等其他中东国家的利益。这就要求日本既要在同盟框架下与美国保持密切磋商,又要与中东各国保持友好合作以确保能源进口。
但是,面临着美伊两国关系对立的不断加剧,安倍内阁实施“平衡外交”的政策路径选择也变得愈发“微妙”,需要更多地体现出日本的“独自”色彩。
2019年7月,美国政府提出在波斯湾地区组建“护航联盟”的“海洋安全保障构想”,并呼吁日本等盟国加入。根据美国的构想,“护航联盟”的海上力量将出现在霍尔木兹海峡、曼德海峡、阿曼湾等航道要地,以应对来自伊朗的潜在“攻击”。“护航联盟”表面上是保护途经该海域的各国船舶,实际上则是通过组建联合武装力量来向伊朗政府施加压力。对日本而言,若加入带有浓厚“伊朗包围圈”色彩的护航联盟,会被伊朗视为“偏袒美国”而导致日伊关系产生裂痕;若完全拒绝美国邀请而采取旁观态度,会导致美国对日产生不信任及日美同盟纷争。这样,安倍内阁的中东“平衡外交”面临着两难选择。
对此,安倍内阁立即作出了拒绝参加“护航联盟”的政策决定。2019年7月16日,对于美国主导下的“护航联盟”计划,日本防卫相岩屋毅明确表示:“在现阶段,自卫队不会考虑参加”[8]。 2019年10月,安倍首相作出指示,日本将探讨在“护航联盟”框架之外派遣海上自卫队,以回应盟友美国的请求并避免刺激伊朗。关于日本计划独自派兵的理由,官房长官菅义伟解释:“如何实现有效应对,综合考虑的结果是决定日本独自采取适当措施”,并称“将继续与美国保持密切合作”[9]。
显然,“独自派兵”的政策方针,既满足了美国要求日本向中东派兵的同盟战略需求,又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因参加“护航联盟”而过度刺激伊朗。与参加“护航联盟”相比,日本广大民众似乎也更为认可“独自派兵”。例如,2019年8月,根据共同社的舆论调查,关于应美国特朗普政府邀请向中东派遣自卫队一事,主张“应该派遣”者所占比例为28.2%,主张“不应该派遣”者为57.1%[10]。2019年10月,根据产经新闻社与FNN的联合舆论调查,对于日本拟向中东派遣自卫队一事,“反对”者为45.1%,“赞成”者为41.6%。此外,对于日本虽拟派遣自卫队但却不参加“护航联盟”的政策方针,“支持”者为52.0%,高于“不支持”者33.2%的比例[11]。
此后,安倍内阁实施的平衡外交与派兵决策密切联动。安倍内阁虽然决定日本独自派兵,但在内容与形式上对美伊双方均有所顾及,力图在双方之间保持某种“平衡”。
在内部磋商过程中,2019年12月9日,安倍内阁决定了将与伊朗接连的波斯湾及霍尔木兹海峡排除在海上自卫队活动海域之外的政策方针。防卫相河野太郎从国际法上进行了解释:“在领海从事情报收集活动,可能与无害通行权不相容” [12]。實际上,这既可以避免因情报收集活动靠近伊朗领海而对其产生刺激,又可以避免海上自卫队因临近危险海域而引发冲突。例如,2019年10月,海上自卫队2艘舰船赴波斯湾地区参加美国主导的海上国际训练,航行至霍尔木兹海峡附近时曾遭到短暂尾随,据认为是伊朗革命卫队的舰船[13]。
为进一步获得伊朗的理解与支持,在安倍内阁作出派兵决议之前,2019年12月20日,安倍首相与来访的伊朗总统鲁哈尼举行了会谈。这也是在任的伊朗总统时隔19年首次访问日本。在会谈中,安倍就海上自卫队的派遣计划进行了说明,鲁哈尼则表示理解。安倍内阁原本是拟于20日作出派兵决议的,后因顾及到同日来访的鲁哈尼,而将内阁决议推迟至27日。[14]这一作法,至少在形式上体现了安倍内阁对日伊关系及鲁哈尼本人的重视与尊重。稍后,在落实派兵决议之际,2020年1月9日,防卫相河野太郎又与伊朗国防部长哈塔米进行了电话会谈,向其说明了派遣海上自卫队的相关情况。河野在会谈后表示:“(伊朗方面)并无消极反应”[15]。
