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峰碑与文峰塔
2020-07-29靳育德
靳育德
塔作为一种佛教建筑,有镇压邪恶、祈求平安、纪念先师等多种意义。自从佛教传入我国后,佛塔广泛分布于我国各地,其中尤以杭州六和塔、西安大雁塔、苏州虎丘塔、大理崇圣寺白塔最为著名。它们有的造型奇特,有的历史悠久,有的附有美丽的传说,其中就像杭州的雷峰塔,为我国丰富的人文景观增添了新的内容。西宁作为边陲名城,历史上也曾有过一些古塔,如《魏书·释老传》中记载:“凉州(辖地包括西宁)自张轨后,世信佛教,村坞相属,多有塔寺。”北宋李远所写的《青唐录》中也记载:青唐城的西面“有青唐水(今南川河),注宗河(今湟水),水西平远(指今古城台),建有佛祠,佛祠群廣五六里,缭以冈垣,屋至千余楹,为大象(指佛像)以黄金涂其身,又为浮屠(佛塔)十三级以护之。”这里不但塑有浑身涂有黄金的大佛像,旁边还建有高达l3层的佛塔,用来保护佛像。直到二十世纪中叶,南山寺下还有朱仙塔院,城东尚有东塔院和窣堵波塔院等。但因种种原因,留下来的最有名的就算矗立于北山顶上的宁寿塔了。但西宁南山还有两座塔,是不同年代建立、建在不同山顶、不同名称的两座塔。它们分别建在文笔峰和塔尔山之上,西面的称作文峰碑,东面的称作文峰塔。两塔都地处南山制高点,进小峡一望,一东一西,恰似玉管指天,气象万千;登高四顾,长空万里,青色满目,西宁三川,凤凰山诸景,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至于建塔以壮地方文脉事,全国多处都有此举。如江苏无锡的锡惠公园里有一座小山,名叫锡山,锡山顶上建有一座七层的塔,称“龙光塔”。登塔四望,江南名城无锡可尽收于眼底,所以龙光塔被作为无锡的城市标志,印在一些宣传品上。据龙光塔下招牌介绍:自从实行科举制度以来,无锡从未出过一名状元。有人卜其因,说无锡虽有龙(锡山为龙首,惠山为龙身),但只是一条无角龙之故也。无锡豪富耆老闻之,遂聚金建塔于锡山之巅,定名龙光塔。从此,龙有“角”了。锡山有了龙光塔后,无锡也许出过一两名状元。
西宁由于地处边塞,几千年来战事不断,“民风尚武,不重文化”,其间虽有汉三老赵宽“教诲后生,皆成俊艾”;南凉史嵩兴学等简短记述,但教育不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直到明正统年间,都御史史昭到任后,在西宁建文庙,设卫儒学,正规的官办教育才得以兴起。“千秋同颂史昭贤”,尚武的民风才逐步得以扭转。明孝宗年间,西宁卫地方官员认为,当地“民风粗俗,崇尚气力,率喜战斗”,因而“教育不兴,人才罕出”。为了扭转风气,使崇文的风尚形成,必须选择福山佳地,立碑禳解,方能改观。弘治三年(公元1490年),抚治西宁兵备道柯忠在实施“教先于政”的措施同时,择吉日,祭天地,经过诸多繁杂的宗教手续,最后勘定西宁南酉山村后那个凸起的山头,为西宁文脉所在,因名为“文笔峰”。之后在地方官员的支持下,在峰顶建起一座形似碑、状如塔的建筑,其上建有魁星阁,定名“文峰碑”。希望此举能使地方人才辈出,文化得以振兴。但现实仍不遂人愿,从隋朝开始实行科举考试以来,直到明朝成化十七年(公元1481年),李土司后裔李玑才考中辛丑科进士,是我省考取进士的第一人,直到清光绪三十一年(公元1905年)废科举,施行新式教育,西宁从未出过一位状元。
