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颛顼神及其在《山海经》里的记载

2020-08-11吴晓东

关键词:颛顼大荒山海经

吴晓东

在《史记》中颛顼是作为一位历史人物来记载的,他是黄帝之孙、昌意之子,他继黄帝之后主政。其他文献也都是将颛顼视为历史人物,综合起来大致说颛顼始自穷桑,迁都于商丘,后居于帝丘,葬于帝丘。

在学界的研究中,一般也是把颛顼视为一位历史人物,比如邵恩库《“颛顼之墟”考略》考证辽西郡义州敖家沟北平顶山可能就是“颛顼之墟”[1],王景莲《颛顼遗都帝丘初探》认为颛顼遗都帝丘应为河南濮阳县高城遗址。[2]杨名与桂珍明的《颛顼诞生地若水的历史地理考》考证了颛顼出生地若水在河南南阳境内的丹、析之间,即古之上鄀、今河南西峡县。[3]这些研究都是将颛顼视为历史人物的基础上进行的。也有学者认为颛顼是一位历史化的神话人物,比如李进宁在《神话学视阈下的颛顼形象及其文化学意义》一文中,从“颛顼怪诞奇异的出生及形象描述、绝地天通的创举、与共工争帝的神话传说以及‘死即复苏’的神话叙事”等方面论证了“颛顼是一位颇富神话色彩和一定神能、神格的神灵形象……颛顼如同黄帝、伏羲等神话形象的历史化一样,它也是一位历史化的神话人物。”[4]390-393本文也认为颛顼是一位神话人物,并从《山海经》记载颛顼的方位以及语音等方面来加以证明。

一、颛顼在《大荒经》里的记载方位与太阳视运动(1)太阳视运动指人们在地球上眼观到的太阳运行,比如太阳东升西落,这并非太阳真正的运行轨迹,只是人们感觉到太阳在绕着地球转。除此之外,太阳视运动还包括一年中升起与降落位置的变动。 规律的对应

《山海经》分为《山经》与《海经》两部分,这两部分其实是不同性质的两本书。《山经》是一部以社稷祭祀词为基础改写的文本,其中只字未提颛顼。《海经》包括《海外经》与《大荒经》,是一本书的两个不同版本。其中提到“颛顼”这一名称的主要在《大荒经》,共17处,《海外经》只提到1处。

在这些提及“颛顼”名称的条目中,有的是专门记述颛顼的,有的是在记述其他事项时涉及颛顼的。有的能确定颛顼活动的地理位置,比如“东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国。少昊孺帝颛顼于此,弃其琴瑟”这一句,能确定少昊之国是颛顼成长的地方。有的虽然提及颛顼的名字,但与颛顼的“活动”没有必然的关联,比如《大荒北经》里有“有季禺之国,颛顼之子,食黍”的句子,这是为了记述季禺之国,只是在追溯此国历史时提及颛顼,认为这是颛顼的后裔,所以涉及颛顼,颛顼并不一定在此“活动”过。下文要讨论的颛顼“活动”地理位置只限于有明确指示的记载。

《大荒经》又分为《大荒东经》《大荒南经》《大荒西经》《大荒北经》以及这四经后面的《海内经》。这五部分对颛顼都有记载。在分析这些记载之前,有必要先讨论《大荒经》的结构与性质。

笔者在专著《〈山海经〉语境重建与神话解读》中详细论证了《大荒经》的叙事场景与叙事方式,即中间是一个观象台,观测者以目击到的四周最远处的山峦为参照点,先说有某座山,然后说这座山所对应的方向有什么河流,有什么重要的建筑物,有什么国家,历史上在这个方位发生过什么重大的历史事件。说完了这座山所对应的事物,再接着说下一座山所对应的事物。《大荒经》是观测者站在中间的观测点借助四周的山作为参照进行的叙事,其四周的山对于他来说一个包围着他的圆圈,为了叙事方便,叙事者将整个圆圈分为东、南、西、北四部分,对东边事物的叙述构成了《大荒东经》,对南边事物的叙述构成了《大荒南经》,西、北亦然。

正因为《大荒经》的这种叙事特点,它的叙事都是线性的,《大荒东经》是从东南角叙述到东北角,《大荒南经》是从西南角叙述到东南角,《大荒西经》是从西北角叙述到西南角,《大荒北经》是从东北角叙述到西北角。具体来说,在《大荒东经》开头几句里,出现了“大荒东南隅有山,名皮母地丘”的字样,我们便知道其所讲的是“东南隅”的事情。在行文的中间部分,又出现句子“大荒之中,有山名曰鞠陵于天,东极离瞀。”读者便知道已经叙述到正东方向了,因为鞠陵于天山对着东极。在结尾部分,又有“大荒东北隅中,有山名曰凶犁土丘。”分明是讲到了“东北隅”,至此《大荒东经》就结束了。其他三经,也是如此的叙事模式。

