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陕南方言的接触层次问题
2020-08-05孙立新
孙立新
(陕西省社会科学院 文学艺术研究所,陕西 西安 710065)
周政教授近年来在安康方言研究方面建树颇丰,其中以《安康方言调查研究》和《安康方言接触层次研究》两部著作最具代表性。《安康方言调查研究》出版后,笔者曾撰文[1]予以高度评价。本文目次为:一、《安康方言接触层次研究》评介;二、关于陕南方言接触层次的其他问题。
一、《安康方言接触层次研究》评介
语言接触包括方言接触,指两种或两种以上语言或方言的相互影响和渗透,方言接触层次则主要关乎方言的历史层次。周政教授80多万字的《安康方言接触层次研究》,既研究了陕西省安康市境内方言的接触问题,又研究了安康市境内方言的历史层次等问题。这是一部厚重扎实的学术著作。著名语言学家张振兴先生为该书作序,张先生从三个方面充分肯定了该书的学术价值:第一,内容丰富,比较全面地表现了陕南汉语方言的整体面貌;第二,围绕语言接触和语言层次事实分析的理论构建做了有益探讨;第三,在研究方法上的实践也值得借鉴。张先生在序中还特别对周政教授严谨扎实的治学精神予以充分肯定。该书正文部分共15章,依次是:导论;安康方言的历史成因;安康方言的分布及其特征;区分安康方言的标准;安康方言代表点音系及内部差异;安康方言的接触类型及融合层次;从历史地理看安康方言的源流与层次关系;安康方言知庄章组声母的接触层次;安康方言韵母的接触层次;安康方言声调的接触层次;安康方言的文白异读在词汇接触中的借入层次;安康方言词汇的融合方式;安康方言词汇的层级关系;安康方言的构词差异;安康方言的演变趋向。全书的附录部分很重要,一是安康4区9地1512个音系基础字字音对照表;二是安康方言分类词表,附录占了全书近60%。该书对安康方言语音和词汇的接触层次作了全方位的考察和解释。通读全书,笔者以为其显著特点可从以下四个方面来看。
(一)安康方言的成因跟人口来源关系很大
第二章从三个方面论述了现代安康方言形成中原官话、西南官话、江淮官话及湘赣方言岛的历史文化背景和移民因素,这对读者理解全书语音和词汇的接触层次等问题至关重要;作者这种学术视域非但对方言研究有重要启示,对其他许多学科研究也有借鉴价值。从做学问的态度来看,这种基础性工作很麻烦,但是,不足一万字的篇幅,作者所涉及的二手资料却相当丰富,摘录史志及历史研究等方面的著述达18种。如据清代道光《宁陕厅志》:“全厅人中楚蜀人占十之五六,江西、湖南、两广、山西、河南人十之二三,土著者十之一二。”据民国《镇坪县新编简要志》,“民国”三十三年,镇坪“2819户之中,土著32户,四川迁来者815户”。作者还特别引用陈良学《明清川陕大移民》[2]等重要著作把读者引入历史,有助于研究者和一般读者深入了解陕南人口来源与方言形成之间的关系。
(二)深入揭示了安康方言语音的接触层次
作者把语音接触层次当作全书重点,这是由安康方言主要特点所决定的,跟语音息息相关的部分在第三至第十一章,对安康方言语音接触层次的研究讨论占了正文的75%。第三章介绍了安康方言的分布及其特征后,以38幅地图详细反映了安康境内10个区县的语音特征,且跟文字部分相呼应。图1是大致分区,图4是混合分布,图5是中原官话对周边渗透影响的特征,其他35辐分别是声韵调等的详细特征。认真审视每幅图,就会看出许多分布规律来。如图2标示的是去声是否分阴阳,图3是古入声今调类,把安康市每个区域的特征都标示出来了。安康多数地区去声不分阴阳,分阴阳如在宁陕东北部、旬阳北部、白河南部。安康的江淮官话核心区主要在旬阳北部、汉滨北部;汉滨双溪、铁路以及汉阴田禾去声分阴阳,但是,双溪等处古入声今调类存在差异:其一,双溪全浊入声归阳平,其余归阴平,这跟中原官话一致;其二,铁路、田禾全浊入声归阳去,其余归阴去。