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等着我
2020-08-04张海洋
张海洋
天阴得很,大概要落雪了。一打开门,狡黠的西北风拐弯抹角地往身上钻。住处的酒不多了,天这么冷,不喝点儿夜里怎么扛得住。我沿着果园干巴巴的小路朝村里的小卖部走去。
往常闲人扎堆的小卖部门口,现在也和这天气一样冷清。原来贴满小广告的墙上,似乎又贴了一张寻人启事,糨糊还是湿的,边缘没有贴住的部分在冷风中作响。经常有这样找人的启事,也懒得看了,我拉开门,闪了进去。
“志刚哥,你咋又来了?”看见我,站在柜台后的志力一脸愁相。“咋?我不能来?”我假装生气。“两瓶二锅头,一袋花生米……”“嫂子生气都走几天了,你这还喝……”志力一边埋怨,一边无奈地替我装好东西。
出了门,天阴得更厉害了,风里似乎还夹杂着零星的雪花。我拎着东西,缩着脖子朝果园里的住处走去,那里比家里清净,更没人管喝酒的闲事。没过多久,就望见一个男人推着辆自行车走走停停。慢慢走近了,才发现这是辆跑长途的车子,后座上堆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前杠上挂着个大保温杯。男人穿着件破旧的绿大衣,弓着身子推得很辛苦。
是前轮爆胎了。走过去时,我瞄了一眼就发现了问题,不过,也懒得管了。一个带着外地口音的问话追过来:“年轻人,附近有修车的吗?”“修车要去集上,这天气恐怕不会有人。”我着急回去,钻被窝里暖暖身子,就加快了步子。“年轻人,帮帮忙……”听着身后声音有些颤抖的央求,再不理睬,实在不像个男人的作为了。
我俩把车子弄到住处时,天已经黑下来了。我对这个异乡人说:“在这将就一晚上,明早再想办法吧。”他不知是感动还是激动,说话都不利索了:“这怎么好,这……”
进了屋,我把炉子生旺了,在锅里放了一块切好的冻豆腐。异乡人脱去大衣,摘去冒着蒸气的棉帽子,我才看清这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大爷。
“出来干啥来了?”
“找人。我老伴丢了。”
“哦?”说话间,我已经收拾出了两个玻璃杯。“咚咚咚……”刚买的二锅头已经倒出了半瓶。
“咋丢的?”我边问边迫不及待地端起杯子呷了一大口。
老人也跟着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唉,那天出门我让她等着我,她答应的好好的,我洗把脸的工夫,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豆腐在锅里冒起了热气,我放了一把佐料,顺手把下酒的花生米撕开倒在桌子上,好久没有和人这样面对面喝酒聊天了。
“大活人,能丢了?”我有滋有味地把杯子里的酒见了底。
“唉,我以为她去了公共卫生间,找过去,没有,又说可能去了平常锻炼的小公园,找过去,也没有……耽误事了……”老人清瘦的脸颊上皱纹聚拢起来,他“嗞”地干了杯里的酒,然后皱纹又夸张地拧在了一起。
“跟着我一辈子没少吃苦。刚结婚没几天,我接到命令要上战场,她连夜给我做双布鞋,说你一定要小心,我为你守着家,等着你……”
“复员后参加工作,我在工厂负了工伤,她拉扯着俩孩子,跑了两千多公里来看我,受那苦没法说……”
“那年我回家探亲,赶上地震,她带着孩子跑到外面,又折回来叫我,腿被掉落的房檐砸了个大口子……”
一杯酒下肚,老人的话稠了起来,没了我搭话的空。酒还是少喝点儿吧,我心想,却又忍不住把杯子满上。老婆若在家,肯定会唠叨个没完,那天不该趁着酒劲打她嘴巴子。
“领上退休金没几年,好日子才开始,她就病了。吃过饭了还说没吃,做饭时放一把又一把的盐。得了这个病也没事,要不了命,她照顾我一辈子,现在换我照顾她。唉,我没把她看好……”老人又咽下半杯酒,不知道是不是被酒噎着了,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滚。
“别喝了,吃豆腐,豆腐熟了。”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感觉很陌生,我一向都是劝酒的。
“我从小是个孤儿,有了她,就有了家,心里老是热乎乎的。可我把她弄丢了……年轻人,人都是有良心的,谁对你好,你得知道感恩,是不?”老人有些醉了。
酒喝的越发没趣了,听了老人的话,我心里酸酸的,不是个滋味。看来这酒该戒了。
“说好等着我哩,别说六千公里,只要我不死,就一直要找下去……”老人没吃什么东西,或许赶了一天的路,过于劳累,歪在旁边的床上睡着了。我突然也觉得索然無味,窝在另一张床上也恹恹地睡了。
第二天一早,我睁开眼,只觉得脑袋昏昏的,好像做了一个梦。老人已经不见了。推开门,大地已经披上了雪白的冬装,一道清晰的车辙弯弯曲曲朝远方延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