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萍:性教育，仍然任重而道远

讲述_苟萍 记者_阎家珲 图源_网络

编者按

在韩国“N号房”事件风波未平之时，紧接几起儿童性侵事件又沸沸扬扬。这几年“儿童性侵”是让公众极其愤怒但又转瞬即逝的社会新闻热点。迄今为止，中国依然没有针对儿童性侵的全面数据调查，但现实已经一再揭示出，平静的海面之下，潜伏着巨大而沉默的冰山。

越来越多的人也意识到性教育的重要性，可是，性教育真的仅仅意味着教孩子如何保护好自己吗？

在性教育中又有哪些误区会适得其反，亲自将孩子推入深渊？

也许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去反思、学习。保护好孩子，我们每个人责无旁贷。

内容来自本栏音频节目“时话实说”对苟萍的专访整理。

意识到性教育的“一体两面”既要学会保护自己，也要学会尊重他人

“一体两面”的性教育

在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之下，“N号房事件”还是引起了广泛的关注，毫无疑问这是一场严重的性犯罪事件。

在我看来，人在性成熟之后都会有性的需要，通过合理合法的方式满足性是个人的权利，也是值得被尊重的。但以强迫他人，侵害他人身体的方式来获得性需要的满足，就构成了违法犯罪。

在这起事件中，我们已经看到了很多相关推文，包括性教育的专家、儿童保护组织、法学界的人士都以各种方式发声。综合起来，我所见到的主要是四类观点：

第一类是呼吁公开参与者的信息，让公众提高对他们的防范有效性。这个动意来源于1994年美国发生的一起严重的性侵犯儿童犯罪案件，受害人叫梅根，1996年美国通过了梅根法案，该法案确定性侵犯儿童犯罪者在出狱后必须要在网络上公布个人信息。每个家长可以通过查询了解自己所居住的区域有哪些性侵犯儿童犯罪的案底，这样可以更有效地保护自己的孩子。

第二类观点就是立法，提高性犯罪者针对未成年人的犯罪成本，以此来震慑潜在的犯罪分子。

前两点都是针对加害者提出来的措施，试图遏制犯罪行为，达到降低性犯罪率的发生效果。

第三个观点是呼吁全社会加大对儿童的保护力度来减少未成年人受到性侵犯的可能，大家也提出了一些行之有效的措施。比如呼吁针对性犯罪的互联网手段的普及、呼吁加强网络的监管、呼吁互联网行业负起社会的责任，家长也需要对孩子的上网负起监管责任。

第四个观点就是呼吁普及性教育，使家长和未成年人提高预防性侵害的能力。

后两点主要是从受害者的角度试图降低这个群体受到性侵害的风险。

以上四点在我看来非常有价值，这些主张无疑在减少性犯罪和避免未成年人遭遇性侵犯中起到了积极作用，但是我认为还不够，因为任何性犯罪或者性侵犯儿童，涉及的主体都是两个方面， 一类是加害者，另一类是受害人。

从加害者的角度，我们不能只着眼于已经发生的罪案当中的加害者，也不能只着眼于他成为加害者之后如何通过更严格的立法来提高他犯罪的成本。我们应该把这个防范的关口前移，前移到预防我们的青少年发展成性犯罪者。

我们需要在青少年的成长中给他更好的教育和影响，避免他们在将来成长为一名危害社会的性犯罪者。

从受害人的角度，很多媒体和专家也非常强调预防性侵犯的教育，但只认为性侵犯的预防教育是教育孩子、教育家庭的话，这种想法就偏颇了，为什么？因为性侵犯是一体两面，既有受害人也有加害者，我们通过性教育让受教育者加强自我保护意识、防范意识，训练自我保护技能的同时，也应该教育青少年不要为了满足自己的性需要而去加害别人，从小要懂得尊重他人，要知法守法。