这三处虽然都具有江淮官话与中原官话的混合性质,但是混合程度有明显差异,铁路、田禾为深度混合,双溪为浅度混合。再比如仅就镇坪一县来看,洪石去声分阴阳,其他地域不分阴阳;洪石古清、次浊入声归阴平,全浊入声归阳去,其他地域入声归阳平。图36告诉读者许多语音细节,如除汉滨区主体方言外,各县“庄创双”等字的声韵组合或介音有明显不同。第五章有两个特点:一是介绍完6处声韵调后对部分字音做了比较;二是注意对语音例外的介绍,如表16蟹摄开口一等字一般读作ai韵母,例外读作ei(如“抬来在”)、(如“咳”)韵母。第六章在论述中原官话与江淮官话外部接触时,有一段话很有意思:“而靠近周边江淮官话区的人口主要来自清时鄂东和皖西南一带的移民,其底层方言为江淮官话,接受的是中原官话的渗透和影响,所表现出来的特点是,仍保留着原江淮官话的大部特征,只是声调变为4个,去声不再分阴阳。”基于有关特点比较了古汉语个别入声字在当地及鄂东的声韵异同,表22、23、26、27则通过单字调等特征分析了形成如今安康混合方言的原因。第八章讨论问题时站位很高,具体表现在:一是注重安康方言语音类型学方面的论证;二是站在整个汉语方言的大背景下看安康知庄章组声母的接触层次;三是从音理上揭示现代安康方言的成因,指出这些成因跟古音源流有关。第九章展现了安康方言韵母的接触层次,其中借助表格11幅、音图4幅很深刻地讨论了纷纭复杂的安康方言韵母;最值得称道的是表44,关乎古音源流和韵母的变化,又有各代表点韵母的横向比较。文白异读非常重要,是方言研究必须面对的,张振兴先生《漳平(永福)方言的文白异读》[3]无疑是这方面的精品力作,李荣先生《汉语方言里的文白异读》[4]、王福堂先生《文白异读和层次区分》[5]在理论建构上也颇有见地。作者讨论文白异读的科学性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把语音范畴的文白异读与词汇范畴的借入结合在一起,而不是简单从语音角度看问题,也就是说,文白异读与构词匹配关系很大;二是特别关注了借入音与原有音的叠置现象;三是第十一章3.3部分特别讨论了见系字“窖”等的白读层次,这对学界有重要的启发意义。
(三)深入揭示了安康方言词汇的接触层次
《安康方言接触层次研究》第十二章至十四章讨论词汇问题。第十二章列出五种现象,我们认为其中富有特色的主要有:强势方言词汇互相渗透,如表示整理的“拾掇、收拾、捡拾”,表示半下午的“后半日、下半天、下昼”。替代原有方言词,如表示动物的“鸡公、鸡婆、细鸡、猪牯”分别被“公鸡、母鸡、鸡娃儿(小鸡)、脚猪(种公猪)”所替代。关于词形更新、词义叠加和减少,作者比较了20条词语作为例证;由于语言接触,现代安康来自关中的居民所使用的日常词语中不少词语已跟如今关中方言有明显不同,例如注意力不集中,安康来自关中的居民叫作“打迈眼”,今关中叫作“迈苶、打逛”等;还有,今关中“邋遢”是“不修边幅,马虎”的意思,把锄头叫作“锄”。这些词汇融合现象是作者在下文深入讨论词汇接触层次等的先导。第十三章所讨论的问题及在大量词汇事实基础上形成的观点是我们在绝大多数汉语方言学著作里极少见到的。如作者知难而上,经过深入思考,指出底层词与上层词、本源词与外来词的“层级关系是非常复杂的”,除存在底层词、上层词和表层词的关系外,还存在着本源词与外来词的关系,只是程度不同罢了;举例如“脑壳、跩下”等,在安康中原官话核心区大家知道不是自己的本源词。表50分别对比了底层、上层、表层词语的例子,如“杪、爷坡”为底层词,“捎、阳坡”为上层词,“尖尖、太阳地”为表层词。再如表51—2的例词“观展、整齐,讨口子、叫化子”为现今常用词,“观展,讨口子”为本源词,“齐整、斩齐,叫化子、讨米的、要饭的”为其他方言词。作者依据《现代汉语》教科书的编写体例在第十四章讨论了安康方言的构词差异,从音节数量上进行比较,讨论了重叠构词、附加构词等特点,既有当地各种方言共同特点的讨论,又有各自特点的介绍;以有限篇幅,反映了安康方言典型的构词特点。
