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杀手与母体
2020-08-07彰明月
彰明月
摘 要:“月亮”是西班牙诗人加西亚·洛尔迦笔下常见的意象之一,洛尔迦擅于在诗中运用意象的引申来构建合乎逻辑的想象,在对立性矛盾因素和力量的统一中为大、远、静的月亮赋予了小、近、动的特征,与其他物象建立起具有张力的联系,赋予月亮以生命性、可操作性、行为性和内涵性,从智能和直觉相结合,延伸前人的直觉创作等角度将自我放置在月亮当中,无限地探索月亮存在的可能性,使其在诗歌中扮演了死者、杀手和母体三个与死亡相关的角色,展现了洛尔迦诗歌的直觉主义生命意向和认识事物新的维度。
关键词:洛尔迦;月亮;死者;杀手;母体;直觉主义
一、作为死者的月亮
洛尔迦的诗歌中将月亮与死亡相联系的第一个表现是将月亮作为一个具有生命的个体来展现,并从死亡的结果和行为两个方面来书写,以两对对立性张力,大与小、远与近为基础,将遥远的庞大月亮塑造为一个触手可及的、缩小了的物象,将月亮当作一个可以具有生命的意象,赋予人类对月亮的操作性。
(一)死亡的月亮:月相的变化
洛尔迦在诗歌中书写月亮时直接将其描绘为一个无生命意识的客体,将其比作早已丧失了生命的鲜活特征的风干了的物象。
箭/在青色的夜晚/留下灼热的/百合的气味。/月亮的龙骨/压碎紫色的云,/而箭袋/装满露水[1]。
马上,它就发现月亮/是一匹马的头骨/而空气是一个黑苹果[1]。
洛尔迦将月亮描绘为一个已经死亡的、没有生命体征的事物,他很有可能依据的是月相的变化,月相的变化在人类肉眼看来是一个周而复始的、月亮自我变化的过程,象征着生命的消亡和再生,但人类每次观察到的实则都是一个月亮的形状,也就是结果。在人类观察中,这个过程中没有涉及到外力,因此洛尔迦直接描绘了死亡的月亮而拒绝了任何外力的引入。他在这里其实是将柏格森的系统阐释的人类认识事物、世界的两种方式——智能和直觉——合二为一了。从智能角度也就是生命外部来看,人类将月亮拉向自己,认识到了其形状周而复始的变化,月盈则满,月损则亏;在这种智能认识月相变化的基础上,洛尔迦从直觉也就是生命内部进一步去探索,将他的自我意识反射到月亮上,并拓展了月亮的生命迹象,在诗歌中将视觉中完整的月亮描写为一个古老的或零散的死亡之物。
(二)月亮的死亡:月食
除了将月亮描写为一个无生命特征的物象之外,洛尔迦诗中还出现了许多描写月亮被破坏和杀害的内容,月亮被人类等其他外力所伤害和操纵.
逃呀,月亮,月亮,月亮,/吉卜赛人一旦出现/就会拿走你的心/打造指环和银项链[1]。
从寒维拉到加尔莫那/找不出一柄小刀/好砍掉半个月亮/叫风也受伤逃跑[1]。
基于人类普遍的智能方向的对月食的认识,结合自我所钟爱的关于死亡的生命体验,洛尔迦激发出了他同情的本能,将月亮被伤害和操纵的生命运作过程囊括进他的诗歌之中,这种带有超自然神秘主义倾向的直觉化阐释克服了时间和空间的束缚,使人类重新获得了新的月亮的“生命的意向”。
二、作为杀手的月亮:月亮与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
除了扮演死者和被伤害者,月亮在洛尔迦的诗中还扮演着与之相对的一个角色:杀手。这一次月亮终于摆脱了被动的受支配地位,她一方面对一切事物的动态的特征进行扼杀,另一方面以一个折磨其他生物的生命的终结者的形象出现,既是沉默的捍卫者,也是其他生命的终结者。洛尔迦依靠“动”与“静”、“大”与“小”等对立张力构建起月亮与其他物象之间的死亡联系,表现月亮作为一个杀手的冷静与残酷。
(一)沉默的捍卫者
作为沉默的捍卫者,月亮仿佛一个严格的卫兵,对其他事物的声音、微小的动作毫不留情地加以抹杀。
半边月亮的休止符/冰冷而困倦/破坏了幽深的/黑夜的和弦……一棵孤独的白杨——纯洁平原上的哲学家——伸出一百岁的手/想给月亮狠掴一巴掌[1]。
月亮与休止符、黑夜与和弦,一静一动,仿佛一张乐谱呈现在眼前;“月亮在河上移动”,本体与影子、远与近之间的关系被缩短;天空的宁静与河水的颤动形成对比,月亮在缓缓移动但被小青蛙当作一面镜子又构成了动静关系,月亮的残酷与小青蛙的纯真也形成了对比。
(二)生命的终结者
除了作为生命动态特点的扼杀者,月亮也作为残酷的生命的终结者出现在洛尔迦的诗歌中,这里也涉及到几种带有“大与小”张力关系的暗喻。
月亮的蛇嘴巴/在黎明前努力工作[1]。
月亮,天蜘蛛的/罗网里/缠住了的星星/在团团转[1]。
洛尔迦很可能受到了希腊神话中月亮和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形象的影响,由此赋予了月亮行动的能力。阿尔忒弥斯是月亮和狩猎女神,将月亮和对生命的扼杀联系在了一起。如果说在月亮被确定为一个死者的过程中,洛尔迦通过直觉把握了智能所未能提供的关于月亮的理解,依靠其自身的运作,暗示出了某种朦胧的感觉,那么通过希腊神话中的月亮和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而将月亮赋予了杀手的生命意图,则是从自我的生命内部进入前人的生命内部、从自我的直觉本能到古老的直觉本能的意识过程。
