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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马法兰克福

2020-08-06罗云贵

南方文学 2020年3期
关键词:法兰克福安妮教堂

罗云贵

我们下榻的宾馆距离机场不是太远,清晨,彩霞满天,抬头可以看到各种型号的飞机起降不断。我想用相机把即将着陆的巨大飞机与我跟前一个指路牌的箭头装入同框,构成一个有趣的画面,拍了一次不满意,稍做调整,等待下一架飞机进入画框,再拍,还不满意,再等再拍,五分钟之内就拍了四架飞机。而这显然只是一条跑道的起降,环视周边,大大小小的飞机沿着其他线路也在同步起降。法兰克福国际机场是全球最繁忙的空港之一,与伦敦希思罗国际机场和巴黎戴高乐国际机场并称欧洲三大机场。

宾馆附近有草地、树林和河流,野鸭、水鸟在河面自由嬉戏,树林里惊起的乌鸦几乎遮蔽了半个天空。一打听,这条河流叫美因河,是法兰克福的母亲河。

踏上这片土地之前,我只知道有莱茵河,不知道有美因河,更不知道法兰克福的全名叫“美因河畔法兰克福”。而在遥远的德国东部,还有一个“奥得河畔法兰克福”,两个“法兰克福”是靠母亲河做前缀来相互区别的。美因河不大,估摸着也就柳江一半的水量,由她滋养发育的法兰克福其实也不大,75万人口而已,接近柳州市区人口的一半。

河水默默地流淌,见证着这一方天地的一次次雷霆霹雳、一次次云卷云舒,也见证了法兰克福从幼儿长成巨人。

传说公元8世纪初的一个拂晓,漫天大雾,吃了败仗的查理大帝率残兵败将一路溃逃来到美因河边,被汤汤河水挡住了去路。正当他仰天哀叹天亡我也时,忽然看见一只母鹿正涉水过河。查理大帝呵止了拉弓欲射的士兵,暗暗记住了母鹿涉水的路线,然后率大军顺利渡河,转危为安。为了感恩,查理大帝下令在此地建筑一座城市,取名法兰克福,这就是这座城市的由来。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1300年后的今天,法兰克福用不同凡响的城市天际线向人们宣示这儿是个大地方,不只在德国,即便在欧洲也敢称举足轻重。它是欧洲的交通枢纽、金融中心、会展中心、工商业重镇。如果用人均GDP来衡量一个地区的富裕程度,法兰克福是目前中国平均值的八倍左右,居全德国城市首位。

从宾馆到市中心需要近半个小时的车程。远眺市区,由许多高楼剪影切割而成的天际线在欧洲显得有些另类,因为法兰克福是欧洲金融中心,欧洲前十的摩天大楼就有七座在法兰克福。我走过包括巴黎在内的十多个欧洲城市,有一点印象很深,百米以上的高楼大厦不多见,国内三线城市的都比它们多。欧洲从城市到乡村大多把制高点留给了教堂的塔尖,据说这事关信仰。我想除了文化背景的原因,关键还是人家人口少,如果欧洲人口也像中国这么密集,难不成教堂得一律改建到摩天大楼的顶上?

摩天大楼中商业银行大厦排行第一,是名副其实的城市地标,它是这个城市的最高建筑,同时还是欧洲央行的总部所在,颜值和底气支撑着它挺直腰杆以王者的姿态每天巡视着城市的一切。大厦前的城市广场上一个以欧元标志为形象的巨大雕塑十分醒目,成了世界各地游客到此必照的标志性背景。

德意志商业银行基金会的负责人凯瑟琳女士向我们介绍基金会支持文化项目的机制和做法。作为背景,她提供的一组数据让我们对法兰克福刮目相看:这座城市拥有332家银行,其中194家是外国银行,有770家保险公司。德国中央银行不在柏林,而在法兰克福。

从商业银行大厦向南俯瞰,是法兰克福市中心最繁华的罗马广场,恰值圣诞节临近,广场临时搭建了一排排摊位,让我联想到国内的年货一条街。但德国人显然更讲究一些,摊位都做成长形小木屋的形状,屋顶红黄蓝绿都有,货架上满是形形色色的圣诞物品,吃的玩的,色彩缤纷,让你感觉像是走进了喧闹的童话世界。

广场周边两座教堂很有故事。先说说年岁更老的这座,从罗马广场向东穿过一条百来米的小街,就来到法兰克福大教堂。这是一座建于14世纪的哥特式建筑物,暗褐色的巨大石块砌成,高高的塔尖指向云端,虔诚的教徒希望它能接通上帝居住的天庭,降下上帝恩赐的福音。这个古老的教堂最厉害的资本是先后多个皇帝曾在此加冕,所以得了个独特的名字:皇帝大教堂。据说在教堂的宝库内还陈列有大主教们在加冕典礼时所穿的华丽衣袍。五六百年时光流逝,美因河畔经历了多少沧桑巨变,教堂却一直矗立在此,只是不知大教主们的华丽衣袍是否還光鲜依旧。