与此同时,日本还与盟友美国之间保持着密切合作。2019年12月21日,即在日伊首脑会谈后的次日,安倍首相与美国总统特朗普进行了电话会谈,向其传达了日伊首脑会谈的情况,并就为缓和中东紧张局势而进行日美密切合作达成一致。为落实派兵决议,2020年1月14日,访美的防卫相河野太郎与美国国防部长埃斯珀,外相茂木敏充与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分别举行了会谈,日方向美国说明了中东派兵的日程与内容,双方就推进日美情报共享达成一致。1月16日,日本向驻巴林的美海军中央司令部派遣了1名海上自卫队官,负责与美军之间的情报交换。这名自卫队官岩重吉彦是日本此次出兵中东仅有的三位上校之一(另外两位分别是“高波”号护卫舰长新原绫一和第6护卫舰队司令稻叶洋介),考虑到日本此前派到巴林负责应对海盗的联络官中军衔最高者仅为上尉,可见日本实际上对盟友美国的高度重视。
在日本国内,广大民众虽然对中东派兵持有明显异议,但对安倍内阁围绕美伊对立而展开的平衡外交姿态,还是持肯定态度。例如,2020年1月,根据产经新闻社与FNN实施的联合舆论调查,81.7%的受访者主张“应开展维持与美伊两国关系的外交”,而主张“应支持美国”者占9.1%,“应支持伊朗”者占3.3%;关于向中东派遣海上自卫队,表示“赞成”者占49.0%,“反对”者占35.3%[16]。
除了美伊两国之外,安倍内阁还注重对其他中东各国、特别是海湾沿岸国家展开平衡外交,以便争取更大范围的理解与支持。其中,2019年12月2日,外相茂木敏充与来访的沙特外长举行会谈,茂木就日本正在探讨独自派遣海上自卫队舰艇一事向对方进行了说明,双方就确保中东地区船舶航行安全进行合作达成一致[17]。12月29日,防卫相河野太郎访问阿曼,在寻求对方对中东派兵予以理解的基础上,请求对方提供港湾设施作为自卫队护卫舰的补给据点[18]。
为落实派兵计划,安倍首相计划于2020年1月访问中东地区。结果,在新一轮美伊关系“剑拔弩张”的背景下2020年1月3日,美军击毙了伊朗“圣城旅”部队指挥官卡西姆·苏莱曼尼将军。作为报复性措施,1月8日,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导弹袭击了驻伊拉克美军基地。,安倍内阁曾于1月8日发表声明,称鉴于“中东局势紧张”,拟取消访问计划。但在美国总统特朗普表示不会对伊朗实施军事报复后,安倍随即决定维持原计划不变。1月11日至14日,安倍首相出访沙特、阿联酋与阿曼三国,寻求各国对日本中东派兵的理解与支持。其中,沙特、阿联酋与伊朗关系紧张,而阿曼则与伊朗关系友好。1月12日,安倍首相会晤沙特王储本·萨德曼,向对方说明派兵“进行情报收集是为了确保日本相关船舶的航行安全”,王储表示“完全支持日本的举措”[19]。另外,在阿联酋与阿曼,日本与对方还就提供港口作为自卫队舰艇的补给据点进行了磋商。基于安全因素考虑,官房长官菅义伟表示,对于作为自卫队艦艇补给据点的停泊港口,采取不对外公开的方针[20]。
三、中东派兵:新突破
冷战后,日本的海外派兵一直持续不断。1991年4月,日本派遣海上自卫队赴波斯湾地区执行扫雷任务。以此为发端,中东地区成为日本海外派兵的主要活动区域。此次安倍内阁中东派兵,既体现了冷战后日本海外派兵的延续性,又在法律依据、日美同盟、政策路径等领域取得了新突破。
