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市公司税收负担与流动人口创业*
——基于流动人口监测数据的实证研究
2020-07-24郭策策
◆郭策策 ◆海 鹏
内容提要:基于个体预期效应和创业环境的视角,利用2015年流动人口监测数据、税收研究数据库和上市公司基本信息数据库数据,实证检验了上市公司税负水平对流动人口创业的影响。研究发现:上市公司税收负担的提高对流动人口的创业倾向具有显著的抑制作用;进一步异质性检验发现,对满足基本生活的“必需型”创业、省内流动人口创业、开放程度较低地区各技能创业都具有更强的抑制效应;不同性别、年龄、婚姻状况、教育水平、迁入时间、工作时长等特征的流动人口创业群体的影响也存在差异性。适宜的税负环境更利于流动人口主动创业,在信息化社会中降低创业者的税负感是当务之急。提高税收透明度以及加强公共服务比税负本身的高低更为重要。
一、引言
国家税收制度环境是影响企业行为以及创业活动的重要因素,税收负担作为企业经营成本,势必影响企业的经营活动以及个体的创业选择。目前有关税收对企业创新影响的研究较为深入,但对地区税收负担影响个体创业决策的研究还较少涉及。上市公司既是行业标杆企业,又是地方的代言者,其税负水平反应地区税收环境的质量,对流动人口创业倾向产生潜在影响(我国现阶段流动人口创业水平明显高于本地居民,是地区创业活动的重要来源)。上市公司税收负担作为地方政策与制度环境的重要晴雨表,对我国流动人口的创业行为有何影响,对不同创业目的、不同地区行业、不同特征流动人口创业的影响是否存在异质性,这些问题引起研究者与政府管理者的广泛关注。本文通过与全国流动人口监测数据相匹配的各县区上市公司应缴税费,从个体预期效应以及公共服务、寻租风险等环境效应的视角,阐释了上市公司税负影响我国流动人口创业活力的可能途径,并实证分析了对不同性别、年龄、婚姻状况、教育水平、迁入时间、创业类型等流动人口创业群体的异质影响,丰富细化了相关研究以期对各地政府完善税收制度产生借鉴意义。
二、理论回顾及机制分析
上市公司年度应缴税费合计是各地方企业税收负担最直接的反应,分析上市公司税负对流动人口创业的影响机制,实质是研究地方企业税负水平的变化通过哪些途径影响流动人口的创新创业活动和活力。
现有文献对税收与创新之间的关系已进行了充分探讨,但并没有得到比较一致的结论。Kanbur(1978)最早提出了税收政策与创业激励的基础理论,而Poterba(1989)通过实证研究认为高税率减少了创业成功后的收入预期,因而抑制了人们的创业意愿。税收是影响创新的众多因素之一,但对企业创新具有显著的负向推动作用(Bruce,2002)。Long(1982)认为企业家将更有机会隐藏收入及消费,成为创业者是在高税率环境下“保护”其收入的最佳方式。周业安(2012)认为地区间的税收竞争对创新具有正向激励的影响。随着探究的不断深入与细化,涌现了丰富的异质性影响研究。张希(2014)发现税收安排与区域创新的关系,税负对不同地区创新影响呈现差异,在东部地区高税负反而能刺激创新产出的增加。陈刚(2015)关注了不同创业目的差异,主动寻求机会与被迫自我雇佣的创业者,在抵御制度环境冲击的能力上存在显著异质性。林志帆(2017)发现税收负担对中小企业、非出口企业和民营企业创新的负向影响更严重。
理论上,税收负担对流动人口创业的影响可以概括为个体效应与环境效应两方面传导路线,以此建立起上市公司税负对流动人口个体创新和创业活动影响的中间机制。
(一)税负的个体效应
税负作为成本对流动人口创业决策具有负向作用。创新创业存在不确定性,私人部门通常基于投资收益预测决策是否进行创业投资,过高的税收负担将降低私人创投的预期收益水平,继而使得企业及私人主体的创新投入积极性下降(刘放等,2016)。从流动人口的创业动力角度来分析,税收负担是创业必须面临的一大成本,且这一成本贯穿于创业选择决策、新公司成立发展等各个阶段。而流动人口主要通过同行、亲戚朋友、媒体、事务所以及财税公司等途径获取相关税负信息。创业者最先关注的就是自己所在行业的公开企业,尤其以上市公司的信息为主要参考。上市公司税负水平的高低直接影响企业成本,以及对流动人口创业决策的心理预期。
同时,高税负又具有对创业活动的正面作用,即高税收下居民的高福利社会保障。税收的一个主要支出项是公共服务的教育支出。教育支出将影响社会的人力资本水平和知识创新动力,一方面直接提供创新知识,另一方面能吸引创新人才和资本以满足创新创业对高素质人力资本的需求(周业安等,2012)。对于流动人口来说,教育、医疗、养老、住房等民生保障最能带来直接的福利感受,是吸引流动人口选择迁入该地区的重要因素,从而对经济社会活动产生较为显著的影响。