《大荒经》何以会出现这种怪异的叙事方式呢?这与早期的观象授时有关。《大荒经》的东、南、西、北四经分别有七座在前面冠以“大荒之中”四个字的山,加起来是二十八座,正好与夜空中的二十八宿对应。(2)目前看到的《大荒经》版本是《大荒东经》《大荒西经》各有七座“大荒之中”山,《大荒南经》有六座,《大荒北经》有八座,但根据《大荒经》的对称特点,以及《大荒南经》《大荒北经》的“大荒之中”山各出现了对应南极、北极的山,所以一定出现了错简,很可能是《大荒南经》曾经出现过书简的绳索腐烂,竹简散乱,后人将《大荒南经》里其中的一座“大荒之中”山错放到《大荒北经》里去了。具体论证请参见论著《〈山海经〉语境重建与神话解读》。《大荒东经》的七座“大荒之中”山都明确说明是日月所出之山,而《大荒西经》的七座“大荒之中”山都是日月所入山。清代学者陈逢衡发现了这一记载规律,最早指出了东西边日月出入之山是用来观测日月行次的,之后多有学者认同这一观点并加以补充。由于地球绕太阳公转,太阳光直射点总是在南回归线和北回归线之间来回摆动,这在生活于地球上北半球的人来说,日出点就总是在观测点的东南、东北两个点之间移动,日落点也总是在观测点的西南、西北两个点之间移动,且一年来回移动一次。古人在观象台东边用七座南北方向连成一线的山来定位以观测太阳每天早上升起的位置,太阳从最靠南的那座山升起时,就被视为一年的开始,大致与冬至对应;当太阳从最靠北的山升起时,到了一年的一半,大致与端午对应。太阳到达最北这座山之后,开始回移,当太阳再次从最靠南的山升起时,一年就结束了,新一年又开始了。

观测太阳升起、降落以制定历法是《大荒经》里观测点的早期功能,后来有所改变。如果仅仅是为了观测太阳,有东、西两边的“大荒之中”山就足够了,但《大荒南经》与《大荒北经》也分别出现了七座“大荒之中”山,正好与夜空的二十八星宿对应,而且所记述的事物不完全与历法有关,所以我们推测《大荒经》的性质由历法发展到了分野,将星象与地上的国家对应起来。古人的这种分野,又与占星相关联,即通过判断星象来推测其所对应的国家会发生什么事情。《大荒经》不是一本教大家怎样占星的书,但它与分野有关,在说到某一座山之后,再说有什么国家,这个国家既指这座山对应的方向有什么国家,同时也指天上对应的星象。

虽然《大荒经》已经发展到分野,但它依然保留了一些与观象有关的事项。古人常年观测太阳出入以制定历法,发现了太阳的运行规律,但又无法解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规律,便会编一些神话来解决问题,比如说太阳到了西北角就要掉头回转了,而且到了这里也是白天最长夜晚最短的时候,古人不理解是怎么回事,就编故事说在西北角有一位叫石夷的神在那里把守,“处西北隅以司日月之长短。”[5]448这类故事的主角往往是自然物的拟人化,比如石夷的“夷”便是“日”的意思,目前广西、山东日照等地区依然把太阳称为“夷yi”。如果我们结合《大荒经》对颛顼的记载方位来考虑,就不难发现颛顼与太阳的运行有非常令人深思的“巧合”。在《大荒东经》的开头,是这样的:

东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国。少昊孺帝颛顼于此,弃其琴瑟。有甘山者,甘水出焉,生甘渊。

大荒东南隅有山,名皮母地丘。

东海之外,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大言,日月所出。

有波谷山者,有大人之国。[5]390-393

《大荒东经》是从东南角叙述到东北角,所以一开头所说的事物便是处于东南角的。从“大荒东南隅有山,名皮母地丘”的“东南隅”几个字可以看得出来。《大荒东经》的第一座“大荒之中”山便是这里所提及的大言山。从观测点看,这里是冬至时的日出点。行文中说在这里有“少昊之国”,而且传说“少昊孺帝颛顼于此,弃其琴瑟。”可见传说中的颛顼是在少昊之国长大的。从《大荒经》的叙事方式可以知道,少昊之国在《大荒经》观象台的东南方向,但并不意味从观象台一定能看得见这个国家,只是可以看见与这个国家对应的星象。这个少昊之国不一定真的存在,只是《大荒经》的叙事者相信是存在的,至少传说在这个方向有这么一个国家。

《大荒东经》是从东南角叙事到东北角,《大荒北经》是从东北角叙述到西北角,也就是说,这两经都可能涉及东北角的事物。在《大荒北经》里涉及东北角的时候讲述了颛顼埋藏于此:

东北海之外,大荒之中,河水之间,附禺之山,帝颛顼与九嫔葬焉。爰有[丘鸟]久、文贝、离俞、鸾鸟、皇鸟、大物、小物。有青鸟、琅鸟、玄鸟、黄鸟、虎、豹、熊、罴、黄蛇、视肉、璿瑰、瑶碧,皆出卫于山。丘方员三百里,丘南帝俊竹林在焉,大可为舟。竹南有赤泽水,名曰封渊。有三桑无枝。丘西有沈渊,颛顼所浴。[5]478