而位于罗马广场西北角的法兰克福圣保罗教堂也大有来头,它是法兰克福步入自由时代的象征,又是德国的摇篮。关于德国,我查阅了一大堆资料之后,脑子仍是一团迷雾,德国的历史到底从哪里算起?至今也仍然不甚明了。日耳曼人的活动记载很早就有,但那不是统一的国家。欧洲不同中国,后者从三皇五帝直到而今,历史几乎是一条垂直的线,故事都发生在以这根线为轴心的九州土地上。带着中国式的惯性认知去梳理欧洲各国的历史,你才发现行不通。你可知道,两千多年的时间里,欧洲大陆上先后崛起过马其顿帝国、罗马帝国、拜占庭帝国、查理曼帝国、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沙皇俄国、拿破仑的法兰西第一帝国,等等。你从东杀往西,我从西打到东,尔亡我兴,此消彼长,“城头变换大王旗”是稀松平常事。当年拿破仑大军进入法兰克福时,歌德也加入了欢迎的人群,后来拿破仑称帝,失望的他又痛骂拿破仑,这是否可以说明欧洲人的归属感跟中国不大相同?可能德国人更愿意把奥托一世于公元962年(中国大宋朝成立的第三年)建立的神圣罗马帝国作为德国历史的开端。“既不神圣也不罗马”(泰戈尔语)的神圣罗马帝国持续了近900年的历史,它是由大小公国、侯国、伯国、宗教贵族领地和一些独立城市组成的政治联合体。有趣的是,帝国的皇帝是由各公国的“选帝侯”选出来的,其中好几位选出来的皇帝加冕盛典就在法兰克福“皇帝大教堂”举行。但神圣罗马帝国很大,包括了今天德国、法国、奥地利、意大利的领土,帝国的荣光不能归德国人独享。

时间到了19世纪初,在资产阶级革命浪潮的猛烈冲击下,神圣罗马帝国分崩解体。就在马克思、恩格斯发表《共产党宣言》的1848年,几位怀着民主理想的德意志社会精英开始着手谋划建立资产阶级性质的统一的德意志国家,他们设计的建国路径不是靠武力,而是靠选举。简单地说,就是首先制定宪法,然后依宪进行选举。而第一步就是成立全德国民议会,国民议会的选址就是这座圣保罗教堂。制定宪法和建立国家的事太复杂,总之各派代表在议会上一吵吵了近一年,于次年3月才在这座教堂的二楼大厅通过了《德意志帝国宪法》,所以德国的第一部宪法又称“保罗教堂宪法”,圣保罗教堂成了现代德国的摇篮。

走进圣保罗教堂的大厅,一幅巨大的油畫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画作高约两米,长达20多米,在大厅的中央围成一个椭圆,分不出哪儿是头尾。画面上拥挤着几百号人,姿态和表情都十分夸张,有人在眉飞色舞地演讲,有人鼓掌欢呼,有人眼冒怒火,有人满腹狐疑,有人一脸悲哀,还有几个长相奇丑的人被人群不管不顾地踩在脚下,被踩的人或以手护头,或艰难地伸长脖子,似要表达什么。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议会民主制度”的艺术写真,画的作者就是以此表达对议会民主的思考吧。

但圣保罗教堂给我的巨大震撼并非来自这幅大画,而是来自教堂外临街一侧竖立的一座雕塑。雕塑通体用青灰色的石头制成,基座上是一个被绳索紧紧勒住的痛苦扭曲的躯体。当地朋友告诉我们,这是专为纪念二战中死难的犹太人而作,它代表了德国政府和主流社会对二战的反思和警醒。

二战是人类历史的一道巨伤。站在这座写满苦难的塑像前,我的心情像压了块石头一样沉重,以致要用连续的深呼吸去努力平复心中涌动的巨澜。我想起了流传甚广的《安妮日记》,日记的小主人犹太人安妮正是出生在法兰克福,她是一个有着许多梦想的、纯洁而善良的懂事女孩,她用13岁生日礼物——日记本记录下了从1942年6月12日到1944年8月1日的亲身经历。安妮一家背井离乡,东躲西藏,甚至长期隐藏在地窖里,只有晚上才可以出来享受一下外面的空气和月光。即便这样卑微地躲藏,最终依然没能逃脱纳粹的魔爪,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戛然凋谢在15岁那年。《安妮日记》侥幸保存下来,成了二战期间纳粹德国灭绝犹太人的有力见证。为了纪念安妮,一颗编号为5535的小行星以她的名字命名为“5535 Anne Frank”。

毫无疑问,这座扭曲的石雕里一定挤满了千万个死难犹太人的冤魂,包括15岁的安妮。

两座遥相对望的教堂,这是两位历史老人,如果真有神灵,他们一定看见了残暴的肆虐,一定看到了美好的毁灭,你们一定会从德意志的兴衰和世事的轮回中悟出人间正道。你们要用上帝的法力让一切抛弃善良的人到这儿来虔诚忏悔,如果他不肯悔改,那就无情地惩罚他吧!

发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德国纳粹最终遭到了无情的惩罚,当然惩罚它的不是上帝,而是盟军。二战结束时,德国绝大多数城市被炸成废墟,法兰克福80%的建筑变成瓦砾。战争后期,垂死挣扎的纳粹不惜把大量十五六岁的娃娃兵推上战场,这些还哭鼻子的少年大多成为盟军点射的活靶子,他们和安妮一样的年华,但他们年轻的生命最终都凋零在战争的绞肉机里。

夜幕降临,广场上的人越来越稠密了。有人弹起吉他唱起抒隋的歌谣,更多的人手持酒杯三五成群热烈交谈,所有的人脸上洋溢着祥和美好的圣诞气息。

真应该感谢时代,感谢和平,感谢那些为和平付出努力的人。

手机响了,儿子从多特蒙德专程过来看我。我得和他痛饮两杯,庆幸我们活在无比美好的和平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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