(二)税负的环境效应
税负通过政府投入城市基础设施来发挥对创新创业的正效应。从长期视角分析,税负的降低未必能提高创新绩效,在短期内保持一定的高税负水平反而可能促进创新水平(Herbig etal.,1994)。公共服务保障水平的提升对于创业活动的促进作用,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高税负带来的负面作用。税负水平要保持在合理的较高水平,才能通过促进基础设施的建设来产生对创新活动的正向作用。同时随着地区创新活动配套服务企业的集聚,形成较为完善的创新产业链,长期为创业活动提供良好的公共环境,带动创业水平的提升,也更能吸引流动人口迁入创业。
然而过高的税负将带来寻租风险,继而对创新创业产生负效应。税法赋予税收征管部门自由裁量权,不可避免地存在官员的寻租行为。企业更愿意通过与政府建立特殊的政治关联来获取利润,从而导致该地区整体创新意愿不足,创新能力低下(党力等,2015)。中小企业由于资源有限,难以负担过高的腐败成本,因而受到的抑制影响更加严重(Paunov,2016)。上市公司应缴税费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各地政府寻租风险的差异,过高的税收负担增强了企业通过行贿手段来减免税收的意愿动机(Faccio,2006)。基于各地政府自身的财政收入目标最大化和官员绩效考核激励,地方政府对政企合谋采取容忍措施以满足地方财政收入增长的需要,尤其是在税制不透明、不一致、税收法制不完善的情况下。而对于流动人口创业者多数属于小微企业,所以选择合适的城市创业来避免寻租风险对于流动人口尤为重要。
综上分析,个体与环境传导机制中既有正向效应又有负向效应。据此本文提出互为竞争关系的待检验假说1A与假说1B:
假说1A:上市公司税收负担对流动人口创业具有负向影响。
假说1B:上市公司税收负担对流动人口创业具有正向影响。
基于以上个体及地区环境效应的分析,税负对不同特征个体、不同地区的影响路径存在差异。并参考张希、陈刚的异质性分析,提出待检验的假说2:
假说2:企业税收负担对不同创业目的、不同地区具有异质影响。
三、研究设计
(一)数据说明
本文采用2015年全国流动人口卫生计生动态监测调查数据①该数据涉及流动人口家庭成员约50万人,覆盖全国。,筛选年龄在15岁至60岁之间的劳动力人群,样本总量为10.26万人。将创业类型分为机会型(opportunity-based)和必需型(necessity-based)(Xavier etal.,2015),前者是企业家行为,捕捉市场商机实现个人成就,后者是满足生活基本需求的自营行为(Carsrud and Brannback,2011)。根据调查问卷识别创业身份,勾选“雇主”被认为机会型创业,“自营劳动者”为必需型创业。
税负数据来自中国税收研究数据库(CTRD),选择2014年和2015年我国上市公司的税务信息②上市公司税负信息选用应交税费合计,涵盖增值税、营业税、消费税、企业所得税、个人所得税、城市维护建设税、资源税、房产税、土地使用税、土地增值税、车船使用税、印花税、其他税项、特殊项目。。认真清理数据后发现公司名称及地址变更现象较多,所在县级市信息缺省严重。通过股票代码、注册地址、曾用名称等重要信息,与上市公司基本信息数据库(CBID)匹配,以确认公司所在地信息。并按县级市将税收数据汇总,得到全国744个县级市2014—2015年度的上市公司应缴税费合计。
(二)模型设定
本文核心是检验上市公司税负对流动人口创业选择的影响,借鉴陈刚、阮荣平对个体创业选择的研究,通过构建计量模型检验上市公司税负对流动人口创业倾向的影响:
其中,cy表示流动人口是否从事创业活动的虚拟变量,当年从事创业活动为1,反之为0;TAX表示该流动人口所在县级市的上市公司应缴税费合计;X表示控制变量,包括地区、家庭及个体的特征因素。其中地区层面将流动人口流入地按照经济圈划分为环渤海地区、长三角地区、珠三角地区及其他地区,并将前三个地区定义为开放,取EZONE=1,其他地区取EZONE=0。家庭层面采用过去一年家庭在本地的平均月总支出。个体层面包括年龄、性别、受教育情况、本次流动年限、一周工作时长,以及是否结婚,是否农业户籍、是否跨省流动、所在行业是否为可贸易部门等虚拟变量。这些变量都是文献中较为通用的控制变量,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如表1所示。由于创业倾向是典型虚拟变量类型,因此使用Probit模型检验方程。基于以上机制梳理,检验假说1A与1B,重点在回归系数β的正负。β为负则验证了假说1A,即上市公司税负越重,该县区流动人口创业活力越低,反之亦然。