在观象台的东北角方向,有颛顼与他九个嫔妃的坟墓,并有各种祭品。在坟丘的西边有一个水潭,传说是颛顼洗澡的地方。《海外经》与《大荒经》是一本书的两个不同版本,比如顾颉刚就认为《大荒经》与《海外经》所讲的内容基本一致:“这两组的记载是大略相同的,它们共就一种图画作为说明书,所以可以说是一件东西的两本记载。”[6]27笔者在专著《〈山海经〉的语境重建与神话解读》里也详细地论证了这一点,并将两者对应的条目一一做了对照。关于颛顼坟墓的条文出现在《大荒北经》,在《海外北经》里也有一条关于颛顼与其嫔妃埋藏的文献记载:“务隅之山,帝颛顼葬于阳,九嫔葬于阴。一曰爰有熊、罴、文虎、离朱、[丘鸟]久、视肉。”[5]291显然这里的“务隅之山”即《大荒北经》里的“附禺之山”,是颛顼与其嫔妃埋藏的地方。

在西南角也有关于颛顼的叙述,出现在《大荒西经》里:

有鱼偏枯,名曰鱼妇。颛顼死即复苏。风道北来,天及大水泉,蛇乃化为鱼,是为鱼妇。颛顼死即复苏。[5]476

这一条目前面的文字是“西南海之外,赤水之南,流沙之西,有人珥两青蛇,乘两龙,名曰夏后开。”[5]473从“西南海之外”几个字可以知道,这里所记述的事项是处于西南角的方向,而且在这一句之前,是《大荒西经》的最后一座“大荒之中”山,即“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大荒之山,日月所入。”[5]472可以推断,这里不仅是西南角,而且是太阳在冬至时降落的方向,与《大荒东经》的大言山是相对应的,一东一西,早上太阳从大言山升起,傍晚太阳从大荒之山落下。

从以上这几条记述来看,其时间与空间存在一个很有意思的对应,即东南角是颛顼从小生长的地方,东北角是死了埋藏的地方,西南角是复苏的地方。前文已经介绍,东南角与西南角在时间上大致对应冬至,是一年的开始与结束,而东北角与西北角对应夏至,是阳气最盛的时节。如果预设颛顼的原型是太阳,那么可以这样来解读以上这几段记载:颛顼(太阳)是在冬至的时节开始生长的,到了夏至的时候,阳气到达了鼎盛,开始衰微走向死亡,回到冬至时节,颛顼(太阳)又开始复苏了。这里用“复苏”而不是“复活”,似乎是说阳气又慢慢地回升,大地开始复苏,春天又开始了。

重点来说一说颛顼死即复苏的问题。叶舒宪认为这是“以太阳夕落朝出的自然现象为基型的。”[7]96把颛顼与太阳关联起来了。丁山认为这是草木冬枯春生、昆虫冬蛰春蠕的寓言。[8]329更直接地指出了这象征着一年的开始。在西南角这么一个重要的方位,《大荒西经》在记载颛顼的时候也记载鱼妇。仅仅从这一条目还很难看出颛顼与鱼妇有什么联系,但参考其他文献,两者有一些联系。《淮南子》云:“后稷垅在建木西,其人死复苏其半,鱼在其间。”[9]45从《淮南子》“复苏其半,鱼在其间”与《山海经》“有鱼偏枯”的相似性可以推测两者是一回事,因此可以推测《大荒西经》里的鱼妇与颛顼是有关联的,换言之,颛顼即鱼妇。

“风道北来,天及大水泉,蛇乃化为鱼”这一句向来难以阐释。不过,既然颛顼即鱼妇,这里是说颛顼复苏的,而颛顼复苏是阳气的再生,是新一年的开端,那么这一句也应该从这一角度来理解,“蛇乃化为鱼”也当是旧的一年换成了新的一年,类似于狗年过渡到猪年。稍微有些差异的是,这里或许是说旧一年的太阳换成了新一年的太阳。笔者在《“舜更历山”到“舜耕历山”的传说演变》一文中论证了舜的原型是太阳,舜耕历山的故事来源于“舜更历山”的语音讹化,原本“舜更历山”是指太阳在历法之山的上面更替,随着作为太阳的“舜”的拟人化,慢慢演变为舜帝在历山耕种。另外,不仅舜的原型是太阳,而且尧、禹的原型也是太阳。尧舜禹的禅让并不是真的历史事件,而是太阳更替的拟人化故事。古人认为天上有十个太阳,轮流值日,每天由一个太阳当班,九个太阳休息。尧把帝位传给舜,舜再帝位传给禹,其实就是太阳轮流当班。[10]至于蛇化为鱼,也是语音谐音所致,首先,蛇与太阳的关系可以从伏羲得到证明,伏羲是太阳神,他人首蛇身。至于伏羲为什么是这种形象,笔者在《伏羲女娲蛇尾蜴尾考——兼谈嫦娥为什么也有尾巴》一文中做了阐释,即日(yi)与蛇(yi)曾经同音,所以太阳神具有了蛇的形象。[11]而“鱼”的上古音为[a],与第一人称“我”的上古音[al](3)文章中加中括号[]的为国际音标,不加的为拼音。很接近,中原日月神分化出来的神名在语音上与第一人称的语音分化是对应的,(4)关于中原神话日月神神名与第一人称语音对应将在下文有所论及,详细论述请参见吴晓东《禹妻“涂山”氏名称与“蜍蟾”同源考》,《社会科学家》2018年第7期。因此可以推测,鱼也可能成为太阳神的形象之一。如果这种推测成立的话,蛇化为鱼则是指一个太阳接替另一个太阳值班,就像舜接替尧,而禹接替舜一样,都是十日轮流值班的故事化。值得注意的是,在冬至这个节点上,不是一年中普通两天之间的一个太阳接替另一个太阳,这次接替也意味着从旧的一年过渡到新的一年,意味着阳气开始回升,意味着作为太阳神的颛顼开始复苏。

