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马古道上通语的线性传播模式
——以晋语文白异读为例
2020-08-11陈保亚覃俊珺
陈保亚,覃俊珺
一、太行山茶马古道
恃茶行为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欧亚连接古道的性质。在恃茶行为出现以前,盐运古道和丝绸之路是两种极其重要的古道。盐是生活必需品,因此盐运古道极具生命力,但由于世界盐产地是多元的,因此盐运古道的延伸范围是局域性的。丝绸之路突破了局域范围,形成跨越了欧亚大陆的远征古道,但丝绸并非生活必需品,因此丝绸之路从根本上看,其生命力受到限制。海上丝绸之路的兴起、自然环境的变化、民族文化的冲突、瘟疫的流行,都可能使商道中断或活力降低。茶作为恃茶民族的生活必需品,其重要性犹如盐对于整个人类的重要性。除了盐和茶,古道上的其他商品传播都可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中断,唯独茶和盐的传播不允许中断。
当然,盐运古道和丝绸之路对茶马古道的形成有重要作用。盐运古道作为早期极具生命力的古道,随着茶叶运输的需要,逐渐连接成具有远征性质的茶马古道。丝绸之路作为远征古道,随着茶叶运输的出现,开始成为不可中断的古道,茶成为丝绸之路存活的必需品,从这种意义上说,丝绸之路也逐渐转型为茶马古道。
由于茶马古道的活力,茶马古道上通语也得以形成和延伸。目前对茶马古道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中国的西南。西南官话的形成跟茶马古道的活力有很大的关系,但由于西南官话在西南茶马古道上已经成为主要通语,内部也高度统一,历史上西南官话的形成机制已经不容易观察到。随着恃茶行为在高原民族和北方民族中的扩散,陆路茶马古道不断向西部、北部、中亚和欧洲扩散。到了清代,陆路茶马古道的一支从中国南方汇集茶叶,经过太行山地区伸向蒙古草原,再去俄罗斯,形成著名的茶叶之路(The Tea Road)(1)蔡鸿生:《“商队茶”考释》,《历史研究》,1982年第6期。钱继才:《清代建德外销茶小考》,《茶叶通报》,1989年第3期。吴孟雪:《中俄恰克图茶叶贸易》,《农业考古》,1992年第4期。Matha Avery, The Tea Road,China, Intercontinental Press,2003.刘晓航:《寻找被历史遗忘的茶叶之路》,《农业考古》,2001年第2期。刘晓航:《整合资源,回归历史,打造中俄茶叶之路旅游线》,《农业考古》,2002年第4期。 刘亚丽:《晋徽商物流管理之比较——以茶叶为例》,《中国流通经济》,2010年第7期。 田秋平:《茶马货币——中俄茶马古道上的潞商记忆》,《银行家》,2015年第12期。。从欧亚大陆整个茶马古道网络格局看,茶叶之路主要是马、骡、骆驼驮运茶叶从中国的南方向北翻越太行山、阴山,穿越塞外大草原,再翻越乌拉尔山脉延伸到欧洲,因此茶叶之路也可称为北方茶马古道或草原茶马古道。从马克思《俄国的对华贸易》中的记录来看,草原茶马古道上茶的交易占据了重要的地位[1]。马克思提到的下面数据值得注意:
中国人方面提供的主要商品是茶叶, 俄国人方面提供的是棉织品和毛织品。近几年来, 这种贸易似乎有很大的增长。十年或十二年以前, 在恰克图卖给俄国人的茶叶, 平均每年不超过4万箱; 但在1852年却达175 000箱, 其中大部分是上等货, 即在大陆消费者中间享有盛誉的所谓商队茶, 不同于由海上进口的次等货。中国人出卖的其他商品都是少量的糖、棉花、生丝和丝织品,不过这一切数量都很有限,俄国人则付出数量大致相等的棉织品和毛织品,再加上少量的俄国皮革,精致的金属品,皮毛以致鸦片,买卖货物的总价值(按照所公布的账目来看,货物定价都不高)竟达1500万美元以上的巨额。[2]167-168
太行山一带的古道,尤其是晋北和张家口一带,汇集了太行山东西两侧的茶路,成为草原茶马古道的重要段落。这一带语言变异复杂,很多学者都观察到了这一点(2)徐通锵、王洪君:《说变异》,《语言研究》,1986年第1期。侯精一:《晋语的分区(稿)》,《方言》,1986年第4期。乔全生:《晋方言语音史研究》,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沈明:《晋语的分区(稿)》,《方言》,2006年第4期。,这为我们观察通语、方言和古道的关系提供了重要的窗口。