首先,此次是对派兵法律依据的突破。在日本,依据“调查研究”条款实施海外派兵的先例是在2001年“9·11事件”之后。2001年10月,日本国会通过的《反恐特别措施法》(11月2日生效)规定,自卫队为美军的反恐行动提供后方支援。由于实施活动的“基本计划”尚未完成,11月9日,依据《防卫厅设置法》的“调查研究”条款,日本先期派遣海上自卫队舰艇前往印度洋地区进行“情报收集”。需要说明的是,当时的派兵是在《反恐特别措施法》成立之后,其目的是着眼于提供后方支援的任务准备,以保障该法案的顺利实施[21]。在11月16日内阁通过“基本计划”后,日本又于11月25日继续派出海上自卫队舰艇前往印度洋地区,以便为美军提供后方支援,先期派遣的舰艇也一同转为依据《反恐特别措施法》进行活动。
与以往相比,此次中东派兵,虽然同样是依据《防卫省设置法》的“调查研究”条款,但却缺少了国会临时立法的前提条件支撑,而仅是采取了“内阁决议”的决策形式。对此,执政的公明党代表山口那津男解释称:“向海外派遣自卫队部队,此前的经历是通过制定特别措施法来加以应对。此次内阁决议的内容与之相当”[22]。显然,“内阁决议”绝不可能与“临时立法”内容相当,该解释试图“掩饰”此次中东派兵缺少立法支撑的实质缺陷。它表明此次是对日本海外派兵法律依据的一次突破,即单纯依据《防卫省设置法》的“调查研究”条款,而未获得国会临时立法承认。
事实上,日本自卫队依据《防卫省设置法》开展“调查研究”活动,是不需要通过内阁决议的。官房长官菅义伟解释称:“基于海外派兵的重要性以及明确向国民说明的责任,才通过了内阁决议”[23]。问题的关键在于,作为日本行政组织法的《防卫省设置法》,其“调查研究”条款是否可以成为“任意”海外派兵的法律依据。若没有其他法律规定的支撑,这显然是一种“扩大解释”的法律依据。日本国内对此也颇为担忧:“本来应是采取立法措施,但无须国会承认的防卫省设置法的‘调查研究成为派兵依据。国会无法发挥监督职能,首相官邸主导下的海外派兵此后恐将逐步扩大”,“‘调查研究原本是自卫队在日本近海进行警戒监视活动的依据,通过防卫相下令就可以运用自卫队。如若没有地理范围限制,将‘调查研究作为在中东紧张海域长时间从事实际任务的活动依据,不得不说是扩大解释”[24]。在日本政界,2020年1月12日,在野的立宪民主党代表枝野幸男在NHK节目中批评道:依据《防卫省设置法》的“调查研究”条款派遣海上自卫队,“明显是脱离了法律宗旨”[25]。
其次,此次是对日美同盟框架的突破。日美同盟是日本政治军事大国化进程的主要平台与重要路径。冷战后,日本向中东地区长期派遣自卫队部队,整体上是在日美同盟框架下实施的。特别是21世纪初期以来,日本搭乘美国的“反恐战车”,多次制定或修改国内相关法律,即主要依靠《反恐特别措施法》(2001年)、《支援伊拉克重建特别措施法》(2003年)、《补给支援特别措施法》(2008年)等国会临时立法,连续派遣自卫队部队前往印度洋及伊拉克境内协助美军行动。实施中东派兵,成为日本自卫队分担美军负担、深化日美军事合作的典型象征。并且,因应盟友美国的同盟战略需求,也为日本参与解决国际纷争提供了契机。
但另一方面,伴随着日本政治军事大国化进程的加速,其防卫力量发展的“自主性”不断得到提升。并且,“日本的‘自主防卫还集中体现在日美同盟框架下日本的独立倾向上”[26]。关于中东派兵,此种“独立”倾向最初体现在反海盗等非传统安全领域上。例如,根据2009年6月颁布的《处罚与应对海盗行为法》,日本派遣海上自卫队部队前往索马里海域及亚丁湾,实施船舶护航与警戒监视活动。
与先前的反海盗行动不同,日本此次中东派兵是在美伊两国关系对立及中东地区局势紧张的背景下展开的,是为了应对地缘政治层面上的传统安全问题。因此,日本此次中东派兵的地缘政治及安全意义极其敏感,与日美同盟框架的关联度更高,远非“反海盗行动”所可比拟的。如前所述,此次日本虽与盟友美国之间保持着密切的政策磋商,却最终拒绝参加美国主导的“护航联盟”,而是实施了“自主防卫”色彩浓厚的“独自”派兵。在传统安全领域,这是日本首次在日美同盟框架之外向中东地区长期派遣自卫队部队,在相当程度上是对同盟框架束缚的一次突破。