《大荒经》的东、南、西、北四经只记载颛顼的少年生长地(东南角)、死亡埋葬地(东北角)和复苏地(西南角),没有记载颛顼的出生地。当然,东南角的少年生长地少昊之国也可以理解为他的出生地。不过,在《海内经》又明确出现了一处关于颛顼出生地的记载。《海内经》也是按方位来叙事的,即按东海、南海、西海、北海来叙事。这里的“海”不是指海洋,而是“方”“边”的意思,东海指东方,西海指西方。颛顼的出生地是在“西海”的方位:

流沙之东,黑水之西,有朝云之国、司彘之国。黄帝妻雷祖,生昌意。昌意降处若水,生韩流。韩流擢首、谨耳、人面、豕喙、麟身、渠股、豚止,取淖子曰阿女,生帝颛顼。[5]503

黄帝生昌意,昌意生韩流,韩流生颛顼。韩流在哪里生颛顼呢?这里没有直说,但是明确说“昌意降处若水,生韩流。”便也默认为韩流是在若水“生帝颛顼”。那么这个若水在哪里呢?其地理位置与太阳的运行规律是否对应呢?

《海内经》把“生帝颛顼”放在“西海”部分来记述,所以地理位置在西边没有问题,但具体在西边的什么位置却没有明确记载。不过,若水与若木有关,从《海内经》对若木的记载来看,其地理位置应该是在西南。《海内经》云:“南海之外,黑水青水之间,有木名曰若木,若水出焉。”[5]509这里似乎漏掉了文字,按《山海经》一贯的行文风格,都是说有某某山,生某某水。此处应该是说有什么山,山上有若木,此山出若水,因为作为河流的若水不能从若木出来,只能从生有若木的山发源。在《大荒北经》也有关于若木的记述:“大荒之中,有衡石山、九阴山、洞野之山,上有赤树,青叶赤华,名曰若木。”[5]498笔者曾在《〈山海经〉语境重建与神话解读》一书中论述了这一句话应当出现在《大荒南经》,因为在目前流传的《山海经》版本中,《大荒南经》只有六座“大荒之中”定位山,而《大荒北经》却出现了八座。[12](5)参考吴晓东《〈山海经〉语境重建与神话解读》第二章第一节“《大荒经》二十八座定位山与二十八宿”,第51-64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需要将其中的一座挪到《大荒南经》才能形成与二十八宿的对应。如果这一句挪到《大荒南经》的西南角,不仅能满足《大荒南经》也有七座“大荒之中”定位山,而且其“若木”的位置也才能够与《海内经》里的若木的位置吻合。另外,这句里的“衡石山”也才能与夜空中处于西南位置的衡石星座对应。可见,若木与若水的准确地理位置应是在西南隅,其地理位置与“颛顼死即复苏”的地理位置吻合。颛顼的出生地与少年成长地,以及死后复苏地,在时间上都对应着太阳在冬至时升起或降落的位置。

说颛顼生于若水,其实也暗含了颛顼与太阳的关系。若木在《淮南子》里是与东方的扶桑对应的一种树:“若木在建木西,末有十日,其华照下地。”[9]41众所周知,桑树是传说中在东方的一种树,一个太阳从桑树升起,九个太阳停靠在桑树上休息。建木是大地正中心的一棵树,而若木也是想象中在西方的一棵树,有十个太阳在这里。可见,若木与扶桑一样,都是太阳停靠的地方,是太阳树。

那么,为什么若木会是太阳树呢?“若”字的读音以前应该与“日”同过音。郑张尚芳构拟的“日”上古音为[njiɡ],目前湖南凤凰所说的方言依然把太阳叫[nji]。“匿”读ni,以“若”为声旁,“溺”读ni,其声旁“弱”与“若”同音,由此可见ni与ruo语音的演变关系,即“若”与“日”的演变关系。也就是说,若木在读音上曾经就是日木(太阳木),若水在读音上曾经就是日水(太阳河)。说颛顼生在太阳河,应该与其原型是太阳有关。

《山海经》直接记载颛顼的就以上这些条目,这些条目都处于特殊的地理方位,这些方位都与太阳的运行规律有关。这不应该是一种巧合,而是有其历史渊源。颛顼是太阳神,所以在冬至时节对应的东南角编了颛顼在此生长的故事,在夏至时节对应的东北角编了颛顼埋葬于此的故事,而在冬至日对应的西南角编了颛顼死即复苏的故事。(东南角是日出,西南角是日落,都对应冬至。)

二、“颛顼”的含义为太阳

从语音上分析,“颛顼”也是从“日”演变过来的。笔者在《禹妻“涂山”氏名称与“蜍蟾”同源考》[13]一文中阐释过中原神话中的系列日月神的神名与第一人称的读音是一致的,对照如下:

我、吾、余/予、言、俺、卬、朕、台(6)“台”作为第一人称读yi,国际音标可记为[ji]。可参考“怡”的读音。等这些第一人称有一个共同的来源,换言之,它们是由同一个音分化发展而来的。笔者在研究中原神话时发现,一些配偶神如伏羲女娲、后羿嫦娥、大禹涂山等的名称,在语音上都可以在这些第一人称中找到对应者。

这种对应可以从“嫦娥”“后羿”这一对配偶神名称开始。“嫦”与“蟾”音近,“嫦”的上古音是[dja],“蟾”的上古音是[djam],嫦娥即蟾娥,所以这里先不讨论“嫦”而只讨论“娥”。嫦娥的“娥”以“我”为声旁,这意味着“娥”与第一人称的“我”同音。嫦娥的丈夫是后羿,“后”指王位,这里不考虑其语音而只讨论“羿”,在第一人称中恰巧也有一个“yi(台)”在语音上与之对应。第一人称“我”“台”是同语源的,那么“羿yi”“娥wo”是否同语源呢?

要解决这个问题,可以参考另一对配偶神伏羲女娲。“伏”是由博大的“博”演变来的,从博、傅这两个字可以看出bo、fu的转变,伏羲即伟大的羲,所以这里不讨论表修饰的“伏”而只讨论真正的名称“羲”。同样,女娲的“女”只是表性别,真正的名称是“娲”,我们也只讨论“娲”。关于“羲”,《说文解字》说是“从兮義聲”,“義”目前读yi。娲目前读wa,但它以“呙”为声旁,“呙”是个多音字,可以读wo。至此,不难发现“羿娥”与“羲娲”都可以读yiwo。那么,这两个音是什么意思呢?结合伏羲女娲在汉画像里的特点,即伏羲总是伴随着一个太阳而女娲总是伴随着一个月亮,我们有理由推测伏羲女娲是日月神。目前山东日照等一些地区yi是“日”的意思,仴、枂这两个字都读wo,而它们的声旁都是“月”,说明yue与wo有语音转换的关系。因此可以推论,yiwo可以是“日”“月”的意思。

既然《说文解字》说“从兮義聲”,便意味以前“羲”“義”是同音的,读音变为xi之后才添加“兮”字来表读音。那我们来看“羲”以前的读音“義”,它目前读yi,但它是以“我”为声旁,曾经与“我”同音。这说明yi与wo具有语音转变关系,yi就是wo,wo就是yi,两者一样。那么就有一个问题,既然yi是日,wo是月,那么一开始“日”“月”是一样的吗?答案是肯定的。这是因为,古人将太阳与月亮都视为天的眼睛,无论是太阳还是月亮,一律都称为“目”,后来才慢慢区分开。宋金兰在《汉藏语“日”“月”语源考》一文中从语音上证明了这一观点:“汉语和藏缅语言的‘日’和‘月’均来源于‘眼睛’一词。”[14]

正因为“日”“月”有共同的语源,一开始是不分的,所以在逐渐分开的过程中,日神与月神有一些错乱的现象,比如嫦娥是月神,“娥”是wo,但月神也被称为“常羲”,《山海经》有这么一段话:“有女子方浴月。帝俊妻常羲,生月十有二,此始浴之。”[5]463。

既然羲、娲、羿、娥等神名具有一个共同的语源,第一人称代词也具有同样的语源,那么,与第一人称的其他词同音的,也应该是一样的语源。如果能证明“颛”“顼”的读音也与第一人称具有演变关系,那么也就间接证明了他与“日(月)”具有演变关系。

“颛”目前读zhuan,这个音与第一人称的“朕”有关联,《说文解字注》说“朕”是“从舟、灷聲。”而“灷”读zhuan,与“颛”同音,可见“颛”“朕”语音可通。

以“耑"为声旁的喘读chuan,同样以“耑"为声旁的颛读zhuan,可见chuan是会演变为zhuan的,从暷chuan、轉zhuan、磚zhuan等字也可看出这一演变来。“圳”字偏旁为“川”,读chuan,目前“圳”读zhen,这可证“颛”“朕”语音可通。

“姫”读zhen,与“朕”目前的读音同音。在日文中“姫”与“姬”同义,而“姬”虽然目前读ji,但其同声旁的“颐”读yi,说明ji与yi是具有演变关系的。在号称黄帝故里的河南新郑,有一条河叫姬水,这条河也写作沂水,同样说明了ji与yi的演变。我们知道,yi是“日”的一些方言读音,目前山东日照以及东南沿海很多地方都把“日”读yi。由此推测,zhuan与“日”具有演变关系。

颛顼的“顼”目前读xu,而xu(徐)与yu(余)具有演变关系,“余”是第一人称之一,其语音与“日”具有演变关系,这可间接证名“顼”与“日”的演变关系。

从以上的分析看,无论是“颛”还是“顼”,都与第一人称代词能对应上,当是从“日”演变过来的,“颛顼”是一个联合词,颛顼神具有太阳神格。正因为如此,《史记》才记载颛顼的号为“高阳”:“帝颛顼高阳者,黄帝之孙而昌意之子也。”[15]2所谓高阳,即高高在上的太阳,这一庙号不会是简单的巧合,而是有其根源的。

