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尾的“造城运动”
2020-08-06卢宝宜发自昆明
南方周末记者 卢宝宜发自昆明
烂尾楼内其他住户的房子。 南方周末记者 ❘ 卢宝宜 ❘图
一个在附近小学上二年级的小孩,因为害怕同学发现他在烂尾楼里住,放学后都不敢和同学一块走。
“那么多个城中村同时改造,在全国无论哪一座城市,都是前所未有的。”
在国家严控金融风险的大背景下,他们没有等来银行2014年的续贷。
三十多户业主住了进来。他们在工地水坑里取水,用电瓶灯照明,稍微安置一下沙发和床,或仅仅支个帐篷、搭几块木板就住下了。
这个拥有12栋18层高烂尾楼的小区,是昆明市城南官渡区的“别样幸福城”,也是上苜蓿村的城中村改造项目。不算偏僻,从这儿到市中心的云南省人民政府,只有8公里路程。六年前,这里开始停工,变成了烂尾楼。
2020年7月,大批业主“硬核”入住这片烂尾楼的事,被人拍成视频上网传播,一下成了大新闻。
其实在昆明,像“别样幸福城”这样的烂尾楼很多。虽然烂尾楼有多少并没有官方统计,但昆明本地的《都市时报》2018年的一篇报道称,23家驻昆房企以收购并购方式获取的烂尾楼项目就多达44个。报道最后称,昆明市场仍然存在大量5年以上的烂尾楼,最长的停工时间已经有18年之久。
这多少有点奇怪,在房价蹭蹭往上涨的当下,一个省会城市竟然有这么多搁置多年的烂尾楼。
与西南地区其他主要城市相比,昆明的人口超过贵阳,但远低于成都、重庆,2019年末常住人口有695万人。但昆明的房价也在逐年上涨,安居客信息显示,昆明的平均房价从2016年的8485元/平方米,已攀升至2019年的13117元/平方米。
这些烂尾楼的历史成因,可以追溯到2008年那场轰轰烈烈的昆明“造城运动”。那一年,昆明市发布文件,计划在5年内,将昆明市336个城中村全部改造完成。
这场“造城运动”激发了大批本地中小开发商的雄心壮志,但最终却以烂尾告终。
“硬核入住”的烂尾楼业主
“我差点就从这里跳下去了。”2020年7月23日,周女士在烂尾楼里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别样幸福城”位于巫家坝商业区。这里曾经有巫家坝机场,在2012年昆明长水国际机场投入使用后就退出了历史舞台。按照政府规划,新的巫家坝片区将打造成空港高新区,定位为昆明市未来的城市新中心,近年来先后引进了多家省内外名校。
周女士当初就是看中了巫家坝“教育强区”的发展,2013年交了两套房共计约80万元的首付款,一套买给自己,一套买给即将结婚的女儿作为婚房。两套房都选择在了4号地块的6号楼里。
当时为了凑足首付,周女士把自己原有的房子也卖了。没想到的是,该楼盘在建好了1、2、3地块的回迁房后,4、5号地块的新房从2014年开始停工烂尾。
每个月既要还着2500元的房贷,还要给出去2500元租金的生活,周女士一过就是7年。
女儿已经结了婚,生了小孩,一家三口也在外面租着房子住。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发生后,在旅游社工作的周女士丢了饭碗,夫妻间经常口角。迫于生存压力,她一个人住进了无水无电的烂尾楼里。
住进4号地块的业主们大多都是这种情况,在房贷和房租的双重压力下,只能搬到自己名下唯一的财产里住下来,哪怕这些房子不通水电,甚至没有门窗,没有外墙粉刷,只有主体砖墙。
大家白天就在小区门口空地上闲聊,夜深了才回到各自的烂尾楼房间里。
周女士心里很矛盾,个人的困顿和潦倒都被展现在全国网友面前,让她感到很丢脸。但也许只有这样,烂尾楼的问题才能受到外界关注。
“但凡我找到了一份不错的新工作,我也不会住这儿了。”每天下午,周女士会抽空去附近的人才市场寻找求职机会,只是如今她五十多岁的年纪,大多只能匹配到清洁员等工作,她又不太乐意做。
一个在附近小学上二年级的小孩,半个月前随着父母住进了烂尾楼。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住进来以后,每周只能洗一次澡。因为害怕同学发现他在烂尾楼里住,他放学后都不敢和同学一块走。
还有一位70岁的老太太,住在6楼的烂尾楼里,她拉着南方周末记者的手抱怨说,每天摸黑爬楼梯膝盖很疼,“有的老人家都等不到收房,人就走了”。
“造城运动”
“昆明第一批烂尾楼,其实就是当年城中村改造剩下来的。”云南省律师协会刑事专业委员会主任李春光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2007年12月28日,仇和任昆明市委书记。这位“另类官员”从江苏宿迁市起步,曾任江苏省副省长,作风雷厉风行,“铁腕治理”远近驰名。
自仇和入滇,昆明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云南财经大学不动产投融资研究中心主任周大研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2008年的“造城运动”,是昆明发展史上的重要节点。
2008年2月,《昆明市关于加快推进“城中村”重建改造工作的指导意见》发布,计划在5年内,将昆明市336个城中村全部改造完成。
三年后,《昆明城中村改造三年计划白皮书(2011-2013年)》出台,原计划改造的336个城中村范围再扩容,增加46个,改造总数达到382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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