草原茶马古道在唐代已见雏形。唐代封演所著《封氏闻见记》卷六《饮茶》中提到饮茶风俗“始自中地,流于塞外。往年回鹘入朝,大驱名马,市茶而归,亦足怪焉。”[3]52可见当时饮茶风俗已经传播到周围的草原游牧民族。
唐代伸向塞北的古道已经比较成熟。贾耽提到的七条通四夷道中,去往北方草原的有两条,一条是大同云中道,一条是受降城入回鹘道。
“贞元宰相贾耽考方域道里之数最详,……其入四夷之路与关戍走集最要者七:一曰营州入安东道,二曰登州海行入髙丽渤海道,三曰夏州塞外通大同云中道,四曰中受降城入回鹘道,五曰安西入西域道,六曰安南通天竺道,七曰广州通海夷道”。[4]1146
在唐代中原茶文化向塞外传播的过程中,这两条通道应该得到了广泛的利用。大同云中道中主要的一支由大同伸向包头,形成茶马古道大包线。沿这条线路形成了晋方言大包片(大同包头片)。另一支则是由大同沿桑干河地带向东再向北延伸,可接张家口和呼和浩特,形成茶马古道张呼线。张呼线的存在是后来张家口重镇兴起的一个重要条件。沿张呼线形成了晋方言张呼片(张家口呼和浩特片)。
五代时,有了关于经由太行山东侧前往张家口一带的古道记载,这与契丹的兴起关系密切。《新五代史》卷七十三四夷附录第二记录了胡峤在契丹七年的见闻,当时胡峤出发所经过的几个地点都和张家口一带密切相关:
自幽州西北入居庸关,明日,又西北入石门关,关路崖狭,一夫可以当百,此中国控扼契丹之险也。又三日,至可汗州,南望五台山,其一峰最高者,东台也。又三日至新武州,西北行五十里有鸡鸣山,云唐太宗北伐,闻鸡鸣于此,因以名山。明日,入永定关,此唐故关也。又四日,至归化州,又三日登天岭,岭东西连亘,有路北下,四顾冥然,黄云白草不可穷极。契丹谓峤曰:“此辞乡岭也,可一南望而为永诀。”
这条古道可称为出居庸关古道,是当时宋辽来往的主要通道,后来则成为由中原前往塞北的重要通道。这条古道中从居庸关、八达岭、怀来镇、鸡鸣山、怀来永定关到宣化这一段,正是现在由北京昌平居庸关前往张家口宣化的线路。宣化区下八里村辽金张氏墓群里发现的茶事壁画,也是这条茶路的重要证据[5]905[6]。
宋辽时代,由于辽人(契丹人)饮茶习俗的兴起,茶叶成为了居庸关古道贸易中的必需品,朝廷利用这一点,在太行山东路开始置榷务,对茶叶交易进行管理。《宋史·食货下八》已经提到这一点[7]4562:
太平兴国二年,始令镇、易、雄、霸、沧州各置榷务,辇香药、犀象及茶与交易。
近几年我们曾多次调查南方茶叶经过太行山东西两侧北上张家口的线路。南方茶叶可经由两条线路运送到张家口。一条线路在太行山以西,经由大同出塞外,可称之为太行山西路。另一条线路在太行山以东,经天津、北京取道居庸关前往张家口,可称之为太行山东路。太行山东西两路又可通过太行八陉相互连通。在太行山西路的茶叶运输活动中,晋商的作用十分重要。据《中国近代手工业史资料》第一卷《茶市杂咏》记载[8]304:
清初茶业均系西客经营,由江西转运河南运销关外。西客者山西商人也。每家资本二、三十万至百万。货物往还络绎不绝。首春客至,由行东赴河口欢迎,到地将款及所购茶单,点交行东,恣所为不问。茶事毕,始结算别去。
徐珂《清稗类钞》[9]2309-2310对晋商商队的庞大规模也有相关记载:
晋中行商,运货来往关外诸地,虑有盗,往往结为车帮,此即泰西之商队也。每帮多者百余辆,其车略似大古鲁车(达呼利之车名),轮差小,一车约可载重五百斤,驾一牛。一御者可御十余车,日入而驾,夜半而止。白昼牧牛,必求有水之地而露宿焉,以此无定程,日率以行三四十里为常。每帮车必挈犬数头,行则系诸车中。止宿,则列车为两行,成椭圆形,以为营卫。御者聚帐棚中,镖师数人更番巡逻,人寝,则以犬代之,谓之卫犬。某商铺所畜之犬尤猛,能以鼻嗅,得宵人踪迹,遂以破获。
商队的庞大规模是商道繁荣的最直接的证据。太行山东西两路茶马古道的存在和繁荣,为通语的传播提供了重要条件。
二、古道上变异传播的差异