《史记》记载了颛顼管理的地方:“北至于幽陵,南至于交趾,西至于流沙,东至于蹯木,动静之物,大小之神,日月所照,莫不砥属。”[15]2这一记载也透露出颛顼与太阳的关系。幽陵、交趾、流沙、蹯木分别是北极、南极、西极、东极的象征,是古人对四极的想象。最为人熟知的是蹯木,即扶木,也就是扶桑,是古人想象的太阳升起的地方。说颛顼巡查到这些地方,其实与太阳在二分二至分别到达四极有关,即冬至到达南极,春分到达东极,夏至到达北极,秋分到达西极。到达这四极,也就是到达了幽陵、交趾、流沙、蹯木等地。这种到达四极的说法在《尚书·尧典》里首先表现为让羲、和在四极观测:

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

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旸谷。寅宾出日,平秩东作。日中星鸟,以殷仲春。厥民析,鸟兽孳尾。

申命羲叔,宅南交,曰明都。平秩南讹,敬致。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厥民因,鸟兽希革。

分命和仲,宅西,曰昧谷。寅饯纳日,平秩西成。宵中星虚,以殷仲秋。厥民夷,鸟兽毛毨。

申命和叔,宅朔方,曰幽都。平在朔易。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厥民隩,鸟兽鹬毛。帝曰:“咨!汝羲暨和。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闰月定四时,成岁。允厘百工,庶绩

咸熙。”[16]2-6

上文中的“羲”“和”是“羲和”拆分开的,“羲和”其实就是yiwo。yi与wo同源,语义相近,经常被组合在一起构成同一个词,比如在山西临汾目前依然将太阳叫“爷窝”,其实就是yiwo。yiwo被用文字记录时,因用字不一样,就慢慢分化为不同的神灵了,用“羿”“娥”就成了后羿嫦娥,用“羲”“娲”就成了伏羲女娲。Yiwo可以合成“羲和”,也可以拆分成羲、和,羿、娥,以及羲、娲。上文说派羲、和分别驻守在旸谷、明都、昧谷、幽都,其实就是由太阳(羲和)在二分二至分别到达东极、南极、西极和北极演变过来的故事。我们知道,观象授时需要在一个固定的点,而不是分开到四极去观测,观测点是不能移动的,否则日出日落的位置也会发生变化。

上文提及尧舜禹的原型也是太阳,尧舜禹的禅让其实是太阳轮流值日神话的历史化。作为太阳神的舜,他同样有达到四极的记载,只不过演变为东南西北四方巡守。《尚书·舜典》中有关于舜巡守的描述:

岁二月,东巡守,至于岱宗,柴。望秩于山川,肆觐东后。协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修五礼、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贽。如五器,卒乃复。

五月南巡守,至于南岳,如岱礼。

八月西巡守,至于西岳,如初。

十有一月朔巡守,至于北岳,如西礼。

归,格于艺祖,用特。五载一巡守,群后四朝。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16]4

舜分别在二月、五月、八月、十一月到达东岳、南岳、西岳、北岳,这种时间与空间的搭配,是二分二至太阳到达四极这一传统故事的变异。所以,说颛顼所管辖的地盘“北至于幽陵,南至于交趾,西至于流沙,东至于蹯木”,透露了颛顼的太阳神本质,这地盘囊括了整个世界。

中国古代的历法中,有一种叫颛顼历。在认为颛顼是一位历史真实人物的前提下,学者们认为颛顼历即颛顼所制定的历法,或者在颛顼时代制定的历法,其实颛顼是太阳神,颛顼历即太阳历。《晋书·律历》载:“昔伏羲始造八卦,作三画,以象二十四气。黄帝因之,初作《调历》。历代十一,更年五千,凡有七历。颛顼以今之孟春正月为元,其时正月朔旦立春,五星会于(天)庙,营室也。冰冻始泮,蛰虫始发,鸡始三号,天曰作时,地曰作昌,人曰作乐,鸟兽万物莫不应和。故颛顼圣人为历宗也。”[17]520这是说伏羲造的八卦就是二十四节气的演绎;黄帝继承了这一传统,制定了《调历》,之后不断更新,经历了七部历法;颛顼制定的历法是以孟春即春季第一个月为新年的第一天,这一天是正月初一,也是立春日,这一天天体的五大行星会聚于天庙的营室星座,颛顼是历法的先祖。

文中提及的伏羲、黄帝,都与太阳有关。上文已经论证了伏羲的太阳神格,说他造八卦,正是因为他的原型是太阳。八卦由阴爻与阳爻组成,代表的是阴阳的消长,而阴阳的消长来自太阳在南北回归线之间的来回移动所造成的冷暖变化。阴阳的消长产生了四季,四季的细化便形成了二十四节气,《晋书·律历》说伏羲“造八卦,作三画,以象二十四气”正是这个道理。黄帝其实是皇帝的不同文字记载,其原型也是太阳。如今我们依然把太阳运行的轨道称为黄道,根据太阳运行规律制定的历法称为黄历。“黄”“皇”即“光”的语音演变,日本是一个以太阳自称的国家,其最高统治者被称为天皇,意思也就是天上的太阳。正因为黄帝的原型是太阳,是太阳历法的根据,所以历史传说黄帝是制定《调历》的人,也是黄帝历的制定者。

