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与国家声音的历史传递(1949-1978)
2020-07-23郑媛
【摘要】声音,如同文字和图像一样是文化现代性的表征。广播作为一种大众传播媒介,往往是一个社会声音景观的记录者,以声音的方式记录着一个国家或社会的现代性变迁。1949年新中国成立之时,由于特殊的历史背景,中国没能从古典帝国过渡到现代民族——国家,而是建立起高度中央集权的政党一国家形态,并模仿苏联以集体化的方式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本文便以1949-1978年为研究时间,以中国的现代化建设为历史背景,运用文献研究法收集整理广播史料,描绘这一时期中国广播中的声音景观特点,以“声音”为切入口探究当时中国社会的现代性特征,并揭示媒介技术、声音、国家权威与民众听觉现代性的勾连关系。
【关键词】广播;国家声音;听觉现代性
1949年新中国成立之时,近代西方国家的殖民入侵使中国的没能从古典帝国以自主过渡的方式建立起民主宪政的现代民族——国家,而是走一条高度中央集权的政党一国家道路。国家成立后,在建设资源、人才技术极度匮乏的历史背景下,我国决定模仿苏联,走党领导下集体化的建设道路。集体化建设需要集体化的动员方式,广播这种以“声音”传递信息,并能达到“无远弗届、不分文野”传播效果的大众传播媒介,便成为那个时代党和国家意志最重要的宣传工具。为此,国家迅速建立起遍布全国的广播收发体系,并开始了“国音”的传播:纵览这一时期的广播声音景观,从新闻时政、文艺音乐、整点报时,到社教讲座、服务节目,均呈现出“国家一元化”的特征,目的便是政治意识形态宣传和社会运动集体动员。
一、政党国家的建立与集体化建设道路的选择
1949年新中国成立,一个高度集权化的超级政党国家诞生,学者任建涛曾说,其一元化的集权控制体现在整个国家的方方面面,“不唯是政治、经济、社会资源,更是对于精神的、文化的、制度的与日常生活绝对统治的垄断”。政治结构上,从地方到中央,党的组织机关深入嵌入并主导着其他国家权力机关的运行,并且以“党指挥枪”的原则牢牢控制人民军队;社会结构上,国家在城市建立起国有企业的“单位制”和以街道为区域的“居委会制度”,在农村建立起“人民公社”,因此将所有阶层民众全部整合进国家的管理组织;经济与建设资源调配上,国家实行中央统一管理下的计划经济制度;在意识形态和人民的文化生活上,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是整个国家唯一合法的意识形态,民众在“一元化”的组织方式中形成着对党、国家、集体的强烈崇拜、认同和遵从。
在这种控制局面下,我国在建国初期进行短暂的经济恢复后,便模仿苏联走上了集体化的建设动员路线,举全国之力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从1949到1978年间,我国在党的领导下进行了不计其数的政治运动和社会运动:土地改革,抗美援朝,三反五反,三大改造、大跃进、人民公社……在这些运动中,均是党中央统一制定方针计划,并根据行政单位与社会结构,将任务层层传递,直至每个个体的底层民众,从而将全社会纳入进国家的现代化建设运动中。
在那个时代的中国,从落后挨打走向民族独立的苦难经历使得全国上下最重要的理想便是实现社会主义国家的现代化,因此急于建设现代化、赶超英美发达国家的国家理想挤压了社会上其他理想的生存空间,大量社会建设、政治批判运动的开展使得民众的生活也处于一种高度政治化、革命化的运动状态中。
二、发射与接收:政党领导下国家广播体系的建立
集体化的建设路线需要集体化的宣传工具,在中国这样一个国土面积辽阔、文盲众多的国家中,怎样把党中央的声音准确无误地传达到地方和基层以实现全国性的政治和生产动员,在当时是十分棘手的事情。而广播这种以无线电传递信息的大众传播媒介,实现了声音和原始场景的分离,能够将“国家声音”穿越上千公里带到国土的每一个角落,真正达到“无远弗届、不分文野”的传播效果,因而成为配合国家政治宣传和社会动员的重要媒介手段。为此国家迅速建立起覆盖全国的广播收发体系,以为“国音”的播发奠定基础。
广播声音可以分为传递和接收两个过程,广播发射体系的建设方面,我国主要通过三条路径完成。我国在继承延安新华广播电台的基础上,通过辗转接管大量日本侵华时期用于推行“奴化教育”的日伪广播,收缴解放战争时期节节退败的国民党军队的电台,以及建国后大力推行对私营电台的改造,终于建立起一套以“中央台”为核心,覆盖全国主要省份范围的广播发射体系。
党和国家将声音从电台传递出去后,另一头需要民众使用设备收听这些声音,但新中国成立之初,民众的无线电收听设备及其匮乏,为了更好地将党中央的动员指令传达给基层民众,国家在上世纪50到60年代间出台了包括《关于建立广播收音网的决定》《征询对农村十七条的意见》等在内的一系列政策,下令建构起覆盖全国范围的广播收音网,以及遍布农村、城市的有线广播网。因此有这样一番景象,在那个时代的中国,广播、喇叭被疯狂地修建着,遍布了整个城市,工厂,街道,田野,公社,教室,广场等任何一个公共场所……可以说,全国范围内广播发射和接收体系的建立,为接下来“国家声音”的传播搭建好了完善的物质基础,成为“国家声音”得以跨时空传播的前提条件。
三、政治认同与国家动员:党政主导下的一元化广播声音景观
那个时期,广播作为传播党和国家意志最重要的媒介工具,纵览这一时期的广播声音景观,无论是新闻评论、文艺娱乐、知识教育还是讲座节目、服务节目,都只围绕着一个主题:党的意识形态宣传和国家建设动员,因而声音整体呈现出“国家一元化”的特征。笔者在此选择了三个主要的声音现象:以廣播大会和时政新闻为代表、对党的方针政策与国家建设宣传的声音,“红歌”唱响大江南北的文艺声音,以及“播音腔”声音语貌的形成。