文笔峰海拔2716米,地处南山制高点,因而以“文峰耸翠”被誉为古湟中八景之一,清人张思宪的一首“文峰崱屴耸云霄,孔雀楼前望不遥;最爱年年秋雨后,青螺翠黛画难描”诗,更为文笔峰锦上添花。基生兰先生更赞美它“文笔峥嵘灵秀钟,新晴更见翠千重。孤高自有凌云势,直作边城第一峰。”
文峰碑建成后,明、清两代曾对文峰碑断断续续地进行了一定程度的维修,尤其清乾隆四年到乾隆十一年间,由于国力鼎盛,曾对文笔峰进行过全面维修。经官府和几代士民的精心维护,一直矗立在南酉山顶,人们认为朝山进香,去了南山寺,登了凤凰台,拜了文峰碑,才遂了心愿。所以除了战乱之年外,每逢文坛盛事,大比之年,这里常常举行一些隆重而虔诚的仪式。每逢盛夏,风和日丽之时,文人雅士也以到文笔峰踏青赋诗为乐事。他们站在这高山之巅,望“湟水雄浑环近郭,雪山迢递接祁连”,抒书生意气,发古今感慨;多少失意文人,考场“孙山”,也常到这里暗祈上苍,哭诉委曲,直到胸中块垒泄尽,才蹒跚下山。
文峰碑历经数百年的雨雪风霜,但到清末,由于河湟地区战乱不断,孤立山顶的文峰碑由于无人管理与维修,终因地震而坍塌。1924年,由名士倡议,城乡民众集资,南酉山村及附近村庄出力,费尽了千辛万苦,使得文峰碑得以重建。据说重建后的文峰碑底宽8米见方,为实心方塔,内填土坯,外包青砖,分5层,每层高约5米,逐层向内收缩,通高约25米。顶端建有一间魁星阁,内塑魁星神像,“单足踏斗,右臂高举,手执点元朱笔,面向西宁。可惜后来被人用炸药分两次将其炸塌。
改革开放以后,为了保护文物古迹,弘扬地方文化,张扬西宁的人脉和文脉,2003年,政府投资400余万元,准备开始包括文峰碑主体和须弥座重建的一期工程。7月4日,受西宁市文物管理所邀请,我和谢佐、李海观、李逢春、苏生秀、喇道长等诸位老先生在政府有关部门同志陪同下登文笔峰遗址考察。那时,登山路是土路,难行地段铺有砂石,由于头天夜里下过雨,车过南酉山村,爬过一段后便无法前行,只得弃车步行。因这里是承包荒山治理的金泰公司承包地,经几年治理,已初见成效。一路上芳草遮道,山花相迎,加之夜雨初晴,更显得满目青翠。仰望前方,草木葱茏,山路似蛇,时隐时显。几个回旋之后,左侧的凤凰山已被远远地甩在脚下。遥望北方,一向自高自大的大墩岭此时却谦虚地和我们平起平坐;积木一样的高楼大厦塞满了湟水两岸本来就不宽敞的川道。……老先生们因想亲眼目睹文峰碑遗址现状,个个兴奋得很,不觉劳累,回头之间,我们已登上了文笔峰顶。
文笔峰顶为锥形平台,东南两侧陡峭而西北两侧稍缓。由于历年人为的原因,峰顶已成为直径达五六十米见方的平地,被炸毁的文峰碑残墩就矗立在平台中央。残墩高约10米,青砖镶砌的正方形文峰碑底层基本完好,高层塌落的土坯拥聚四周,由于多年的风雨洗刷,表层已变为泥土,只有东南角残存的墙脚不屈地从土坯中探出身来,向来访者诉说着那段令人神伤的历史。据承包商金泰公司韩经理讲,当初他们平整峰顶时,推土机曾推出过一通残碑,具有文物保护意识的韩经理立即命令暂停施工,并将四散的青砖集中保存,因而使文峰碑残迹得以瓦全。