这方面的教育几乎没有人在预防性侵犯的教育中提到。所以我再次强调“一体两面”。

有一个印度电影叫《一个母亲的复仇》，说的是一个女孩遭遇几个年轻小混混的轮奸，女孩的继母跟其中一个犯罪嫌疑人家长打电话时说，我花了二十年教我的女儿怎么样保护自己，而你却没有花过一秒钟教你的儿子不要去伤害别人。所以当我们的家长和学校提出预防性侵犯的性教育时，我希望大家要意识到这是两个方面，第一是如何保护自己，第二是如何尊重和爱护他人。

比利时曾经办了一场“这是我的错吗”(Is it my fault)展览,展示了受害者被性侵时所穿的衣服，展览想说明强奸案和受害者穿什么根本没关系，并且指责“强奸文化”——指责受害者，却放过对施暴者的谴责

性教育越早开始越好，家长可以通过绘本等方式让儿童了解自己的身体

除此之外，为人民提供安居乐业的环境是社会的责任。保护潜在的受害者主要应该是依靠社会的治理，而不是应该过分依赖家庭或者个体的自我保护。

从这次新冠肺炎的疫情可以看到，当风险无处不在时，采取再严格的防范措施还是有难以抵御的情况发生，若我们把预防措施严格到处处加以小心防范，其实对个人生活是有极大影响的。

罪犯决心实施犯罪的话，总会有人受害。因为他总能去寻找到适合、能够得手的受害人。所以想要民众真正受到更好的保护，还是需要有更好的社会治理，减少潜在的罪犯。

良好的亲子关系对保护孩子至关重要

整个社会，或者说我们人人有责为青少年的成长创造一个安全、健康的氛围。从微观的角度，从家庭的角度来讲，给自己的孩子提供周全的监护，是非常有必要的。

在此给家长的建议主要有三点：

第一，我们要切实地尽到对孩子的监护责任。孩子毕竟是未成年人，针对有意识、有预谋的犯罪，成年人都很难应对，更不要说是孩子。有的家长认为加强对孩子预防性侵犯的教育，帮助他们掌握预防性侵犯的技能，就可以放心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是非常天真的。家长一定要尽到对孩子的监护责任，避免让孩子陷于某种风险情景当中。

第二则是尽到对孩子的监护责任并不意味着我们不需要对孩子进行预防性侵犯的教育，培养孩子自我保护的意识和技能是必要的，可以通过绘本的学习和家长的角色扮演来模拟险境的方式教会他们识别风险情景和风险行为，自我保护意识和自我保护技能会让他受益终身。

第三希望家长能够和孩子保持良好的亲子关系和畅通的沟通途径。

这一点从表面上看似乎跟预防性侵犯没有太大关联，实际上非常的重要，如果孩子和家长的亲子关系良好，并且沟通途径很通畅，那么孩子遭遇性侵犯的风险会大大地降低，因为儿童性侵犯案件有以下三个特点：

第一先从侵犯隐私部位开始，所以家长必须要在防性侵教育中让孩子有隐私部位的观念、知道隐私部位的规则。

第二个特点就是加害者通常都会给孩子一个约定——“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要告诉别人”，如果家长和孩子的沟通途径很畅通，这个保密协议就可以作废，孩子事后会跟家长讲，家长也就有机会及时阻止犯罪进一步的发生。

第三个特点是加害者通常还会威胁孩子——“你要是说出去或者告诉家长，我会对付你，并且加害你的家人。”孩子因为害怕或者想要保护家人，就不会告诉家长。因此家长应该和孩子建立起信任的关系，要让孩子知道家长是可以依靠、依赖的。

此外儿童性侵害案件绝大多数是熟人作案，比例在60%～80%，如果孩子跟家长的沟通非常畅通，加害人是要考虑犯罪成本，暴露的可能性很大是不敢贸然行事的。反之加害人就会牢牢地把控住孩子。

性教育越早越好

当然在儿童性教育当中，正确的观念同样是非常重要，家庭是儿童性教育启蒙的地方，但往往有很多家长们容易忽视、却可能对孩子造成巨大影响的性教育误区。如果不仅局限于预防性侵的性教育的话，有以下三点最易产生的误区：

