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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子夜》的空间生产

2020-07-27黎启康

文学教育 2020年6期
关键词:子夜

内容摘要:叙事文本中的空间生产现象,形塑了空间并置的不平衡关系,对《子夜》叙事的展开和写作动机的显现发挥了重要作用。都市空间强大的空间生产能力,使家庭空间与乡村空间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价值重构、主体异化与性质衍义,同时,空间化的安排也使叙事体现出历史政治性的隐喻特质。

关键词:空间生产《子夜》都市空间

一.引言

现代文学发展到第二个关键十年,除了延续启蒙与革命主题,还面临民族资本、无产阶级及列强资本三股力量的斡旋,及中国救亡发展道路的选择,这些实际上都是空间层面的命题。在此语境下,茅盾是首位以全景视野关照社会矛盾的作家,《子夜》的叙事选取了能容纳阶级势力交错的工业化都市空间,着眼于展现民族资本家与买办资本家的争夺、工人与资本家的纠葛、城市空间下人的精神异化。比起《蚀》三部曲,茅盾以更大的野心融合社会现实与叙事虚构,建构起一个宏大的空间。

空间营构无疑成为阐释《子夜》的一个重要层面,本文试解读《子夜》中家庭空间与乡村空间的文本细节,以剖析茅盾笔下都市空间强大的空间生产能力,而对都市空间生产的展现也体现出茅盾寫作的政治隐喻是借由空间实现的。

与以往将空间理解为物理性“容器“的观念不同,列斐伏尔在《空间的生产》中指明物理空间、精神空间与社会空间三者相互连结才是空间的完整状态。他认为社会空间是一定的社会结构模式生产出来的,同时也会反过来生产社会,即社会空间存在自身的空间生产能力,支配着空间中话语、符号、文本等一切知识的构成。列斐伏尔进而提出一组三维辩证概念:空间实践(espace pe-ru)、空间的再现(espace conu)、再现的空间( espace v 6 cu),即感知空间、想象空间、生活空间,这对剖析《子夜》的空间生产意义重大,文中作用在人物生存状态和社会结构模式上的都市空间生产,正是沿这三个维度进行的。

二.都市空间生产下的家庭空间

小说开头即交代了吴公馆的环境。从叙事与空间的关系上看,作者让吴老太爷而不是其他角色作为叙述主体完成这一家庭空间的建构,是有意为之。这种反讽式的话语增强了都市生活符号对吴公馆的扩张效果:“一切红的、绿的电灯,一切长方形、椭圆形、多角形的家具,一切男的、女的人们,都在这金光中跳着转着”…热闹社交场中正常的景象经过吴老太爷的双眼后被无限夸张化。重复与排比的密集使用加快了文本节奏,第三人称叙事话语与吴老太爷的主观视角发生了短暂的重叠。吴老太爷象征了陈旧的、封建主义的视角与声音,茅盾选择这一主体渠道来展开一个饱含活力的、急速动态的空间,一』日一新对照下,吴公馆内都市空间符号“再现”的痕迹更为显眼。

当考察吴公馆这一家庭空间本身,也不难发现它与上世纪三十年代中国普遍语境下的家庭概念有较大差别。吴公馆本是家庭生活居所,却时常会有大量社交场面,参与其中的人物迅速淡化社交生活和家庭生活的距离,公共空间与私人空间的界限被模糊化。作者似乎努力隐去吴公馆作为家庭空间该有的原貌,使筹办丧礼的吴公馆承担不属家庭空间的社交场所功能,作者借这一情节让社会各界的代表角色同时登场,吴公馆已与中国都市社会空间产生某种错位,成为一处异化的家庭空间。

人物是空间实践的主体,同一空间内出现众多附有身份象征意义的人物,在现代文学作品中并不罕见,冰心笔下“太太”的沙龙就是知识分子界之缩影。无论是吴公馆还是“太太的客厅”,女性人物的身上都具备了“自我主体性的发现”。茅盾为林佩瑶与雷参谋相吻的桥段设计了别有意味的结尾,从这一细节我们得以一窥女性主体性发现与空间的密切关系:

“吴少奶奶像从梦里醒来似的猛然推开了雷参谋,抱着那本《少年维特之烦恼》飞跑出了小客厅,又飞步跑到楼上白己房里,倒在床上,一股热泪顷刻浸湿了洁白的绣花枕套。”

这一细节将女性纠缠的内心写得恰到好处。其中林佩瑶从“小客厅”跑回自己的“房间”,这不起眼的空间转移细节恰恰印证了林佩瑶作为一位女性在自我主体性觉醒时的迷茫,她对爱情的发现与白我的觉醒是在作为公共空间的“客厅”中获得的,而不能外露白己真实情感的空间也是客厅。

“空间转移与身份想象之间的微妙关联”是自我认识转变的潜在线索[2],这是空间生产带给人物个体最深刻的影响。在都市强大的空间生产能力下,人作为被动的个体,只有两种结局:在过程中消亡或顺应都市的空间生产。前者当属吴老太爷,后者则是四小姐慧芳:跟随吴老太爷进城的“玉女”惠芳经历了空间转移,传统封建话语与现代性话语在她身上产生强烈的冲突。她作为传统价值空间的实践主体,长期接受禁欲主义与封建意识,当进入都市空间灯红酒绿的生活后发现了自身的情爱欲求,慌张之下竟寻回《太上感应经》,烧香诵经以求安慰:第一天经文把她从“魔窟”拉回故乡老屋宁静的书斋,第二天已不及昨天那样富有神秘的力量,第三天虽眼看着经文,耳里早已充斥外界的声响。这几幕细节算是反讽,当慧芳进入吴公馆的一刻,从物件氛围到价值观念,无数代表都市强大空间生产能力的言语和符号将她裹挟——一切个体在都市空间生产面前都显得渺小无力。