(四)展望了安康方言发展演变的趋势
我国工业化和城镇化的提速,加快了各地方言的演变。改革开放特别是21世纪以来是汉语方言发展演变最迅速的时期。周政教授面对正在发生变化的安康方言,以资深专家的学术敏锐,科学地预示了安康方言发展演变的趋势,具体包括方言格局、语音格局发展的趋势。其实,这些也都跟该书的研究主旨有关,如汉滨城区今常住人口主要是安康各区县的,这些居民之间的交际就是频度很高的方言接触,已形成了融合格局。
二、关于陕南方言接触层次的其他问题
周政教授《安康方言接触层次研究》主要研究的是安康方言,对于陕南汉中、商洛的方言没有专门研究。笔者20世纪90年代开始调查研究陕南方言,面对纷繁复杂的陕南方言,经验不敢说,教训可以说不少。在进行本部分讨论之前,先罗列近年来陕南方言研究的其他几个成果:孟万春《商洛方言语音研究》[6]、郭沈青《陕南客伙话语音研究》[7]、孙立新《关于陕南方言声调及归属等问题》[8]、张成材先生《陕甘宁青方言论集·商洛方言概况》[9]。
(一)关于陕南有关方言点(岛)的归属问题
1.关于汉中市宁强和勉县方言的归属问题
宁强绝大多数地区古汉语入声字的今调类特点是:全浊归阳平,其余归阴平,属于中原官话;与四川接壤的个别乡镇古入声归阳平,属于西南官话。首轮《宁强县志》[10]的方言志是笔者写的。1994年暑假,笔者在宁强调查方言6天,当时调查了全县绝大多数乡镇,基于李荣先生依照古入声字今调类来区分汉语方言[11-12]的观点,特别注意对古入声字的调查。1995年暑假到勉县调查两天,在新华书店碰到一喜欢买书的人,他家离县城3华里,愿意帮忙发音,调查了两天。第二轮《勉县志》[13]定稿前夕,县志办来了8个人(7人是勉县土著)到西安让笔者修改其中的方言部分,笔者还打电话调查了几个勉县人,特别调查了古入声字。关于勉县方言归属,笔者在《勉县志》中指出:“勉县方言是北方官话西南方言陕南片的一个地点方言,其特点主要是:中古切韵音系入声字基本上读作阳平。勉县境内的方言主要分为狭义的勉县方言、褒城方言和接近四川的山区方言。县域中部周家山镇、镇川镇、阜川镇、武侯镇、同沟寺镇、定军山镇、元墩镇、勉阳街道办和阜川镇、茶店镇的大部分地区,属狭义的勉县方言;县域东部褒城镇、金泉镇、老道寺镇、新街子镇,属褒城方言;县域西部、南部和北部山区,青羊驿镇、新铺镇、张家河镇、长沟河镇、漆树坝镇和阜川镇、茶店镇的部分地区,接近四川方言”[13]809-810。还发现1995年调查的单字调跟这次不同。如笔者《陕西方言纵横谈》记勉县城关方言单字调为:阴平35,阳平31,上声44,去声214[14]62;帮助修改的《勉县志》为:阴平52,阳平31,上声24,去声213。勉县中原官话区青羊驿为:阴平44,阳平31,上声24,去声 213[13]810。
2.关于商洛一带方言的归属及接触层次
笔者多次到柞水和镇安调查方言,每次都会发现问题。最近一次是省档案局系统方言语音建档工作期间,于2017年暑期在这两县调查了半月。1994年暑假在柞水调查,城关镇发音人家在县城南15华里;其语音特点为去声不分阴阳,古全浊入声归去声,其他归阴平和去声,词汇语法偏于赣语。2010年调查时,时任柞水县政协主席邀集了5位来自各个方言区域的发音人,后来以此为基础写成《关于商洛七区县方言的语音特点等问题》[15]。柞水(城关乾佑镇)、镇安主体方言(下湖话)属于江淮官话跟中原官话的混合方言,在与当地其他方言接触中入声韵和入声调都消失了;这两个县的居民,凡是操这种混合方言的,有着一致的语言认同感。瓦房口和曹坪居民基本上来自安徽宿松,保留了宿松赣语特征。提到宿松赣语,柞水东北部红岩寺及与柞水接壤的西安市蓝田县石船沟、红门寺也有很多宿松移民;眉县东南部又有清末民初从蓝田迁入的宿松人,自称红岩寺人,笔者1989年调查表明,其去声已不分阴阳,无撮口呼,如“居=猪,群=纯”。现在参照柞水方言建档的部分成果[16]、唐爱华《宿松方言研究》[17]及镇安方言形成如下表1。