把颛顼和这些与历法有关的“历史人物”放在一起,说他是历法的制定者,原因是一样的,即颛顼的原型也是太阳,是历法制定的依据。伏羲、黄帝、颛顼,表面上看是不同的历史人物,其实他们只不过是语音演变之后用不同文字记载而分化出来的,其原型都是太阳,其共同点就是制定历法。《晋书·律历》说颛顼历最主要的特点就是以春季第一个月为新年的第一天,这一天是正月初一,这与《山海经·大荒经》里记载的颛顼事件稍有一点出入,但基本还是吻合的。“颛顼历”这一名称是延续传统的说法,因为颛顼不是历史真实人物,因此我们很难断定颛顼历的形成时间,它很可能是对黄帝历的一种修订,而未必是一种全新的历法,它们都是根据太阳运行规律而制定出来的。

三、颛顼共工之争是日雷矛盾的表现

颛顼与共工争帝而共工怒触不周山的神话最早见于《淮南子·天文训》:“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9]24这显然是解释天象以及中国特殊地理现象的一则神话,由于地球相对于其围绕太阳公转的轨道来说是倾斜的,因此地球北极正对着的北极星是偏北的,不在我们的头顶正上空,每夜的星星看起来都是落入西北角,故有“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的说法。正好中国的地理是东低西高,故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的说法。其实河流也不一定是流往东南,“东南”之说只是为了对应“天倾西北”之说而已。因有“天倾西北”的感觉,便编造出西北的擎天柱被撞断了的神话,并附会到共工的身上。共工是水神,更确切地说是雷神,雷神管雨,故雷神往往与水神混为一体。与雷神争斗的,也就是他的对立者,便是太阳神。颛顼具有太阳神格,所以有共工与颛顼争斗的神话故事。

在《山海经·大荒经》里的西北角记载了不周负子(不周山),但说的不是共工与颛顼争帝而怒触不周山的神话,而是共工与禹争斗的神话:“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负子,有两黄兽守之。有水曰寒署之水。水西有湿山,水东有幕山。有禹攻共工国山。有国名曰淑士,颛顼之子。”[5]443那么,为什么在《大荒经》不说颛顼与共工争斗,而说是大禹与共工争斗呢?要阐释清楚这个问题,需要先解释清楚大禹的神格。

上文已经分析过,有两对夫妻神的读音呈现出对应的关系,即后羿嫦娥与伏羲女娲。后羿的“羿”读yi,伏羲的“羲”也可读yi(義),《说文解字》就说羲读義声。嫦娥的“娥”以“我”为声旁,可读wo,而女娲的“娲”也可读wo。这两对夫妻神的读音都可是yiwo,具有共同的来源。从汉画像来看,伏羲女娲总是与日月相伴,当是日神与月神。那后羿嫦娥呢?嫦娥是月神没有问题,后羿的神格稍微隐蔽,他虽然在神话中被说成是射日的英雄,但最初他的来源也是太阳,叶舒宪在《日出扶桑:中国上古英雄史诗发掘报告》对此作了比较详细的说明。[18]另外,正如上文所说,yi是某些地区方言对“日”的称呼,“羿”的读音也说明了他与太阳的关系。所以,后羿嫦娥与伏羲女娲都是日神与月神。

在此基础上,我们再来看一对夫妻神,即大禹与涂山女。大禹的妻子有不同的说法,常见的是涂山女,另一种说法是女娲。为什么会有这样不同的版本呢?其实这不矛盾,笔者在《禹妻“涂山”氏名称与“蜍蟾”同源考》[13]中曾做过阐释,“涂山”实为“蜍蟾”的演变,而蜍蟾是蟾蜍的倒装,这是一个并列组合的词汇,是可以颠倒顺序组合的,类似于“热闹”与“闹热”,文献中也有使用倒装的说法。涂山即蜍蟾,蟾蜍即嫦娥,嫦娥与女娲同源,所以涂山女即女娲,将禹的妻子说成是涂山女还是女娲,都是一致的,并不矛盾。

涂山对应女娲、嫦娥,那么大禹就应该对应伏羲、后羿,都是日神。上文关于第一人称与中原神名的对应中,也有“禹”这个神名,“禹”与“余”是对应的,这也证明禹的原型是太阳。就此太阳神格来说,正好解释大禹为什么成为治水的英雄,他的原型是太阳,所以与雷神(往往又表现为水神)是对立的,大禹治水的神话其实就是日与雷的对立。

上文提及了尧舜禹的禅让,即尧老了之后没有把帝位传给他的孩子,而是让给了贤者舜,舜老了之后也没把帝位传给自己的孩子,而是把帝位让给了治水有功的大禹。禹本来要把帝位让给贤能的益,但没有成功,最后帝位落到了自己的孩子启。历史学家对这一传说一直争论不休,怀疑其真实性有之,信以为真者亦有之。笔者曾撰文论证了尧舜禹的禅让是十日轮流值班的神话化、故事化与历史化,这与视大禹与共工争帝为日雷矛盾的体现在逻辑上是一致的,都是以大禹原型是太阳为前提。