文笔峰东北侧山梁上尚留有锯齿形沟壕,一直伸向远方,据说当初这些沟壕还连着文笔峰顶上的沟壕,但峰顶的沟壕已在土地平整中被填平。它们是上世纪40年代留下来的战壕,尽管已被荒草所覆盖,但它记载了那段中华民族难以忘怀的屈辱历史。
1941年6月23日,27架日本飞机轰炸西宁后,当局为了战时疏散居民方便,在西宁城墙上新开挖四个通道的同时,为加强防空,在西宁周边山头开挖了这些战壕,以备“打飞机”用。
文笔峰东侧沟底即有名的瓦窑沟,沟坎似爪,明灭可见;南望,苍山如涛,逶迤远去,湟中县总寨镇王家山村清晰可见;俯瞰西北两侧,大山褶皱中一个个凸起的山包绿环翠绕,好一幅江山一览图。从文笔峰回来,已故李逢春先生曾作有《登文笔峰访魁星阁遗址》一诗:“始信高无极,云程一线通。荒台摩紫宇,岚气拥葱茏。目接三川秀,胸罗万壑风。登临怀旷古,大道启鸿蒙。”我也东施效颦,写有《与逢春先生登文笔峰》:“久闻文峰大名传,今朝如愿得登山。千里岚光归眼底,满峁黄花吊先贤。”
重建的文峰碑依然是五层,但高达33米,采用内钢筋混凝土框架结构,外包古色古香的青砖。二层南北两面分别镶嵌砖雕“文运昌盛”“钟灵毓秀”八个大字,第四层按中国传统风格,东西南北分别镶嵌砖雕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兽。依照旧貌,第五层为魁星阁,内供文昌和魁星镏金铜像。残存的旧碑遗迹被包裹在第一层,得到妥善保护,这种匠心独具的设计,既保护了现存遗迹,恢复了它原有的风貌,又体现了昂扬向上、气势恢弘的时代精神,从中可以看出政府和文物工作者的良苦用心。后在西宁市城中区政府的关心和支持下,二期工程完成碑下八角平台、南北两侧观景台、停车场、管理房建设。随着文峰碑重建工程的竣工,作为我市的一处文化胜地和旅游景点,它和大墩岭山顶公园南北交辉,为市民提供一种充满中华文化氛围的观光和休闲去处。
文峰碑建成后,我曾随老先生们两次重登文笔峰,一次是工程刚刚完工的时候,我们从南侧门进入,迎面便是包裹于碑内的文峰碑旧土墩,四周是厚重结实的镀锌铁构架,据负责人讲,文昌和魁星镏金铜像已安置在第五层魁星阁内。我虽然很想看看铜像,但一抬头仰望那晕乎乎的构架顶端,顿时感到气馁,但年届80多岁的魏明章老先生和李逢春先生却不顾大家劝说,手攀铁架,奋力登上塔内30多米高的顶层。我们的心都提悬了,大声喊着让他们小心。过了一段时间,只见他俩像顽皮的孩童一样,笑眯眯地手攀脚蹬,一步步下到地面,笑眯眯地说:“见到神像了”。
又是一年重阳节,在城中区政协的安排下,我和魏明章、李逢春、王世哲、杨文盛、程起骏、祁承德、滕晓天、张有厚、罗平、鲁峻、赵邦明几位先生、贾文清女士,在城中区政协几位同志的陪同下再去文峰碑。因是重阳节,几位先生还带有香表,虔诚地祭拜了文昌帝君。是日天朗气清,放眼四望,西宁三川风景如画,文峰碑系列建筑修饰一新,大家在碑前合影留念,深深地为政府重视地方历史文化,保护文物古迹的善举而感动。
寫这篇文章时,魏明章、李逢春、王世哲、杨文盛、祁承德几位老先生已先后离世,他们生前满怀忧患意识、乡土情结,虚怀若谷,孜孜不倦,仅在为挖掘、保护、整理西宁文史方面所做出的贡献,就值得我们敬佩和怀念。
