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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桢1942-1944年在四川的木刻活动记录

2020-07-25中国美术学院图书馆李其容

湖北美术学院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艺专武昌木刻

中国美术学院图书馆 | 李其容

按:李家桢与张友鸠夫妇是湖北美术学院的前身武昌艺专江津时期的学生,李家桢师从留法油画大家唐一禾,造诣深厚;张友鸠是著名国画家张肇铭的爱徒,仕女画在校期间即参加了当时国民政府的全国美展。他们于1941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并在党组织的领导下,在学校掀起一场持续一年之久的群众性进步木刻运动,这在抗战时期的国统区极其少见,也在当代中国版画史上有着重要意义。两人自学版画,创作了大量的木刻版画作品。

2019 年,“从武昌艺专走出来的红色伉俪——李家桢张友鸠夫妇作品文献回顾展”在湖北美术学院美术馆举办,同时,李家桢、张友鸠的女儿李其容女士无偿将父母珍贵的遗作与遗物共计103 件捐赠给湖北美术学院。

本期刊发李其容女士的相关文字,并摘录李家桢的日记和回忆录,回顾武昌艺专学人舍身忘我、美育救国的莘莘学脉。同时对李其容女士致以最诚挚的敬意和谢意!

在李家桢所有绘画作品中,表现现实主义题材的创作性绘画很少,仅有的均集中在1942 年与1943 年的木刻作品中。

1940 年春,李家桢考上了在四川江津的武昌艺专。在武昌艺专,他学的是油画,却不经意间在学校内发动起一场木刻运动,这缘起于他的革命情结。

中国现代版画从诞生日起,就作为一种武器而存在,因其锐利的批判锋芒和不妥协性,使得美术与革命紧紧结合在了一起。尤其在日寇入侵的岁月里,在国难当头的时刻,木刻作品已成为唤醒全国民族意识的宣传工具。在1935 年红军进入延安之前,中国左倾知识分子尤其是年轻知识分子心目中代表革命形象的是鲁迅,鲁迅所提倡的文艺思想,成了那个时代文艺青年们的圭臬。故而,鲁迅一开始提倡“新兴版画”,便受到广大文艺青年特别是美术青年们的关注与响应。

现代的美术史研究者,把抗战时期的版画划分为国统区与解放区两大阵营。延安鲁艺的版画家们从年画、剪纸等民间艺术中得到滋养,使版画逐步脱离欧化倾向并形成自身本土风格,促成了中国版画的转变与突破。然而国统区进步的版画家们并没有受到民族化思想的教诲,而且他们的版画学习大抵也没有受到正规化的系统训练,都是从模仿印刷品中的西方版画技巧为学习的起点,亦步亦趋地自我完善,李家桢就是这样一个典型。

1941 年秋,皖南事变后的武昌艺专反动势力更加猖獗,军事教官从江津本地找来的三青团职业学生,公然向进步学生叫板,不仅要抓捕左倾学生,还对保护左倾学生的校长唐义精进行威胁,要烧学校、砸钢琴、打石膏,甚至策划利用流氓袍哥们来捣乱并纵火烧毁校舍。为了保存实力,地下党小组领导让李家桢与张友鸠借口休学去重庆隐蔽起来。李家桢与张友鸠并不是以学生身份作掩护被党组织派到艺专里来的,他们是因热爱绘画而考取这所知名的艺专。对于千辛万苦得来的高等美术教育机会,李家桢与张友鸠自然是十分珍惜的,虽然他们先前耽误了许多绘画学习时间,但他们认为:“为了革命甚至可将自己的生命献出来,何况个人的专业呢?我们并没有丝毫的患得患失。”

在重庆的一年期间,他们开始自学版画。在无人指导的情况下,李家桢就靠着自学《木刻概论》和临摹印刷作品中的法国木刻(图1),摸索与学习着木刻创作方式。

在当年的一张木刻稿上,我们可以看到李家桢不仅自己摸索版画技法,而且把摸索的过程与方法教给同在重庆避险的张友鸠。且看这一时期的两幅《大车上》,前一张是李家桢的木刻创作草稿,后一张有可能是李家桢依照此稿刻印出来的作品。这张“作品”不太成熟,甚至为了让张友鸠领会而删繁就简,把原稿车上的抗日民兵改作成单纯的坐车人。李家桢原本的专业是油画,张友鸠原来的专业是工笔仕女,但是为了革命工作与理想,两人刻苦自学,转向学习创作更利于革命宣传的木刻版画(图2、图3)。

