鸵鸟先生,请等一等
2020-08-06锦上
锦上
划“三八线”的男生
鸵鸟是陈松的外号,这是全年级都知道的。因为他终日穿着灰色的衬衫,脸上的表情就好像离线的QQ头像一样灰暗,走路时一直低着头,就像是一只鸵鸟,一只褐色的沉默的鸵鸟。
大家喊他鸵鸟,他也不生气,只会嘴角撇撇,带着一种不屑一顾的骄傲。他坐在最后一排,没有人愿意和他做同桌,除了一个不太走运的家伙。你猜对了,我就是那个家伙。我因为个子高,而且没有视力问题,就被班主任安排成为鸵鸟先生的同桌。
做同桌的第一天,他就把所有的书都堆在了桌子正中间,用眼光示意我,左边是他的地盘,右边是我的。之前我只见过女生划“三八线”,没想到一个男生也这样斤斤计较,我默默地在心里鄙视了他一下。
课间休息的时候,我闲着没事,想和他说话。他倒好,把头一扭就扔下一句:“别理我,困。”然后就把头枕在胳膊上,做出一副睡觉的样子。其实他并没有睡着,我的眼光越过那堆书,看到他趴在桌上,正在一张纸上涂涂画画。他的手灵巧地指挥着铅笔,纸上很快就出现了一个俊美的少年。我正看得入神时,他发现了我的“偷窥”,把手一挡,下面的画便被遮住了。
服软的鸵鸟
那天体育课,我踢了整整一节课的足球,跑回教室时满身是汗,口渴得要命,偏偏水杯里没水了,看到陈松的桌上正好有水,我就拿起来往嘴里灌。还没喝到嘴里,就听见一声厉喝:“谁让你喝的!”只见陈松气呼呼地站在我面前,一把夺过水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一股怒气顿时涌上心头,我扬起手推了一把桌子:“不就是一口水吗?你凶什么凶?”桌子摇晃了几下,那个水杯也跟着倒下,水洒了一桌子,浸湿了“堡垒”。
陈松的脸色瞬间变得暗淡,比平时更加灰暗,他嘴角动了动,没说什么,只是蹲下去拾起杯子,然后找抹布擦桌子。
论吵架,平时说话细声细语的陈松当然不是我的对手,而且他身形瘦削,站在一米八的我面前,气势就先自矮三分。我好像得胜的公鸡一样扬着头,站在旁边看着陈松收拾残局,之后他坐了下来,把头垂在两臂之间,像是鸵鸟一样。
过了一会儿,陈松好像想起什么,跑了出去,我还以为他是去找老师告状,心里有些害怕,然而没过多长时间,陈松回来了,他身后没有跟着班主任,只见他递给我一瓶绿茶,用眼睛示意:这是给你的。
我心中暗笑:你个鸵鸟,还不是服软了?
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周六下午,我在操场踢足球,等我回教室拿书包的时候,教室已经空无一人。我在自己的书堆里翻了半天也没找到自己要用的课本,我心想也许在陈松的抽屉里呢,就把身子移了过去,开始在他的抽屉里翻找。这时我无意中翻出了一个大16开的牛皮笔记本,里面夹着很多画,白纸素笔,线条流畅,画中的少年都有着俊朗的容颜和明亮的笑容。
这时,突然从白色的画纸中飘出了一张红色的门诊票,上面的字迹很潦草,但是我还是认出了这样的字眼:陈松,男,15岁,乙肝。
陈松是乙肝携带者?我轻声问自己。空寂的教室里,我只听见嘀嗒嘀嗒的钟表声,以及突然加速的心跳。我慌忙把那个本子合起来,放回抽屉,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离开了教室。
离开学校后我没有回家,而是去了书店,在书架前用一个小时读完了一本《乙肝防治》。合上书的刹那,我的心中五味杂陈,我终于知道陈松为什么会做出那些看起来不合情理的举动了。他为什么把书垒起来,和我保持距离,尽量避免和我接触,为什么和我说话时把头扭到一边,为什么小气到不让我喝他的水。
他就像一只刺猬一样,蜷起身子,立起根根硬刺,拒人于千里之外。别人都以为他是冷漠无情,只有他自己清楚,硬刺下面藏着的是一颗温润善良的心。
没有人知道,乙肝对于一个15岁的少年意味着什么。但我分明看得出,他眼眸中的疏离,眉头上的忧戚,举止的固执,性格的沉郁。而这一切,本不是他的错,错的是我,以及和我一样无知的同学。
不健硕的向日葵也要迎着太阳
第二天,我又去了学校。周末的校园,很安静,教学楼前有一株开得正好的向日葵。这株不算健硕的向日葵,正努力迎着太阳,汲取阳光,绽放微笑。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一张稿费单,那是一家漫画社寄过来的。最后一节课下课后,我正想喊住陈松,可他已经拎起书包走出了教室。
我连忙跟了出去,这时鞋带却意外地散开了,我顾不上系鞋带,就那么蹦跳着跑了出去追赶他。“鸵鸟先生,请等一等!”我大喊一声,引得无数人注目。陈松终于听到了,他回过头,脸上带着一贯的冷淡。我走上前去:“喂,给你。”是那张稿费单,上面写着:第11期稿费,60元,陈松。
陈松脸上的线条变得柔和了,脸颊也显出光泽,像是火烧云一样的光彩。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嘴角弯成好看的弧线,他的背也一下子挺直了,好像迎风挺立的小松树。
这是一份上帝给予陈松的小礼物,在这个本应该阳光灿烂的15岁。其实是我在一个月前的那个周末,把陈松画的漫画寄给了杂志社。陈松没有问我稿费的来历,但像他这般聪明敏锐的人,怎会猜不到呢?
鸵鸟先生,请坐直身子抬起头
第二天,陳松撤掉了我们之间的“堡垒”。下课的时候,我们也会聊天,从贝克汉姆到猫王,聊到高兴处时,我们还会开怀大笑。后来,陈松的画接二连三地出现在漫画杂志上,稿费单上的数字也芝麻开花节节高。再后来,陈松要请我吃饭,用他的稿费。
那天在饭店,已经点好菜,陈松好像猛然地想起什么,站起来要走,嘴里嘟囔着:“不吃了,不吃了。”
我意识到他在想什么,招招手:“服务员,请多添一双筷子和碟子。”
陈松很感激地冲我笑,眼神中有轻微的歉疚。我的喉咙一下子有点紧,为了掩饰,我端起饮料,大大咧咧地说:“鸵鸟,祝贺你!”接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仰起脖子,一口气把饮料喝个精光。
其实,我在心中说,鸵鸟先生,请坐直身子,抬起头,像一个真正的绅士那样微笑吧。不必慌张,或者逃避,你只需要等一等,等待更多的宽容和理解,积聚更多的力量和勇气。就好像鸵鸟一样,把头深埋在沙漠中,不是沉坠,而是等待,等待奔赴绿洲的那一天。
陈罗书摘自《故事家·高考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