公共与私人、家庭与社会、乡土与都市所代表的意涵在吴公馆汇合,形成关系不平等的并置,摩登都市无形的空间生产带来家庭空间剧变,是人物个性形成与情节走向的深层内因。

三.都市空间生产下的乡村空间

若把家庭空间视作故事发生的小空间之一,作者叙事关照的大空间则是城乡并置的社会全景。从茅盾的写作目的来考察,《子夜》中都市叙事占绝对主导的动机很明显,正如茅盾自己直言:“我写这部小说,就是想用形象的表现来回答托派和资产阶级学者:中国没有走向资本主义发展的道路”[3]。作者要回应托派关于中国社会性质的论战,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小说的叙事话语需站在都市立场,从城市资本活动人手来证明这种政治经济论调。这种共产主义的革命观强调线性更替:由更先进的阶级取代原有落后阶级,其阶级进化观是历时性的。但茅盾的叙事开辟了新的视域:上述时间性的历史政治命题,同时也正在空间层面上展开,通过呈现社会结构及价值观念层面的都市空间生产,回应这个政治隐喻。

《子夜》全篇中仅有正面表现双桥镇的四、五两章,可反观都市空间生产对乡村空間的吞噬与规训。乡村中现实空间(失陷于共匪革命)与想象空间(吴氏资本蓝图)的断裂,让吴荪甫忆起对开发故乡的伟大憧憬:

“高大的烟囱如林,在吐着黑烟,轮船在乘风破浪,汽车在驶过原野…那时,他打算以一个发电厂为基础,建筑起‘双桥王国来”此处揭示了一位资本家对乡村空间的应然想象。从吴荪甫产业的结构来看,双桥镇是后备资源阵地,依附于吴氏产业帝国在都市的资本中心,在都市空间扩张性的空间生产下,双桥镇在经济结构与地缘关系上都成了卫星城。民族资本家把开发故乡作为创业使命之一,相对都市中血腥的资本战场,故乡产业更像最后的阵地与依靠,都市空间生产下的乡村空间居于从属地位。无论是西方还是中国民族资本发展,其扩张性的本质让都市繁荣必然建立在乡村空间长期衰落的基础上。

落实到乡村的人物,都市空间生产带来的影响十分显著,主要在价值观念层面。一类以土豪劣绅为代表,冯云卿在进入都市空间后道德随即崩坏,丧尽所有具有乡村空间代表性的淳厚善意。另一类是双桥镇中暴动的群体,在都市的空间生产与规训下,群众萌生的民主意识与革命观念皆为现代范畴内的概念,这显然是在现代性空间生产作用下进入乡村的。第四章出现一位以往常被忽视的角色:曾沧海的长丁阿二,他的短暂登场巧妙体现了双桥镇暴动群众的想法。

阿二受令去七里桥讨债时碰上农民集会,无果而返后遭老爷辱骂,经历了农民革命集会的阿二开始表现出以往不同的态度:

“阿二忽然对于曾沧海的威吓全没怕惧,反而兴高采烈地说起来了”

当曾沧海用烛台砸向阿二时,叙述者借用阿二之口写出了暴动群众的怒火:

“一句从七里桥听来的话蓦地又兜上阿二的心窝,他捏紧了拳头。如果曾沧海再逼上一步,阿二准定要干的!”

尽管茅盾在此处点到即止,长工阿二作为与农民一样受压迫的奴才,忍受同样的屈辱,尽管他未直接参加暴动,但遇见一次声势浩大的集会即增强了共通的反抗意识.我们也不难想象都市空间生产带来的革命反抗观念如何加速双桥镇在暴动中的失陷。

从某种程度上,作者借城乡并置的空间结构与都市空间生产,隐喻了自己的政治观点:对“立三路线”的反对及对资产阶级实现革命的否定。吴荪甫实业救国的计划在都市风起云涌的战场上落败,反倒都市空间生产作用带去的现代革命观念使赤色农村的革命形成星火燎原之势。故笔者认为,都市空间生产下的乡村空间虽是落后、封建的代表,居于依附与从属的地位,却在《子夜》的叙事中扮演了重要地位。

四.结语

作者诸多的写作目的、理念表达都是通过空间营构实现的,《子夜》中并无太多插叙倒叙等时间维度的技巧,而多有不同空间的交错并置。在呈现都市扩张性的空间生产时,作为个体局部的的家庭空间与整体对比下的乡村空间,都在这场空间规训中发生价值重构与性质衍义,从而使都市空间生产的历史性功能得到充分展现。若将《子夜》视作一个完整的叙事领域(Narrative

Do-main),空间生产发挥了不可缺失的作用。 注释 [l]引用部分用楷体标出,引文来自茅盾著.子夜[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4.

[2]姜涛.从会馆到公寓:空间转移中的文学认同——沈从文早年经历的社会学再考察[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8(03).

[3]茅盾.《子夜》写作的前前后后[J].新文学史料.1981,II.

(作者介绍:黎启康,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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