1942 年春天,李家桢生日,在歌乐山工合①当小职员的他给山下重庆市区储运局当小职员的张友鸠寄出了自己的一幅木刻创作《并肩共进》(图4)。画面上是两个青年男女在崎岖的道路上并行,远处的山峦处光芒四射,山上分明有座宝塔矗立着,那是延安宝塔山上的宝塔,是他们所向往的地方。靠着一腔热情,李家桢创作了一大批木刻版画作品。尽管技法还很朴实,但都真实描述了当时的社会生活,反映了大众疾苦,更是内心理想与热情的表达,充满了对新生活的渴望。

他们俩在武昌艺专学习期间不仅自己的专业水平得到很大的提高,还把版画作为抗日宣传的工具与揭示腐朽社会的斗争武器,在武昌艺专掀起了一场木刻运动,将全校五分之二的同学都吸引到他们组织的“五一三木刻研究会”里来。不仅如此,李家桢还到重庆借来了百余张苏联套色版画在武昌艺专与江津民众文化馆分两次展出,每次观展的观众有七千人之多。这场人数多、规模大的木刻运动,在国统区的高校里是绝无仅有的。

从李家桢的作品和日记中,我们可以了解到李家桢对珂勒惠支的版画情有独钟,这显然是受了鲁迅的影响。珂氏作品刀法沉着,线条忧郁,聚焦于对战争、饥饿、死灭的刻画,对妇女儿童不幸的凝视,富于大恨大爱的表现主义色彩。鲁迅1929 年第一次看到珂勒惠支的作品,即认定此即一直寻找、最宜输入中国的版画。受此影响,李家桢在木刻刀法和创作主题上都表现出珂勒惠支的痕迹。珂勒惠支的作品着重表现民众生活的疾苦,所以表现当地人生活的疾苦亦是李家桢作品中的主要内容。如《煤矿》(图5)、《讨》(图6)等作品,都具有强烈的人道主义的关怀。

下文摘录李家桢日记与回忆文字以寻迹这一时期他的创作思想与创作活动。

图1 临法国名木刻 木刻版画 纸本 7cmx10.5cm 1940 李家桢 浙江美术馆藏

图2 大车上 草图 速写 纸本 9cmx13cm 1940 李家桢为张友鸠作的示范图之一 浙江美术馆藏

图3 大车上 木刻版画 纸本 8.5cmx10.2cm 1940 李家桢为张友鸠作的示范图之二浙江美术馆藏

图4 并肩共进 木刻版画 纸本 11.5cmx17cm 1942 李家桢 湖北美术学院藏

图5 煤矿 木刻版画 纸本 17cmx11cm 1940 李家桢 浙江美术馆藏

李家桢日记与回忆录摘选:

【回忆】

到了五月间,自感木刻练习已经初步入门,对木刻理论亦大致了解,我和张友鸠以搞木刻研究带动同学们从事进步活动的计划似乎到了瓜熟蒂落的时期,成立木刻会的行动在即。

成立木刻研究会,其意义不仅仅是搞一个新画种而已,我们要借此来团结一些要求进步的同学,争取一些中间的同学,以便孤立那些反动的同学。另外还想利用木刻会来宣传苏联的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情景。

看准时机,我和孟庆寅等几位同学商量,以学习新兴艺术木刻为名,在学校成立“五一三木刻研究会”,开展对鲁迅提倡的新兴艺术木刻的学习,并向延安和苏联的版画学习。我们的“五一三木刻研究会”成立于1943 年5 月13 日。

日记【1943 年】

5 月13 日:

上午召开了成立木刻会的事,今天决定成立,故取名为“五一三木刻研究会”。

上午拟好简章送学校备案,并发时事新报登载此消息,拟和“中国木刻研究会”联络,为此给刘铁华去信。

5 月25 日:

上午开了木刻会,感到参加的人不少,决议成立中国木刻研究支会,但“五一三”的名义仍有在,一则可在校活动,另一方面可在校外进行,两个名义各有利用的地方。这样对今后工作的开展会有很大方便。

图6 讨 木刻版画纸本 11.5cmx16.5cm 1940 李家桢 浙江美术馆藏

图7 唐氏二兄弟——罹难的武昌艺专校长唐义精、教授唐一禾 木刻版画 纸本 27.5cmx24.3cm 1944 李家桢 湖北美术学院藏

6 月9 日:

晚上开木刻研究会的成立会,我被选为总干事,会名根据五月十三日筹备会而取为“五一三木刻研究会”。决定本月廿五日出刊一次。今天开会很热闹,尽兴而散,为了防止有人捣乱和强加,我们决定请唐一禾先生等为“导师”,促使他们能为木刻会担当,以免除一些不必要的和意外的麻烦。