表1 各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创业类型 cy1 工资性就业为0,从事机会型创业活动赋值为1,必需型创业赋值为2 102,612 0.709 0.917 0 2流入地区是否开放 EZONE流动人口流入地为环渤海地区、长三角地区、珠三角地区的定义为开放,EZONE=1;其他地区的定义为不开放,EZONE=0 102,612 0.504 0.500 0 1家庭支出 Inspend 过去一年家庭在本地平均月总支出的自然对数值 102,612 7.926 0.596 3.912 11.695是否农户 hukou 农业户口为0,非农户口为1 102,612 0.150 0.357 0 1是否本省 hukou1 跨省流动为0,省内流动为1 102,612 0.452 0.498 0 1是否本市 hukou2 跨市流动为0,市内流动为1 102,612 0.155 0.362 0 1性别 gender 女性为0,男性为1 102,612 0.576 0.494 0 1婚姻 marride 未婚为0,已婚为1 102,612 0.802 0.399 0 1年龄 age 2015-出生年份 102,612 34.610 9.318 15 60教育 educ按照平均教育年限定义,未上过学为0,小学为6,初中为9,高中/中专为12,大学专科为15,大学本科为16,研究生为19 102,612 10.113 2.967 0 19本次流动年限 mir 2015-本次流动年份 102,612 4.472 4.689 0 60一周工作时长workhours本周工作小时数 102,591 53.900 15.697 0 140行业部门 industry所在行业为农林牧渔、采矿 、制造的为1,代表可贸易部门,其他行业的为0 102,612 0.229 0.420 0 1是否技能劳动 highskill受教育程度为大学专科、大学本科及研究生的定义为技能劳动者,highskill=1;其余教育程度为highskill=0 102,612 0.139 0.346 0 1
四、实证分析结果
(一)上市公司税负对流动人口创业的影响
表2具体报告了基于(1)式Probit模型的回归结果,其中第(1)列仅控制了地区、家庭层面特征,第(2)列加入了所有控制变量。结果表明,上市公司税负系数均在1%统计水平上显著为负,说明上市公司税负加重将显著地降低流动人口的创业倾向,初步验证了前文研究假设1A。
表2 上市公司税负对流动人口创业倾向的影响及内生性检验
注:括号内为t统计量,*、**、***分别代表10%、5%与1%显著性水平,下表同。
(二)内生性检验
为解决上市公司税负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本文采用2014年各县级市上市公司应缴税费作为工具变量,使用IVprobit模型再次检验,结果如表2所示,第(3)列为工具变量回归结果。上市公司的税负系数仍显著为负,且每个控制变量系数与基础回归结果几乎相同,再次检验了假说1A的可信度。
仔细分析每一控制变量系数,得到各层面以下发现。从地区层面来看,流入地开放程度越高,流动人口的创业倾向就越低。这说明越是开放地区,经济发展更加成熟完善,就业机会更大,各行业就业情况相对乐观,而占流动人口中较大比例的是较低技能的劳动者,他们更倾向于就业而非创业。从家庭层面看,流动人口所在家庭的平均月支出越高,该流动者的创业倾向就越高。这说明开支大的家庭需要获得更高的收入,而创业成为重要选择,其创业积极性高。从个体特征来看,流动人口个体拥有城镇户口、较高学历、省内流动或者在可贸易部门工作均对其创业倾向有显著减弱作用。这说明同省城镇较高学历的流动人口,自身能够获得较高收入,所在行业部门就业较为稳定,都大大降低了其创业积极性。而年长的已婚男性流动者的创业倾向显著高于年轻未婚者的创业倾向,且本地迁来时间越久、一周工作时长越长的流动人口,其创业倾向也越高。创业不仅需要个人创业天赋及资金,也需要对所在市场环境、人文地理等熟悉了解,随着流入当地时间的积累,创业时机越发成熟,更有利于创业。同时一周工作时长越长的流动者,虽然可以换取较高收入,但太多的时间成本促使流动者更倾向于自己创业。
五、异质性研究
前文进行了基本检验与分析,本节重点检验假说2的异质效应:不同创业类型、不同流动范围、不同技能水平、不同地区之间的异质影响。