最后,此次是对中东政策路径的突破。冷战时期,日本的中东地区政策带有浓厚的“能源外交”色彩,其政策实施路径主要是经济合作、政治互访以及文化交流。关于中东地区安全事务,受日本国宪法规定及防卫力量水平的限制,日本的政策实施路径往往是间接、迂回的,即通过提供经济援助而非防卫力量来实现其安全政策目标。
冷战后,日本不断强化对中东地区事务的参与力度,积极拓展与中东各国间的多层次关系。近年来,在持续开展能源外交的基础上,安倍内阁更为重视与中东各国加强政治安全对话,关注中东地区的国家政治转型、反恐斗争、巴以和平进程等重大问题,并通过综合运用防卫力量、安保合作及贸易投资等方式,不断拓展其中东政策的实施路径体系。
迄今为止,针对美国与伊朗之间的矛盾与冲突,日本为稳定中东能源供应而往往采取“居中调和”的立场,其政策实施路径主要是与伊朗开展石化项目建设合作,以维持日伊良好关系。例如,2004年2月,日本不顾美国的极力反对而与伊朗签订了关于阿扎德干油田的开发协议。因此,此次针对美伊两国关系对立的不断加剧,安倍内阁以双方矛盾的“调停者”自居,致力于开展中东平衡外交,相继与相关中东国家之间实现了高层政治互访。这体现了日本的中东地区政策、特别是对伊外交政策的历史惯性。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伴随着高层政治互访的实施,日本海上自卫队部队也开往中东地区进行情报收集活动。政治互访与中东派兵,二者密切联动,同步展开。这在日本的中东政策史上尚属于首次,也是日本首次运用防卫力量来应对美伊关系对立。它表明日本中东政策的实施路径进一步取得突破,开始更为综合且直接地应对中东地区安全。
四、中东派兵与安倍内阁的战略目标
首先,是为确保日本在中东地区的能源供应稳定。在能源消费领域,日本国内原油需求的99.8%依赖于从国际市场购买,而其中对中东地区原油供应的依赖接近90%。在中东地区,包括伊朗、沙特、伊拉克、阿联酋等在内的海湾产油国均经由霍尔木兹海峡出口原油,且每年有超过3 000艘与日本关联的船舶在霍尔木兹海峡及阿曼湾航行。其中,伊朗是日本最为重要的能源供应国之一,日伊两国在能源领域不断增强合作关系。因此,中东地区的能源供应保障,成为日本保持经济发展和国家安全的核心问题。
关于此次中东派兵的战略目标,安倍首相在电视节目中多次表示:“(中东稳定)对日本经济而言是生死攸关的重要事情”。2020年2月2日,安倍首相在护卫舰“高波”号的离港仪式上说:“每年有数千艘日本船只在阿拉伯海北部和阿曼湾航行,日本消耗原油的90%通过该海域到达日本。可以说,该海域是日本人的大动脉和生命线,确保日本相关船只的安全是政府的重要职责”[27]。前防卫相中谷元也认为:“若是为了保护海上交通线,护卫霍尔木兹海峡及波斯湾是符合日本国家利益的”[28]。作为具体措施,为稳定中东能源供应,2020年1月13日,安倍首相访问阿联酋,双方决定将始于2009年的共同石油储备事业计划继续延长3年,储备容量也增加3成至817万桶[29]。
其次,是为彰显日本在中东地区的大国势力存在。日本参与中东地区事务,主要是基于能源安全与日美同盟的双重因素考量。其中,“日本对伊朗政策具有一定的独立性,既有别于美国又没有因此而影响日美同盟关系”,“这主要是出于对伊朗石油和伊朗战略位置的考虑”[30]。日本对伊政策的独立性,实质上是基于其自身国家利益的综合考量,体现出日本对政治大国地位的追求。