【回忆】

“五一三木刻研究会”在学校申请登记得到了批准,我们又聘请了唐一禾、张肇铭两先生作导师。该研究会得以公开合法的面目出现,并得到学校中、西画科的两主任支持,减少了许多反动份子的干扰。

我们的活动顺利、热火朝天地展开了。顿时,学校里到处是刨木刻板、画木刻稿、刻木刻的人在埋头、专心一意地进行木刻创作。在经济上我们还得到了校长(学校)的援助。大家经一月余的白天黑夜的努力,不但把我们的木刻作品集中起来手印成册,还把这些作品在学校、在江津广为宣传展览,颇得全校上下和社会上的好评。

日记【1943 年】

6 月23 日:

上午开干事会,决议廿五日出刊并开全体会友茶话会讨论今后工作和双十节的木刻展,拟提出向苏联木刻学习,看来这口号是到时候了,本来我们搞绘画的人,谈新兴艺术也是很自然的。

6 月25 日:

木刻创刊号今天出刊,晚上开晚会并请校中有关先生参加,主席由我担任,我谈了今天开会的意义和目的,谈了成立以后的小结,还谈了些木刻史略、苏联木刻的动态以及我们学习木刻的经过。

我的谈话内容主要有如下几点:

第一,要发挥木刻的创作性,使它成为一种独特的新兴艺术,脱离旧的陈腐的内容。

第二,要以绘画作为木刻的基础。

第三,要学习苏联的木刻。

第四,要使我们的木刻成为抗日战争的有利武器,最后希望全体会员百折不回地奋斗下去,使“五一三木刻研究会”对社会作些有益的贡献。

谈话后还请各参加的先生以及各文化社团的负责人谈了话,他们对我们的鼓励很多。会到晚十一时才散,一天虽很疲劳但精神很愉快,我们既定的目标正一步步地在实现。

【回忆】

我被选任了“五一三木刻研究会”的总干事,孟庆寅为副总干事。一年以后我们又被连选为总干事和副总干事,一直到1944 年春季我毕了业,才离开木刻会。

在我和孟庆寅任干事的期间,我们进行了许多活动,如校内外展览苏联的上百张大幅彩色套版木刻,在课余时间大搞木刻创作,还出有一本手拓木刻集,在江津和学校内展出我们的作品等,这样,一直坚持到1943 年底我毕业后离校。

日记【1943 年】

9 月18 日:

昨天为了今天“五一三”木刻出刊和苏联版画展览一天忙到晚,昨晚上和郑碧帆等在王先生那儿谈今后木刻活动事到深夜二时才上床。

今晨就布置好苏联版画的展览会场。参观者颇多,同学们都称赞苏联的版画和苏联今日的建设,给人以很大影响。

看来这次展览收到了预期的效果。“五一三”木刻壁刊于校中和德感坝,校长对我们的活动很高兴,并希望我们在江津将苏联木刻和我们的木刻展出一次,并要我下渝把苏联版画木刻等全部借来展出,学校可以津贴费用。

【回忆】

1944 年春我在武昌艺专毕业了,经友人介绍到合川“濂溪中学”教书。

我的木刻教育活动于是又开始在合川推广,在学校内教初高中学生。在不影响其他课程的时间下,利用课余、休息时间引起他们搞木刻的兴趣,把“五一三”木刻会的热烈情景也带到合川濂溪去了。学生们自愿地(高中生没有美术课)找梨木、磨板子、买刻刀,着迷似地搞了许多木刻,虽不如武昌艺专的好,可是以普通中学在那样条件下可以作出成形的作品,倒也难能可贵,只是苦了我为他们改画稿。至于木刻一套的步骤、方法、初步技巧他们是掌握的,当学期结束时,还在校内开了一次展览,颇得校长的满意、老师家长们的赞许。

哪知我上课上得正顺当的时候,传来了噩耗,校长与唐五先生溺水罹难了……

【回忆】

送走了我最敬重的两位老师,我感到活在世上的学生们对他们最好怀念就是用他们所教给我的艺术来教我的学生,把他们以民族艺术教育事业为毕生的追求的精神延续下去。所以,我在合川不仅教书很认真,而且还写了有关木刻的文章给《合川日报》,目的在于向民众普及艺术,当然还有别的意图。

《合川日报》是草纸印的,大概一本杂志那么样的开本,还要窄点。我是搞木刻的,所以我就这么写:“木刻是中国传统的雕刻……”以此来宣传木刻的重要,因为这样写,可以不让人家怀疑我搞木刻的动机——因为那时人们都晓得苏联是搞木刻的,所以我就强调木刻的民族性和艺术性。

注释:

①工合:乃抗日战争时期,国内爱国者和海外同情支持中国革命的海外友人共同建立的、一个专门提供军事物资和民用物资的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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