柯忠建成文峰碑后近400年,出于同样的原因和愿望,清西宁办事大臣李慎在当时认为很偏僻而落后的西宁筹建文峰塔,其义举同样是令人感动的。李慎,字勤伯,汉军旗奉天铁岭人(今辽宁铁岭),以书法见长,工草隶,光绪八年(公元1882年)至光绪十二年(公元1886年)任西宁办事大臣;因丁忧,一年后(公元1888年)再回青海任原职,后被萨凌阿代替。
塔尔山是横亘于市区南山的一段山名,位于西宁城东区十里铺南,西临铁骑沟(曹家沟),南与湟中县小南川田家寨乡交界,距市中心约13公里,文峰塔就矗立在塔尔山顶。2019年秋,城东区政协文史办主任李钧为调查城东区宗教与神祗,不辞辛苦,约我同行。我们从十里铺南行,依蜿蜒曲折的登山路逶迤而上,斗折蛇行,登到大山深处。在政府关心与支持下,原先的“童山”绿林遍布,苍松山杏遮道;十多公里的登山路都得到硬化,平展光洁。遥望前方,山凹平缓处有村,名“塔尔山村”。时至初秋,正是村上青壮年出门打工季节,村巷里少有行人,村前漫坡上,有十多只羊在悠闲地吃草。穿村再前行,山势暂缓,顺坡仰望,就见远处山巅矗立一塔,即文峰塔也。此段山原无名,只因山顶原有村民所建的一座土塔,土塔后因风吹雨打,年久破败,几乎成残基。据记载,清光绪九年(公元1883年),李慎到任的第二年,就在原址“重建(塔)于山巅,以壮文脉,号文峰塔。竞势争高,以攒图之托霄上。”自此山依塔名,人称“塔尔山”。
李慎所建的文峰塔高达13米,内装土坯,外裹青砖,呈八角形。上世纪二十年代因西宁地震,文峰塔在地震中被毁坏,只剩下11米高的塔心土墩。但塔内所供的文昌铜像、魁星铁像(高约40多公分)仍存,震后村民整理残基时,文昌铜像、魁星铁像被供在土墩原址接受信众朝拜。但在1958年破除迷信、大炼钢铁运动中,村民响应号召,将两座神像用骡子驮往当时的供销社,上交给了国家,最后化成了铁渣。据当年村上在世的耆老说,当年驮送神像时,由于山路崎岖难行,一头骡子因不堪重负,最后竟累死在下山路上。
改革开放后的2008年,在城东区政府和西宁经济开发区东川工业园区管委会的全力支持下,文峰塔得以重建。重建的文峰塔呈六边形,共七层,高达30.68米,配套还建有一个面积达318.8平方米的广场,踏步台阶前拱,石砌护栏四围,使文峰塔更显得雄伟挺拔。塔内有盘旋扶梯,直达顶层,扶梯旁的塔壁挂有省内著名书法家、摄影家的题字和照片,向我们展示着文峰塔的盛衰历史和对重建功德的赞美。塔内一至三层包裹着原塔坍塌后剩余的土墩塔心,第四层中心位置放有“文峰塔简介碑”,第五至七层供奉着高达5米的文昌星君、魁星两尊泥塑神像和一把无量剑。据守塔老人李连存(塔尔山村人,原塔尔山村民委员会主任)介绍,每年中考、高考前,均有很多家长带着子女前来上香礼拜,以祈求能考个好的成绩。
文峰碑和文峰塔由于离市区较远,除了虔诚的宗教信徒和爱好地方文化历史者外,只有远足爱好者、祈求高考能取得好成绩的考生和家长来到这里。“人世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在这儿,不但能感受历史的沧桑和西宁文化厚重的积淀,还能饱览西宁大好河山70年来巨大的变化,培养爱家乡、爱西宁、爱青海,进而热爱我们伟大祖国的思想感情,增加我们独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自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