此前,日本在中东地区的影响力主要集中在经济合作上,在政治安全上的影响力较为有限。自2012年12月执政以来,安倍内阁推行“俯瞰地球仪外交”并提出“印太”构想,积极参与中东地区秩序的构建进程,力图谋求日本的政治大国地位。2018年,日本《外交蓝皮书》首次明确把“为中东和平与稳定作贡献”列为外交重点。2019年6月,安倍成为时隔41年首次访问伊朗的日本首相。近年来,“虽然美国在中东地区的实力处于衰退时期,增加了日本‘搭便车的难度,但这也为日本实现其政治大国的野心提供了诸多便利。日本有更多机会去表现其政策上独立性的一面,由此自然会赢得不少中东国家的好感,并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其作为政治大国的认可度”[31]。
对于安倍内阁而言,此次中东派兵,特别是“独自”派兵,显然是彰显“大国”势力存在、树立“大国”形象的绝好切入点。安倍首相强调:“日本将做出独自的贡献”[32]。2019年12月,日本前防卫副大臣、众议员长岛昭久在接受访谈时指出:“即使在海上自卫队的历史上,这是迄今第一次向世界展示日本主体性介入海洋安全的机会。在与他国共享情报的同时,在‘出面维护地区稳定上日本将掌握主导权,具有划时代意义”[33]。
最后,是为推进日本国家安全战略转型营造氛围。自2013年以来,日本的年度防卫预算持续增长,2020年度防卫预算高達5.31万亿日元,比上一年度增加1.1%,创历史新高。在此过程中,2014年7月1日,安倍晋三内阁以修改宪法解释的方式通过了有关解禁集体自卫权的内阁决议。2015年9月19日,不顾广大民众及在野党势力的强烈反对,安倍内阁又推动国会强行通过了“安保相关法案”,为日本向海外派兵及支援其他国家军队提供法律依据。这意味着日本国家安全战略的重大转型。同时,日本也期待通过将自卫队舰机派遣到中东的方式,锻炼自卫队的远距离转场和作战能力,检验相关武器装备性能,以便提高整体战力并为实现“军事大国”蓄力。
此次中东派兵,则为日本国家安全战略转型营造了有利氛围。目前,安倍内阁正在国内试图推动修宪路线取得进展,提出了在宪法第9条中“载明自卫队”的主张[34]。为此,日本国内保守政治势力将进一步谋求扩大自卫队的海外活动范围,进而为“载明自卫队”修宪主张提供“合理性”逻辑支撑。例如,有社会舆论指出,“如果洞察到‘石油进口=日本存立”,“那么就应该必须主张‘国家的存续·国民的安全军队的保持自主制定宪法”,“作为国家存立的基础,有史以来军队就是国家基本法上优先记载事项(条款),据此来获得地位并保证队员的名誉”[35]。
上述战略目标表明,安倍内阁的中东派兵含有较大的“务虚”成分。与“确保能源供应稳定”的现实需求相比,安倍内阁似乎更为重视如何“彰显大国势力存在”与“营造战略转型氛围”,即更为重视中东派兵所蕴含的象征性意义。例如,根据派兵计划,一旦发生不测事态,海上自卫队舰艇能够使用武器进行保护的对象,仅限于日本籍船舶。而对于外国籍船舶,即使是搭载日本人,护卫舰也不能行使武力。另据日本船主协会的统计,在与日本国内海运公司相关联的船舶中,日本籍船舶仅占10.5%,最多的是巴拿马籍船舶,占57.4%[36]。这样,面对如何扩大船舶保护对象范围的政策课题,安倍内阁或许会进一步通过安保立法来推进国家安全战略转型。
因此,对于日本而言,不论此次中东派兵的具体实效如何,派兵本身所蕴含的象征性意义都是不容忽视的。但在地区安全层面上,由于中东各国间的矛盾错综复杂,加之深受美国中东政策的左右,安倍内阁是难以通过独自派兵来产生实质性影响力的。现阶段,美国虽期望借助日本来稳定局势,但绝不会容许日本触动美国在中东地区的主导地位。日本介入中东地区事务的“自主性”是有限度的。
[参 考 文 献]
[1]沖縄タイムズ.社説[自衛隊中東派遣]「国会抜き」は許されぬ.[EB/OL].[2019-12-30].https://headlines.yahoo.co.jp/hl?a=20191228-00515982-okinawat-pol.
