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都，品一盏无量山茶

马守仁

京都连日阴雨，气候清寒。一个人围炉而坐，享受着初春的寂静和炉火的暖意。今年因为春寒的缘故，庭院里梅花这个月初才次第开放，白梅淡雅，红梅娇艶，为这乍暖还寒的初春时节增添了些许幽雅和芬芳。

一大早推开幛子窗，天色已然放睛，一缕初阳从对面比叡山头倾泻而来，晃人眼帘。京都天色亮得早，现在才早上六点钟，已经朝旭满窗了。

洗漱罢，开始打坐、径行，这是我每天的必修功课。早餐简单，煮了一杯咖啡，再配一块面包即可。这几年在京都生活，很喜欢吃这里的面包，不但松软香甜，烤得也很松脆，配合着咖啡的微微清苦，能使一天的工作时间都充满活力。当然也少不了一道茶汤，这是多年养成的饮食习惯，斋后如果不喝茶总觉得生活少了些滋味和雅意。

收拾茶柜的时候随手打开一个牛皮袋，一股茶叶特有的芬芳扑鼻而来，看下标记，是去年春天郑姐特意让朋友捎来京都的无量山邦威童子茶，在云水寮储存一年，香韵俱现，让人欣喜不已。今早就品饮这道无量山童子茶吧。

与郑姐认识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她来西安一家传统文化讲堂讲课，我那天正好也在，课程结束后邀请大家品饮她亲手制作的无量山生晒茶，茶汤色泽淡雅，入口甘甜，香韵却很幽深，给我留下深刻印象。郑姐回到上海后特意寄给我她这些年做的几款茶，有散茶，也有饼茶，我一一品饮，叹为观止。后来在很多场合和大家一起分享郑姐的茶，或煮或烹，或小壶冲瀹，或大碗撮泡，茶的表现都很好，滋味香气饱满，让人有一种过口难忘的感觉。

记得有一年郑姐又来到讲堂，那天我用直径约15公分的青瓷钵冲瀹她带来的一款特制茶，郑姐看到我抓起一把茶投放到大碗里，大为惊讶，说：马老师，你要放这么多茶叶？我笑道：多乎哉，不多也！这样冲泡出的茶汤滋味和气韵才能完全体现出来！茶汤冲泡好后奉茶给讲堂主人项先生品饮，他喝了后感动得流泪不已，哽咽着说：第一次喝到这样冲泡的无量山茶！那天的水也很好，是当时讲堂负责人天律特意准备的终南山敬业寺山泉。茶汤冲泡后瓷钵的周边结着许多晶莹水珠，这大概是茶汤的大悲泪水吧，直指人心。

此后每年春天郑姐都会寄茶过来，我也都会说说每年的品饮感受。记得又一年我在终南山千竹庵结夏安居，某天上午几位外地朋友扣门造访，噢茶时我随手打开一袋郑姐寄来的无量山茶叶，一股山林特有的花香冲鼻而出，冲泡后还有浓郁的果胶香气，几个朋友品饮后啧啧称奇。几天后我问郑姐缘故，她说可能和储存环境有关。又补充说：她的茶都是纯天然加工的，不同的人冲泡品饮也会有不同感受。

后来我听说郑姐有一年春天上山采茶时不小心摔伤了腰，我特意打电话询问，她说影响不大，已经可以来回走动了，我也就放心了。

这些年我品饮过许多朋友寄来的好茶，有绿茶，红茶，乌龙茶，黑茶，以及花茶、黄茶等，还有许多市场难得一见的好茶，如安徽黄山茶人的黄山君红茶，昆明王迎新女士的宝洪茶，大字辈茶人大锁的玉玲珑白茶，大和的大叶紫笋茶，以及大光茶棣特制的桐木关野生红茶等，都是茶中绝品，市场上难以寻觅。其他如学生妙香的本色绿茶，妙无的药香老白茶，妙艶的台湾杉林溪乌龙茶等，也都是我常年的口粮茶。这些珍贵茶品我都仔细品饮过，并写下品饮感受，和茶友们一起分享。好的茶缘就是这样，分享越多茶汤的滋味和气韵也越引人入胜。

洒扫茶室已毕，到茶庭里采摘花草。日本茶道之集大成者利休居士曾在“利休七则”里这样说：“茶室里的插花要如同开在原野上一样。”茶室插花不仅要有禅意和雅意，要有山林气息，这样才能和茶人特具的审美趣味相融合。京都茶人都会在自己的茶庭里种植各种四季花木，东茶院茶庭里种植了很多木本、草本花卉，可供一年四季茶室插花用。

初春时节，梅花将残，水仙却开得郁郁葱葱。京都人栽种水仙不同国内种植在盆钵里，而是种植在庭院中，点缀在山石、椿和青苔间，有一种脱离凡尘之美。我踩着步石来到一株红椿下，仔细剪下三枝水仙，又剪了两丛绿叶。花瓶则选用一尊陶制古瓶，不僅能衬托凌波仙子的曼妙花态，也很符合今天这款无量山童子茶的品饮氛围。茶挂则选用一幅童子行香图，配以嶙峋山石，颇具古雅之意。宋人吴自牧曾在《梦梁录》中将“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列为文人雅士书斋的四般闲雅之事，在茶道文化中也应该继承和弘扬。

泥炉里炭火已旺，阳光漫过石灯笼，漫过枯山水茶庭，投射到云水堂茶室里，温暖人心。晨风剪剪，吹动檐头风铃，传来一阵清向。

水已近三沸，投茶，摇香，冲瀹第一道茶汤。

今天烹茶特意选用这款敞口紫砂急须，便于纳茶。饮茶则选用这几个玻璃盏，方便观赏汤色。第一盏茶汤供养佛陀，然后自饮。茶汤滋味甘淡，花香浓郁，三盏饮罢，颊齿生香，舌底茶津泉涌，真是一道不可多得的好茶呢。我一边品饮，一边暗自呢喃着。品饮至第六水，茶汤滋味香韵已淡，茶汤的甘香气息依然留存，可谓七泡有余香了。

记得这款茶是去年春天郑姐特意让朋友从上海带来京都的，品饮后我曾问她：这次的茶不是嫁亲手做的吧？我知道她自从那次采茶摔伤后就很少亲自采茶制茶了，所以才会这样问。郑姐的短信很快就来了，回答说：是六一节当地孩子们采的茶青，大家一起做的茶。这款茶当时喝了几次后就存放在茶柜里了，今年品饮茶汤的气韵滋味已完全开始转化，依稀能品饮出无量山的天然气息，让人赞叹。

饮茶罢，听到手机信息声，打开看时原来是郑姐发的微信，她现在也在品饮无量山邦威茶，真是茶缘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