表1 柞水等处方言单字调格局比较
凤镇有两种主要方言,一种去声分阴阳,酷似城关话;一种属于中原官话的本地土著话。柞水瓦房口声韵富有赣语特色,随便举若干字例:东。镇安下湖话占全县人口58%,其余主要是本地话;云镇和县城还有回民方言;陕甘宁一带包括镇安境内回民方言跟汉民方言语音、词汇、语法有许多明显差异。镇安南乡本地话知照系古合口三等字声母亦如安康汉滨读作唇齿声母拼洪音(合口呼限于u韵母),南乡下湖话亦有个别地方船书禅母读作f声母。镇安南乡本地话单字调语感跟柞水凤镇本地话酷似,但是,连读后语感却跟商州等关中方言酷似。随便举跟阴平字变调有关的几个例词,括号里是商州连读特点,可参阅张成材先生《商县方言志》:飞机42-35 42(21-35 21),清明(节日)42 42-31(21-53 35-21),身体 42-31 33-42(21 53),分配 42-31 55(21 55);如两阴平字连读,前字变作阴平(飞机),上声字处于阴平字后变如阴平降调(身体)[18]。我们认为这种变调格局是当地土著方言本来的东西,而单字调是与下湖话接触后的产物。说明《陕西方言集成·商洛卷·镇安高峰篇》289页的表2—2不是笔者原稿中的材料,是其他人加进去的;笔者不完全同意。镇安南乡本地话、柞水凤镇本地话及山阳城关话相似度很高,可以这样推断:在客户(或曰“客伙”)迁入以前,镇安南乡本地话等跟关中方言的一致性很强。笔者从某山阳乡下朋友处得知,其母语佳韵字如“佳街解鞋蟹”读作a韵母。已知商洛方言也相当复杂,可能跟安康方言的复杂程度差不多。
(二)关于陕南等处方言声韵的其他问题
1.关于庄组遇摄合口三等鱼虞2韵等字读音问题
这类字还有通摄合口三等屋烛2韵及端系普通话读作u韵母的字,在陕南及关中中东部安康、商洛、西安、渭南、铜川及咸阳市泾河以东读作韵母,汉中市洋县、佛坪、南郑也有这个特征;这种语音格局是汉语方言罕见的,存在的区域主要在陕西境内。这个广大地区从陕西省地图来看大致在东经108.5°以东,西边未越过周至黑河,这类字在关中北部旬邑形成u和韵母的又读现象[14]167—169;西安把这类字主要读作u韵母,有的字如“竹初数辱”又读韵母[19]。我们认为这类字在陕南的韵母特征,应是其早期层次。这种韵母格局对普通话及北京官话也产生了一定影响,如“熟露”在普通话(限于白读)及昌黎方言里读作ou韵母[20]。表2将陕南有关方言点与渭南(临渭区)方言“初楚”等字的读音进行比较,音值的记写跟其他学界朋友不完全一致。
表2 陕南有关方言点与渭南方言"初楚"等字读音比较
这类字关中方言读作ei韵母(岐山、扶风为i),有4个古音来源:曾摄开口一等德韵(普通话多数读作韵母)、曾摄开口三等职韵庄组(普通话文读韵母,白读“侧色”为ai韵母)、梗摄开口二等陌韵(普通话多数读作ai韵母,少数读作ei、o韵母;普通话读作ei韵母的“北黑肋贼”是受包括关中、陕南中东部等处影响的结果)、梗摄开口二等麦韵(普通话读作或ai韵母)。这种读作ei韵母的格局在陕南不少方言点也有,这是明清川陕大移民前陕南多数方言点的韵母格局。如笔者的调查结果,曾开一德“德(端)特(定)”洋县、安康、平利(城关)、山阳读作ei韵母;“革(梗开二陌见)克(曾开一德溪)”城固、洋县、旬阳、安康、平利(城关)、山阳读作ei韵母。这4字在陕南一些方言点有的读作ei韵母,有的不读作ei韵母,不读作ei韵母属于晚近层次:“德|特”,略阳、宁强、西乡ei|ai、汉中ei|、汉阴ei|i、旬阳ei|uei;“革克”,略阳ai|ei、西乡|ei。其余方言点把这4字读作 韵母。
3.关于陕南方言“概溉秩捕倍造”声母送气问题