晋语文白异读极为丰富,但晋北的白读保留较少,这并不是因为晋北方言不属于晋语,而是晋北方言受官话的影响更大。晋北茶马古道区域的方言分属晋语大包片和张呼片,具有晋语的主要特征。侯精一(1986)[10]提出晋语有五个特点:
(5)除邯郸、安阳等地以外,多数地区都有分音词。
晋北茶马古道沿线的方言基本都具备以上特征。例如《阳原县志》中的方言部分给出的语音特点就包括有入声韵,不分前后鼻音,后缀“子”音同“日”。 陈伟(2014)[11]也列出了怀来方言中大量以“圪”为前缀的词和分音词。以“圪”为前缀的词有“圪台(台阶)”“圪瞅”等,分音词则有“圪老(搅)”“圪榄(杆)”等。其他地区的县志中也都有类似的记录。这些方言特征无疑与山西方言有密切的关系,同时也证明晋语次方言之间存在密切的关系。
在各地县志关于方言的记录中,我们还发现这些地区的方言分ts/tʂ的类型也更接近山西方言,而不是相邻的北京官话和冀鲁官话。《怀来县志》[12]中关于当地县政府所在地沙城的方音记录中提到“普通话中的zh、ch、sh在沙城方言中部分读为z、c、s”,从声母表中所给的例字来看,普通话读卷舌而沙城话读平舌的字主要是中古的知二庄组字和章组止摄字,如“茶山支”。其中,“茶”为澄母二等字,“山”为生母字,“支”为止摄章组字。熊正辉(1990)[13]将官话区方言分ts/tʂ的类型分为三种,其中昌徐型今读开口呼时知组二等、庄组和章组止摄读ts,除止摄外的章组字读tʂ。因此沙城话分ts/tʂ的类型应该属于昌徐型。山西方言大多为此类型,与北京官话和冀鲁官话不同。这一材料说明山西方言的传播有一定的独立性。
尽管山西方言有其独立性,但山西方言内部相互可通话的程度很低。由于山西地形复杂,人们往往把山西内部方言差异很大的原因容易归结为古代交通不便。但从前面所讨论的山西早期古道情况看,山西的古代交通实际上相对发达,各地之间有相当的交流,晋语向山西周围延伸的力度也很大。太行山西侧、黄河北侧、陕西北部、阴山一带,都是晋语的范围,这可能汉以前晋语的通语地位有很大关系。根据我们的调查,山西古道上的蹄窝像横断山古道上的蹄窝一样,保留得相当多,很多蹄窝都相当深,这也是古道发达的重要证据。可以说,山西地形复杂并没有阻碍山西各地的语言交流,不过这种交流主要是因为晋语曾经在太行山一带具有的通语地位。
晋语内部的差异另有原因。晋语中的文白异读现象在汉语方言中相当突出,文读层的主要源头是官话,这说明官话作为山西的通语一直有着显著的地位。根据我们对山西主要古道的调查,官话在古道线路上的使用频率很高,即使沿线山西本地人用山西本地方言交谈,都是受普通话影响很大。可能正是由于通语的广泛使用,正是山西内部各地方言人见面时多用官话做通语,才使山西内部各地次方言接触机会少,可交流程度低,出现晋语内部的分化。
上面提到的由大同北上库伦、恰克图的太行山西路主要经过地区为内蒙古中部和河北张家口地区。太行山西路又和太行山东路经过居庸关过来的古道交汇,形成极具活力的晋北茶马古道网络。在这一古道网络上,文读对白读的替换最为显著。
目前已有的研究中,对这些方言的详细描写并不多见,多为散见于各地方志的粗略记载。其中研究比较多的是宣化方言,王辅世(1994)[14]和郭凤岚(2007)[15]曾就宣化方言进行了比较详细的语言地理学方面的研究。王辅世(1994)在讨论河流对宣化方言的影响时认为“洋河实际上是行走在宣化山地的中间,形成了一条很窄的河谷,由内地来的人到西北去,必须要经过这个河谷,所以尽管洋河本身没有舟楫之利,它的河谷却是陆路交通的枢纽”。
特别引起我们注意的是,在晋北和张家口地区,目前认为只有广灵县和蔚县的方言不属于晋语方言,是冀鲁官话。而这一区域恰好是由大同沿桑干河谷地前往张家口的古道没有经过的区域。当然桑干河有一条支流壶流河发源于广灵县,流经蔚县,对这一区域的方言还需要进一步的考察。