第一个是家人认为不谈性，孩子们就不会对性感兴趣，就不会关注性。有的家庭谈性是禁忌，家长不约而同地对性保持沉默，孩子若是提到有关性的问题还会遭遇家长的责骂，这样的做法无疑是做鸵鸟，以责骂的方式堵住孩子的嘴，真的是想得太天真了。对于现在的孩子，信息的来源太多，即使家长不说他也会接触到这方面的信息，到了青春期以后身体的发育和体内的荷尔蒙也会告诉他们有性的需求，他们有性的疑惑。

第二个误区是家长认为孩子应该对自己的性安全负责。当孩子们遭遇性侵的时候，家长第一反应是责备孩子，“怎么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你身上？”“你为什么会愚蠢到这种程度？”“为什么遭受侵害的人是你而不是别人？”这对孩子的伤害极大。可以这么讲，遭遇性侵害不是孩子的错，错在那个加害者，他做了违法犯罪的事情。如果一定要追究第二责任人的话就是家长，你没有确保孩子的安全，也没有教会孩子如何去保护自己。

如果孩子不幸遭遇了性侵事件，我们不能把这种情绪释放到孩子身上，更不能去责备孩子，在伤口上撒盐，恰恰相反，我们要告诉孩子，这不是你的错，这是坏人做了坏事。孩子这时候需要的是家长的理解、宽慰和保护。

第三个误区是家长认为孩子进入青春期以后才可以开始性教育，或者认为进入青春期以后才需要性教育。误以为在其他年龄段开展性教育太早，有可能会让孩子性早熟或者过早性唤醒。

这个误区不只是家长，一些老师也会有。我们一次去学校送课，给六年级的孩子讲他们的身体会发生的变化，会出现的感受，包括自慰、遗精等我们也会讲到，来学校进修观摩的老师听完课后提出尽管六年级有些孩子已经进入青春期，我们所讲的一些现象确实在某些孩子身上发生了，但是发育晚的孩子还没有这样的现象，所以讲出来会让这些孩子多想，现在讲这些话题太早了至少不应该当着所有孩子的面讲。

我们是不是只有当孩子有了困扰和困惑才去讲呢？如果是的话，那未免太亡羊补牢，更何况如果之前没有接受良好的性教育，孩子对自己身体发生的变化充满了困扰的时候，他也许没有勇气，向老师或者家长去咨询、去求助。

对于青春期的孩子来讲，我们实际上是认为应该在孩子进入青春期之前就让孩子知道自己的身体即将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什么时候孩子才需要性教育呢？我们的观点是越早越好。在孩子成长的每个阶段都有合适的性教育内容和方式，家长都应该给予孩子正确的引领。

性教育普及现状依然堪忧

最后从性教育普及现状来看，我们认为性教育是中小学的刚需。孩子们的成长非常需要，但是他们非常缺乏性教育。随着社会的发展，性教育的呼声也越来越高，有意识的学校也越来越多，但是真正采取行动，特别是系统地开展性教育的学校还是特别少。

越是偏僻落后的地区，未成年人遭遇性侵的风险越大，孩子们需要性教育的迫切程度越高，但是性教育的资源却很少。这也是让我们感到痛心的地方。

虽然城市中教师和家长的意识在提高，但是他们都缺乏开展性教育的信心，很多家长文化程度并不低，对孩子的其它教育做得也不错，但是提到性教育他们就觉得太专业，担心自己做得不好或者把握不好尺度。

而教师这个群体是经过一些教师技能的训练的，绝大多数老师都胜任全方位的教育、教学，但是提到性教育依然觉得这是自己不能胜任的。

是不是我们的家长和老师没有经过专门培训就不能给孩子开展性教育呢？从他们的知识储备和技能而言，给孩子开展性教育知识完全没有问题，是哪一点让他们认为自己没有性教育的能力呢？原因就在于他们有深深的性耻感。

这种深深的性耻感让他们不能坦然地开口谈性，同时这种性耻感和对性危害过度的认识，让他们认为性是特别有风险的事情。我常说这两点阉割了家长和教师对孩子开展性教育的能力，这是一个现实状况。但如果他们能够坦然地跟青少年谈性的话，知识储备完全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