汉中一带蟹摄开口一等代韵“概溉”读作送气声母kh,这是受四川包括四川迁入汉中的移民方言影响的结果。陕南古全浊仄声字“秩(臻开二入质澄)捕(遇合一去暮並)倍(蟹合一上贿並)造(效开一上晧从)”读作送气声母应是早期层次,这个层次跟关中一致[21]。其一,“秩”字声母读作送气的:关中华阴、澄城、合阳、黄陵、凤县读作th,潼关、大荔、渭南、韩城读作th,宜川、铜川、耀州、蒲城、白水、长武、彬州、太白、宝鸡、富县读作th,其余方言点声母不送气;陕南略阳、宁强、勉县、留坝、南郑、西乡、紫阳、岚皋、镇坪、旬阳、白河读作tsh,汉中、城固、洋县、汉阴读作th,安康、石泉读作,镇安、柞水读作th,商南读作th31(阴去)。其二,“捕”字声母读作送气的:关中西安、洛川、蒲城、白水、淳化、礼泉、咸阳、鄠邑、兴平、武功、周至、岐山、扶风、陇县、富县读作phu,定边读作不送气,其余各处包括西安回民读作phu;陕南城固、汉中、紫阳、汉阴、石泉、宁陕、安康、岚皋、镇坪、平利、白河、旬阳、山阳读作phu,镇巴、镇安、柞水读作phu,宁强、洋县读作phu,商南读作phu31(阴去)。其三,“倍”字声母读作送气的:关中方言无一例外,此字声母送气;陕南除南郑、汉阴外,此字声母送气,镇安、柞水、商南读作阳去,其余各点读作去声。“秩”在陕西读作去声或阳去符合古今语音对应规律,读作其他调不合规律;关中和陕南东部都有读作阳平的,这是同一历史层次。其四,“造”字声母读作送气的,此字关中及陕南无一例外地声母送气;镇安、柞水读作阴去,商南读作阳去。山阳古全浊仄声字读送气的字也较多,比关中西安、三原、乾县等处多,比渭南、宝鸡、岐山、彬州及陕南商南等处少,如山阳“鼻败辫夺罪贱砸柜跪轿”读作送气;山阳这种格局跟关中在同一历史层次。陕南镇安、柞水、商南去声分阴阳,镇安、柞水古全浊仄声字读作阳去;商南的大致规律是:全浊上声、去声、入声归阳去[部分入声字如“拔别(区别)轴”归阳平],清及次浊去声归阴去,也有例外,例如:部phu31、轿thiau31,应读阳去,却读作阴去。陕南多处“秩”读作tsh声母,跟四川很多地方把普通话翘舌音声母读作平舌对陕南方言的影响关系很大,如汉中市与四川接壤的宁强、镇巴无翘舌声母。依古今语音对应规律,“捕”在官话里应读作去声如“部”,却在普通话及关中、陕南不少地方读作上声如“普”,普通话“捕”的声调归属是受西安(汉唐长安)等处方言影响的结果。普通话“捕”的声母没有如西安等处那样读作送气,但是,普通话“挺”的声韵调却是跟西安等处对应着的,这是唐代长安等西北方音对共同语影响的结果;关于全浊仄声字送气问题,可参阅罗常培先生《唐五代西北方音》[22]的相关内容。商南及柞水瓦房口符合客赣方言古全浊仄声字读作送气声母的规律,瓦房口又有许多全清字读作送气声母,很值得关注。关中全清字读作送气声母的如“波杯规”,北京方言“波”也读作送气声母。
(三)关于陕南及关中方言接触层次的其他问题
1.关于“孬”等的接触层次问题
“孬”四川、陕南等处读作phi,该词关中南部鄠邑南乡也用,其使用频率跟四川、陕南差不多。如佛坪、紫阳、岚皋把难看、丑(醜)叫作“孬”,城固、洋县、南郑、岚皋、镇坪、镇安把人或物品等不好叫作“孬”;西乡把物品不好叫作“孬”。鄠邑南乡“孬”的语义特征跟城固等处一致,这显然是受四川、陕南影响的结果。究其原委:一是鄠邑南部与陕南接壤,地缘因素不可忽视;二是鄠邑是秦商重要肇始地,明代前今牛东一带就有许多人涉足康定打箭炉做生意,《康定情歌》反映的就是一牛东小伙跟当地藏族姑娘的爱情故事。
四川和关中西安、咸阳一带把舒服、裕如、不费心力等叫作zhu ǎi,关中人写作俗字“栧”,如三原“栧”读作ts52,鄠邑读作tsu51(按音位记音);鄠邑表诙谐意味读作zu51。