阿尔忒弥斯是古老的原始自然崇拜与生殖崇拜的结合体,她的存在帮助早期人类认识和把握了整个世界,是先验哲学的产物。因为希腊神话体系的完整性和巨大影响力,这种来自远古人类直觉本能的意识产物被保留至今,在智能认识方式越来越发达的现代社会依然辅助着人们认识和把握事物,控制着部分宗教、祭祀和信仰活动。而洛尔迦则剔除了女神的性质,将杀手的角色赋予月亮本体,并扩展了其扼杀生命的方式,月亮作为一个杀手的生命意图被塑造的带有神秘和怪诞色彩,也迎合了现代主义潮流的风格。
三、作为母体的月亮
在洛尔迦的诗歌中,除了作为死者和杀手的月亮之外,月亮還被描绘为死亡的母体,通过构建“内”与“外”的对立性张力,月亮裹藏了坟墓,也孕育了死亡之人莎乐美。洛尔迦将月亮剖开,弥补了她的空洞性,赋予月亮丰富的内涵和容量。
(一)坟墓的隐藏者
洛尔迦在诗歌中非常喜欢将月亮描绘为一个可以撕开的、藏匿坟墓的个体。
月亮在如此寒冷的天空/不得不撕破自己维纳斯的山峰/将古老的坟墓窒息在灰烬和血液中[2]。
在这里洛尔迦颠覆了人们一直以来对月亮的认识,或者说他大胆依赖了他的直觉本能为人类还未探索到的领域——月亮内部——提供了一种作为死亡母体的解释,这是一种完全主观的阐释,内涵了诗人或艺术家的生命意识。洛尔迦偏爱以“死亡”的沉思作为诗歌的主题,得以在自我认知中剖开月亮窥见其内部风貌。为了赋予月亮以新的死亡角色,洛尔迦以一种先验式的哲学世界观看待世界和万物,“把主观的东西作为第一位的和绝对的东西,从主观的东西出发,使客观的东西从主观的东西里面产生出来”[3]。月亮在他的笔下,成为了一个内部禁锢着坟墓、充盈着灰烬和血液、萦绕着不可逃脱的死亡气息的容器,成为了一种不可能造就的可能。
(二)莎乐美的孕育者
戏剧《莎乐美》中对月亮的描写也完全脱离了智能思维认识月亮的范畴,在文化中月亮常常与女性联系在一起,王尔德除了利用月亮塑造了一种阴森恐怖难以捉摸的氛围之外,还用其暗指莎乐美:不惜以追求死亡的方式来获得所爱之人,最终自己也因此死亡,且死不足惜。希罗底的侍童、爱慕莎乐美的侍卫、觊觎莎乐美的希律王、莎乐美本人、先知约翰这五个人物对月亮的理解都有所不同,但他们的解读都暗含着将月亮作为莎乐美的化身的思想。洛尔迦的诗歌《月亮和莎乐美》显然从王尔德戏剧中获得了灵感。
莎乐美是蛹/而月亮是茧/阴沉的蛹/在黑暗的王宫里……无论正午/或者黑夜/只要提到莎乐美/月亮就会出现[1]。
洛尔迦以蛹和茧的内外关系来比喻莎乐美和月亮的关系,使二者形成了对等的内含关系,月亮成为一个孕育死亡的空间,月亮通过莎乐美与死亡建立联系,追求“刹那主义”的莎乐美以血腥的死亡方式获得钟爱之人并因此而死,孕育莎乐美就是孕育死亡。在王尔德的戏剧中,莎乐美实则是获得了与西方古老神秘文化中的狼人、吸血鬼和僵尸等异类生物同等的地位,他们在月圆之夜现形,为那些古老神秘的欲望四处游走。洛尔迦沿袭王尔德的创作将月亮和莎乐美联系在一起,并更清晰地揭示了二者的关系:死亡的催化者和死亡的残酷执行者。他以母体和子体的比喻将莎乐美放置在月亮黑暗的王宫中,或者解读为将莎乐美的黑暗的王宫放置在月亮之中。这种“内——外”的张力关系经历了从个人直觉本能——集体直觉本能——个人直觉本能的过程。
四、结语
洛尔迦在大与小、远与近、动与静、内与外等对立性张力的关系的使用中将孤独完整的月亮与多种意象建立联系,赋予了月亮在表达死亡意识的过程中所扮演的三种不同角色——死者、杀手和母体,继承了西方文化中月亮象征死亡的含义,并广泛吸收了相关的文化和文学内涵,多角度创造性地将月亮在诗歌中所表现的死亡意识具体化和形象化,赋予了月亮带有个人感情色彩和神秘主义特征的内涵,超越了以智能手段认识月亮的局限性,在现实的可欣赏性和个人要求了解现实的欲望间建立起联系,反映了诗人在认识世界时思维中智能和本能的对立与融合。在诗歌中将月亮叙事化并构建起了月亮内含的死亡意识系统,引导读者发挥认知的潜能用新的视角去观察和解释世界,认识和创造艺术中生命的意向。
参考文献:
[1]洛尔迦.洛尔迦的诗[M].戴望舒,陈实,译.广州:花城出版社,2012.
[2]费德里科·加西亚·洛尔卡.诗人在纽约[M].赵振江,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187.
[3]亨利·柏格森.創造进化论[M].肖聿,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4:2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