首先来看党的方针政策与国家建设宣传的声音,广播大会和新闻节目可以说构成了一种互补关系。在广播大会上,几十上百万的民众被组织起来“共同在场”聆听,主持人以慷慨激昂的声音动员民众响应参与国家推行的社会运动,民众们在一种集体性的强烈气氛中被感染,一呼百应地表示支持包括以抗美援朝、镇压反革命、农业集体化等为代表的社会运动。
如果说广播大会是渴望通过群体压力和情绪化煽动以一种短期、快速的方式,以达到对群众的组织动员的话,那么新闻节目就是通过二报摘体”的内容,则为民众建构起“拟态环境”,以一种长期、潜移默化的方式对民众进行态度和情感上的影响:以《新闻和报纸摘要》和《全国联播》为代表的新闻节目每日将党和国家机关报上的重要内容摘录下来,并以声音的形式播发出去,将领导人的最新动态、党代会内容、人代会消息、国家外交事件、生产热点信息等带到民众耳朵中,从而使民众的脑海中时刻形成关于国家“共同体”想象,将自身的命运与国家联结在一起。可以说,收听这两个节目已经成为当时干部、工人、农民等民众的重要的日常生活习惯。
接下来是“红歌”唱响大江南北的文艺声音。建国之初,文艺节目的声音还相对多元、注重民众的审美培养。以音乐广播为例,除了革命歌曲,包括各种民族乐器、传统音乐、国外古典音乐节目十分丰富多彩,但随着建设路线的愈发左倾,文艺广播的内容也逐渐一元化起来,皆以配合政治意识形态宣传为目的。1958年大跃进展开,为了响应大跃进的政治任务,国家出台“三三制”,要求广播节目的选材遵照“今二古一,中七三外”的比例标准,但后来这个原则并没有得到贯彻,革命音乐戏曲越来越多,传统音乐国外景点被挤压至将近于无的状态,一些节目为了配合政治宣传,甚至开始用一些政治标语口號式的节目代替填充时间,中央台的文艺广播就曾生产出《一天等于二十年》《吃饭就是不要钱》标语节目。纵览这一时期的文艺歌曲,“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毛泽东思想就是不落的太阳”“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等等唱响大江南北的红歌,歌曲的主题全部以歌颂革命、领袖崇拜为主题,配之以集体化、字正腔圆的美声唱法,正象征着那个社会主义建设时代的前途无限光明,集体主义人多力量大,国家领袖万寿无疆的美好想象。
最后是“播音腔”声音语貌的形成。语音语貌是广播声音外在的表现形式,播音即播音员或主持人在电台中以有声语言或副语言为方式进行信息传达的活动,不同的音色、声调、语气、节奏往往传达出不同的声音效果。从革命战争年代走来的中国广播播音,便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播音腔”。延安新华广播电台时期起,播音员们便显示出带有鲜明战斗色彩和无产阶级禁欲系的声音,张颂曾在《中国播音学》中对延安电台的播音风格做过总结,他认为延安时期的播音风格“体现出摧枯拉朽、势不可挡的磅礴气势;贯穿着憎爱分明、坚定豪迈的情感;同时又显示出沉着从容、真理在握、稳健大度、朴素平易的气派。”新中国成立后,西方国家的敌视以及中国革命建设运动紧张进行的背景下,延安电台时期这种战斗化的风格便延续了下来,为以齐越和夏青为代表的老一辈播音员所继承,他们的播音字正腔圆、标准的音调和纯正的音色,均呈现出高度的艺术化,而强烈的政治情感宣示下爱憎分明的政治立场使得他们的声音高度政治象征化,学者张闵认为,这种声音充满着“强大的论辩色彩和教谕色彩,赋予其传播艺术以超越日常言谈的声音形态和言说逻辑,也超越了作为声音主体的个性化特征,达到与新政权的政治理念和毛氏话语充分一致的高度,成为国家声音标准化的样板,也成为无产阶级革命政权的‘声音神学,。”国家为了在广播中将这份具有政治象征的声音艺术传递下去,于1954年成立了北京广播学院,招收专业人才,通过播音、发声等课程对其系统化训练以为中国的广播事业进行人才输送。
结语
这一时期的中国广播,是一个完完全全由“国家声音”占统治的时期,声音的现代性也体现为党政意识形态化的声音景观,它反映了中国作为现代民族国家的和统一威权性政府的形成。党和政府作为国家最高权威,是无线电资源的天然管理者,主导着广播媒介的使用权。而作为一个“后发外生性”现代化国家,当时中国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在党的领导下,“将全国上下极为有限的现代化基础条件动员集中起来,以用于现代化建设的最关键环节”,于是国家便始以广播媒介技术做介质进行遍布国土范围内的“国家声音”跨时空传播,无论什么内容、何种语音语貌,广播中的声音都是暗含了高度政治意识形态的符号体现,其目的都是在“听觉”上将民众建构为“想象的共同体”的一员,认同现代民族国家的形象和权威,接受来自国家的政治灌输和国家动员。民众也因为广播的声音改变着前现代的时空体验和生活方式,成为国家所需的“现代国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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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郑媛,中国传媒大学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理论传播与传播史