[2]共同ニュース.野党、海自の中東派遣再考求める 自民会合では賛同相次ぐ[EB/OL].[2020-01-12].https://headlines.yahoo.co.jp/hl?a=20200109-00000054-kyodonews-pol.
[3]産経新聞.中東不安定で増す情報収集の重要性 衆参審議で野党議員「当面中止を」[EB/OL].[2020-01-19].https://headlines.yahoo.co.jp/hl?a=20200117-00000627-san-pol.
[4]共同ニュース.自衛隊中東派遣に反対51%[EB/OL].[2019-12-17].https://headlines.yahoo.co.jp/hl?a=20191215-00000063-kyodonews-pol.
[5]共同ニュース.自衛隊の中東派遣に反対58%[EB/OL].[2020-01-15].https://headlines.yahoo.co.jp/hl?a=20200112-00000058-kyodonews-pol.
[6]朝日新聞.中東派遣「当然だ」「無用な刺激に」 自衛官の声、様々[EB/OL].[2019-12-29].https://headlines.yahoo.co.jp/hl?a=20191227-00000071-asahi-p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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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読売新聞.ホルムズ有志連合に自衛隊「現段階で考えてない」防衛相[EB/OL].[2019-09-06].https://headlines.yahoo.co.jp/hl?a=20190716-00050152-yom-p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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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産経新聞.中東への自衛隊派遣、反対やや多く 産経?FNN合同世論調査[EB/OL].[2019-10-23].https://headlines.yahoo.co.jp/hl?a=20191021-00000546-san-pol.
[12]時事通信.中東航行安全へ海自派遣を閣議決定調査研究目的に260人米有志連合に不参加 [EB/OL].[2019-12-29].https://headlines.yahoo.co.jp/hl?a=20191227-00000084-jij-pol.
[13]朝日新聞.イラン革命防衛隊か、海自艦を追尾 ホルムズ海峽周辺で[EB/OL].[2019-12-30].https://headlines.yahoo.co.jp/hl?a=20191230-00000005-asahi-pol.
[14]産経新聞.自衛隊中東派遣 政府、米イラン双方への配慮にじむ[EB/OL].[2019-12-28].https://headlines.yahoo.co.jp/hl?a=20191227-00000602-san-pol.
[15]時事通信.河野防衛相、自衛隊の中東派遣を説明 イラン国防相と電話会談[EB/OL].[2020-01-10].https://headlines.yahoo.co.jp/hl?a=20200109-00000103-jij-p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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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時事通信.中東航行安全へ海自派遣を閣議決定 調査研究目的に260人 米有志連合に不參加[EB/OL].[2019-12-28].https://headlines.yahoo.co.jp/hl?a=20191227-00000084-jij-p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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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李 颖]
Abstract: With the standoff between the United States and Iran and the rising tension in the Middle East, Japan Maritime SelfDefense Force has sent troops to the Middle East to collect intelligence at the start of 2020. Prime Minister Abe has presided over the decision of sending troops alone based on the approach of balanced diplomacy. The decision reflected both the continuity of Japans sending troops overseas in the postCold War era and the breakthroughs in the areas of legal basis, USJapan alliance, and policy approach. By sending troops to the Middle East, the Abe cabinet aims to achieve multiple strategic objectives. Overall, it is a decision more of symbolic significance than of concrete effects.
Key words:the Abe cabinet; sending troops to the Middle East; Japan Maritime SelfDefense Force; area secur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