笔者《关中方言代词概要》注意过关中指示代词第二层次“兀个”的合音形式在汉中、洋县亦如关中合音如“卧”[23];扶风还读如“外u”[24],鄠邑又读,鄠邑东乡又读,凤县读作v[25],宝鸡读作,又读v[26]。还注意过“哪里”的地方变体
2.关于陕南方言接触层次研究的其他问题
这里谈几点未必成熟的想法。(1)加大对异读问题的研究力度,主要包括文白异读,也包括又读,又读中包括破读等;有必要在厘清这些概念的基础上进行深入研究。(2)方言语流音变中的声韵音变(同化、异化、增音、减音、合音)等未必跟接触层次无关。(3)亲属称谓词应是研究词汇底层重要的切入点,尤其在如今各地汉语方言面临濒危的情况下;就亲属称谓词的现状来看,已经愈来愈不保守了。(4)本字考据及词语考据也是词汇底层研究重要的切入点。(5)建议如李如龙先生那样研究一定地域方言的特征词[27],并与词汇接触层次研究结合起来。(6)词语的同义叠加、羡余,分音词也有接触层次等问题。(7)建议对方言区隐语(黑话)进行调查研究,特别是对民间的非江湖隐语进行调查研究,以丰富方言词汇的内涵。(8)对语法现象做全方位接触层次研究也很有必要,虽然这个问题比语音、词汇研究的难度更大。(9)陕南方言区地点方言研究还比较薄弱,希望有像周政教授《平利方言调查研究》[28]、柯西钢《白河方言调查研究》[29]一类的专著出版。(10)应当注意语言接触往往会生发社会学意义的语言现象,如笔者《关于陕西境内方言的语言接触问题》指出:“眉县境内分别有河南、山东移民和四川、广东移民。眉县土著居民对这些移民的语言认同是:河南、山东方言是一样的,四川、广东方言是一样的,这些清末移入眉县的客籍人如今形成了两种移民方言:人口占相对优势的河南方言同化了山东方言,人口占相对优势的四川方言同化了广东方言”[30]。还有,泾阳“来自中原官话洛徐片的河南孟津方言及郑曹片的山东郓城方言,由于语言接触等原因,孟津方言岛和郓城方言岛的单字调格局有殊途同归的趋势”。
周政教授《安康方言接触层次研究》的学术价值上文已谈得很多,我们还认为周政教授在方言归属问题上“混合方言”的提法是很科学的,这是方言接触期间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格局,跟主流方言形成明显反差;与湖南以湘语为主,研究湖南方言的学者提出与湘语明显不同的方言为“湖南土话”有异曲同工之妙。这部专著读来令人佩服和感动,佩服其高超水平,为其认真精神和严谨态度所感动!其他学者可以借鉴其研究方法来研究自己调查过的方言,也可以综合自认为科学的方法进行研究。我们还为此书排版的科学性、美观性所佩服、所感动,这跟作者、责任编辑、排版师傅等的辛勤劳作和高超水平不无关系。另外,该著作容量巨大,作者即使再细致严谨,也难免会出现小的错漏。有个小问题在此指出来:《安康方言接触层次研究》认为“茅厮”应写作“茅厕”。《现代汉语词典》“茅厕”词条注音为m áo.si,解释道:“<口>厕所”[31]。1985年《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茅厕”的“厕”统读为c è[32],《现代汉语词典》2000年修订版因袭了1980年版“茅厕”的注音m á o.si,解释道:“<方>厕所”[33]。
有次请一青年俊彦帮助审音,发现圈子内某个同志所记调值跟我们感知的有一定差异。笔者这样看这个差异:很可能是所物色的发音人的差异。笔者调查研究陕甘宁方言逾40年,调查了上百个点,发音人80%以上如今都在70岁以上,笔者很反对在学生里调查方言。
读了《安康方言接触层次研究》以后油然生发出许多感想,真有说不完的话,可以由此书进行许多思考,举出许多例子予以剖析。面对纷繁复杂的陕南方言语言接触等问题,资深专家及有意于从事该地域方言研究的青年学人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