中原神话最显著的二元对立结构就是日神与雷神(水神)的矛盾,这具体表现在大禹治水神话,颛顼或大禹与共工争斗的神话,即共工怒触不周山神话,后羿与逢蒙争斗的神话等等。大禹治水神话已经历史化,诸多学者苦苦寻找大禹治水的涂山所在,终将徒劳无功。大禹所杀的防风,其名与共工一样,都是雷神。

总的来说,大禹与颛顼一样,也是太阳。日与雷对立的神话故事,无论是体现为颛顼与共工斗还是大禹与共工斗,都是一致的。

民间搜集到的关于颛顼的口头传说不多,比如在张振犁编著的《中原神话通鉴》中,女娲就达50篇之多,还不算女娲与伏羲一起的篇目,但关于颛顼的只有两篇,一篇是搜集于内黄县的《二帝陵和硝河的传说》,另一篇是搜集于杞县的《古帝颛顼》。这两篇都是关于颛顼与水怪相斗的,其中的《二帝陵和硝河的传说》说的是在内黄县城西南梁庄乡三杨庄村一带,原来住着一个恶魔角黄水怪,它经常兴风作浪,口吐黄水,淹没农田,冲毁房屋,给百姓带来沉重的灾难。颛顼一开始与黄水怪打了个平手,最后他求女娲相助,女娲给了他天王宝剑,很快打败了黄水怪。[19]948另一个故事《古帝颛顼》的主要内容也是与水魔古考鳖争斗:“古考鳖钻入黄水,一时弄起妖术来。顷刻间巨浪滔天,急流滚滚。水神玄冥使神威,浪长堤长,水落堤落,连续三日,累得古考鳖与他的虾兵蟹将难以支撑,众妖哭爹叫娘,乱作一团……颛顼正要兜放收妖囊,忽见妖魔变了妖术,忙收住囊器,抖开贯天地盆,将妖魔与黄水一并装入。”[19]957《二帝陵和硝河的传说》与《古帝颛顼》这两个神话故事也符合太阳与雷神(水神)对立的结构,颛顼代表太阳,而黄水怪或古考鳖代表水神,并可以视为共工的变异。

我们说颛顼的原型是太阳,颛顼具有太阳神格,这并不意味着颛顼的神格一直没有发生演变。《淮南子·天文训》曰:“北方水也。其帝颛顼,其佐玄冥,执权而治冬。其神为辰星,其兽玄武,其音羽,其日壬癸。”[20]188在此颛顼是主北方的水神。为什么颛顼又会是水神呢?这是与五行匹配才发生的变异。

五行之说的基础是五方,即东南西北中。五方之前是四方与四季的对应,古人以观象台为中心,以四周的山峦为参考观测日月星辰的运转,因此四方与四季构成了一种时空对应,东方对春季,南方对夏季,西方对秋季,北方对冬季。春天植物复苏,便与木对应,夏季炎热,便与火对应,秋季植物开始走向死亡,便与容易起到伤害作用的金属对应,北方与南方是相反的,南方既然是火,北方便被赋予与火性质相反的水。基于中央最为尊贵的古代哲学观念,将中央加入四方构成五方,中央是大地,被赋予土的性质,金木水火土构成五材。因为四季是不断变化、不断运行的,这就造成了五行的观念。

由于五行的影响十分深远,后人不断将一些概念与之匹配,比如中医将五脏与之匹配:木肝、火心、土脾、金肺、水肾,又将五行与颜色匹配:木青、火赤、土黄、金白、水黑。与五行进行匹配的还有很多,比如感官、味道、体型、音等等,不胜枚举。当然,还有十分常见的五帝,常见的匹配是东方太昊,南方炎帝,中央黄帝,西方少昊,北方颛顼。

五帝有多种说法,《大戴礼记》《史记》为黄帝、颛顼、帝喾、尧、舜,《战国策》为庖牺、神农、黄帝、尧、舜,《吕氏春秋》为太昊、炎帝、黄帝、少昊、颛顼,《资治通鉴外纪》为黄帝、少昊、颛顼、帝喾、尧。五帝的说法既然不是固定的,与五行的搭配自然也不会那么铁板钉钉。太昊即伏羲,是太阳神,把他与东方匹配,是东方为太阳升起的地方,与太阳关系密切。东方既然是太昊,那么西方自然就是少昊。南方炎热,便与名称中带有“炎”字的炎帝相配,其实炎帝与炎热毫无关系。黄帝是帝王中影响最大的,他理所当然稳坐中央。至于北方该是哪一位帝,其偶然性就比较大了,颛顼、尧、舜,都有可能。不过有一点值得注意,就是颛顼名称与北方七宿中的“虚”同音,(7)北方七宿为斗、牛(牵牛)、女(须女)、虚、危、室(营室)、壁(东壁),其中的“虚”是丘的意思,《说文》:“丘谓之虚。”所以把他放在这个位置的概率就高一些。又因为为了与南方炎热之火相反,北方被赋予了“水”性,所以颛顼也就不得已跟着获得了水神的神格。

综合以上分析,《山海经》里关于颛顼的记载,其地理位置与太阳运行规律具有对应关系。“颛顼”这一名称也来自“日”的变异。颛顼的原型是太阳,颛顼与共工争斗的神话实为日神与雷神对立矛盾的体现。颛顼的水神神格是与五行匹配之后才获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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