(一)不同创业类型的异质影响
根据变量设定,利用mprobit方法进行两种创业类型的估计。表3中第(1)列为机会型创业,第(2)列为必需型创业。由系数可知上市公司税负的提高对两类创业均产生显著的负向影响,且必需型创业更易受到税负提高的抑制。必需型创业者经济实力一般较弱,所拥有的资源能力有限,对税收负担上升讨价还价的能力最差,更易受到冲击。两种创业动机明显不同,教育年限以及是否农户的系数均相差一倍以上,可见来自城镇的较高学历必需型创业者在税收负担加大时会更倾向于放弃创业而选择积极寻找工作。同时,月均收入越高对抗税收负担上升的高成本的能力就越强,较高税收所在地区所拥有的较好公共资源环境反而会吸引到高收入的主动创业者。这也从侧面说明,创业者在经济实力达到一定程度后,不仅关心创业市场环境,也更在意所迁入城市公共设施的完善。
表3 上市公司税负对不同类型创业的影响
(二)是否跨省流动的异质影响
流动人口可根据不同来源分为省际流动和省内流动。由表4可知,省内流动比跨省流动更易受影响,同时经济圈系数差异较大。省内流动人口对本地上市公司更为熟知,税负加重无疑是负面消息,同时风土人情及社会公共设施的差距远小于跨省,当面临过大的税收负担时,这部分人群更倾向于放弃创业,转而选择跨省创业,甚至放弃创业。当面临成本冲击时,本省人口由于地缘关系凭借着良好的社会网络等本地优势,缓冲能力更强,而跨省流动者更易受到冲击,从而更易退出创业市场。
表4 上市公司税负对跨省流动及省内流动人口创业行为的影响
(三)不同技能的异质影响
技能劳动创业的创新潜力及创新质量均要高于非技能劳动的创业,但非技能劳动者在数量上具有绝对优势,在就业促进及福利改进上此类人群的作用又十分显著,不可忽视。表5显示,两种技能人群均受到显著影响,且系数相差无几。可见不论何种技能的流动者,当面临创业选择时,都显著受到上市公司税负消息的影响。同时观察行业信息,迁入愈久工作时间越长的技能人才创业热情最高,处在可贸易行业的非技能劳动者的创业热情最易收到抑制,这些都反映了行业弹性的特性。
表5 上市公司税负对不同技能流动人口创业行为的影响
(四)不同经济圈的异质影响
考虑不同地区的差异性,表6显示开放与不开放经济地区的回归系数相差一倍,内陆地区流动人口创业更易受到税负提高的制约。内陆地区更应注重迁来时间较久的本省人群,在不可贸易行业,如零售,服务等行业加以创业政策的重点扶持,在该类人群资金及人脉积累到一定程度会更倾向于创业,对带动当地经济发展及促进就业作用十分可观。
表6 上市公司税负对开放和不开放经济圈流动人口创业的影响
六、研究结论与启示
(一)研究结论
本文基于个体预期效应和创业环境的视角,实证检验了各地区上市公司税负信息对国内流动人口创业的影响效应,并对相关影响机制进行了探讨。研究表明:1.高税负既是企业和创业者的成本负担,同时也是该地区较高社会福利的保障,个体效应和环境效应两方面影响着流动个体的创业决策。但总体而言,上市公司税收负担的提高,对流动人口创业概率具有显著的抑制作用,使用工具变量方法后抑制效应仍然显著。2.流动人口这一庞大群体,在创业偏好上具有鲜明特点,年长的已婚男性流动者的创业倾向显著高于年轻未婚者,且迁入时间越久、一周工作时长越长的流动人口,其创业倾向也越高,同时开放程度较低地区的流动人口更倾向于创业。3.对不同创业类型、不同流动范围等特征流动人口创业异质性的分析得出,上市公司税收负担增高对于为满足基本生活的“必需型”创业抑制作用更加明显,同省之内流动的创业者对税负信息更加敏感,同时,开放程度较低的中西部地区,创业者热情更容易受到高税负环境的干扰。
(二)研究启示
根据前文机制探讨及实证检验结果,获得以下政策启示:1.在进一步推进税收制度改革的过程中,需全面评估制度效果,制定合适的税收标准避免抑制流动人口的主动创业。2.建议各地税务机关加大提供免费培训和咨询服务的力度,公布行政审批项目清单,接受社会各界的广泛监督。既能更好地将具体税务细则广而告之,又能让每个纳税者真正参与到税收环节中,缓解由于不了解税收事务带来的负担感。3.流动人口相较本地居民存在诸多先天劣势,建议各地政府相关部门、协会和群团组织建立流动人口征信体系,改善流动人口资源获取能力,提高创业积极性及创业成功率。4.适当降低目前与国家经济发展不一致的地区税率优惠。根据本文结论,内陆地区对税收负担加重引起的成本上升更加敏感,越是跨省流动到内陆省份的流动人口的创业热情越容易被过高税负所束缚。建议各地区政府因地制宜,可根据当地产业结构及禀赋差异,针对自身开放程度提供相应的税收补贴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