晋北茶马古道沿线的方言的形成与古道上“走西口”这样的移民活动和晋商的商业活动关系也很密切,因此这些方言与晋语中心区的并州片和吕梁片方言有很大差别,尤其是在文白异读时间顺序方面。其中比较明显的一点是曾梗摄舒声字的读音。在并州片和吕梁片,曾梗摄舒声字一般有文白异读,白读鼻音韵尾消失,文读则有鼻音韵尾或鼻化,与深臻摄合流。例如晋中太谷方言中[16],“井”的白读为[□ti],同“挤”;文读为[□同“紧”。曾梗摄的文读音应该来自通语。依据《山西方言调查研究报告》(侯精一,温端政,1993)[17],这一语音特点的分布区域最北端为原平县和五台县。这一界限与“外三关”(雁门关、宁武关、偏关)吻合度较高。 “外三关”以北的晋语方言中,曾梗摄舒声字只有一读,与深臻摄合流,相当于并州片和吕梁片的文读音。“外三关”的位置正好靠近以张家口为核心的茶马古道汇集区。在张家口地区的晋语中,从已发表的材料来看,张家口和阳原方言曾梗摄舒声字也只有一读(陈章太、李行健,1996)[18],不存在并州片和吕梁片的白读音。从这一现象出发,我们可以初步断定,通过移民或商业活动形成的方言更容易受到通语影响,发生叠置式音变,导致白读音被文读音全面替换。这里的所说的通语指不包括晋语在内的北方官话,文读音即官话的读音。
晋北茶马古道沿线方言曾梗摄舒声字只有文读,具体读音如下表(此处只列齐齿呼读音):
地点读音说明大同iəƔ右玉iə阳高iə天镇iɣƔ晋语大包片呼和浩特i乌兰察布(集宁)iə阳原iə涿鹿i怀来i张家口i宣化i怀安in晋语张呼片
在远离古道沿线的村寨,还不同程度的保留着文白异读。离古道越远的村寨,文白异读的保留越明显。
值得注意的是,以张家口地区为核心的晋语方言现在又面临着普通话的进一步冲击,入声这一晋语的典型特征在张家口地区已经开始消亡。近几年来笔者多次前往张家口地区进行考察,从当地人的日常交谈中发现,出现在一些现代词汇中的入声字已经采用的舒声读法,例如“博物馆”“技术”等词汇中,“博”“物”“术”都已读作舒声,声调分派也与北京话相同。离古道交通越近的村镇,受通语冲击越明显。这是交通道路上方言容易向通语靠拢的又一证据。当时,这一文读的影响已经不是茶马古道上语言传播的体现,而是现代交通线路上语言传播的体现。
三、结语:从波浪传播模式到线性传播模式
随着草原茶马古道的兴起,太行山东西两侧的早期古道成为茶马古道的重要段落,官话作为通语在古道得以广泛传播,并对晋语产生了重要影响,丰富的文白异读现象开始形成。作为一个个案,太行山茶马古道沿线的方言分布体现出一定的规律,为我们进一步研究语言沿道路传播的规律提供了参数,也为我们进一步确定古道的走向和繁荣时间提供了条件。语言或方言在古道上的分布有其特殊的规律,古道周边的语言或方言更容易受通语的影响,通语也容易沿着古道延伸,通语的词语读音正以叠置的方式影响着沿途方言的读音,形成音变规则不能解释的例外。和交通较落后的村镇相比,文读音替换白读音的叠置式音变在古道沿线更容易发生。古道的延伸和通语的传播有很高的相关性。
19世纪,Schuchardt和Schmidt先后提出了语言传播的波浪说理论(wave theory)[19]。目前地理语言学的理论模型主要基于波浪说理论,该理论认为语言的变化传播机制犹如石头落在水里,从中心向周围像波浪一样扩散。依照这种理论,语言的变异主要是从城市中心向周边县镇和乡村扩散,文白异读也是文读从城市中心向周边县镇和乡村扩散,不断取代县镇和乡村的白读。根据我们的多年调查,波浪传播模型确实可以观察到,但是这只是语言传播的一种方式,更常见的方式是线性网络传播模型,即语言特征沿着古道或交通线路网络传播。茶马古道在古代交通上的强大活力为我们观察语言特征的线路网络传播提供了场地。茶马古道的沿线形成了很多重镇,这些重镇的连线形成了茶马古道主干道,主干道沿线的马店、商铺、当铺、钱庄和饭馆既有本地人开的,也有各地外来富商开的,马帮更多是外地的。在这样一种语言、方言背景不同的线路上,强势语言自然就上升为通语。强势语言对线路上弱势语言的影响也开始形成。由重镇连接的茶马古道主干通语传播力度最大,由各个重镇延伸出去的支脉通语传播力度相对较弱,由此形成了以主干道为通语传播主线,以支脉为通语局部延伸的局面。
从语言网络传播模型的角度看,波浪传播只是一种特殊情况。波浪说更多的是在城市内部和周围发生。由于城市交通发达,线路密布,所以语言传播看上去像是波浪传播,实际上也是按照线路在传播。要进一步弄清通语传播和方言、古道的关系,可考虑专门集中精力调查古道上的语言变异和语言分布,这样的研究可成为古道语言学。古道语言学应该是地理语言学中的一个重要分支。茶马古道这样一些古代极具活力的古道,是古道语言学应该重点考虑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